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地回答,“来吧,我力气比你大。”
周苏郁现在不仅脱水严重,大病初愈,而且脚步虚浮踉跄。他知道是契约的代价,每当他使用灵力逞能后,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反噬现象。
所以当下没有其他选择。
周苏郁一咬牙,闭上眼任由身体失重,径直坠入十几米高空。
耳边似乎刮起暴雪狂风,求救声,哭嚎声,大火灼烧皮肉的嘶嘶声,跨越十五年光阴虚度向他猛烈袭来。
记忆变成失真的空白。
宇宙奇点轰然坍缩,一道白光闪过,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周苏郁没有立即睁眼,而是反手抱了一下,将下巴抵在宽阔的肩膀上,细细嗅着衣领洗涤剂的清新味道———对他而言最充足的安全屏障。
真好闻。
“你是狗鼻子吗?”楚鸣鹤臂弯收得更紧。
周苏郁推了他一下,呲牙咧嘴道:“是猛兽。”
“好。”楚鸣鹤抚着周苏郁白皙细腻的后颈,手指插入鬓边捋顺凌乱的发丝。
或许是楚鸣鹤的语气太过宠溺,太过暧昧,令周苏郁觉得自己很幼稚。
楚鸣鹤松开他,举起左手按信号弹,蓝色烟雾直冲云霄。
秦逸收到信号,电压捕网朝泰坦引擎投掷过来,圈成坚不可摧的囚笼。
秦逸打了个响指,“这下没问题了。”
就看宋婉乔那边了。
林野和林思毕竟是A级的特殊种,虽然没上古血脉,但实力在普通人体兵器之上。
宋婉乔的契约灵兽—A级鬼花蝶,翅膀酷似花瓣形状,对泰坦引擎释放灵波攻击,异能“催眠郁金香”甜腻的花粉让它陷入深度睡眠。
他们暂时放下恩仇,联手击退了从黑暗的角落里钻出来围攻的异兽。
周苏郁凝望着泰坦引擎的萧瑟背影,被捕网层层缠绕,高压电流闪烁着刺骨寒光,叹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楚鸣鹤心里沉重。
他们仿佛能共感,半个心脏在他身体里的缘故,他也感受到了周苏郁五味杂陈的情感。
“他已经不是你以前的伙伴了。以前的肖诃,他已经死了,认清现实,就算你生气,我也要这么说。”
周苏郁意外地冷静,“如果我没这个觉悟,我是不会跟你来这里的。”
他接着说道:“其实听你说要回收‘四大害’时,我就决心要亲自了断这个错误,他们现在,已经和行尸走肉没有差别了。结束生命,不妨是一种解脱。”
楚鸣鹤感到宽慰,想伸手揉揉周苏郁的脑袋。
周苏郁灵活地侧身避开,“想得美。”
于是楚鸣鹤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
“得寸进尺。”周苏郁反手就揉乱了他的头发,“越来越不要脸了你,至高无上的皇室礼仪去哪了。”
“被你吃了。”微笑着,楚鸣鹤眼底是强烈的占有欲。
过了一会儿,脚下传来玻璃摩擦和石头碰撞的闷声。
地面即将塌陷,整个古堡钢架结构分崩离析,承重柱几乎全毁,钢筋水泥裸露出来,一副生灵涂炭的景象。
厚重云层之上,乌鸦成群结队盘旋,叫声如同妇女撕裂般的哭泣,随后刮起猛烈飓风。
楚鸣鹤心里忽然一阵不详的预感———这一切真的这么顺利?真的都结束了吗?但他看着周苏郁难得放松下来的神色,没忍心说出疑虑。
宋婉乔气喘吁吁地找到他们,似乎用尽所有力气,“不好了!”
“慢点说。”楚鸣鹤簇起眉。
心道果然如此,天底下就没佛祖保佑,万事顺遂。
“那些异兽有问题!”抹了一把额头上涔涔冷汗,宋婉乔指着后面一尊中世纪圣母玛利亚铜像,眼中恐惧剧增。
铜像是古堡公爵的藏品,背后似乎藏着什么东西,那东西瞧见他们,眼神顿时变得犀利。
楚鸣鹤眯起眼睛仔细观察。
那只异兽和外面的很不一样。身体似乎被人工处理过,一半是□□,一半类似木偶傀儡的装置,僵硬的金属表面泛着冷白色的寒光。
在余光里,楚鸣鹤清晰地看见周苏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是他竖起警戒的标志。
宋婉乔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不妙,蹲下来抱着头,嘴唇嗫嚅着,“我们倒大霉了,那些怪物,根本杀不死!”
楚鸣鹤更加笃定背后一定有人弄鬼。
异兽躯体有工业缝合和人体加工过的灼痕, 他不得不想到十五年前的“人体兵器培育计划”。
虽然受试者从人变成兽,但楚鸣鹤仍能从对方枯槁的眼珠里看到一丝麻木,腐烂的味道。
近些年, 人体兵器实验已经明令禁止, 但仍有不少崇尚“人体进化论”的疯狂科学家在私下组织团伙, 继续四处搜集实验资料和活体素材,在某些废弃医院、酒店,或者私宅别墅的地下室建造实验基地,进行非法实验。他们的作风极其嚣张和残忍,违背人伦道德和生物工学,肆意进行基因链篡改。失败的实验品就人工销毁, 或者拆解掉身体零件, 冲入下水管道。
沁入骨髓的寒意贯穿了楚鸣鹤的脊柱,因为他看见那傀儡异兽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那东西正向他们靠近。
“好丑。”宋婉乔掐着脖子,差点呕吐出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东西。”
“你别过去, 它好像在盯着你。”楚鸣鹤眉心紧锁, 挡住上前的周苏郁。
清冽的嗓音从背后响起来,“让我看看, 没事儿的。”周苏郁一只手搭在楚鸣鹤的肩膀上, 修长指尖敲了敲, 轻轻往旁边拨了一下。楚鸣鹤顿了顿, 就让开了, 他总是拿周苏郁没办法。
“你小心点。”
首先, 周苏郁试图用“血脉压制”降住企图进攻的傀儡异兽。
这时, 傀儡异兽似乎受到精神创伤, 捂着大脑,眼眶发红,嘴唇青紫。四只胳膊抽动起来,一瞬间,荡来一阵妖风,指缝间抻出了狼一般的钢爪,手臂皮肤皲裂开,长出刺刀状的鳞片,朝天空嗥叫一声,弓身,就向周苏郁冲过来。
那是像能直立行走的狼一样的生物,异兽比灵兽更有威胁性和攻击性,它粗暴地劈开周苏郁丢来的烟雾弹,一片蒙蒙白雾中,因为方向感错位横冲直撞。
楚鸣鹤听见秦逸抱怨地大喊,“这家伙跟钢炮似的!”
“但笨得慌。”周苏郁使出一记扫堂腿,绊倒了它,在极短时间内,掐住他的咽喉,手指陷入黏腻冰冷的肉里,越来越深令他发出痛苦的呜咽。
浓雾散去,周苏郁拎着傀儡异兽回来,毫不客气地丢到地上。
杀鸡儆猴效果显著,躲在暗处的其他的傀儡异兽不再上前,但楚鸣鹤仍能感受到几十双,不,几百双幽邃鬼魅的荧光瞪着他们,准确一点来说,是瞪着周苏郁。
周苏郁浑然不觉,也许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他擦了一下额角的汗,蹲下来,沉静地说道:“把你弄成这样的人是谁。”
“你问他有什么用,不是一个物种,用我们的语言能交流?”秦逸过来瞟了两眼,对周苏郁的行为不理解。
楚鸣鹤将目光从周苏郁白皙细滑的后颈收回来,绕到前面,傀儡异兽瘫在地上,被周苏郁压制着,动弹不得。
紧接着,他看到了一个镶嵌在脖子动脉上的齿轮装置,伸手掰下来。
“这是发声装置。”
“能解释一下吗?”简耀拿着笔记本,认真听楚老师讲课。隐约觉得是很重要的内容。
周苏郁看着楚鸣鹤仪表堂堂的模样,深觉楚鸣鹤比起搞研究更适合当大学讲师。他从兜里掏出一副平光眼镜,二话不说,架到楚鸣鹤的鼻梁上,右手拄着脸,笑意盈盈望着他,“很适合你。”
楚鸣鹤吃了一惊,耳廓泛起红。周苏郁的指尖冰冰凉凉,触碰到眉心,仿佛落下一粒雪子。他急于掩饰紧张又惶惑的情绪,训斥周苏郁,“不要在正式场合做没用的事,听我说,这个发声装置我曾经见过,是灵宙集团旗下的高科技产品,能够将灵兽的语言系统通过装置识别和转化,也就是能让我们……”
简耀快跟不上楚老师的节奏了,急忙说:“讲慢点!”
无意中,楚鸣鹤看着周苏郁似笑非笑的样子,突然停顿下来,“这位同学,你好像有话要说。”
“你不必讲的那么高深。其实就是一个能让灵兽开口说话的小装置罢了。”
简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楚鸣鹤推了一下眼镜,镜面反射出精光,“我只是阐述原理,懂点逻辑性东西还是很重要的。”
简耀转着笔问,“不过,宙斯集团是什么?”
“你还记得昂赛汀?兰佐吗,他是我们学校的特聘教授,相当于行业泰山,从事灵兽基因研究已经有三十多年了,他旗下有一个叫做“Alpha”的研究所,你的楚老师研究生就在那里见习。”周苏郁特意顿了一下,“而为Alpha研究所提供资金的股东,正是宙斯集团。”
简耀恍然大悟,右手握成拳,“我明白了,他们是一伙儿的。”
周苏郁仍盯着傀儡异兽,一双紫色的瞳仁晦暗不明,“只是个猜测。”
“看。”宋婉乔划到一个新闻,震惊万分给他们看,“这个老疯子居然被放出来了。”
其他人纷纷围过去,唯独楚鸣鹤十分犹豫。昂赛汀教授是他上大学以来,认识的第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虽然看起来像老不正经,但热点的学术期刊发表是一个不落,对灵兽基因研究方向很有建树,待人接物宽厚温和,而且不会为难学生,因此,楚鸣鹤的研究生导师也选的是他。这下,就算亲眼见证了昂塞汀如何发疯地将周苏郁拖到祭坛,企图进献给兽灵之祖,叫楚鸣鹤立马将昂塞汀划到敌方阵营,他也做不到。
越思索,大脑越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周苏郁通过微观表情,看出了楚鸣鹤的纠结,于是安慰道:“不要勉强自己。”
秦逸摇头叹息,“世事险要,人心叵测。”
宋婉乔说:“那次意外好像被当成突发性精神疾病处理了,所以只行政拘留了十五天,但教授和导师的职务都被摘除了。”她忽然转过头,眨了眨眼,“楚哥,你接下来怎么办,换哪个导师?”
楚鸣鹤对天长叹,“干脆这个研究生不读了。”
“别呀。”宋婉乔尴尬地微笑,眼神使劲儿朝周苏郁瞟,“周师兄还没有放弃呢。”
说起来,周苏郁算是楚鸣鹤的师兄,在昂塞汀的实验工坊打杂役挺久了,只不过碍于特殊种的身份,才一直特别低调,和师弟师妹保持完美距离。
秦逸将电压捕网收束起来,泰坦引擎受到电流麻醉,昏厥了过去,他们的首要任务是回收它,现在进行最后的扫尾工作。
“你们不会得逞的。”机械冷漠的电子音突然出现,他们朝傀儡异兽看过去,正是他开口说话。
周苏郁勾起唇角,笑容很邪,“哟,还会用‘得逞’这样的高级词汇。”
傀儡异兽的身体挣扎着,两只灰蒙蒙的瞳孔上下乱转,语调断断续续,“我们……才是最完美的…武器,你…只不过是劣质品。”
在最后半句话时,瞳孔猛地一转,死灰色的目光刺向周苏郁—忿恨、嘲讽、轻蔑……楚鸣鹤竟然看出来很多不同的情绪。
但下一瞬,它的脖颈又被周苏郁死死掐住,双目翻白,唾沫从丑陋残缺的嘴角吐出来,令楚鸣鹤不知道一时该同情谁。
“这家伙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被强行改造成这鬼样子,还对主人恋恋不舍。”周苏郁冷酷地发言,手腕向外一转,脖子发出“嘶拉”的裂帛声,像麻花一样快被扭断了。
“你们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周苏郁现在就是凶恶的蝮蛇,对傀儡异兽实施绞刑,语气越来越寒冷,代表着他的容忍度逐渐告罄,“说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
“呜……呜呜。”傀儡异兽呜咽着。
秦逸小声碎碎念,“好少见到周师兄严肃的样子,好可怕。”
“你这么凶,他会招供才怪。”楚鸣鹤揉了揉眉心,释放出一点精神压力,精神波攻击犹如连结成片的钢针,对傀儡异兽产生了巨大的压迫感。
只听傀儡异兽短促地尖叫一声,“我说还不行吗!”支支吾吾道:“你们让我先想一下。”
周苏郁深感不屑,“你这种方法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楚鸣鹤微笑道:“至少不用见血。”
周苏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语气沉静下来,“他们这种,一看就是半成品,而半成品完全活了多长时间。在这种情况下,还给他们施加精神凌迟,楚鸣鹤,你真是个恶魔。”
楚鸣鹤眼波清透,定定地看着他,“你一声令下,我就终结他。都听你的。”
周苏郁愣了愣,微微眯起眼,神情恢复到以前的慵懒模样,指尖蜷起来,“你在调戏我吗。”
他们之间的对话很小声,旁人都听不到,但楚鸣鹤的心脏仍悄悄打鼓,他想看看周苏郁的反应,好不容易有缓和关系的机会,他们肢体还是心灵上的触碰都要比平时多。
“小少爷,论调戏人,我还没输过谁。”
周苏郁喜怒不形于色,舔着干燥的嘴唇,假装搭过楚鸣鹤的肩膀,红润的嘴唇,电光火石之间,触碰到后者的耳垂,然后松开他,看起来什么也没发生过。直到整整五秒后,楚鸣鹤才意识到——这家伙居然舔了自己的耳垂!
但令楚鸣鹤身体僵直,大脑发麻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曾经遗忘的记忆突然翻涌而上,因为区区三个字。
小少爷。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熟悉的,陌生的人,用同样轻佻、透明的语气,附在耳旁低语。那是他少时青涩的时光,也是未曾说出口的爱恋。
楚璟成从不让家里仆从和帮佣唤他少爷,更别提“小少爷”这个携带宠溺和调侃的称呼。楚鸣鹤只觉得心底那块雾蒙蒙的毛玻璃被擦拭干净了,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秦逸见楚鸣鹤突然魂不守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你是…!”他什么也不想管了。他紧紧盯着周苏郁的脸,将周苏郁拽过来。
可偏偏这个时候。
傀儡异兽忽然口吐白沫,那张丑陋古怪的脸上的肌肉痉挛着,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叫。紧接着,身体不断膨胀,从腹部突出一个小山包,没等楚鸣鹤反应过来,就听到宋婉乔惊恐至极的喊叫。
“他身上装了自毁装置,要爆炸了!”
?? 沧海遗珠 ??
◎“你对他还真是上心。”◎
刺眼白光从眼前剧烈闪过, 将楚鸣鹤全身包裹,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被无情掷入虚空, 身体感官全部失灵。
这就是核武器爆炸级别的威力吗。
喉咙被扼住, 内脏肋骨被撕成碎片, 这比濒死体验更加灼人和恐怖。
遥远极光中,忽然有人冲过来撞开他。
楚鸣鹤在地上连滚了好几圈,脊背好像撞到坚硬碎石块,爆炸的余韵仍在耳畔边轰鸣不止,整个古堡塌陷了一大半,俨然熔岩废墟。
强行撑起即将消散的意识, 楚鸣鹤艰巨地从地上爬起来。
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 其他人呢?周苏郁呢?他们受伤了吗?严重吗?
除了周苏郁、林野和林思外,都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 根本没有防御力。这次真是他失算了。
古堡只剩下猩红色的断壁墙垣,尽头处, 只见林野架着秦逸走出来, 宋婉乔则搭着林思的肩膀, 将秦逸和宋婉乔搬运到安全地带后,托付给楚鸣鹤, 两人转身就走, 被楚鸣鹤沙哑嗓音叫住, “其他人呢?”
“还在里面, 可能被倒塌的墙体压住了。”林思怅怅地转过头地回答。
林野啐了一口血痰, 说:“应该庆幸你们穿着, 自动防护系统保护了你们, 不然你们的内脏就要被震得稀烂。这种自毁装置太恐怖了, 连我们特殊种都有些受不住。”说到一半,膝盖一曲,他半跪下来,嘴角溢出一条条狰狞血丝。
楚鸣鹤心有愧疚,他知道林野虽然看他们不顺眼,但还是尽职责保护了他们。林野的特殊种形态是西伯利亚黑狼,释放出精神体保护罩,帮失去意识到他们挡住了第一次爆炸热波冲击。
“我和你们一起去。”
林野瞥了他一眼,“没有异能你搬不动那些石块。”
楚鸣鹤沉默了,这是实话。
“你也要感谢周苏郁,你们当时离爆炸源最近,要不是他帮你挡住,你就玩完了。”
原来真的是他。
楚鸣鹤的心揪起来,他深觉自己欠周苏郁越来越多。他现在回想起来了,他十五年前去过尼比鲁星,当年,在缥缈峰顶,有一座白色尖塔形状的基地,那就是“天使”。尼比鲁星是未开发的半原始星球,终年寒霜覆盖,白雪皑皑,风景奇佳。山脚盘踞着一个小村子,农务产值低,后来以接待慕名而来的游客为生,有时候收留拓荒和探险队成员。而山腰以上,就是星际闻名的禁区。他寄宿在山脚小村庄的一户人家中,偶有一天,他遇到了四五个和他年龄一般大的小孩,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们就是基地里受实验的孩子。
“带他回来。”楚鸣鹤扯住林野划破的衣带,令他顿住脚步。
林野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了扫,最后仍答应了,“你对他真是上心。”
楚鸣鹤勉力笑了下,“毕竟我们结婚了,我得对他负责。”
“哦?”林野不经意地问,“不是假结婚吗,周苏郁的目的你也很清楚吧。因为阿尔法星婚姻保护法很特殊,某些特殊家属可以过继到对方名下,只要没有离婚,就不可以始乱终弃。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周苏郁应该仔细做过你的背调吧,你阿尔法星大总统和总督的小儿子,有钱,有权,有光明的前途,是结婚对象的不二人选。不过,”他的话锋一转,“他只不过是为了摆脱那个残疾弟弟的烂摊子给你罢了。”
他继续说着,“当年嫉妒他,爱慕他,想毁灭他的人,多了去了。你招惹上他,没什么好结果。”
楚鸣鹤漠然地听着,等他发泄完,定定地说道:“所以,你也是嫉妒他,爱慕他,甚至想毁灭他的人之一。”他突然想到了顾戚风。
“你说什么?”林野嗤笑着,“我才没那心思,只是提醒你,和兽灵之祖交换契约的人,实非善类。如果不是为了拿到居留许可,我才不想靠近你们。”
楚鸣鹤淡道:“不用你提醒。”
“你好自为之吧。”
虽然看起来云淡风轻,其实楚鸣鹤的心脏早被悬吊起来,震颤不止。兽灵之祖是所有灵兽力量的源泉,与他签约的人,无一例外受到反噬,林野说的没错。
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
“谁好自为之?”
修长的指尖拨开林野的肩,林野被轻巧地推开,周苏郁的脸陷入背光里,下颌凝着血珠,看起来慵懒又鬼魅。
他将吓得喘不过气的宋医生放到地上,宋医生还剩下一点意识,说了一句“谢谢”就昏厥过去了。
周苏郁背了他一路,此时也有点心悸,用手抓着胸口布料,大口大口地吸气。
楚鸣鹤侧身转向他,打了个对眼。
“我没有事儿。”周苏郁半蹲着,为了缓解心脏压力,“简耀被石块压住腿了,感觉很不妙,我这就去救他。”
楚鸣鹤目光亮得吓人,“不行,你不许去。”他转头对林野道:“你过去,把简耀救出来,我相信你,我有话跟他说。”
林野翻了个白眼,“遵命。”
“手伸出来。”楚鸣鹤借用宋医生的医疗包,拿出一瓶碘伏和棉条,眼神示意了一下。
周苏郁的右手腕骨到小臂划破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估计是被碎石擦伤了,照理来说,超S级特殊种的恢复能力异于强人,应该很快恢复,可周苏郁的血仍往下淌,滴到脏污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猩红的血渍。
他迟疑一下,将手伸出来。
楚鸣鹤替他消毒包扎伤口时,他感受到他气场的变化。楚鸣鹤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好了,还有脸。”没有回答问题,楚鸣鹤忽然倾身过来,将棉签轻轻触到他的下颔。
“下巴也划伤了。”
周苏郁弄不懂是心疼还是谴责,楚鸣鹤的呼吸太近了,心跳也太近了,弄得他头皮发麻,只好索性闭上眼睛,任凭楚鸣鹤处置。
“回去后,我们去见兽灵之祖。”楚鸣鹤给伤口贴上酒精消毒棉,冷不丁说。
感到下巴有点痒,周苏郁想伸手挠,听到“兽灵之祖”四个字,他停下动作,指尖稍微蜷起来。
这似乎触碰到周苏郁的逆鳞,平和的语气徒然变得锐利,“干嘛要见它。”
“解除契约,要回你的三十年寿命。”楚鸣鹤说的直白。
“啊?”周苏郁觉得不是耳朵聋了就是楚鸣鹤疯了,他讽道:“小朋友,你在玩过家家吗?这样的后果,纯粹是我自作自受。你已经给我一半心脏了,不要再多管了。”
“当时,你和它的契约条件是一半心脏和三十年寿命,换回超S级的灵兽之力,对吗。”
“那又怎么样?我别无选择。”
楚鸣鹤的眸光温柔起来,“我没有怪你,人都有一时冲动的时刻。”
周苏郁怔了一下,表情别扭地撇过头,以此来回避对方似乎能洞穿一切的目光,“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好奇怪,他怎么变得这么容易羞赧。
残阳笼罩着楚鸣鹤的轮廓,令他看起来哀伤又温柔,他一字一顿地问:“所以,你有没有后悔过。”
用伤敌一百,自损八千的残酷方式。
近年来,兽灵之祖的灵力衰竭得很快,它不得不从外界汲取力量,来维持自身内部系统的运转。负责掌管兽灵之祖领域的楚氏知道它会用和有天赋之人签订契约的方式,夺取他人之肉身、触觉、味觉、听觉、嗅觉、视觉、寿命、记忆等有价值之物,来换取自己的力量。其实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兽灵之祖如果真的去世,对灵兽的精神也影响很大,虽然不人道,但楚氏仍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悔过?周苏郁想不明白,为什么楚鸣鹤突然显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好像一刀刀剜在自己的心口上。周苏郁张了张嘴,似乎也被这种情绪感染力,鼻腔忽然变得又酸又胀。
见周苏郁仿佛被十字楔钉在原地,脸色不好了,楚鸣鹤心里一惊,“算了,回家再说吧。”
周苏郁却忽然拽住楚鸣鹤的袖子,指尖压得泛白,像是生怕他抛下自己走了一般。
“……”
“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说?”
楚鸣鹤凝望着他的双眸,“好,你说。”
“直到给我做身体检查的医生说,我还有十四年可以活的时候,都没有后悔过。”他承认,在听到这个不祥的数字时,那颗不存在的心脏剧烈痉挛了一下。而现在,他的胸腔在颤动,他感到大地在摇晃。
“不仅是心脏,从那以后,我的身体器官就陷入了无法逆转的衰竭过程中。因为兽灵之祖给予我的力量太过于强大、饱满,超出了身体的负载能力。所以,我这副身子,这个容器,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反噬。”
周苏郁将脸埋在楚鸣鹤的颈窝里,好像只有那里,他才可以不做一条搁浅的鱼。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像断了弦的手风琴,“我就要死了,楚鸣鹤,我就要死了。”
周苏郁抬头笑得惨白。
没有任何犹疑,楚鸣鹤将手抚上他耸起又落下的脊背,掌心的温度穿透布料、皮肤、骨骼,抵达那一颗颤抖着的心。
“没事的,没事的,你不会死的。”
他好心疼,好悲愤,为什么他没有早一点给他温柔?
好一会儿,周苏郁的情绪平缓下来,他闷闷地说,“我太自大了,原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战胜,死亡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骑士家族里的人,没有几个不是在沙场上战死的。”说着,他自嘲地笑笑,“可是,我还是退缩了,我后悔了。我没有完成父亲交给我的勇气和魄力,我觉得反正没多少时日,什么狗屁骑士使命,不如就烂掉算了。”
周苏郁第一次将真心剖出来看,“但我还有个弟弟,是我害他变成了失败体,所以我千方百计地想为他找到一个归宿。”
他抬起头,水润润的雾气悬在眼眶,鼻尖红了,“所以,我想到了你。”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其实,我早就……”
“遇见过你。”
周苏郁心道糟了。
本来没想这么快袒露他们以前就认识这件事, 但也不能一直瞒下去, 他的思绪受楚鸣鹤牵引着, 居然一不小心就全盘托出。
楚鸣鹤低头凝眸望周苏郁苍白却莫名有些红润的脸,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语气却柔和至极,“我知道。”
“你知道?”
周苏郁推开伸过来的手,又气又好笑,“所以你一直装作不认识我?”
哪有这样的人啊。
楚鸣鹤点点头, 反应过来后, 长长地吁一口气,“别激动, 我没这么贱,你听我说。”
周苏郁挑了挑眉毛, 按捺住喷薄欲出的好奇心, 盯着楚鸣鹤深邃平静的眼睛, 小鹿般乱跳的心安定下来。
这时,四下无人。
早在三十分钟前, 楚鸣鹤就呼叫了备用救援队, 十余辆救援车和装甲部队车匆匆赶来, 将秦逸、宋婉乔, 宋医生抬上担架, 送回阿尔法星最高私人医院治理。装甲兵则被派去帮助林野他们, 楚鸣鹤算好时间, 这会儿简耀应该已经被救出来了。
楚鸣鹤把周苏郁拉到装甲车上, 车门一关,隔绝了外界喧嚷的磁场,车内寂静无比。
皇室装甲部队隶属于楚氏门下,车窗是防弹玻璃镶嵌,内饰也十分华丽,车顶上有上古灵兽纹样的图腾刺绣,钴蓝色的氛围灯映照在楚鸣鹤的眼底,令他的目光染上了几分幽邃和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