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面对面站在灯的两侧,不知怎的,在兴奋之余又都显得有点怯场,气氛里漫着一点暧昧的尴尬。凌厉的笔尖在纸面上方颤颤地顿了半晌,犹豫地明知故问:“要写愿望吗?”
“写什么都可以。”闻听冲他笑了笑,率先落笔,笔触使得灯体轻微抖动起来。
凌厉越过孔明灯朝他的方向张望:“你写的什么?”
闻听看了他一眼,大方地讲:“平安喜乐,万事顺意。”
凌厉恍然“哦”了一声,刚才觉得有了头绪,又觉得就连套话也被闻听写了过去。闻听看他的表情变化好笑:“这么严肃干什么?又不是写考卷。”
他在脑海里搜刮了一圈成语,最后写了个“心想事成”。两面都写过了,还剩两面没有写,他们转了个方向,将空白的纸面朝向自己。
两人又是面对面地站着,只是这一次,落笔时都成了悄然无声。凌厉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人,橙黄色的暖光将他的脸映得柔和,很是好看,只是眉头微微拧起,像很郑重。
如果在电影里,此时也就到了表白的时候。闻听突然抬起眼睛与他对视,他晃了神,一下子低下头去,神情慌张得几乎狼狈。
闻听本是不经意抬头,此时也被带得无厘头地慌张起来。心跳得又急又乱,原先坦然写下的三个大字也在紊乱的心意里变得仿佛有了多样的意义。手指捏紧了那一层纸,顺着纸张的颤动,他感受到凌厉正在落笔。
只过了一会,凌厉就停了下来。他们又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询问对方写下的内容。
“写好了吗?”闻听问。
凌厉对他点了点头,他便提议道:“那我们放吧。”
各自退开半步,他们握着纸张的下缘,一同轻数三个数字,同时松开了手。
鼓胀的孔明灯悠然飞上夜空,汇入其他天灯的行列,在已然黯下的墨蓝色基底天空中闪动着澄澈的光明,零零点点,仿若星火。
凌厉跨过一步,站到闻听的身边。此时场地空旷,断然没有相依的理由,但他仍然抬起右手搭上他的肩膀,虚虚地将他揽在自己身前。
一阵风起,将两人共同点燃的孔明灯吹得翻转了方向。凌厉看向天空,看到了闻听写下的愿望,三个字,写着“走出去”,搅得他心里一阵难过。
闻听也看到了凌厉的,写得模棱两可、意义模糊,不像他平时的作风。
凌厉写的是“一起”。
第51章 牵手
肢体接触对闻听而言其实算不上太过古怪的事情,甚至比起班级里的一些对此相当反感的同龄人,他的反应根本不算激烈。平时在男生之间,勾肩搭背也是常有的事情。不同之处大约便在于,同学间的搭肩是浅尝辄止,凌厉则是一搭上便久久不再放下。
要说凌厉是本就习惯做这样的事情么,应是绝非如此——反正他从来没见过凌厉像这样搭过凌云。
等到他们放出的灯盏汇入灯群,成为辨认不清的存在时,闻听只觉得自己的肩膀都已几乎僵硬。不是因为凌厉太过用力,而是他自己紧张得不敢动弹。
凌厉的手腕朝他脖颈的方向压了压,忽地俯下身:“走吗?”
他本就在心虚,凌厉突然凑近,气息也扑在他的脸上,他便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朝后退了半步,才愣怔地回“好”。
凌厉的表情僵了一瞬,搭在他肩上的手放下去,垂在身侧,怎么看都觉得透露着几分尴尬。
闻听跟他往集市的方向走,刻意地保持着比朋友更加接近的距离,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心里却变得很不放松。这种沉重在两人之间的沉默中逐渐增强,他开始后悔,又朝凌厉那边靠近了一点,手臂几乎贴住手臂,但好像依旧于事无补。
“烟火表演还要一个小时。”凌厉突然说。
闻听赶忙“嗯”了一声。
“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们去买点小吃好不好?”他贴近过去,犹豫一下,抬起左手搭住凌厉的小臂,随后明显地感到凌厉也变得紧张起来,像一场暧昧不明、互相试探的拉锯战。
战役没有因为闻听的主动示好而利落地宣告结束,恰恰相反,他们一直都又似默契又似无聊地保持着这样来回拉扯的状态。
一旦因为暂时的不便松开了手,只过一会儿,另一方的身体便会主动地贴上来。
有时候闻听也会察觉到一些眼神。其中一些也许只是他暗自心虚的心理作用在暗中作祟。不过,在他们看烟花时,凌厉凑到他耳边轻轻说“好漂亮”的时刻,他也怀抱着同样的兴奋回视他,眼神掠过人群时,他看见一对人正望着他们两个窃窃私语,眼睛里闪着笑意。
那样的笑容是善意?猎奇?还是单纯的八卦?在以往虚拟的幻想或者梦境里,他都以为自己会很在意,没料到真实发生的此时,他竟然变得一点也不在意。他所以为的如何沉重而不可逾越的阻碍,当真正发生时,原来也不过是一个意义不清、并无实际威胁的笑容。
而凌厉则切切实实,站在他的身边。
闻听低下头去,望向他们紧贴在一起的手背,心里忽然地涌起一股冲动,心脏跳得比耳边砰砰作响的烟花的爆裂声还要更响。正在这时,凌厉的手掌偏转了方向,在他注视中握住了他的手指。他呼吸一滞,忽地抬起头,看到凌厉紧绷的侧脸,以及因为吞咽口水而上下移动的喉结。
各色各状的烟花在夜空里快速绽开,又以更快的速度下坠,灿灿的燃痕渐行渐浅,最终消失在夜色,于是连同消逝也成为一种美。烟花的易逝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也时常被人们用作事后以为可惜的叹词,但是在它绽放的瞬间仍旧耽溺并可惜于它的消逝,那就成了不解风情。
夜晚的空气并不炎热,其实可称凉爽,但是那握住自己手指的掌心已然起了一层薄汗。闻听轻轻地咬了一下下唇,手指只是轻微地移动,凌厉便倏地松了力气。在他行将退开的前一秒钟,闻听伸长了食指,勾住他的虎口,将凌厉的拇指圈在自己的两指中间,其余的三指虚握成拳,温顺地贴在他的掌心。
片刻,凌厉又一次收拢手掌,紧紧地握住了他,力气比先前大出不少。他曾打量过凌厉的手,只是觉得好看,但没想到他的手竟然这样大,能将自己的手整个包拢在内。连手腕也紧贴在一起,凌厉腕间的黄龙玉珠串硌着他的肌肤,传来清凉温润的触觉。
他的左手正戴着一模一样的一副。这样想着,他的心也变得温润起来,于是微侧过头,在凌厉的耳边说:“和你一起看烟花好开心。”
握住他的手掌紧了一下,凌厉回他道:“我也很开心。”
他由衷地笑了,在嘈杂的环境里不合时宜地讲答案明确的废话:“你喜欢吗?”
“喜欢。你呢?”
“我也很喜欢。”
“真的?”
“真的。”
身边的人沉默一会,又讲道:“下次我们去看更好的。”
“下次?”
“规模更大的,国际烟火比赛,上海有过,隔着江看,一整片,特别美。”凌厉的话语被烟花的声响掩住,断得很零碎。闻听恍恍惚惚地,听得不真切,耳边唯独回响着“下次”两个字。
还有下次吗?
“好吗?”
闻听下意识地点头,张开嘴。一记烟花在天空里炸开,砰地巨响。那个“好”字究竟有没有说出口,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凌厉的年龄其实不大,与他只差三岁,但是也许因为其间隔着高中到大学的距离,他总觉得凌厉是较他年长许多的。
双手交握时的力道与温度仍旧残存在肌肤,他坐在床边,愣愣望着自己平摊在眼前的手掌,心里盛得很满,同时又觉得怅然若失。
表演结束后,随着人流朝出口走的时候,他们握着的手松开来,很自然地,他甚至忘记是谁先有了远离的动作,总之是很自然地,就好像迟早都要松开那样地松开了。
浴室门开了,凌厉趿着拖鞋走出来,连同浴室里的大团水汽,带出一股浓郁的沐浴露的香。闻听抬头望他,原本宽敞的房间瞬间变得狭小。水汽虽在卫生间处,他却觉得是从自己的身后涌来,熏得耳后阵阵发热。
凌厉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脚步,声音因为距离而变得低哑:“你去洗吗?”
“嗯。”闻听转过身,从床上拿起之前就准备好的睡衣和浴巾,侧过身要走。
“你可以用我的沐浴露,我带了旅行装。”凌厉说。
“没关系,我用酒店的就好。”
“我就放在洗手台,你如果要用就自己用。”
闻听点点头,闪身进了浴室。他原以为凌厉这样被伺候惯了的人不会怎么收拾,没料到里面整理得很干净,台面还细心地铺上了一层用来放衣物的防水垫。
刚刚脱掉上衣,凌厉忽然扣了扣门。
他吓一跳,慌忙用衣服挡住自己:“怎么了?”
“用我的沐浴露吧,酒店里好像不是一次性的,当心不卫生。”
“喔。”他紧张地回答,“知道了。”
凌厉满意地“嗯”一声:“那你快洗吧。”
闻听将挡在身前的衣服放下来,透过因为潮热而水汽迷蒙的镜子,看见裸露着的自己的身体。
他几乎未曾像这样打量过自己,比想象中的更加瘦削,锁骨与肋骨都略显突兀地凸起,不是太有美感的样子。他对着镜子眨眨眼,将耷拉在额头的刘海向上捋,露出清秀的面庞。还好,脸总算还过得去。
他将衣服堆叠在防水垫上,没忘记拿洗手台上整齐放着的沐浴露。踏进淋浴间打开热水,冲洗片刻后转过身,看见架子上分明摆放着两支细长的一次性沐浴液,根本没有开封。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凌厉的那支旅行装拧开来。
细腻绵密的泡沫覆盖在身上,于是他也被染上与凌厉一样的味道了。
洗好澡一出门,凌厉竟就在门外不远处。见到他出来,非但没避让,还朝他走近了一点。
这次出来过夜,因为闻听讲明了必须要AA,所以凌厉定的房间并不大。这么小的空间,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敏锐。闻听可以听见对方鼻翼翕动,吸气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干什么。”他小声问。
凌厉后退半步,笑眯眯地讲:“你用我的沐浴露了。”
“嗯。”他的脸热得厉害。
“好闻吗?”
“好闻。”
“我在客栈的那瓶给你,你回去以后也一直用吧。”
“你自己用的,给我干什么?”
“我带了两瓶来,我用不完。”
闻听不讲话了,凌厉也见好就收。反正不反对,那就是答应了。他从桌上拿起润肤乳:“涂吗?”
闻听伸手要去接,凌厉却没给,直接抓住他的手,使他掌心朝上,猛地一挤,挤出来好多。他低呼一声,抬起眼睛,正对上凌厉尴尬的眼神。那神态像极了调情失败的毛头小子。
他没好气地笑道:“凌厉,我的脸是有多大?”
凌厉干巴巴笑了两声:“你涂手臂上。”
“多浪费啊。”他不赞成,“你涂过了吗?”
“嗯。”
闻听无奈地摇摇头,盯着手心的润肤乳正想着怎么分配,凌厉伸出手指来,在他的手心蹭了蹭,酥麻的触觉直往心脏里面钻。他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随即小臂上传来清凉的触觉。
凌厉自作主张,将一部分乳液涂到闻听的手臂。一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指侧部还有部分的残存。
他与闻听对视一眼,手指颤了颤,用食指抚上他干净漂亮的脸颊,将乳液蹭在闻听的脸上。
动作完成,他将手收到背后紧握成拳,才堪堪控制住自己不要紧张得以至于发抖。
好在开口时声音很识相,不仅很稳,还显得游刃有余,唯一就是嗓子有点哑。
“好啦。”凌厉说,“你涂吧。”
第52章 合影
两人的心跳都不正常,本应惬意放松的睡前时光却紧绷得如临战场,可是他们甘之如饴,甚至巴不得战况更加激烈一点。
闻听率先洗漱完,坐进被窝里等待凌厉出来。凌厉方才大方地将手机给他,说无聊的话可以玩一会。其实他并不知道有什么可玩的,只是随便翻弄了几下,点进各个软件去看过几眼,也就没有什么可看的了。
等到工作了也该买个手机,而且既然买了就该买好一点的,至少不能再用原先的那种老人机。不过手机的价格总归不便宜,他计划在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以后,再拿家里父母留下的储蓄去买一个新一些的二手机。
有了手机,联系就变得方便很多。如果凌厉那时还和自己保持联系的话……他直直地盯着屏幕上的微信图标,半晌,还是没有点击进去。
“在看什么呢?”愣神的功夫里,凌厉已经洗漱完毕走了出来。闻听略惊了一下,慌忙回道:“没看。”
凌厉见他将屏幕朝向自己,仍然停留在主页面上,有点不满地道:“你随便看啊。”
闻听摇摇头:“我没什么要看的。”说完,伸长手去将手机递还给他。
凌厉在他的床边站定片刻,像在犹豫什么,然后侧过身,在闻听的床边坐了下来。闻听心跳骤然变快,不自然地坐直了身子,又不想刻意躲开,因此不可避免地和凌厉肩并肩地贴在一起。
凌厉坐下来了,却也没有什么事要做,指尖在屏幕上方停顿了几秒,最终点进相册里,翻找出前不久在德国和家人的合照:“我们之前拍的。”
“凌云。”闻听一下子认出来,看了几秒,好笑地问凌厉,“凌云是不是胖了?”
“一直在一块没觉得,这会儿看照片好像是有点。”
他滑动屏幕,翻到下一张相片。
“凌熙姐?”
“嗯。”
“她剪短发了。”
“对。怎么样?”
“凌熙姐一直很漂亮。”闻听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为了看清照片,不由自主地往凌厉的方向倒。
“这是我妈妈。”凌厉点了点照片最左侧的女人,一头漂亮的卷发,涂着鲜艳的口红,手里随意地握着一只高脚杯。
闻听定定地看了一会,由衷地说:“好美。好有气质。”
“嗯。”凌厉弯了弯嘴角,继续给他看那附近的森林和湖泊,兀自评价道:“我还是更喜欢临溪。”
闻听惊讶地看他,没当回事地笑道:“别开玩笑了。”
凌厉也很惊讶:“你难道觉得照片上的更美?”
“那当然啊。”
“不。还是临溪比较好。”凌厉歪了歪头,发丝蹭在他的脸颊。
他无心争论,咽了一口口水。德国的照片翻完了,凌厉坐得离闻听更近一点,手臂往身后探,几乎将他半抱在怀里,右手翻动相册,找到之前他与同学们出去自驾游的照片:“我的同学。”
“在山里。”
“嗯。”
“旅游吗?”
“是啊,自驾游。”
“哇。”闻听看到烧烤架,感叹道,“你们肯定很开心。”
“还算不错吧。”
他们在客厅里拍过一些合照,凌厉在合照的界面停顿下来,忽然煞有介事地一个一个介绍起来——他的室友、同学、在社团认识的学姐……
凌厉的声音在耳边持续地响着,以缓慢而耐心的口吻。闻听也认真地听,渐渐从心底涌起一些温暖和感动,好像他也因此得以窥见并且进入凌厉的生活。
翻到一张夸张的丑照,凌厉快速地略过,然而闻听已然看见,笑闹着要返回去重新看。他原先把手机举远了,可是闻听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腕,他便只好没办法地松开手,任由闻听抢过手机,对着屏幕高兴地大笑。
不好意思与丢脸的尴尬劲儿全被笑声驱散,凌厉看着闻听的笑颜,放在他身后的左手又收紧了一些。
闻听饶有兴致地翻过几张,突然停下来。凌厉本来只在偷看他的侧脸,没有注意看屏幕,却听闻听问道:“哪个是王嫣啊?”
凌厉愣了一下,视线移到手机,屏幕正显示着那次出游时女生们的合照。
“这个。”他很快点了一下屏幕——这时候解释不解释好像都有问题,不过他还是添上一句:“我和她没关系。”
“哦,我知道啊。”
闻听还在看那张照片,凌厉有点不舒服:“那你问什么。”
“我就是问问。”
“你别听凌云瞎说。”
闻听笑了声:“关凌云什么事?”
“反正就是没有的事。”他有点急了,“以前就是胡闹,现在真的没了,她早就有男朋友了。以前也是我误会……那个时候……”
“知道了。”闻听小声说,“我又没说什么。”
“那你也别想什么。”
“我能想什么。”
“你……”凌厉被噎了一下,口不择言地反驳:“那你和你那个班长,你们有没有,有没有……”
“什么有没有?”闻听也着急起来,一下子坐直身子,“我和她就更没有了。”
他反应这么大,凌厉不禁吃味:“那你急什么啊?”
“你自己胡说,还不许我反驳了?”
“是我胡说。”闻听语气一重,他立刻服软,“我不说了。”
闻听坐回原处,没忍住扁嘴嘟囔道:“没有还存照片。”
他赶忙解释:“是当时各自拍的,用苹果手机的人就airdrop了一下,就是蓝牙传输,拍的所有照片都同时共享了,我后来也没再看,就一直没整理。”着急忙慌解释完,他回想起方才闻听的语气,心里高兴起来,殷勤地主动说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删掉。”
“不要不要。”闻听连忙截住他的动作,认真道,“我是开玩笑的。这么好的回忆,删掉多可惜。”
“真的?”
“真的啊。”他伸出一根手指,把照片滑下去,又回到相册的小图界面。凌厉顿了顿,往上扒拉几下,在杂乱无章的相册中找了一会,然后直接点开收藏夹,从当中找出一张图,送到闻听的眼前。
他定睛一看,一张背光的单人照,是一年前他们去看日出时凌厉在山顶帮他拍的照片。
“这是……”
“还记得吧。”凌厉看他的表情,笑了一声,“我给你拍的。”
相片里的他咧嘴笑着,当时没觉得,现在回头看觉得很有几分稚气,还有一点傻。闻听看了一会,不好意思地捂住手机屏幕。
“我们还没有合过影呢。”凌厉说。
“是哎。”闻听恍然察觉,可惜道,“刚才在烟火会的时候,应该让别人帮我们拍张照片的。”
“没关系,我们现在拍。”
他还没反应过来,凌厉已然退回桌面打开相机,将摄像头切换成前置。闻听一下子看见自己有些呆愣的表情,以及被凌厉半抱在怀里的身影。
他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点,结果与凌厉贴得更紧了。
凌厉不由分说地按下拍摄键,闻听着急地拍一下他的手臂:“你等一下啊。”
“知道了。”凌厉将脸凑近一些,咧开嘴角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褪去了平时的锋芒,显得很柔和的样子。
闻听压抑住不好意思,也微微弯起嘴角,对着摄像头露出浅笑。
凌厉快速地连拍几张,低下头检查拍摄效果,笑容变得更大了。闻听也凑过去看,只见屏幕上的两人同坐在床上,头紧靠在一起,面对镜头笑出同样的弧度,怎么看都显得暧昧——至少是断然不像寻常的好友。
他的脸又开始发热,不动声色地退开一点,手攥住被角。凌厉却仍对着照片意犹未尽,左右滑动地看了半晌,抬起眼来对闻听小声说:“你真好看。”
往常的大方坦然全不见了。闻听拉住被子朝自己身上盖,嘴里呢喃说“没有”。
“你困了?睡觉吧。”凌厉见到闻听的动作,以为是他困了,自觉地起身坐回自己的床铺。
“嗯。”时候已经不早,今天从早到晚在外奔波,确实应该休息。闻听对凌厉点点头,便整个地躺进被子里去。
“我关灯了?”
“好。”
房间陷入黑暗,空气静谧下来,心跳却仍不平静。他们之间隔着一条狭小的过道,能够听到对方翻身时发出的窸窣轻响。
片刻,凌厉那边没了动静,闻听仰躺着看向天花板,紧张得不敢动弹,害怕发出什么声音。
身体明明很累了,大脑却还清醒。
过了一会,凌厉突然用气音叫他:“闻听。”
他翻了个身,朝凌厉的方向转过去,借着透过窗帘的月光,看见凌厉正朝自己侧躺。
“是不是到了陌生的地方,所以睡不好?”
“可能是吧。”
闻听看了眼床头的电子钟,已经凌晨一点多了:“那你明天怎么办呢?”
“明天怎么了?”
“要开好久的车。”
“才两个小时不到,不算久。”也许是躺着的缘故,凌厉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有一点不一样,比平时低沉,也比平时温柔,“而且你在车上呢,我肯定会好好开的,别担心。”
闻听拿右手捂住心脏,装作听不懂地说其他的话:“如果我也会开车就好了,能和你换着来。”
“你等到有空了再学,着急什么?”
“是不着急。”他在心里想,就算学会了也没车开。
“闻听。”他又叫他的名字,叫不厌似的。
“嗯?”
“你今天觉得开心吗?”
“开心。”他说,又强调地补充道,“特别开心。”
“以后还来好吗?”
“以后是什么时候?明年夏天吗?”话说出口,迟来地感觉有一点逼问的架势。闻听咽了一口口水,等待凌厉的反应。
“明年夏天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都方便的话。”凌厉没讲话,他又斟酌着补充:“就,也不一定。”
“闻听,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在夏天见面就可以了。”
凌厉的语气变得有点硬,他慌张起来:“没有,不是一定要夏天。”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没有怎么想,我只是觉得也许我们都会很忙。”
“忙到不能见面吗?”
“可以见面,可是……”他顿了顿,“可是我在临溪啊。”
从上海到临溪,是一个下午的车程。乍听之下并不遥远,然而说到底,闻听没有办法去往上海,凌厉也不可能长久地留在临溪。于是未来便只是未来。这看似短暂的一个下午的车程,在未来看不见尽头的日子里累叠起来,也就成了有着负担的距离。
凌厉也沉默了。闻听觉得自己的心随着空气里愈渐沉重的静谧一同一点一点地沉下来。
“所以。”他主动开口,心里酸酸涩涩地,但说出口时也是真诚地,“所以我觉得,能在夏天见面就很好了。”
蒙蒙的月光穿过窗纱,朦胧地笼罩在闻听的周身,蔓延出一圈不甚真实的光晕。如果此时他伸出手,也许就可以触碰到他。
你想不想呢?你如果想要的话,我可以每周来找你。这句话堵在喉咙口,最终没有讲出来。
为什么没有讲。也许是不愿轻易承诺的责任,也许是对于自己无法履行的担心,不敢在此时说破爱意的懦弱,对这个夏天所剩不多然而只要保持沉默便会明确存在的纯粹时光的珍惜,也许都有。或者只是他困了。总之他紧抿着双唇,与闻听在黑夜里对视。
“睡吧。”半晌,闻听讲,话音像羽毛一样轻悠。
凌厉最后看他一眼,闭上眼睛翻身仰躺,道一声“晚安”。
晨起时他们默契地将睡前那段算不上愉快的聊天都忘了,没有一个人主动提起。不过肢体间的接触也生疏了几分,好像昨夜的互相试探只是因为受到了夜色的庇护,才能够那样大胆地进行。
收拾完行李已过十点,酒店附近没有什么好吃的餐馆,凌厉提议往临溪的方向开一点,在上高速之前会途经一座商场,他们可以在那里吃个午饭,然后再继续往回开。
闻听欣然应允,眼神不由自主落到凌厉空落落的左手手腕。自己腕上的暖黄变得刺眼,他用手指拨弄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摘。
他们最后检查了一遍房间,背起背包下了楼,凌厉走到前台归还房卡,随后他们一同行至停车场,拉开车门准备出发。
他坐在副驾驶,歪过身子系安全带的时候,听见凌厉那边有一些窸窣的响动。等到坐正了身体,看见那串珠子已经回到凌厉的手上。
车辆平稳地倒退又转弯,驶出停车场进入平直开阔的公路时凌厉开口:“早上收拾完以后去洗了个手,所以把手串摘了,装在口袋里,出来就忙着看吃饭的地方,所以刚才忘了要戴。”顿了一顿,继续讲:“以后不会忘的。”
闻听小声地“嗯”了一声,度过了彼此礼貌的早晨,此时那心跳不稳的暧昧的感觉又回来,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好事。
凌厉又讲:“你也不要忘了。”
不管是不是好事,总之此刻是开心的。他不客气地回怼,嘴角倒是上扬着:“我可没有忘。”
“嗯,好吧。”凌厉笑了声,“今天算我的。”
他们出发前已经吃过一点酒店的早饭,虽然略显简陋,但好歹也是填过肚子,中午并不很饿,找了个餐馆简单地解决完以后就准备回去。
正准备去开车,恰好路过一家咖啡馆,凌厉停下脚步:“我去买杯咖啡提提神。”
闻听点点头:“我等你。”
“你要喝吗?”
“我不喝。”
“一起进去吧。”凌厉指了指里面的座椅,“可以坐一会。”
“没关系,我想站一会。”闻听说,“等下要坐好久的车呢。”
听他这样讲,凌厉也不再坚持,自己推开门走到柜台前点单。
闻听站在店门外,隔着店铺的玻璃窗看凌厉的背影,他身形挺拔,低头看了一会柜台前的菜单,然后熟练利落地跟柜台前的服务员点单,远远看着就是气质不凡的样子。凌厉与他在临溪待得久了,像完全褪去来自城市的个性,去年初见时对乡村的不满早已不见踪迹,使他一度忘记了他们原是两个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