“我听到说话声了,请问,有谁在那边吗?可以帮帮我吗?”
他们朝那方向看去,一点深蓝色正陷在花丛中。鲜花的长势太繁茂,几乎把那人遮挡完全。但他们几乎在那声音出现的一刹那就分辨出这人到底是谁——少年的声音纤细而婉转,却并非女性的娇柔,非常有辨识力。
是那只聒噪的小鸟,法瑞尔。
现在他正在花丛中悲泣,发出让人为之触动的声音。
“嘻嘻。”杜鹃们说,“是位不小心跌倒的夫人,她的味道很止渴。那边的姐妹们都这么说。”
“你们要过去看看吗?”
所以,这人还受伤了。
法瑞尔满脸泪痕,他在花朵的簇拥中仰起头:“你们可以帮帮我吗?我的脚扭伤了,很疼,我站不起来。”
“你的……丈夫呢?”郁封来到他面前,问。
法瑞尔比郁封更能接受这个称呼,他叹了口气:“他说要给我准备惊喜的礼物,所以去找商人们了,留下我一个在外面散步。”
这位‘夫人’说了他的遭遇,期待又可怜的目光落在郁封身上,好像郁封能马上带他离开似的。
但要一位‘夫人’抱着另一位‘夫人’离开,郁封还穿着高跟鞋,这明显不合理。所以法瑞尔眨了眨眼睛,又将目光放到伊塔洛斯身上。
说实话,伊塔洛斯其实不是很想管,他不喜欢聒噪的小鸟。
但郁封经过慎重考虑之后,转身对他说:“你不会扔下他不管吧?”他的支配者尾音上扬,好像在看什么热闹。
他是善良的天使,即便不爱世人也该给予仁慈。
“当然不会。”
“既然这是夫人的意愿。”伊塔洛斯看向支配者的目光沉了沉。继而俯身将少年从花丛中抱出。
那他当然不会拒绝。
“非常谢谢您,伊塔洛斯先生,柏莎夫人。”法瑞尔感激他们,下一秒,这人嘶声,“可以稍微轻一些吗,我的腿好像被花枝割破了,那些枝叶非常锋利。”他撩起裙摆,小腿到脚踝有几条狰狞的伤口。
但这就不该伊塔洛斯管了,他只要把人安全送回房间就好。于是法瑞尔离开花丛时腿上又多了几条伤口,少年可怜兮兮的撇嘴,手抓着他的衣领颤抖不已。
“你送他回去,我再逛逛。”郁封又说。
于是伊塔洛斯只能独自离开。
周围的鸟叫声已经够吵闹了,现在,还有一只在烦他。
“伊塔洛斯先生,你想好要送什么礼物了吗?”法瑞尔说,“我送什么他都会喜欢,但我想送点更有意义的,我为此很烦恼。”
伊塔洛斯回答他:“你可以再认真想想,你一定能够想出什么,关于你们两个有意义的礼物。”别人的烦恼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是天使,天使不需要信徒,当然也不必倾听别人的烦心事。
但少年依旧在谈论:“鲜花样本怎么样,用干燥剂处理过,可以储存很长时间,用来收藏。”
收藏用的样本么,他曾经想象过的灵魂燃烧的姿态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属于支配者的,令他好奇的灵魂。可惜人类的躯壳阻碍他,让他无法窥视一二。但还有一个替代品,那人的眼珠,或者同样色泽的花朵,那些也适合收藏,适合赠送。但他不能把支配者的灵魂与眼珠取出送给他本人,也找不到同样色泽的花朵。
唯一让伊塔洛斯满意的礼物,只剩那颗宝石了。
法瑞尔没看出他在走神,自顾自地说:“但他们应该不会准许我拔出花朵的。”
路过的鲜花们听到了他的话,尖声嚷嚷:“如果你让我们喜欢你,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你答应我们一个条件,会有花朵自愿跟你离开!”她们疯狂叫喊,试图引诱少年停下。
但是伊塔洛斯不想跟小鸟多待,他走得稍快。那些话很快在身后连成一片,辨析不清了。
法瑞尔回过神,也注意到了这点,他很疑惑:“你为什么走得那么快,我还想跟她们展开谈谈。你停下吧。”
“你可以自己再找时间跟她们谈。”伊塔洛斯淡淡开口。或许他应该遂了少年的愿,用一整晚的时间让少年跟花朵好好交谈,谈个仔细才好。但他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无礼地把这人扔在原地。
这人比他的支配者还要理直气壮,但他们除了进入同一个世界外并没有别的关系,他这样说,好像自己就该听他的命令一样。
“可是明天万一来不及怎么办?”
来不及也不关他的事。
伊塔洛斯走进宅邸,让迎上来的女佣去准备处理伤口的东西。
法瑞尔靠着伊塔洛斯的肩,在他上楼时懒懒道:“你让我没能跟那些花朵们讲话,我浪费了一整晚的时间,所以你要帮我一起想想送什么礼物。”
少年的房间在三楼的另一侧。走廊中没什么人,但路过时他看见几间房门开着,许多组合挤在其中挑选商人们的商品。惊叹声此起彼伏。
房门关上,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伊塔洛斯将他放在椅子上,站在这人身前,俯视他:“你拿了我的宝石,又要我帮忙一起思考惊喜。那你应该给我什么报酬呢?”
在他从花丛中抱起少年时,这位金发少年假借疼痛从而顺走了他怀中装有宝石的盒子。这是个自信而大胆的举动,但伊塔洛斯有些好奇,他从未在外打开过盒子,这人也没在裁缝铺见到自己获取的那一幕,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有宝石的。
他勾着嘴角,眼中淡漠。话说得漫不经心,一点也不为失去宝石而气恼,好像完全不在意,就这样将裁缝给他的宝石轻易送人了。
法瑞尔没因被拆穿而惊慌羞愧,他摘下礼帽,舔舔嘴唇。那双桃花眼眯着,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你想要什么,我有的都可以给你。什么都可以。”
“如果你们遇到困难,我还可以让服从者去帮助你们。”少年语气轻快,他晃着腿,血液溅落在地,先前的疼痛荡然无存似的。满目期待地看着伊塔洛斯。一种吸引力忽然从少年身上弥漫出来,伊塔洛斯立即察觉到了,是某种力量,从少年的眼睛中释放的。
“可是——”伊塔洛斯俯身,毫无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你能给我的,都比不上那颗宝石。”他的声音蓦然冷下,森然而诡秘的力量洗荡了吸引力。游影出现在角落,油灯中的火焰开始摇曳,黑暗似乎要笼罩过来。
少年还在游说,他不在意身边的异样,他对自己的力量信心十足。瞧瞧他的服从者,现在已经对他言听计从了。
“你可以考虑,或许可以送给我,我很喜欢它,它让我开心。”他确信所有与他直视的人最后都会都会答应他的要求,在来极夜城之前是,之后也是。极夜城中的人已经很好的验证了这一点。
法瑞尔还在笑,他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酒窝,笑容应该是甜美的,但是伊塔洛斯果然还是不喜欢。看起来,这只小鸟不为他的行为感到抱歉,也不想归还那颗宝石。
“真遗憾。”伊塔洛斯对少年说。这是他唯一满意的礼物,没办法大方的送出,毕竟他不是那种无私的天使。
黑雾缠绕上小鸟的脖颈,他开始感到不适,少年眨眼,无辜地还想说什么。但黑雾的缠绕忽然变的很紧,让他喘不上气。他好像陷入某种混沌,有些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假。但死亡的预感千真万确,他原本粉嫩的唇色倏地苍白,法瑞尔惊恐地挣扎起来。
徒劳地挣扎。
伊塔洛斯对他的微笑失去了和善,变得如同魔鬼那样悚然。他就站在那里,保持着俯身的姿态,观看他的挣扎,直到另一种声音响起。
“笃笃。”是佣人的敲门声。
系统没有对他们所做的一切行为发出警告。
警告仅限于同组支配者与服从者。
真是个好规则呢。
伊塔洛斯沉沉地笑,从少年侧腿的口袋中拿出了装有宝石的盒子,而后解除了施加在小鸟身上的力量。
法瑞尔剧烈咳嗽起来,与此同时伊塔洛斯已经打开了房门,在女佣们进来之后,他直接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郁封目送他们离开后,来到了宅邸的另一侧。
宅邸一层的最边角是杂物间,也是厨房的所在地。充盈的灯光从窗中漫出,厨房中还有不少忙碌的佣人。郁封距离那扇窗尚有一段距离,但他已经能听到佣人们焦急的谈话。她们在互相催促‘要快点,得在午夜之前做完’,‘再等等,就快好了’。
这么晚了,难道是在为明天的早餐做准备吗?
厨房中飘出一股熟悉的气味,不用伊塔洛斯带领他到目的地也能嗅到的程度,但郁封还没熟悉到能具体分辨出那些什么动物的血。他想走近看看,下一秒,那些鲜花就开口阻止了他。
“嘻嘻嘻~你还要往前走吗?”
“这里是厨房,没有管家你不能靠近!”
“退后吧退后吧快离开,我们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这些花朵十分善良的劝诫他。
枝叶延伸进草坪,试图拦住他。只是它们太高估自己枝叶的长度,那些枝条的尖端还不能勾到长裙的蕾丝花边。
郁封顿足,然后他看见一些佣人抬着什么走入了森林。白色围裙几乎都被染红,她们在光下一闪而过。
郁封提着裙摆,走到离厨房稍远处的一棵树后。这里的昏暗不会让他被任何人注意到,浑身的黑色让他能够很好的藏匿在夜幕中。他仰头看了看那座宅邸,有一些房间的灯亮着,但没有人站在窗前。于是他转身,跟在女佣们附近进入了森林。
花朵们没有长在森林的范围内,因此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郁封离开。
稚嫩的声音像从顽劣的孩童口中发出,她们的声音让人不适。
“我看见了,我们都看见了。”
“你坏了规矩,我们要把你的无礼告诉女佣姐姐,告诉管家,告诉公爵。我们现在就要去说!”
郁封的动作没半点迟钝,她们话还没说完,他的身影就钻入那扇镂空的花墙。鲜花们气恼极了。
女佣现在很忙,哪里有时间去听她们讲话。
郁封跟随她们来到一处空地,树木的间隔很稀疏,于是他不得不谨慎地保持最远距离。
他紧挨着树干,透过一条缝隙悄悄观察。
那里是团根系缠绕在一起的花,枝叶扭曲地伸展,硕大的花瓣挨挨挤挤,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她们周围跪坐着三对赤身裸i体的人类,人类被锁链禁锢在原地。着装严肃的管家正站在一旁,冷眼注视。
接着,女佣们将所抬之物放到花团前方。那是两具人类的尸体,是那位侍卫与男客人。花团贪婪地将他们拖入领地,缠绕的根系将他们包覆起来。
几乎同时,郁封感受到了力量的波动。有力量不奇怪,花朵们能说话也是某种力量的彰显,但依托进食的力量波动就很值得探究。管家与女佣没有待太久,大概几分钟,他们就离开了。
或许那些花朵会在他们出去时告状,所以他得抓紧时间去看看,然后离开。
所以在他们转身时,郁封就从树干后走了出来。
吃饱喝足的花团似乎进入休眠状态,但它们散发的腐朽气息却弥漫很远。
那些蠕动的枝条割开尸体,扎根进骨肉之中,熟练得不知这样做过多少次。枝条正有节奏的鼓动,好像被心脏驱使。围绕她们的人类垂着头,奄奄一息,双眼呆滞地看着地面,对于来人是谁已经完全不关心了。除此之外,有许多鸟类停留在他们的躯体上,但那是被铁丝绑住双腿,插入肉中的、惊恐鸣叫的鸟。
挣扎的鸟儿煽动翅膀时,会扯动人的躯干,也会用鸟喙去啄伤肉i体,因此那些人遍体鳞伤,受尽了折磨。
他还清晰地记得刚才管家对他们说,花房中有鸟儿,他们不能去参观,因为会让鸟儿受到惊扰,这会让花苗生长不好。但现在他们却用惊恐的鸟叫达成某种目的。
郁封围着他们走了半圈,小心地提着裙子,防止裙摆制造痕迹。
他来到花团背后,蹲下。那些不同种类的根系中有一根异常粗壮的暗色的根茎,形状怪异,他凑近时听见了砰砰的心跳。在类似心脏根茎下的地面有一块凹陷,一根透明导管将它们相连。郁封轻轻拨开地面的落叶,那些东西便一览无余。
玻璃瓶盛装着灰红色液体,已经有三分之一了,瓶口正不断滴落,大概明天就能收集完全。郁封轻轻地捏着导管,试图拿走下方的玻璃瓶。
“哈啊~”花朵打了个哈欠。
郁封立即屏息,凝神警惕。
“过去点,你挤到我了,你把我挤醒了!”那声音娇滴滴地埋怨。
“你理解一点嘛,咱们就这么点位置。”
花团挪动,巨大的花瓣颤抖,几乎要挨着郁封的黑纱。
“我怎么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郁封的目光死死盯着花朵,如果她们要回头,那他只能动用能力逃走,或者毁掉她们了。
“可能是因为失血?”
“那叫血吗?”
“别说了,是夜里风凉,快睡吧!”
鲜花们嘀嘀咕咕,很快,那些声音逐渐变小,成为微不可察的呼吸。万幸,就算是这里的花朵,也没有人类的谨小慎微。
郁封又等待几秒,确认她们熟睡,然后取走了那些蕴含力量的液体。但是,寂静中另一种细微的响动出现。
这很好分辨,有人来了。
花团的大小可以遮挡蜷缩的他,但不可能遮挡宽大的裙摆,他可能要被发现了。
那声音近了,那人肯定看见了他。
郁封想,他要悄无声息地解决人,这不困难,难的是动用力量时不会惊醒花朵们。第一晚就破坏重要npc显然不是个明智的行为。但他取走了液体,破不破毁坏,似乎没差。
正想着,裙摆一角进入视野余光,接着是一腕部鲜血淋漓的手,然后是一张甜美微笑的脸。
是公爵夫人。
郁封差点将她分成两半。
公爵夫人弯了弯眼角,另一只手还维持着噤声的手势。她的嘴角淌着血,嫣红的唇勾着,受伤的手向他招。
郁封仍有警惕,精神病人无法从外表看出,比如他的服从者就是最好的例子,常人都以为伊塔洛斯是善良的天使,那人也那么认为,他的伪装已经骗过他自己了。但夫人跟他这才见过两次,他猜不出对方所想,但他不是很想对夫人动手。
可妮莉娅很耐心,她完全走进郁封的视野,然后蹲在他身旁。
她指着花团的心脏,递给郁封一把刀。
要他毁掉花团?
这是个很冒险的决定,他不知道毁掉之后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花团到底有多重要。
但夫人对他很坚定、很缓慢地点头,她甚至张了张口,但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最终,她还是微微笑。
这让郁封有个大胆的想法,他认为自己可以信任夫人。
经过两个副本,他使用能力已经不会像最初那样虚弱了。大不了有麻烦他自己解决,不劳驾那位天使。
于是郁封将刀还给夫人,然后带着她来到稍远处。
到达某个范围时,她便不肯再走,好像非要亲眼见着花团被毁才甘心。
于是下一秒,花团便被混乱的力量撕扯成两半,那心脏更是四分五裂,切面光整得她们几乎没有愈合的可能,肮脏腥臭的血液被空间力量挡下,也没能飞溅弄脏他们。花团失去了生机,旁侧的人与惊恐的鸟还是老样子。
夫人对此不是很关心。她带郁封离开,走的是郁封来时的路。
进入庄园时,也是他出来的位置。
他似乎还是被看见了。
“夫人夫人!”花朵们见她出来便兴奋地喊叫。
看见郁封时则是发出冷哼。
他看见可妮莉娅朝着她们再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便无视了郁封。
这位夫人开始在月光下跳舞,伴奏是虫鸣与花朵们欣喜的说话声。她手腕流出的血液顺着指尖洒落到周围的泥土之中,越跳越远,像白鸽那样远去。
郁封弯腰穿上高跟鞋,接着在树下检查周身是否沾染落叶,然后他才回了房间。
时间已经很晚了,伊塔洛斯望着摆钟,这个庄园还没有他的庄园大,他的支配者总不可能在这迷路吧?或许他真不听劝告进入了花墙迷宫,然后出不来了。那伊塔洛斯今晚就能睡整张床,他不会讨厌这个。
“唉。”
那棵树醒了又睡,每逢睡醒总要叹息一次,这规律都让他摸出来了。并且,他还分辨出了鸟叫声的几种不同,大概是种类的缘故。伊塔洛斯浅酌着酒,又想着礼物要怎么去做。
那颗宝石适合做耳坠,也适合项链、戒指,用于胸针或许有些太小。这种时候他会想要西德里帮他出出主意,但管家明显不会出现在他身侧。那些游影缠绕成一个环,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没有参考价值。或许他应该去问问支配者本人,或者去找商人商量。
“你还在这里,不用去休息吗?”郁封回来了,他在屋外看见短发女佣,并且这一层只有他们的房门前有女佣。
伊塔洛斯听见女佣解释,每一层的一侧都会有女佣,预防客人们有什么需要,等到熄灯,她就会离开。
很周到的服务。
郁封进来了。
伊塔洛斯坐在桌前,用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问他:“亲爱的,你喜欢项链、戒指、还是耳坠?”
“作为我们相爱的证明,你要选一个。”
郁封脱下鞋,放下礼帽,向他投来复杂的目光。这怪物无聊到沉浸在过家家游戏中了么。
他忽略了对方向他透露惊喜的行为,而是觉得,就算他现在扮演的是妻子,他本身还是男性。
所以这些东西,他统统都没有兴趣。
“那就项链吧。”伊塔洛斯愉快地替他做出抉择。
他又开始思考,要选择什么种类的项链。一天的时间做不了太复杂的东西,还得去看看商人那里有什么链条才好决定。所以明天用过早餐就去。
郁封没有搭理他,他脱掉碍事的东西后就坐在椅子上休息。
谁也没有真正开口讲话。
他们知道,那位女佣一定还守在他们房门前,说不定正用怪异的姿势攀爬在门框上,透过某些隐秘的缝隙监视他们。
毕竟他们差点就当着她的面发现秘密了呢。当面探究他人的秘密这不礼貌,所以他们要等女佣离开。
他们非常耐心。
没过多久,走廊中陆陆续续传来脚步声,看起来是客人们都挑选好礼物回到房间了。接着女佣敲响房门,让他们洗漱。做完这一切后,她们便恭敬退出房间。
大概十分钟过去,离去的脚步没有返回。他们确信女佣暂时不会出现,才准备交谈。
但在这之前,伊塔洛斯要确保他们所做的一切不会被偷听。
他朝有所动作的支配者竖起食指,然后悄声打开房门。
走廊里灯火不是很明亮,但足够他一眼望尽,没有女佣候着,空荡荡的。每一间房间的门都紧闭,听不见其中的声音,但是,一种细碎的嬉笑声在安谧中若隐若现。
他发现了,每一扇门上都别着一朵鲜花,鲜花的位置各有不同,但都还沾着水珠,似乎是刚刚采摘下来为了保持活力。他确信,在自己回到房间,或是郁封回来时,这些花朵都没有出现在这里。
伊塔洛斯猜测是女佣离开时放上去的,反正他没注意到。因为房间中的花香实在是太浓郁了,力量无时无刻不充斥在此,即便此刻也是,单独的花朵力量太过微弱,被很好的遮掩。不像庭院中大片聚集,这很难让他们注意。
饶是支配者也没有发现端倪。
伊塔洛斯取下自己房门上的那支白色雏菊,雏菊的某片花瓣已经伸进一条细小的缝隙中,差点被他弄坏。转身时,郁封已经来到他身后,冷冷地看那支花。
“美丽的夫人,你不忍心带走我,只能让我来寻找您了!”雏菊一开始本来是装作普通鲜花的,但她实在没忍住,开口打了招呼,“她们已经将我折断,就等待您来编织我,佩戴我。快呀,快呀!”
伊塔洛斯弯眼,将雏菊递到支配者鼻息间:“来找你的。”
“……”郁封后退一步,对这种奇怪的鲜花显然十分抗拒。
“他们竟然这样用心,将珍贵的鲜花别在房门,这样当我们第二天打开房门,就会受到一枝花,这真是个惊喜。”伊塔洛斯感慨。但惊喜究竟是一支鲜花,还是被监视一整晚传出的信息就不好定论了。
“既然你觉得惊喜,那你就收下,别把她扔给我。”郁封无情的拒绝了雏菊,只留下一个背影。
但雏菊不伤心,她仍然劝说郁封:“夫人,您可以把我放在房间,也可以将我制作成标本,您不用怜惜我……”
同样是鲜花,为什么雏菊的思想境界比起别的花朵要高那么多?瞧瞧大多数花朵,只会喊着好饿,觊觎客人的血液。
“但这惊喜是给你的,你瞧,她多喜欢你啊。”伊塔洛斯为雏菊一见倾心的爱得不到回应而感到遗憾,他捻着花枝,雏菊在他手中转了几圈,像要飞出他指尖。最后她确实飞出去了,被伊塔洛斯扔到门外。
他关上了门。
然后,脚下的影子中分离出几团黑影,游影们兴奋地围绕伊塔洛斯转了几圈,在他发令后从门缝中钻了出去。
那些游影变换成扭曲的人,扭曲的手,变换成姿态诡异的身影,悄悄从走廊这端去到另一端。它们悄无声息地将所有房门上的花朵都取下,无声地笑着,享受般撕拉下她们的花瓣、花蕊、茎秆。
花朵们痛苦地尖叫,但她们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她们也无力挣扎。
阿德拉:“我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布兰琪:“什么?”
“惨叫。”
“哪里有惨叫?”
“哦我知道了,或许是鞋子吧,我的鞋子今天踩了水,你知道有时候湿透的鞋子就会发出点奇怪的声音。”
“可能吧。”
他们疑惑了一瞬,然后又继续谈论被异样感打断的话题。
被扯碎的花朵散乱地铺在地毯上,游影从这一层分开,往下,往上。他们将每一个客人门前的花朵都扯碎了。这对于它们来说是很好的消遣,要不是伊塔洛斯的命令有限制,兴致上来的它们还想去庭院里玩玩。
郁封拿出了那瓶灰红色液体,告诉伊塔洛斯先前发生的事。
他们还没忘记女佣所说,可妮莉娅夫人的病让她无法理解别人所说的任何,但实际上,她是能明白的,否则也不会要郁封去解决花团。
那她真的疯了吗?
夫人的行为让他们没法忽略这个问题,而他们也无法真正判断出她的精神是否正常。
如果是真的,那她一定对花团恨之入骨,这样的恨意让她深深记在心里,以至于有机会便要毁掉那些花。
如果是假的,她为什么要装作疯癫,她还聪明的骗过了庄园中的所有生物。
无论哪一种,夫人疯病的来由都很值得他们去深究。
别忘了公爵的附加任务之一是希望他们‘治好夫人的疯病,让她想起与公爵的记忆’。既然公爵那么深爱她,为什么夫人不找公爵帮忙处理花团?
不过夫人的情况可以暂且放一放,她疯不疯,都没有伤害客人的意思。
重要的是——
“这瓶液体是什么?”郁封将玻璃瓶往伊塔洛斯的方向推,“你能看出来么?”
花团通过汲取人体中的某些物质,可能是血液、骨髓之类的东西,通过自身过滤而导出的某种液体。
能轻易看出的只有‘它蕴含着力量’。伊塔洛斯拔出瓶塞,手掌扇动,轻嗅着其中的味道。不是令人恶心的腥臭,而是某种与空气中气味相似的甜香。
恕他直言,几乎不会有人能直接看出陌生药剂的效果,就算叫魔法师或者女巫来也不能。
药剂太复杂了。
但是推测其中含有的信息还是可以做到的。
“没有恶意,它不会让人死亡,也不会带来不幸,”伊塔洛斯品味那股甜香,实际上,气味也是传达信息的一种,他能够感受到其中的信息,于是他慷慨地分享,“相反,它寄托着制作者美好的意愿与狂热的追求。那位制作者一定爱极了药剂带来的效果。”
说到这里,他的心似乎也跳得快了些。他切实感受到了那样激动的心情。
这个世界似乎在引导他们共鸣什么。一切歌声、气味,一切所见所感。
他垂下眼眸,凝视着晃荡的灰红,那些颜色是缠绕在一起的,有生命力地游动。药剂的力量并不强,但他已经开始对效果产生了兴趣。
“想知道它是什么,你可以亲自试试,”伊塔洛斯蛊惑般开口,又将玻璃瓶放回到郁封面前,“涂抹它,或者喝掉它。”他低沉的嗓音传到支配者耳中,光色稀薄的瞳孔注视对方脸上的神情。
“知道效果,我们就能得到很重要的情报。你会为了完成任务去尝试的,对么?”
郁封很顺从的接过药剂,看样子就要按照他的指令去做。但他忽然很轻,很不屑地嗤笑一声,抬眼对视过来:“那你怎么不喝?”
“你不想完成任务么?”
蛊惑失败了,意料之中,因为他没用任何力量,要是用了,可能警告又要响个不停。
伊塔洛斯对此并不执着。
“我当然可以,但我喝了你不会看见它有任何效果,这样你冒险带回来的线索就浪费了。”伊塔洛斯说得理所当然,而且这是事实,这样级别的药剂对他没有效果,他非常确信。
“那你的意思是我喝就一定能看见效果?”
“至少概率会大得多。”他靠回椅子,“如果你不愿意,可以去找个倒霉鬼试试。把它参在酒里,佣人不会拒绝客人,客人们不会拒绝漂亮夫人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