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 by余酲
余酲  发于:2024年0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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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笼门关闭,落锁,蝴蝶转身时,已经被缚笼中。
后来,少年如约每天给蝴蝶提供蜂蜜,蝴蝶渐渐忘记失去自由的痛苦,开始依赖少年,每天盼望他回来,盼望他给自己带回花蜜,盼他能和它多聊几句。
少年有时候对它很好,有时候对它冷漠,有时候还会打开笼子,说,你现在走,还来得及。蝴蝶挥了挥翅膀,不愿意走。
少年说,你可真笨啊,没见过比你还笨的蝴蝶。
蝴蝶说,我不笨,我爱你。
少年嗤笑,可是我不爱你啊。
蝴蝶不懂,问,你不爱我,为什么给我一个家,还给我花蜜?
笼门被打开,少年漂亮的手伸了进来,攥住蝴蝶,让薄薄的翅膀撕裂。
蝴蝶扑腾,挣扎,在巨大的痛苦中,听见少年说,因为我恨你。
低头时,看见扎透心脏的刀,汩汩的鲜血流出来,染红蝴蝶的羽翼。
黎棠才恍然明白,根本没有什么旁观者。
这只蝴蝶,就是我自己。
再次醒来,左侧传来一道声音:“醒了?”
黎棠懵然地看过去,是刚才梦里的少年。
少年问:“前面有家便利店,要不要吃点东西?”
黎棠摇了摇头,心说,我不吃花蜜。
可少年还是解开安全带:“在这里等我一下。”
黎棠来不及拦他,却在他下车转身时,注意到他左耳戴着的助听器。
助听器。
原来刚才,他都听见了,听见我维护他,知道我还爱着他。
“我爱你……我爱你……我好爱你。”
自广播里泄出的声音,亦是无可否认的证明。
难怪他这么游刃有余。
那么这是哪里?
黎棠开始环顾四周,这里是不是地狱?
上次一脚踏进来,又被拽了回去,所以这次他亲自来捉我,让我无法逃脱。
可是……黎棠无奈地想,我从来也没打算逃走。
想要我的命,你只要说一声,我就会给你。
走进便利店,蒋楼扫一眼货架,拿了三明治和一瓶水,去收银台结账。
推门出去,想起黎棠惨白如纸的脸色,返回的脚步不由得急促起来。
是因为路况不佳,总是起步又刹停吗?可是以前黎棠从不晕车,坐在公交车最后排也精神焕发。
那是低血糖?黎棠似乎也没有这个毛病,难道在国外这几年吃不好,所以……
边想边抬起头,蒋楼怔住。
黎棠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车,正站在车旁,看着他笑。
并非重逢以来对待合作伙伴客套的笑,而是熟悉的,见到心上人时发自内心的笑。
笑了一会儿,嘴角缓慢下沉,眼神也由喜悦转为惊惧。
见蒋楼站在那里不动,黎棠不得不向前几步,去推他:“你回去,你快回去。”
这里是地狱,你不该在这里。
当被问到“我该回哪里”,黎棠瞳孔骤缩,好似猝然清醒。
不对,不对……
拨开云雾,闯入视线的是落日夕阳,黄昏的残影。还有风吹枯叶的响动,汽车嘈杂的鸣笛,往来行人的脚步声,随着感官的恢复一股脑涌入。
这里是现实世界,并非十八层地狱。
“黎棠,黎棠。”蒋楼唤他名字,“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沁出的冷汗被风吹拂,在皮肤上挥发凝固,黎棠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弄错了……抱歉。”
蒋楼眉心微蹙,为黎棠不该有的歉意,为他那句“弄错了”。
把我错当成谁了?
黎棠想撤身后退,却浑身发软,几乎无法站立。
蒋楼立刻扶住他的手臂:“要不要靠着休息一下?”
问出口才觉逾矩。黎棠如此抗拒他,怎么会愿意和他靠近?
“我是说回车上……”
然而没等说完,黎棠垂下脑袋,轻轻抵住蒋楼的肩膀。
“抱歉。”黎棠轻声说,“我就靠一下,马上就好了。”
梦里的少年冷酷而强势,他一心复仇,怎么会问我他该去哪里。
也不会喊我的名字,用这样温柔的声音。

蒋楼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黎棠靠近,额角贴在自己肩头。
喉咙感到干涩,既是渴切祈盼,也是忧心焦灼。
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抬起,悬停在距离黎棠后背不足五公分的位置,靠近几毫,又克制地撤离。
还是怕吓到他。
他这样苍白,这样虚弱,让蒋楼无法理解七年前的自己,怎么可以那么狠心。
同时明白了诗里写的,愿意为了某个人从此远离病痛而交付自己的性命,从来不是矫情的虚言而已。
五分钟后,车子重新驶入主路,汇入霓虹闪烁的车流。
黎棠没再休息,坐姿端正地看着前方,瞳孔里似有星火窜流不息。
他似乎恢复到了先前开合自如的状态,至少蒋楼问他冷不冷的时候,他全无迟疑地回答:“刚刚好啊。”
车内再次陷入安静。
从前两人待在一起,也多是黎棠在找话题,如今各怀心事,除了业务上沟通,只剩一种难以为继的沉默。
到公司楼下,黎棠刚下车,就见李子初从一楼大堂里冲出来:“你们出发早,怎么到得比我们晚?”
黎棠没说路上停了一会儿,以堵车搪塞过去。
蒋楼自驾驶座下车,李子初看见他便如临大敌,老母鸡护崽似的把黎棠扯到身后。
黎棠尴尬不已,上前介绍道:“这是ROJA技术部的……”
“我认识他!”李子初目光几分轻蔑地打量蒋楼:“有些人呐,别以为打扮得人模狗样,就真是个人了。”
蒋楼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不反驳也不理会,气质使然,轻易给人一种威压之感。
而他的视线,始终落在黎棠身上,一秒也不曾移开。
李子初越看他这样子越来气,心说当时心狠手辣,现在装什么款款深情?
拉起黎棠就走:“进去快进去,可别再给这大尾巴狼骗了。”
走出去两步,李子初回头喊道:“这地方不允许长时间停车,赶紧挪走吧您!”
黎棠身上没力气,只来得及说一声“谢谢载我回来”,便被李子初拖着往里走。
穿过玻璃门时,自进出的人群缝隙中回望一眼,蒋楼还站在那里,高峻的身型如松柏,却在深秋凛冽的寒风中沉冷而孤独,仿佛融于夜色。
一股莫名的酸涩自心口淌过,黎棠收回视线,不再去看。
刚乘上电梯,李子初就开始念叨:“车上怎么就你和他两个人?他果然有所图谋,早知道当时我就反对到底,从根源上切断你和他碰面的机会……”
黎棠听得断断续续。方才在半路上突然发作,他现在都没完全缓过来,加上电梯快速攀升,耳朵里阵阵嗡鸣。
不得不扯一下李子初的胳膊,让他收声。
李子初终于发现黎棠的不对劲,忙问:“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他是不是对你……”
“我只跟他聊工作方面的事,没有其他的。”黎棠说。
李子初松一口气,扶着黎棠道:“以后再有这种场合,你还是别来了,大不了我给你拍下来,做一个把他剪辑掉的纯享版。”
黎棠扯动嘴角:“我猜会有人剪的,不过是反着来。”
果不其然,当晚就有人在互联网上发布视频,关于今天在首都某高校报告厅做演示的主讲人,把和专业有关的全部删掉,只留此人的全方位特写。
好在蒋楼并没有出现太长时间,否则这个视频可能会远超三分钟。
黎棠是晚上睡前例行巡逻朋友圈时,看到齐思娴转发,没有点进视频去看,只聊表礼貌地点了个赞。
翌日,在公司的茶水间碰到齐思娴,被挤眉弄眼地问到“看见前男友变得这么帅,内心有没有一丝丝波动”,黎棠摇了摇头。
即便不会乱八卦,可送到嘴边的瓜不吃白不吃,齐思娴不大相信地说:“怎么会呢……我听说前男友升职加薪都会不开心,总觉得是因为我离开了他,他才走了狗屎运。”
没有她,那个人反而变得更好了,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黎棠听笑了。仔细一想,确实是他离开蒋楼之后,蒋楼运势一路走高,从学业到工作都高歌猛进。
难不成我也命里带衰?
这样想着,黎棠回道:“我的意思是,他不是现在才变帅的,他一直都这么帅。”
黎棠深知,要以客观理智的态度来面对前男友,才能在工作往来上大方得体,不落下风。
况且细究起来,似乎也不能算作前男友,毕竟他和蒋楼的“恋爱”是由谎言堆砌的空中楼阁,当不得真。
所以客观上承认蒋楼的优秀,对黎棠来说跟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周六,黎棠去见心理医生。
李子初一口咬定他上回发作是因为擅自停药,又开始每天盯着他吃药。这回见医生,黎棠正琢磨到底要不要开药,还有中西药一起吃是否科学,在诊室门口碰到了上回见过的聋哑青年。
他也来早了,和黎棠一起坐在门口的长椅上聊天。
聋哑青年用手机打字:圣诞节快到了,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下雪。
看到“圣诞节”三个字,黎棠微怔。
他也打字回复:也许吧,首都的冬天一向寒冷。
不像叙城的冬天,只会下阴冷刺骨的雨。
聊到病情,聋哑青年说:上周我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残余听力值足够做人工耳蜗,攒的钱也差不多够了。
黎棠由衷地为他高兴:那你以后就能听见声音了?
聋哑青年笑着点头。
黎棠记得他曾说过,多数聋哑患者都没有配助听器或者植入人工耳蜗,除了承担不起费用,他们也不愿在生活中被另眼看待。
被问到决定做手术的原因,聋哑青年几分羞涩地笑,打着字从脖子红到面颊。
他说,他有了喜欢的女孩,朋友们说女孩唱歌很好听,他想听见她的声音。
黎棠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爱情总是能给人力量和勇气。
不免感到好奇,黎棠问:还有哪些原因能促使一个人,在丧失单侧听力十年之后,重新戴上助听器?
聋哑青年思考了一会儿:如果不是有非戴不可的理由,比如工作需要之类的,那这个人或许是碰到了一个契机,让他决定放弃伪装,遵从内心吧。
黎棠猜测,蒋楼戴助听器的原因应该是前者。
毕竟他现在从事IT工作,除了编程代码,也需要和同事交流协作,一只耳朵听不见总归不方便。
可是他上学时期因为不戴助听设备,导致英语听说能力受阻,英语成绩一直无法提高,不是更严重的不方便吗?
对于学生来说,成绩直接与前途挂钩,比工作上的沟通重要多了。
难道真的是碰到了某个契机?
早在七年前,黎棠就看出蒋楼总是笑不达眼底,笑容对他来说只是习惯,是用来融入凡尘的一张人皮面具。
那么他现在不爱笑了,是否也是这个原因?
恢复服药的第一晚,黎棠抱着疑问入睡。
次日清晨是被电话吵醒,黎棠在电话这头神志昏聩,苏沁晗在电话那边神采飞扬:“我下飞机了,各单位准备接驾!”
一个小时后,黎棠作为“各单位”本人,在附近的一家早茶店接待了远道而来的苏沁晗。
未到饭点,先要了茶饮和点心。
与七年前相比,苏沁晗的少女感里多了成熟,黑长直配上吊带短裙,外搭皮衣短靴,冷艳中不乏四季不分的酷劲儿。
开口却有点破坏气氛,苏沁晗抖着红唇道:“我知道首都冷但没想到这么冷,早知道不露我美丽的肚脐眼了。”
最近喝着中药热衷养身的黎棠也担心她着凉:“等会儿去我那里套件衣服吧。”
“刚见面就请人家去家里啊。”苏沁晗扬眉道,“要不是知道你是GAY,我还以为你要追我呢。”
黎棠笑了,为这不需要费心寒暄就能轻易找回的熟悉感。
吃完去黎棠住处挑衣服,苏沁晗对着一柜子黑白灰叹息道:“男人一旦进入职场,就会变得这么单调乏味吗?”
到底还是选了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套上。很快暖和过来,不再需要靠抖取暖,苏沁晗在黎棠租的LOFT公寓里上下闲逛,时而夸奖这个摆件有品,时而锐评这把椅子不行,把爱美这一特点从七年前贯彻至今。
也没忘记自己现在经营着一个数十万粉丝的账号,在楼上的栏杆边坐下,腿悬挂在空中,举着自拍杆拍了几张照片。
在得到黎棠“可以公开”的允许之后,苏沁晗一边用手机P图,一边与他闲聊:“周东泽都跟我说了,怎么样,打算接受他吗?”
听前半句,黎棠还以为又是跟蒋楼有关的事,听完才放松下来:“要听实话吗?”
“当然,我最讨厌猜来猜去。”
“实话就是,我现在专心搞事业,不想谈感情。”
“那你要拒绝他?”
“嗯,他让我再考虑考虑,我觉得时间够久了。”
苏沁晗长叹一口气,似在感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然后话锋一转,又道:“你见到蒋楼了?”
“……”黎棠有片刻无语,没想到还是绕不开这个话题。
得到肯定的回答,苏沁晗意外地没有追问黎棠和他现在的情况,也没有提及过去,而是问:“他现在什么样子,有没有变成油腻大叔?”
虽然以蒋楼目前二十七岁的年纪,怎么也谈不上大叔,但苏沁晗说,当年同届的好几个帅哥,包括顶着班草头衔的那几位,无一例外在大学期间横向发展,并且事业尚无起色,头顶已成不毛之地。
黎棠觉得她夸张,苏沁晗把上回同学聚会的照片翻出来给他看,黎棠扫一眼,愣住,斟酌之后评价道:“还是国内的水土养人。”
连周东泽都比高中时胖了一些,除却工作压力,应该也有减少体育锻炼,疏于身材管理的关系。
苏沁晗更加好奇蒋楼现在的样子:“快让我看看,让我心理平衡一点。”
她仍对当年追过蒋楼的事感到膈应,如果蒋楼“长残了”,她便能更理直气壮唾骂他相由心生,也不会对当年流过的眼泪感到不值。
黎棠给她一个关键词,让她自己在网络上搜。
搜出来第一则视频就是,短短三分钟的视频苏沁晗暂停,退回,又暂停,再退回,足足看了一刻钟,用作为美妆博主的火眼金睛,拿着放大镜去挑剔,想尽办法找茬。
然后半晌无言,发出真诚的疑问:“……他是不是修炼了什么驻颜秘术?”
整场午饭,苏沁晗都在给自己洗脑——三观不能跟着五官走。
她不可能忘掉七年前那响彻整个校园的音频,是由谁录下,由谁送到广播室。
旁观者尚且如此,当事人只会更加深陷阴影。
苏沁晗不敢提,反而是黎棠受不了她过分关切的眼神,黎棠淡然道:“没关系,我现在和他只有少量工作上的接触。况且,当年的事不能怪他,是我咎由自取。”
苏沁晗的眼睛一霎瞪圆,透出更深的忧虑:“小棠……”
“嗯?”
“你不会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
“……”
黎棠确实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但不是苏沁晗口中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而是PTSD,即创伤后应激障碍。
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断反刍心理世界崩塌那一刻的情景,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段往事非但不会磨损消逝,反而会愈发深刻清晰。
偶发的闪回和幻想症状,在医学上被称为“创伤再体验”。和恋痛癖一样,是一种明知道回忆会带来痛苦,却控制不住自己一再去扣破伤疤,不断去回顾当时的疼痛的病。
这病症在他出国之前就初显端倪,后来是父亲黎远山不惜代价地找最好的医生为他治疗,甚至让张昭月去英国“陪读”半年,才让他的病情得以稳定。
黎棠知道,这个世上很少有小孩比他更费钱,更难养了,所以学成回国后面对父亲的各种要求和指派,哪怕他内心反感,也不会拒绝。
可是这天,面对黎远山在电话里指示,黎棠说了“不”。
黎远山不可置信道:“你是被下了降头,还是鬼迷了心窍?”
“都没有。”黎棠说,“我只知道一诺千金,言而有信。合同已经签了,款都放了,哪有收回的道理?”
“言而有信也要看对象!”黎远山骂道,“当年那兔崽子把你害得多惨,你还没吃够教训吗,又上赶着往坑里跳?”
原是黎远山出国回来后关心起他与人合开的养老院,顺便看看投资公司那边的情况,这一看,发现最近投的那家做医疗人工智能的创业公司,核心技术负责人竟是蒋楼,顺着一查便知道,这家伙还是公司的合伙人之一。
黎棠和蒋楼之间的事,包括那段音频里的另一位主角是谁,黎远山在事发后才知道。当时要不是张昭月极力阻拦,黎棠又以死相逼,他断不可能轻易放过蒋楼。
忍一次已经够憋屈,黎远山哪忍得了
第二回,当即就命令道:“马上终止合作!我要弄死那兔崽子,要让他在业内声名狼藉!”
“您打算怎么做?”黎棠平静地说,“要把当年那件事重新拿出来,闹到满城皆知吗?那恐怕不止他,连我和您,整个黎家都会一起声名狼藉。”
“就算这样,您也不在乎吗?”
到底是劝住了。
黎远山纵然自私傲慢,却不是傻子,且不说真要公开往事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单论废除合约,就要赔偿一大笔违约金。
名利双失的事,黎远山绝不会做。
等他冷静下来,黎棠又拿ROJA那边刚发过来的康复机器人项目资料,用可见的收益前景来安抚他,黎远山纵然还是有气,倒也不再过多置喙。
最后,黎远山冷哼着提醒:“让其他人去对接,项目结束就赶紧断了联系,放聪明点,别再给人骗了。”
挂掉电话,黎棠慢慢地趴在桌上,脸埋进手臂间。
呼吸由重转轻,毛孔也不再分泌汗液,只剩一个“骗”字不断在脑海盘旋。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无辜,都觉得是我是受害者?
连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也是犯罪中的被害人对于加害人产生好感。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从头至尾都是。
我只是希望往后的岁月,他可以不那么辛苦,可以过得顺遂一些。
两天后,黎棠力保ROJA的事,不知被哪个同事传了出去,传到叙城那边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小黎总为了保住给ROJA的投资和老黎总大吵一架差点断绝父子关系”的离谱版本。
一大早,市场部那边的电话就响个不停,一会儿裴总表达谢意送来花篮上书“感谢黎总大发慈悲给我司融资”几个大字,一会儿孙总致电道谢,并发出口头喜帖,邀请各位于本周六晩光临叙城大酒店,参加他的婚礼。
齐思娴直接把这消息发到了公司群里,呼吁道:咱们包个机一起去吧!
黎棠已读未回,心说要不把我卖了,看够不够买一架私人飞机,刻上公司的名。
晚些时候,李子初有事不在总经办,桌上的电话响个不停,黎棠不得不走过去接听。
一声“找哪位”,换来对面的一段静默。
有时候直觉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短短几秒,黎棠就知道对面是谁了。
哪怕最后,还是那头的人自报家门:“是我,蒋楼。”
声音那么沉,又那么近,让黎棠不得不将听筒离远一些,以免再与某段回忆连接。
他“嗯”一声,尽量轻松道:“蒋总不会也是来道谢的吧?”
“不是。”蒋楼说,“我来找你。”
他叫他“蒋总”,他却不叫他“黎总”。
为什么,黎棠想,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那天借用他的肩膀,让他以为……
黎棠发现自己没办法在不谈公事的情况下与蒋楼正常对话,于是尝试展开话题:“关于那个康复机器人,资料里显示……”
“以后不要再帮我。”蒋楼说。
话被打断,黎棠的脑袋空白一瞬。
就在这短暂的停顿里,蒋楼接着道:“不要帮我,也不要对我笑,更不要对我说‘抱歉’,我怕自己误会,以为你其实没那么……”
他没有说下去。
黎棠却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无非是,讨厌我,或者,恨我。
初见时,黎棠就发现蒋楼身上有一种矛盾感,热闹与寂静,善良与冷漠。
曾短暂地把这敏锐的直觉,归功于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之间的共感,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天生天化的,冥冥中注定般的感同身受。
因为黎棠不仅能明白,甚至产生过分毫不差的念头——
嘴里说着要你恨我,心里也要你继续记恨我,又无法不矛盾地希望,你其实没有那么恨我。

第53章 两个人
上回演示会结束后,把黎棠送回公司,蒋楼并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在首都多待了一天。
那一天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首都的街头步行,漫无目的地闲逛。
虽然大学就是在首都念的,创业之后也经常来首都出差,但念书时他极其忙碌,每天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校园周围,后来又有心躲避,每次都来去匆匆,不敢多做逗留。
这是他第一次停下来看首都,看黎棠长大的地方。
他甚至去了当年第一次看黎棠弹钢琴的少年宫。受到各种培训机构的冲击,少年宫如今门可罗雀,远不如当年热闹。
岗亭处的门卫也不再是当年的老大爷,刷着短视频的中年男人听说他想去大礼堂,眼都没抬地说:“这里的礼堂早两年前就废弃咯,现在听音乐会都去市郊的音乐厅。”
即便如此,蒋楼还是走了进去,沿着记忆中的人行道,一路行至灰扑扑的、几分破败的圆顶建筑。
上次来已是十七年前。
隔着围挡,透过布满尘土的玻璃往里看,依稀能看见一排排座位,拔地而起的舞台,还有垂落两旁的幕布。
记忆闪回当年,身穿礼服的小男孩坐在台上的钢琴前,美妙的琴声自指尖流泻,彼时的他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并不知道两人的命运已如藤蔓般紧紧缠在一起。
他只知道台上的小男孩会发光,像星星,让他自觉形秽,无所遁形。
又想从黑暗里伸出一只手,去触碰小男孩,把他拉进来,陪自己一起。
后回到叙城,蒋楼一门心思投入工作,本就以高效率闻名的技术部在他的带领下,研发速度又加快好几倍。
裴浩欣慰之余又怕他太拼,认为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公司的发展还是要从长计议。
蒋楼就听劝地休息,拿出手机,点进名为Cynthia齐的个人短视频账号。
这是添加过联系方式后,后台自动推送的“可能认识的人”。蒋楼手机里原本并没有这类短视频APP,是为了研究大数据推送的算法才下载的,没想注册第一天,就刷到齐思娴的账号。
齐思娴酷爱记录生活,除了每日饮食和运动打卡,最多的就是工作和日常生活的碎片视频。
而有关工作的视频中,经常会出现黎棠的身影。
蒋楼就这样一条条往前翻,看见黎棠开会发言时认真的侧脸,接待来宾时堆笑的容颜,也目睹到他在出差的飞机上精疲力倦,还有在聚餐时举着酒杯发呆走神的片段,齐思娴配文案: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在为何发愁,又在思念着谁?
想起那天半路停车休息时,黎棠说的“弄错了”,蒋楼不敢深想。
见过他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样子,如何能接受他心里念着别人?
因此听说黎棠为了保住给ROJA的投资,和父亲大吵一架,蒋楼心里压抑着的渴望之火迎风而燃。
他没办法不多想,也无法再忍耐。等到裴浩送去花篮,孙宇翔也电话致谢,他在重归宁静的下午,拨通了黎棠办公室的号码,怀着一丝“或许你没那么恨我”的期盼。
而黎棠显然听懂了,哪怕蒋楼并没有把话说完。
“我不恨你,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黎棠在电话里说,“帮你的公司,其实也是在帮我自己,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按照合同,把该做的做好就行。”
蒋楼听进去了,卯足劲搞研发,没两天就让医疗数据库在黎远山的疗养院投入使用,第一个版本的康复机器人也顺利问世。
研究部惊叹于ROJA的速度,李子初问他们是不是有百来个员工,黎棠想了想,说:“十几不到二十个。”
李子初震惊:“他们不会做了个空壳机器人来糊弄我们吧?”
其实按说融资流程走完之后,投资方坐等分红即可,但ROJA那边的项目已经和疗养院深度捆绑在一起,为保证可持续发展,必须要做好后续的考察监督工作。
于是这回也跟上回一样,研究部要求ROJA那边把机器人送来首都,做一个简单的操作演示。
孰料会在“送来”上出问题。
机器人属于贵重精密器械,为防止运输途中受损,ROJA那边还是裴浩和孙宇翔亲自开车运送。
恰逢今年寒冬,华北地区大雪纷飞,车刚开到与首都交界的H省边缘,部分高速路段封闭,结了冰的国道屡发车祸,拥堵异常。裴浩他们被堵在半路,无奈之下给黎棠的公司这边打电话:“老天不让咱进皇城,只能请各位老爷挪两步,亲自来国道边上看了。”
黎棠立马派了车,自己也跟去现场。
结果带的发电机因为低温运行故障,折腾半天也没用上,等道路通了进入首都地界,已是华灯初上。
黎棠很是过意不去,忙完之后要请大家吃饭,ROJA的几位却火急火燎要走。问干吗着急走,孙宇翔一脸快哭了的表情:“我明天结婚……”
恍然想起还有这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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