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宁水镇,裴厌赶着毛驴直奔上次那个酒馆。
车慢下来,但东边天际才有点亮,依旧很冷,顾兰时没有摘下口鼻处的围脖子,他用腿夹着竹筐,一路颠簸,也不知道里面的鸡蛋如何。
街道两边的店铺陆续开门,早食摊子也是刚出来的样子,才烧开的锅里冒着白汽。
天色还早,没几个人出来买菜,路上行人也稀少,只有跟他们一样早早赶来卖东西的农人,要么赶着去早集占个好位子,要么挑担沿街吆喝。
到了镇子西边的酒馆后,伙计打着哈欠睡眼惺忪从里面打开门,裴厌将口鼻处的布往下拉,说道:“伙计,老嬷在?上回让今儿过来送鸡蛋。”
一股子冷风吹来,伙计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仰头看了他一眼认出来,搓着手笑道:“我记得,老嬷前几天也吩咐过,正好,厨子昨儿晚上还说该买些鸡蛋了,只剩下几个。”
顾兰时一听这话,心想没白来,眼里流露出一点笑意。
伙计又道:“这大门口,等会儿有食客,不好堵着人家,你们上后门那边,我给你们去开门。”
“嗯。”裴厌答应道,牵着毛驴往后巷子口走。
走了一段路,顾兰时说道:“我还是下来,背着筐子吧。”
竹筐里装了约莫一百枚鸡蛋,再加上里面的稻草,也有十几斤,裴厌回头看着他道:“离得近,不差这几步,我走慢一点,你把蛋筐扶好就行。”
后巷子口离得确实不远,顾兰时没再说什么,两手老老实实抱着竹筐。
伙计已经开了门,见他俩到跟前了,朝后院喊一声,自己去大堂擦桌子放板凳。
驴车在后门口停下,顾兰时刚下板车,就看见一个胖胖矮矮的汉子从里头走出来,下意识的,他知道这人就是酒馆里的厨子。
早起冷,厨子边走边搓脸,见外头人已经到了,笑两声道:“这么早。”
裴厌也露出个笑,说:“老嬷交代过,让赶早来,鸡蛋已经备好了,大哥只管挑拣。”
“好好,也省了我出门。”厨子说完又道:“我去拿蛋篮,这记性。”
“成。”裴厌答应一声,他把车上的蛋筐抱下来,轻放在地上。
太阳穿破云层,天色彻底亮了,顾兰时凑过来,揭开筐盖,又把最上面一层稻草扒拉开。
今天要拉好几筐菜,驴车不好寄放在镇外,因此要连蛋筐一起拉进来,为了不让鸡蛋在车上颠簸乱碰,和之前一样,他俩给筐里垫了厚厚的稻草,底下算是软和了,不会磕碰到。
但鸡蛋之间若放在一起,同样会滚动,于是他俩把每一层用长稻草竖着隔成四个行当,每一行都能放五六个鸡蛋。
可这五六个鸡蛋之间没有隔档,也容易在一路颠簸中互相磕碰,乡下土路坎坷又多,一颠一颠的,于是他俩又想法子,把每一行里的鸡蛋再次隔开。
稻草太长不好塞进去,就剪短塞进鸡蛋之间的缝隙,垫的厚实,尽量弄得紧实了一点,鸡蛋不能轻易在筐里滚动,磕碰自然就少了,只是这样每一层就少放一两个鸡蛋。
顾兰时仔细看一遍,又拿起两个看看,说道:“好像没有磕破的。”
正说着,厨子的咳嗽声脚步声近了。
他放下鸡蛋,站起来往旁边让了让,对方是个汉子,有裴厌在,不用他跟人打交道。
裴厌抬手示意了一下地上的蛋筐,说道:“这里头都是鸡蛋。”
说完就弯腰从里头拿出两枚鸡蛋给厨子看。
见状,厨子上前,瞅一眼后,把手里的竹篮放在板车上,接过那两个鸡蛋看看,随手就搁到篮子里。
“下面还有几层,和老嬷说好了,先紧着馆子里挑拣。”裴厌在旁边说道。
“好说好说。”厨子口中附和了一句。
他买惯了灶上用的东西,人也不是婆婆妈妈的,见这些鸡蛋个头都可以,没有太大或太小的,都很均匀,因此只要没有磕碰他就往篮子里挑。
最上面一层约莫有二十个鸡蛋,除了几个沾了太多鸡粪的,都被挑进了竹篮里,顾兰时站在旁边没言语,心里默默记着数。
“我来吧。”裴厌把剩下的鸡蛋暂时放在取出来的稻草上,又把用来分隔的长长短短稻草归拢到一起两手抱出来,露出下面一层的鸡蛋。
“你这一筐装了多少个?”厨子问道。
裴厌开口:“一百个左右。”
厨子点点头,足够他挑拣了,于是又低头去拿,说道:“刚才是十五个,这是第十六个……”
怕自己没记清,他干脆边拣边念数,如此也明了,省得等会儿还要再数一遍,鸡蛋这东西得小心拿放,来回倒腾没甚意思。
拣了三十个鸡蛋后,胖厨子直起腰看着板车上的东西想了一下,说:“如今天凉了,东西都好放,既然你们给送来,这样,我再去拿个篮子,再拣三十个。”
“行。”裴厌应道。
厨子提了蛋篮进去,很快又拿了个空的出来,说起来他第一个拿的竹篮挺大的,只是鸡蛋价钱不低,放多了堆起来,万一碰着装着,弄碎了他可不好跟老板交代,不得不谨慎些。
这次又数了三十个鸡蛋,不止顾兰时,连裴厌也忍不住有点高兴,见厨子视线落在菜筐上,他开口道:“大哥……”
说到这里,他顿一下,笑着询问道:“不知大哥贵姓。”
“免贵姓蒋,你……”胖厨子说道。
裴厌笑着说:“原来是蒋大哥,我姓裴,小河村人,蒋大哥,这些菜都是早起刚摘的,都新鲜,您看看。”
蒋厨子抓起一把秋豇豆,看着挺鲜绿,并无蔫黄之状,他用拇指指甲用力在一根豇豆上一掐,豇豆很容易就断了,他点点头,道:“确实新鲜,怎么卖的?”
“都是市价。”裴厌说着,从旁边筐子里拿出一根紫色的秋茄,又道:“这一茬茄苗种的晚,刚开始结茄瓜。”
这几年有的农人为多卖一段时日的菜蔬,想了些法子,家里地多的,会分开几茬栽菜苗,只要时节合适,如此就能一茬一茬收获,蒋厨子知道,并不为奇。
菜都送到门口了,如此方便,市面上卖的菜差不多就是这几样,虽然没有早集那边全乎,却也省了些力气。
没一会儿,蒋厨子挑好各样菜后,顾兰时把豇豆蒿菜什么的捋成一束束,然后用柔韧的稻草捆扎好,递给裴厌挂在称上称。
卖菜自然要带秤杆,裴厌每次称好,都把秤杆上的准星给蒋厨子看一眼。
蒋厨子也是细心的人,并不觉得多此一举,他手里的卖菜钱都是东家给的,无论他自己从中偷摸刮一点什么,斤数足了才放心。
这年头,不老实的商贩他不是没碰见过,也曾吃过几次亏,头一回和这两人打交道,还不清楚对方底细,肯定要谨慎些。
裴厌帮着蒋厨子把所有东西拿进后院,听见他俩在院里算账,顾兰时在门外一边把放在外面的鸡蛋收回筐子里一边等,没有出声打搅。
无论菜还是鸡蛋,都是按市价来,酒馆里的人出去买菜原本就是市价,因此并无价钱上的冲突。
当裴厌把三文钱的零头抹了后,蒋厨子喜笑颜开,本就胖的脸上肉挤在一起,眼睛都快成一条缝。
“薄皮馄饨一碗,米粥一碗,咸菜一碟!”
前头大堂传来伙计的高声吆喝,蒋厨子听到,笑着说:“馆子里忙,也不留你们了,下回送鸡蛋的日子也同你定一下,这样,过六七天吧,到时也来早些,再带些菜瓜,能买就在你这儿都买了。”
“行,我记下了,那蒋大哥,我先走了。”裴厌说完没有多留,一拱手略行个礼,蒋厨子连忙回礼。
顾兰时在门外等着,见裴厌出来,脸上露出个高兴的笑,在人家门口,他没有多问,只说道:“这就走?”
裴厌还没说话,他又道:“我刚看了眼,巷子里人家不少呢,咱俩吆喝几声?”
“好。”裴厌见车上的筐子都放好了,一些菜直接摆在车上,是顾兰时刚才特地放出来的,好叫买菜的人一眼就看到,他没有再去动,拉着毛驴缓缓往巷子里头去。
巷子外的大街上各种叫卖声渐渐起了,顾兰时嗓音脆又高:“鸡蛋——茄子葫芦瓜——各种菜都有——”
第149章
不知不觉间,牵着驴车走街串巷成了两人无比熟悉的事,顾兰时以前对宁水镇不甚熟悉,到今天已经记下镇子东边西边还有南北两头都有什么铺子,一些街道和巷子的名字也知道。
早集那边人多,他俩一路吆喝着,往东边早集赶,还没到鱼嘴巷呢,顾兰时视线在前面一扫,只觉迎面走来的妇人瞧着分外眼熟,再看一眼才发现,原来是陈三儿老婆。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俩,脚步微顿,露出个笑招呼:“是你们,这么早就来卖菜。”
陈三儿和他老婆都比他俩大一些,顾兰时笑道:“嫂子,这不是刚来没一会儿。”
陈三儿老婆胳膊上挎了个竹篮,她看一眼板车,在镇上和陈三儿干过不少小生意,她嘴巴没那么厉害,却也不怕同人打交道,问道:“今儿拉了什么菜?有茄子吗?”
“有呢,茄子葫芦瓜还有蒿菜和豇豆,秋辣子南瓜也有,迟种的冬瓜带了两个小的,嫂子尽管来看。”顾兰时笑着开口,裴厌将驴车往旁边的空地牵,省得占道。
陈三儿老婆上前,昨晚儿子说想吃茄子了,她在院里栽的茄子遭了虫,叶子都给吃光了,没办法只能拔了茄苗,这时节再种已经迟了,想吃茄子只好在外头买。
见茄子新鲜,她捡着没压痕的茄子拿了三根,说道:“这几个就行了,我再看看辣子。”
“好,嫂子尽管看。”顾兰时把这三根茄子根蒂部用稻草缠了两圈捆好,拿起秤用钩子勾住,称好后他示意陈三儿老婆来看。
陈三儿老婆瞅一眼,见秤杆给的高,笑着说:“还能不放心你们?”
茄子和辣子各买了些,给了钱后,又说两句客套话,陈三儿老婆转身就进了鱼嘴巷。
除了在镇外看车挣一点钱外,但不是每天生意都好,只有赶集过节的时候,全家才上镇外帮着一起看车揽生意。
为好过一点,他家还卖一点零七八碎的杂货,她儿子隔三差五会挑担去附近乡下的村子里转悠卖货,家里日子还算过得去,但也得精打细算,花十一二文买两样菜就行了。
顾兰时把手里的铜板装进钱袋,又把钱袋揣进怀里,见街上有挎着篮子出来买菜的人,这会儿太阳出来,照在身上脸上,没有那么冷了,他心情很好,再次吆喝起来。
裴厌牵着驴车往前走,时不时让夫郎歇歇,自己出声叫卖。
不过他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又是个刀疤脸,有点年纪的人还好,管他卖菜的人是谁,买到新鲜便宜的菜就行。
太年轻的妇人和夫郎还未经过太多事,脸皮又薄,想过来看看菜,却有些犹豫不定,每到这时,顾兰时都会笑着同对方搭话,也会用眼神示意裴厌和和气气揽客,一路走到早集倒也卖了些菜和鸡蛋。
他俩先去的镇子西边,早集在东边,各种耽误来得迟了,靠外好的位子早就有了人,交了市金后只能牵着驴车往里寻找位置。
做买卖生意多看运气,今儿卖的就不太行,无论鸡蛋还是菜都没卖完,眼见太阳大了,家里还有活呢,不能一直在这里等。
两人把摆出来的菜收回竹筐里,太阳一晒,有的菜瞧着都没那么水灵了。
至于鸡蛋,还有二十来个呢,顾兰时仔细把里面的稻草都垫好,这才和裴厌一起往外面走。
他俩今天起得很早,尽管吃过包子,这会儿胃里也空了,看到街边有卖吃的,商量了一下,顾兰时摸出六枚铜板,到油酥饼摊子前买了两个。
炉火烤烧饼便宜,两文钱一个,但没有油酥饼那么香,要是苗秋莲和顾铁山,肯定会买便宜的,垫垫肚子就行了,何必多花那两文钱。
两三口啃完油酥饼,胃里有了食踏实了点。
出了宁水镇后,顾兰时坐上板车,裴厌同样坐在前面,手里鞭子在空中一甩,毛驴踏踏踏就往前跑。
赶车说话不方便,顾兰时只在心里盘算等会儿回去做饭的事,煮粥有点来不及了,热几个包子和糙馒头,再捞一块咸菜切了,喝点热水,先吃饱再说,饿得都有点来不及炒菜。
一上官道,驴车跑得更顺当,路上行人也比清早多,刚跑出二里地左右,驴车突然慢下来。
“怎么了?”顾兰时疑惑问道。
裴厌拽着缰绳让毛驴停下,随后回头说道:“好像迎面那个人是大舅舅。”
“啊?”顾兰时也跟着回头去看,刚才驴车跑得快,已经掠了过去,不过看背影,确实有点熟悉。
“舅舅!”顾兰时拔高声音喊道。
那人下意识回过头看,果然是苗家大舅舅。
裴厌随即拽着缰绳让毛驴掉转了方向,走到跟前后问道:“大舅舅上哪里去?”
苗成才背了个竹筐,瞧着也沉,绑了筐盖,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见是自己外甥,他笑道:“我说听着熟,怪不得,原是我们兰哥儿和姑爷。”
“这不是家里几只母鸡老了,你大舅母让去镇上卖了,正好,我去镇上也有点事,一起去办了。”
虽说二里地不远,但背着几只母鸡赶路也累,裴厌没有犹豫,说:“那舅舅上车,我送你过去。”
苗成才摆摆手:“就这么点路,我走着就行了,你俩一大早就出来了?”
顾兰时说道:“舅舅,驴子跑得快,还不用你背筐子,也不耽误我俩什么,就二三里地。”
“不耽误,我俩又没急事,不赶着回去。”裴厌松开缰绳下去,半是劝半是直接上手,帮着苗家舅舅把筐子卸了下来。
一看如此,苗成才没有再推辞,等竹筐放好后,他扒着板车上去,坐下笑道:“也不必进去,送我到镇口就行,那里路又宽敞,好让毛驴掉转。”
“嗯,知道了舅舅。”裴厌应道。
驴车跑起来颠簸,顾兰时同舅舅坐在车上闲聊,问问外祖,又问问舅母和几个表亲兄弟,无外乎就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他有心想给舅舅拿些菜和蛋回去,可苗成才说他卖了鸡后要去办别的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带着东西叫人家看见了不给都不行,况且也累赘,只得作罢。
到底是亲舅舅,一听他俩给酒馆里送蛋送菜,苗成才一拍大腿,说怎么都给忘了,他同镇上的来福酒楼里的厨子认得,回头等他找那厨子吃顿酒说说情,说不定也能往酒楼里送菜什么的。
这事要是成了,以后可就稳定有钱赚,别说顾兰时,裴厌也上了心,有意想要请苗家舅舅和厨子去吃酒,总不能让舅舅掏这个钱。
不过苗家最近事多,苗成才让他俩先等着,后头找着机会肯定得让裴厌跟着一起。
第150章
天凉了,趁着这时节瓜果成熟,村里人更加忙碌,要赶在入冬前囤好各种人吃的口粮,牲口禽畜的草料也都要备下,一到深秋,万物凋零,野草野菜之类的东西会越来越少。
车轱辘从不平的地面碾过,随着小坑小洼的颠簸,坐在板车上的人免不了会摇晃。
进村子后,裴厌坐了一路,有点厌烦了,让毛驴慢下来,他下车走到前面牵着驴子走。
村口树下一改往日的热闹,只有两个年纪很大的夫郎坐在有太阳的地方,他俩也不说话,靠着椅背发呆,偶尔动动干瘪的嘴巴,牙齿早没了,不过能活到这岁数精神头还不错,在附近几个村子里都是高寿的。
顾兰时见裴厌下去,颠了一路回来,他坐的屁股也不舒坦,于是说一声,等驴车停下后,他也下去走路。
看见树下两人,他顺嘴问道:“老嬷晒太阳呢。”
“嗯嗯。”两个老夫郎话少,闻言只朝他点点头,再没说什么。
顾兰时笑一下,他一个小辈,又不是亲戚本家,确实和老人不熟,他没再言语,走到裴厌身旁一起往村后去。
这会儿正是做饭的时候,从敞开的院门里能听到说话声和炒菜声。
路过钱义和家时,听到一阵骂声,顾兰时见怪不怪,哪家没个争吵,稍有个磕磕绊绊,就有上年纪的跳着脚在家骂儿媳骂夫郎骂儿子,更别说本就爱寻事嘴又损的曹小巧。
钱家东邻门口,林松树夫郎何四儿听见隔壁动静,他原本在家门口择野菜,情不自禁凑到钱家门口看热闹。
顾兰时本该叫一声阿嬷,但见对方探头忙着瞧热闹,根本顾不上别的,他不愿和曹小巧沾上边,也不爱看这种热闹,就没言语,跟裴厌径直走过去。
不少人家院门开着,能看见院里晒了不少菜干瓜干,近来柿子渐渐熟了,有趁柿子还硬,削掉皮一串串挂起来做柿饼的,也有切成条晒柿子干的。
一路走到村后,碰见不少人,顾兰时向来嘴巴乖,见人总会喊一声,裴厌也不例外。
家门口,驴车停下来,他俩没有立即进门。
“上头有一个,我去拿竹竿子。”顾兰时站在门口的柿子树下张望,太阳照下来,很容易找到熟透软了的柿子,和硬的黄柿子完全不同,软柿子是红的。
家里的竹竿顶端套了个布袋子,是他爹做的,看准了能把高处的软柿子够下来,掉在布袋子里不怕摔地上烂了。
二黑汪汪叫着,跑出来见是熟人,摇起尾巴不再凶了。
“娘!”顾兰时进门喊一声,先从院门后面拿了竹竿,一到柿子熟的时候,这根竹竿总在门后放着,连找都不用。
苗秋莲从屋里出来,只看见他的背影,竹竿自然也瞧见了,高声问道:“有熟的?”
顾兰时把竹竿给裴厌,回头朝里面说道:“有,我看见一个,让裴厌够下来。”
苗秋莲往外走,说:“今天忙,我也没看,你再找找,看还有别的没有,拿回去吃。”
“岳母。”裴厌道一声,举起竹竿仰头去够刚才看见的那个。
苗秋莲和顾兰时站在树下也仰起脑袋。
柿子被戳下来,正好掉在布袋里,裴厌收回竿子,放低后顾兰时把柿子从里面拿出来。
布袋是软的,又在竹竿顶上绑着,红透的柿子没有摔破。
“这边有一个,在叶子底下。”苗秋莲伸手指着柿子树另一边说道。
裴厌走到那边,抬头找了一下,看见后又用竹竿去够。
顾兰时一边剥柿子皮一边说:“娘,我俩回来时碰见大舅舅了,他去镇上卖老母鸡,刚出镇子二三里地,裴厌赶车送舅舅到了镇口,我俩才再回来。”
“是该这样。”苗秋莲笑道,那是她娘家亲大哥,两个小的这么懂事,她自然高兴。
红透的柿子很甜,比之前在山上摘的大一圈,顾兰时半是咬半是吸,嘴里瞬间盈满柿子的甜汁水。
见裴厌把那个够下来了,苗秋莲笑道:“姑爷快吃,省得兰哥儿贪嘴,快到饭时了,柿子可不能多吃。”
“嗯。”裴厌没有客气,笑一下把竹竿靠在树上,跟顾兰时一样,站在那儿几口就把柿子吃了个干净,只剩皮和蒂。
“娘,菜还要吗,今天没卖完。”顾兰时掏出帕子擦擦嘴和手。
苗秋莲看一眼板车上的菜筐,说:“有茄子?那拿几个,家里这一茬老了,结的不多,这几个晒点茄干。”
顾兰时把茄子筐直接提下来,开口道:“那这些都给家里留着,我那儿茄苗栽的晚,还能结茄瓜。”
裴厌在旁边,苗秋莲客气推脱了几句,最后才收下。
顾兰时跟她进去放茄子,见家里其他人不在,问了一句。
原来后院篱笆老旧了,顾铁山带着狗儿他们上山砍竹子挖笋,估计没一会儿就回来。
竹筐空了,顾兰时提在手里,开口道:“娘,舅舅说他认得镇上来福酒楼的厨子,过几天得了空,让裴厌一起跟他去请人家吃酒,说不定以后能往酒楼里送菜送鸡蛋。”
“这可是好事。”苗秋莲眼睛都亮了。
顾兰时笑了下,说:“我也就跟娘你说一声,刚才在外头都没敢提,省得最后没办成,还叫别人知道了。”
苗秋莲跟着他往外走,说道:“请人家吃顿好酒,再提点礼,酒楼里总是要买菜的,说不准就成了呢。”
“嗯,这些舅舅也说了。”顾兰时道。
苗秋莲想起什么,开口道:“明天忙不忙?”
“该是不忙,菜过几天才能再摘。”顾兰时又问道:“娘,是有什么事?”
苗秋莲笑着说:“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见落葵种子紫了,想着染几块手帕,好看呢。”
和丝绢那样柔软轻薄的帕子不同,乡下人多是用麻布剪一块,缝缝边就能使,偶尔织一块棉布,剩下的边角料凑一块手帕,绣点花样软和又好看。
落葵结了一串串种子,已经变得黑紫,平时捏一个在手里,破了手指头会染上紫红,添点东西熬煮后确实能作染料,不过久了颜色容易褪变。
平时忙于各种活计,这样玩耍似的染几块布料,确实让人期待兴奋,顾兰时眼睛弯了弯,说:“正好,家里还有棉布,我剪几块,明儿就过来。”
苗秋莲说:“好,到时记得摘些落葵子,这东西小,就小指头蛋子那么点儿,家里这些不知道够不够,我还叫了你阿奶,几个伯娘,你两个嫂子知道了,也说要染两块呢。”
“嗯,知道了,那娘,我俩先走了。”顾兰时答应着。
裴厌见他发了话,和岳母道一声就牵着毛驴往村后走,他听出是要用落葵种子染布,笑着问道:“染布做衣裳?”
顾兰时转头看着他:“不是,染两块手帕,哪有那么多的棉布糟蹋,万一染坏了。”
麻布没有棉布那么好上色,自家用落葵子熬的染料水也不如染坊里的好,不过是弄两块颜色鲜亮的帕子高兴高兴。
乡下人衣裳多是深色暗色,他俩也不例外。
顾兰时倒是有薄厚各一身蓝布衣裳,是成亲时买的布匹,平时不怎么穿,下水洗的次数也不多,颜色依旧鲜,走亲戚时才找出来换上,体体面面的。
原来是染手帕,裴厌点点头,再没说什么,牵着毛驴往林子里走,想起在镇上见到的那些衣着鲜亮的夫郎,甚至穿金戴银
他心中微动,转头见顾兰时心情颇好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暂时没把心里那个念头说出来。
到家之后,别说人,狗和猪还有鸡鸭都饿了,猪说聪明也挺聪明,听见前院的动静,几头都在圈里高声哼哼叫。
灰灰跑到食盆跟前,舔一下空荡荡的盆底,再抬头看一眼顾兰时,喉咙里呜呜呜叫,它最小,平时也没有大黑和灰仔机灵,这会儿看起来倒是聪明了一点。
母鸡看见人回来,咕咕咕涌到篱笆后面催促。
前院后院登时乱糟糟的,顾兰时笑道:“我先给它们弄点吃的,省得乱叫。”
“好。”裴厌让毛驴停下后着手解车套,饿一路回来都没那种饿劲了,刚才又吃了个柿子,暂时缓解了些。
狗最好喂,掰几个糙馒头,狼吞虎咽就吃完了,水碗里还有水,它们会自行去喝。
猪和鸡鸭毛驴也简单,先抱捆干草剁点菜叶子让去吃,不一会儿院里的动静都消停了。
等顾兰时和裴厌吃完,头顶太阳正大,起得太早,两人都有些困倦,于是进屋歇息。
桌上的竹筒里插着已经干了的花束,之前没舍得扔,到今天不扔都不行了。
裴厌已经在炕上躺下,见顾兰时一副舍不得的模样,他翻个身侧躺,看着桌前的人笑道:“明儿我出去打草,再摘一些回来。”
“那好。”顾兰时喜滋滋把干枯的花从竹筒里抽出来,他懒得出去,顺手放在外面窗沿,走到炕边脱了鞋子爬上来,说:“以前不觉得,弄点花放在屋里好看呢。”
他从裴厌身上爬过去,在炕里躺下,找了个舒坦的姿势伸好腿脚,又说:“明年给院里栽点花,红红绿绿的,才漂亮。”
去年和今年只顾着种菜吃卖,都没想起来种花,外面野花春天时开得一片片挺好看,在院里种一点的话,推开窗就能看见。
“行。”裴厌答应道,刚翻身回来平躺好,腿上传来熟悉的重量,是顾兰时的腿,他习以为常,目光有点出神,在心里盘算买个什么比较好。
第151章
水井附近,顾兰时站在落葵菜架前摘黑紫色的种子,一个花串上结不少呢,熟了的其实更偏黑色,常常有小孩把这个叫黑豆豆。
他一颗颗摘进篮子里,偶尔使劲大了,落葵子的汁水弄到手指上,指腹染得紫红。
小时候以为落葵子和山上的浆果一样,他还吃过,但没什么太大的滋味,甚至有点酸涩,吃过一回就再没碰过,和同龄人只拿这个玩耍,弄得手上衣服上都是紫红。
还有小孩往脸上弄,涂得像个大花猫,大人看见顺手就照着脊背或后脑“啪”打一下,边骂边拽住孩子后衣领拉回家去洗。
摘了半篮子之后,顾兰时心想他娘在家也摘呢,应该够了,于是走到井边把竹篮放下,摇着辘轳打上来一点水,在井边洗了洗手后,朝院里喊道:“裴厌,我过去了。”
“好。”裴厌正在院里用木叉翻草,等晒干透了以后才好堆积起来,留着冬天喂牲口。
院里的竹席还有竹匾上是昨天下午他俩或切或焯水的菜干条子,近来每次卖不完的菜蔬,他俩回来后只有一小部分会分给别人,剩下的全都带回来弄成菜干。
一场秋雨一场寒,到后面菜少,太阳也没这么好了,趁这时候要多弄点干菜。
大黑三个见顾兰时出门,都摇尾巴跟了上来。
既然裴厌在家,他没有呵斥狗让留下看家,任由它们三个跟着,院子再大,狗成天在里面闷着,也出去撒撒欢。
灰灰和灰仔很高兴,跑在前面,转头见他没跟上,冲着后面汪汪叫,似乎在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