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山风—— by探春山
探春山  发于:2024年0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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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饼皮裹住香肠和煎蛋的时候,昨夜梦中的主人公来了。
凌厉跨过门槛时闻听已经听见动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可以清晰地辨别出凌厉的脚步声,不必回头就能感知他的靠近。
他的背部僵直几分,手里动作一顿,小拇指不小心碰到锅沿,瞬间被仍带着滚烫余热的铁锅烫得一声惊呼。
“烫着了?”凌厉三两步走过来,直接抓起他的右手送到自己眼前,眉毛揪在一起,紧张地问。手指上的烫只有方才的一瞬,后颈与脸颊倒是缓慢却热烈地烧起来。他想抽回手,却敌不过凌厉手间的力气。他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带到水池边,一下打开水龙头,将小指送到水下。
本来烫到的范围就不大,被凉水冲过一段时间后彻底不疼了。闻听转动手腕,从凌厉的掌心里挣脱出来,又默默地回到锅前去卷那个罪魁祸首手抓饼。
“要保鲜袋吗?”凌厉拿起灶台上的袋子问。
“嗯。”
他们合力装好,凌厉瞥了眼旁边已装好袋的另一只:“给我的?”
闻听被问得不好意思,有点心虚又觉得没什么好心虚,一反常态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不然呢。”语气比起平时显得很不好。没意义地顶了嘴,又怕凌厉不高兴,于是悄悄抬起眼睛打量他。这是他今早第一次仔细地看凌厉的脸,竟发现他的眼下也有明显的乌青。
“你昨晚也没睡好啊?”
“一般。”
“那早知道今天不早起了。”
“你也没睡好?”凌厉问,“为什么?”
“没什么。”他抓起手抓饼,在两手之间来回摆弄,“就……”
“那要不要去补觉?”
“算了,起都起来了。”闻听摇头,“大不了等到回来以后再睡吧。”
“那我们走吧。不过我刚才出来的时候,看到云似乎很厚。”
是了,昨天光草率约定要看日出,完全没想着看看天气。闻听走到门前,扶着门框朝天上看:“感觉真的有点悬,恐怕费尽力气爬上去了,也看不到日出。”他忧虑地回头,问凌厉:“那怎么办?”
凌厉耸耸肩膀,脸上一点担心也没有,好像昨天提出看日出的人不是他:“没关系,要么随便走走也行。”
“随便走走……去哪里呢。”
凌厉看着他纠结,宽慰道:“无所谓去哪里,就去我们平时的地方散步也行啊。”
闻听不赞成:“起这么老早,就去湖边散步?这怎么行啊?”
“那……要么去藤村?去划船?”
“也可以。”闻听若有所思,“对了,在藤村附近的地方有一座小山丘,那边有片草坪很漂亮,要不然我们去那里?”
他答得果断:“可以。我们怎么去?我开车去么?”
“倒也没有那么远。”闻听思忖片刻,“而且那里不知道有没有方便停车的地方。客栈里,先前智杰哥的那辆自行车还在吗?要不要骑车去?”
“有,那我回客栈去骑过来。你在这儿等我一会。”
“我和你一起去。”闻听走出房门,从侧旁的小道里搬出自己那辆骑了多年的老旧单车:“正好顺路,你取完车以后,我们直接朝外面骑。”
闻听推着车,与凌厉一起走到客栈门口。凌厉独自进了仓库,半晌,搬出一辆自行车来,手里还拿着两盒牛奶:“顺出来的,等会吃手抓饼的时候能喝点。”
这几周来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凌厉可没少干,饶是正义感十足的闻听都已经见怪不怪,只是随意笑道:“被凌熙姐知道怎么办。”
“扣我工资呗。”他笑了笑,“不过我顺走的东西能有当年智杰哥顺的多?她要是真说我,我就说她重色轻友。”
凌厉跨上单车,闻听难得八卦起来:“所以凌熙姐和智杰哥……”
“我也说不上。”他坦诚地答,“不过根据我对小姨的了解,估计也不会是段认真的关系。”
“好可惜。”
凌厉不置可否地回了声:“可能吧。”他按了一下车的刹车,确定它功能良好,对闻听道,“你来带路吧。”
“好。中间有一小段路有点不平,你小心一点。”
左脚踏上踏板,他们便开始骑行。
临溪的静谧与幽美对凌厉而言早已不是什么陌生的事情。然而此时在尚未苏醒的村庄与山林间穿梭,他依旧无法自抑地如同初见时那般感叹广袤的自然之美。
目之所及是山峦蜿蜒、葱葱郁郁,从树叶间散发出的属于自然的气息扑满鼻腔,无色的空气隐隐地漫出一点清甜。世界只剩下树的绿与天的蓝,还有眼前一抹轻巧的白色背影,美得不像实景。
小径没有旁人,凌厉逐渐熟悉了山路的颠簸,山风在耳边呼啸,树荫慷慨地给予似乎不该属于夏日的清凉。按理自行车行进速度不会太快,他却恍恍惚惚地觉得这比过去任何一次摩旅都更适意。
茂密而辽阔的绿色在树林的背后显现,本来以为遥远的路程在景致的相伴下缩减为短暂的意犹未尽。前方的闻听显然也因一路的绿意带上与清晨初见时截然不同的好心情,他忽然用拇指拨动了一下车铃,侧身兴奋地对凌厉喊道:“到了!”
将自行车随便停在路边,他们挨着一棵树坐下,双双拿出尚且温热的手抓饼。
“好吃。”凌厉只咬了一口,便含糊地道。
“是吗?”
“当然。”
“你觉得这里好吗?”
“好啊。”
“我怕你觉得无聊。”
“很漂亮啊。我怎么会无聊。”凌厉大口地吸着盒装的牛奶。
“凌厉。”
“嗯。”
“还是城市更好吧。”
“各有各的好。”他回头,看见闻听正在小口小口地咀嚼煎蛋,“怎么说这个。”
闻听不回答,只是说:“没有人会一直留在这里的。”
凌厉沉默地倾听,他继续讲:“现在除了老一辈的人还在,年轻人大多出去了。小马哥要走了,等英英出嫁,也会跟着出去。我想,我以后也会走,没有人会一直留在这里的。”
“那也不一定啊。现在这边的旅游业不是在发展么?还有的是人进来呢。”
闻听默了会儿,认同地点头:“那更深的地方呢?没有人去旅游的地方呢?那里是不是已经消失了?”没等凌厉回答,他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就是随便想想,其实也没什么消失不消失的,这世界上没有人类的地方有那么多呢。”
“嗯。”
闻听吃完早餐,将剩余的盒装牛奶放在远离自己的平坦草地上,一仰身,便躺倒在草坪。草叶扎着他的后背,传来一些轻微的疼痛与痒。他见凌厉惊讶地看着自己,咧嘴笑道:“你也躺下来,很舒服的。”
“真的假的。不硬么?”
“你当年连山上的硬板凳都睡那么久,还怕草地硬啊?”
他想起去年看日出的事情,自己一觉睡醒,还被这人前乖顺的闻听喂下一颗酸涩十足的野樱桃,不由得笑了,手肘撑住地面,也小心地缓缓在闻听身边躺下,与他一同望着天空。
“凌云最近在做什么?”闻听突然问。
“度假呗,他还能做什么。”
“好久没见到他了。”
“有什么好见的。”
他的心古怪地跳了一下,也许是晨光醉人,不知怎地竟回道:“是你弟弟呀。”透着几分暧昧。
身边的人好一会才回:“他会来的,他常提起你。”
“提我什么?”
“说。”凌厉想起凌云先前的迷惑发言,好笑道,“说你高三这年有没有变胖。”
“什么意思。”闻听也莫名,“为什么要变胖?”
“他说高三就会变胖,谁知道他在想什么,搞不懂。”
“那我胖了吗?”
“你那么瘦。”凌厉说,翻身朝着他侧躺,右手顺势搭上他的腹部,“你看,一点肉也没有。”
闻听抿起嘴唇不再讲话,树荫底下的夏日山风吹出阵阵舒爽的惬意。只是等了半晌,他渐渐发觉,凌厉放在他腹部的手始终没有移开。
掌心笼起一片暖,然而那隐隐的灼烧感似乎并非仅仅来自被T恤相隔的肌肤,而是在内部,是的,从腹中升腾起的不可名状的热意,在神秘而坦诚的体内躁动不已。这点热不安分地扩散,升腾蔓延到心脏,于是连同胸腔也被侵占。“这样是可以的吗?”他清醒又不清醒地想。

第46章 躲
虽然昨晚睡得确实糟糕,清晨的山风也着实惬意,但闻听也没有料到自己竟就在草坪上直接睡了过去,而且一下子睡了那么久。
他是被临近中午逐渐升腾起的暑气热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凌厉已经半坐起来,正在看他。察觉到他醒过来,又很快略显慌张地移开了视线。
意识到自己在草坪上睡着的事实,闻听也被吓了一跳,立刻清醒过来,忙坐起身,见凌厉的鼻子已起了一层薄汗,自己的脖颈间也已然汗湿。
“对不起,我睡着了……”
“睡着了为什么要对不起。”
“几点了?”
凌厉低头看一眼手机:“十点。”
闻听不可置信地低呼:“十点!”
“也没睡多久。”凌厉安慰他,“就……四个小时。”
闻听拿双手捂住脸:“四个小时。”
凌厉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跟他开玩笑:“真能睡啊。”
他瞪他:“你刚才还说也没睡多久。”
“是也还好嘛,我平时的起床时间。”凌厉耸耸肩膀,闻听逗起来真有意思,他继续逗,“你也就是不睡懒觉,你要是睡起懒觉来,说不定比我还强。”
“我才不会呢。”他没好气地回,“今天只是例外。”
“是是是,只是例外。”
此时的骄阳早已不如清晨那般柔和。闻听率先站起来,略带歉疚地提议:“太热了,我们回去吧。”
凌厉紧跟其后,两人走向方才停在路边的自行车,座椅已经被阳光晒得发烫,于是将它推到树荫底下暂待降温。
刚才光顾着为自己睡了太久而抱歉和不好意思,此时冷静下来,他渐渐想起刚睡醒时看到的凌厉望向自己的神情。认真过了限度,就成为意味不明的暧昧。
心脏古怪的跃动频率与昨夜接连不断的混沌梦境以及今晨男性的手掌之下自腹中燃动的不明热意交织相叠,砰砰,砰、砰!——“怎么了?”
他从懵怔中紧张地抬头,只见凌厉已经跨上单车,而自己还望着旁侧凌乱的草地出神。“没、没什么。”他咽了一口口水,“走吧。”
停下来。他的脑中叫嚣着意义不明的三个字,震得他耳膜隐隐作疼。至于让什么停下来,他是不敢细想的。总之不管是什么都停下来!趁一切还没失控。趁还能够转圜。或者就让它过去,像现在越过他耳畔的山风一样过去,像噩耗接连袭来的日子一样过去,像夏天、像想念、像每一个日子一样,等到过去就好了,总会过去的。
——会吗?
看到英英站在自己家门前时,闻听仿佛望见救命稻草,远远地便大声喊:“英英,你找我有事啊!”
英英懵了一秒,忙竖起食指放在嘴巴前面示意他小声。闻听很快将自行车推到墙边停好,也没管英英这回来找他是什么事——反正不管是什么,能让他暂时避开凌厉的都是好事。他直接转过身对凌厉说:“那个,有点事情,我今天就不去那边了。”
凌厉抿着嘴唇,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看起来还是有点不高兴。
闻听的心乱乱的,可也正因为乱着,反倒叫他更加狠心了。他偏开视线,坚持道:“我今天不去了,你快回去上班吧。”
“晚上也不来?”
“不了。我就在家里待着。”
英英看了眼凌厉的脸色,小声对闻听说:“小听哥哥,我的事情挺快的……”
闻听拉了一下她的胳膊,她便闭上嘴巴不再讲话了。
英英的声音虽然小,但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凌厉也听得清楚,于是偏头去看闻听,正见到他拉英英胳膊的小动作。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心里明白了点什么,走近半步叫道:“闻听。”
“嗯?”闻听埋着头根本没有看他。
他察觉出他的紧张,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悠悠地问:“你有没有不舒服?”
“我没有啊。”
“哦。我以为你是因为昨晚没睡好,今天想在家里好好休息才说不见面的。”
“对。”闻听很快答道,“就是因为这个。”话说出口,才发现与刚才的前后矛盾。他兀的闭上嘴,略显慌张地看着凌厉。比起自己前言不搭后语的紧张和手忙脚乱,凌厉则显得神态自若,眼神平静得好像已经看透自己心底的想法。
他胜券在握般悠然地参观完闻听的失态,才仿佛慷慨地主动退后一步:“那你好好休息吧。”
闻听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松了一口气,然而心里依旧沉着。
英英碰了一下闻听的手臂,悄声问他:“你不喜欢他啊?”
闻听被她问得吓了一跳,反应激烈地回:“我干嘛要喜欢他啊?”
“啊?”英英懵了,“你们一直一起玩,我以为你挺喜欢他的。”
原来说的是朋友之间的喜欢…自己这…这都是在想些什么啊……他烦恼地撸了下自己的头发,脸皱巴在一起,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吵架了?”
“算是吧。”他放弃思考,能躲一天是一天,说不定也只是自己想错了。一定只是自己想错了。这一回神,才发现英英背后搁在水泥地上的大包裹:“这是什么?”
“编竹篮的材料,能不能借你家放一放?”
“当然行啊。”闻听忙打开门,帮她一起拎进去,“怎么?东西都多得堆不下了?”
“不是……是,我想之后能不能来你这里编篮子。我奶奶看到我编,她看到的时候,就、就老想着多帮我会儿,可是我又觉得……”
太好了。这样一来,可不就把之后几天全都安排上了?英英支支吾吾地还没讲完,闻听就一口答应:“当然行!我帮你一起编。”不待英英回答,又想起什么来,添上一句道:“最近小马哥在家里闲着没事干,把他也一起叫上。”光是他和英英两个人,凌厉还有来旁边一块坐着的可能。但要是马千傲也在,凌厉恐怕就不会来了。
往常英英来不及编的时候,他们也常一块帮她,这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这次英英竟显得有点犹豫:“帮我编也可以…但是我得看着一点。”
闻听疑惑:“看什么?”
“就是你们编的时候,要给我检查一下,不能偷懒了。”
他第一回听英英说这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了会才答应道:“成啊。我们确实没有你编得好。”
他这样说,英英倒是不好意思了:“别这样讲,你们编得也很好看呀。只是这次要卖的比较重要,所以得比以前认真一点。”
“什么意思?你们现在不去集市上卖了?”
“这个,我……”她想了半天,最后讲道,“我奶奶那边做的,我也不知道。”
“哦……”闻听理解地点点头,英英的年纪还小,估计也只是负责编,不会去管旁的事情。
不管怎样,他都算是找到了之后几天的差事,当晚便去马千傲家里找他,半是恳求半是威胁地让他到他家去帮英英编竹篮。
“连着一周?有这么多篮子给你们编吗?”
闻听想了想英英带来的袋子,恐怕最多不过是两天的工作量,仍嘴硬道:“英英说了,这次要编得仔细点,和以前不一样。”
“那喊我去干嘛?我编的她肯定瞧不上。”
“那你就听她的好好改改嘛。你爸不是说了,要多学门手艺。”
“哟,还把我爸给搬出来了。”
“那你就来嘛。”闻听扁嘴,故意煽情,“没多久你就得走了,来陪我们多待几天。”
马千傲不相信地斜眼看他:“那你这几天跟我们玩,你那位凌厉怎么办?”
“什么叫我那位?有什么这位那位的?他……他自己也有自己的事情。”
“哦——”他恍然,“你们吵架了啊?”
闻听顿时失语。他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默认了凌厉跟自己是没事干就会凑到一处去的。不过想想这个夏天以来他们没有一天不见面,还常常从早到晚都在一块,也难怪他们会这么想。
“我早就觉得他不靠谱。他们城里来的,怎么可能真瞧得上我们?”
闻听心里难过了一下,反驳道:“不是他的问题。”
马千傲说出话后也自觉失言。他说来虽确实出自真心,可闻听之前高考遇上意外,可能还在为这事情难过,自己这样岂不是在揭人伤疤。没再多说什么,勉勉强强地答应下来:“明天我就来。”
闻听感激地冲他笑笑,提醒道:“记得来我家,别跑去英英那边了。”
从马千傲那儿走回家的路上,看着月光底下水泥地面自己一个人的影子,慌乱的紧张劲儿消退下去,闻听终于迟缓地觉出一些浅浅的难过来。
说起来显得不可思议,可这竟然是他今年夏天以来,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走夜路。他对着夜色发了一会儿呆,猛地甩甩头,提醒自己清醒过来。
到底夏天是要过去的,凌厉是会走的。不管以什么样的感情,什么样的关系,难道他有可能留在这里吗?不可能的。所以一个人行走,这是迟早的,才是必然的。
思索间已走到家门口,房里空落落地没有人。他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心里思索起明天凌厉来他家里时,该如何和他说这几天都没空见面的事情。

第47章 有多漂亮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思索会成为没有意义的徒劳,因为他没料到的是第二天凌厉根本就没有来找他。
和英英和马千傲坐在一起的时候,独自午餐,以及晚上坐在书桌前写文章的时候,他总是神经衰弱似的往门的方向望。起初是害怕凌厉来,可是望的次数多了,他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怕他来,还是盼着他来。
竹篮的工期因为本就没被报以希望的马千傲和魂不守舍的闻听一再拖延。偏偏闻听还非要叫三个人凑在一块,说闲话拌嘴的时间,又使进度慢上不少。结果,本来在英英的计划里最多两天的事情,一直到第三天结束也没能完工,只好约定了最迟也该在周五把剩下的几个全部编完。
用毛巾随意擦拭过的发梢还泛着湿意,窗外的蝉唧唧直叫,身旁的电风扇吱呀作响,闻听就着房间中央的白炽灯光,望着日历上的数字发呆。这是没有见到凌厉的第三天。他像把自己忘了,也可能是在生气,毕竟是自己先莫名其妙地躲着他的。可自己那时分明也没有说之后几天都不见面呀。为什么凌厉自那以后再也没有来过?
不过他又有什么权力责问凌厉呢?毕竟自己也没有去找他。
当然了,凌厉可能也没有生气。他手机里的世界多么丰富,自己是见识过的。他很可能只是再度沉迷了几天——或者都不能说是沉迷,也许那才是凌厉的日常,而和自己在山村里闲逛,只足以构成他心血来潮的例外。
他抱住小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
夜很深了,时钟走过十二点,他早该睡了。可是此时的他一点睡意也没有。
等到天亮,再过一天,就到了他们本来约定去烟火大会的日子。还去吗?他还记得吗?
闻听沉默地朝后仰身,靠在坚硬的木板床头,颈椎挤压成一个难受的弧度,但他也没有调整坐姿,任由视线落在斑驳的天花板上,眼前浮现的都是凌厉的神情。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作什么。欲求不满,还是故作姿态?且不说能要到什么了,他连自己要什么恐怕也还没能想清。
再回神时,时间又已走过半个小时。他叹了一口气,侧身探向床头的开关,房间陷入黑暗。
睡前头发仍旧半湿,忘记吹干就草率入睡的结果便是第二天脑部传来的阵阵胀痛。他将手里的篮子搁在一旁,低下头,拇指大力地按压太阳穴。
马千傲用脚踢了一下他的小腿肚。
闻听没理会,手里的动作没停,一边回道:“我真没事,就是昨天头发没吹干。”
“知道你头发没吹干。”他不耐烦地说,又轻踢他一下,“你朋友找你来了。”
“啊?”他扭头往门口看,三天没见的身影便那样直直地立在门边。
那瞬间他是真的晃了神,什么都忘记了,也没有起身迎接,只听到自己胸腔里沉重的心跳,四肢条件反射似的泛起一阵微微的麻。
他们两人都沉默得太久,直到马千傲满是不解地开口:“干嘛呢?哑巴了?”
闻听呛得干咳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趔趄了一下,才朝凌厉走过几步,连脚步都是虚的:“怎么了?”
阳光照在凌厉的侧脸,他的左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看不出情绪的好坏,不过气色算不上好。
他埋着脑袋移到他身边,听见他问道:“我来问问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我,我都可以。”
“你还想去吗?”
闻听的心沉了一下,反问道:“那你呢?”
“我想去。我以为你不想去了。”
呼吸骤然急促,他小声地辩驳:“我没有。”
“我已经定好酒店了,十二点可以办入住,我们明早十点出发,可以吗?”
“喔……谢谢。可以的。”
闻听依旧低着头不看他,凌厉也不说话了,过了片刻,说道:“那我回去了。”
“嗯。”
话虽那样说,他却没有走,还是站在原地,甚至出尔反尔地叫他:“闻听。”
“嗯?”他终于鼓起勇气抬头与他对视。
“你在躲我吗?”
“我没有。”
“你不想见我吗?”
“没有!”
凌厉定定地看他,像了然他是在说谎。
闻听自知理亏,也确实不想再让凌厉走。顾不上其他的了,更何况还能顺水推舟,他心一横,干脆侧过身道:“你要不要进来?”余光里瞥见马千傲的身影,心想着要是凌厉因为马千傲不愿意,他就想办法把他打发走。
意外的是凌厉根本没犹豫,既没有介意也没有和他客气,一得了邀请便直接越过他身边,轻车熟路地搬了个板凳,挨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下。
闻听慢吞吞地挪回去,拾起放在自己椅子上的半成品,继续编起来。
英英见到来了生人,闭上嘴不讲话了。马千傲梗着脖子,像介意又像不介意地吊儿郎当地抖腿。凌厉也只兀自坐着,手里什么也没拿,又不玩手机,抿着嘴唇不知在想什么。闻听一时只沉浸在凌厉再来找他的复杂情绪里没有回神,过了好一会才发现屋里气氛的古怪。他率先转回身去看凌厉,他的视线正落在自己手里的竹篮上。
英英对这批材料要紧得很,没法拿去给凌厉练手。
闻听环顾四周,忽地想起什么,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魔方递给凌厉:“玩吗?”
凌厉接过来,闻听说道:“这个还是原先智杰哥送给凌云的那一只。”
他想起来:“对,我记得凌云一直没有找着。”
“是啊,我也记得,后来他们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了,我那个暑假最后一次去的时候,智杰哥就把它送给我了。”
凌厉点点头,调侃地问道:“那你现在会拼了吗?”
“呃……”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你忙你的,我玩一会魔方。”
马千傲接话:“你们还记得隔壁村上那个会玩魔方的哥哥吗?”
英英问道:“哪个哥哥?”
“那会儿你还不会说话呢。”马千傲看了一眼闻听:“你知道的。”
闻听会意地点头。
“他后来不是去北京了吗?听我爸说,最近已经准备成家了。”
“在北京?”
“不是,他在北京挣了几年钱就换地方了,忘了最后是去了重庆还是武汉。”
英英仔细想了想:“诶。咱们旁边便利店里收银的小阿姨,是不是也是他们家里的?”
马千傲转向英英:“那个惠家便利店?”
“嗯。”
他明显双眼一亮:“你说的小阿姨,是说张莉华啊!”
“啊……”英英张了张嘴,不确定地道,“应该是这个名字吧,我去的时候,听见有人喊她小华。”
“她太漂亮了!”马千傲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把他们都吓一跳。
“你认识她啊?”英英奇怪地问。
“认识,怎么不认识。去过惠家的谁不认识她呀?”
“你这不叫认识。”闻听冷峻地指出事实,“这叫单方面知道她。”
“有什么区别?一回生二回熟,你懂不懂?”
“好吧。那你去了这些年,熟了吗?”
小马哥夸张地叹气:“我倒是想啊,可人家比我大了多少呢。”
“也没大多少吧,怎么,年纪大些你就嫌弃了?”
“呸。她那样的我还敢嫌弃?就是上回去,我听见她家里人在和她说相亲,啧,我以后要是能讨到这种老婆。”
英英好笑地觑他一眼,摇摇头,仍埋着脑袋编她的竹篮。闻听也不多语,他不太常去那家便利店,去了也不逗留,对照单子买完东西就走,收银的姐姐是挺好看,不过他未曾听别人叫过她的名字。
马千傲仍旧意犹未尽:“哎,闻听,去年过年,你不就去那便利店买的东西?怎么样,是不是贼漂亮?”
闻听认真地点点头,又顺着他的夸赞补充道:“人也特别好,每次我去买东西,都会送我一个袋子。”
马千傲瞬间愣了:“什么袋子?怎么我上回车筐里塞得满当当,她也没招呼我?”
“啊?”闻听奇怪地皱眉,“不会呀。我自己带着购物袋去的,她都执意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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