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 by余酲
余酲  发于:2024年0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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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花朵厚实的瓣,丝绒质地,边缘卷曲,有一种复古的糜艳感,一霎光华闪烁,仿佛上面还沾着新鲜的露水。
黎棠喜欢玫瑰,尤其是红色玫瑰。可红玫瑰被人们赋予爱情的象征,收花的也多是女生,他作为男生不好意思给自己买,只好在网上搜图片,存在相册里反复欣赏。
而他的男朋友,说着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的男朋友,在他们相恋的第一个情人节,送给他满满一书包红玫瑰。
通往山坡的石板路旁,矮房外路灯照不到的昏暗角落,黎棠搂着蒋楼的脖子,吻得如火如荼。
仿佛他的心也被那烈焰般的红玫瑰点燃。
直到唇被磨得发疼才分开,黎棠边喘气边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红色?”
蒋楼靠在他耳边,呼吸有一种潮湿的黏腻:“猜的。”
黎棠早已习惯他的不坦诚,也不戳穿,趴在他肩膀上笑,眉眼都弯起来。
敞开的书包在两人脚边,火红的玫瑰挤挤挨挨地簇拥着,盛放在暖风拂面的初春时节。

第35章 这可是你说的
叙城的春天来得比首都早一些,伴随着绵绵细雨,潮气伴着泥土的清香,银杏树萌动展叶,柳树抽出嫩绿的芽。
高二下学期第一次月考,黎棠考进了年级前一百,位列第八十八。
也是第一次进入光荣榜,名字被写在醒目的红纸上,张贴在布告栏。
虽然和蒋楼的年级第三仍有距离,黎棠还是比较满意,大手一挥请两个班的同学喝奶茶。
之所以是两个班,因为黎棠把理科(1)班也算了进去,那里大部分是他高二上学期的同学,他能取得好成绩,与在重点班养成的良好学习习惯不无关系。
李子初啧啧称奇:“按说谈恋爱应该会影响学习,你竟然反着来……是不是蒋楼又给你押题了?”
“他哪有这么神,我自己也很努力好不好。”黎棠辩解道。
当然,黎棠心里清楚蒋楼功劳最大,要不是蒋楼从旁监督,逼着他啃那些复杂的数学题,以他随遇而安的懒散性子,被分到普通班起就开始摆烂了,哪还有进步的可能。
因此黎棠特地筹备了一桌“谢师宴”,奉蒋楼为上宾,李子初霍熙辰为陪客,四人在校外的饭店搓了一顿。
互为对方恋情的知情者,这顿饭吃得颇为放松。
霍熙辰还是那副狗腿样,鞍前马后地给蒋楼斟茶倒水,一脸感动地说:“认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跟蒋哥一起在外面吃饭。”
李子初简直要翻白眼:“是是是,神仙下凡了,还不赶紧握着他的手许个愿?”
霍熙辰嘿嘿地笑:“那倒也不必。”
席间李子初提议趁明天的周末,来一场四人约会。
黎棠很感兴趣,他和蒋楼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蒋楼家里,还没有几次正式的约会。
可是约会形式和内容不好定,蒋楼情况特殊,不适宜待在吵闹的场合,而霍熙辰这个人极为人来疯,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
李子初边想去处边吐槽:“可真难伺候。”
只有黎棠,无论说去哪儿都“好好好”“行行行”,李子初笑说:“要不咱俩凑一对吧。”
黎棠立马改口:“不行不行,我还是要和哥哥在一起。”
一失言成千古恨。
晚上到家,李子初还在微信刷猫猫斜眼笑的表情,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黎棠没什么底气地解释:你听我说……
李子初发来一个猫猫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的表情包。
黎棠:……你怎么什么表情包都有
两人交流了下关于兄弟play的心得。
李子初说:“霍熙辰一开始不愿意喊哥哥,是他爸逼着他喊。”
黎棠咋舌:“这不是歪打正着。”
“现在他其实也不乐意喊,只在私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理解,大庭广众下喊真的很羞耻。”
“那你不是也喊了。”
“……我那是说漏嘴。”
李子初笑了:“看不出来,你俩还挺会玩。”
黎棠有问题想要咨询:“他……我说霍熙辰,喊你哥哥的时候,你会有反应吗?”
“你说哪种反应?”
“就那种反应。”
“哪种啊?”
“……你当我没说好了。”
“算了算了不逗你。”李子初笑得不行,“当然有反应,尤其我和他还是名义上的兄弟,更刺激。”
黎棠说:“可是我和蒋楼并没有这样一层关系,为什么他的反应那么……”
“那么强烈?”
“……嗯。”
“有多强烈?”
黎棠不知该怎么说:“就是感觉他太投入了,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一种纠结,或者说沉重,好像很痛苦,弄得我也……”
“有一种背德的罪恶感?”
“……嗯。”
李子初“嘶”了一声,思考半晌,猜测道:“一种情况,要么他在玩角色扮演,真把自己带入成你亲哥。”
“另一种呢?”
“要么他确实有个亲弟,而你就是那个弟弟。”
黎棠觉得这两种都不可能。
首先蒋楼是个立足于现实的人,他从不沉溺幻想,对未来似乎也并不抱有期待。对于黎棠在各种节日的仪式感,他有时也会疲于应对,问黎棠哪来的精力折腾这些。
蒋楼白天上学,晚上隔三岔五去拳馆打比赛,一年四季穿校服,许多年没添置过新衣服,一个人吃饭只挑便宜的,手机屏幕摔碎裂缝也不换新……
这样的人不可能,也没时间去幻想,能在情人节为恋人准备一捧玫瑰,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剩下第二种情况,黎棠觉得更是无稽之谈。
蒋楼父母在他出生后没多久就离异,他的父亲在去世之前并没有过其他女人,而他的母亲,据他姑姑说是“跟人跑了”,或许又另组家庭,有了新的小孩。
黎棠捧腮,眉心微拧。
这个小孩……总不能是我吧?
黎棠对父母之间的感情知之甚少,只听奶奶说过,两人是先上车后补票,他出生的时候,张昭月还在首都师范念研究生。
至于后来,母亲的学业为什么没有继续,这些年也没见她出门工作,黎棠猜测应该与她身体不好有关系。
一个在念大学的女孩,怎么会跑回老家和男人生孩子?
好荒谬的联想。
黎棠差点逗笑自己。现在的电视剧都不编这种“有情人终成亲兄弟”的狗血剧情了,在现实中出现的概率有多高,能不能达到万分之一?
或许是睡前的胡思乱想,让黎棠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的他漂浮在半空,他以为自己是一只鸟,可左右望望,翅膀上没有羽毛。
他不停地飞呀,飞呀,穿过一茬一茬的灌木丛,躲过成群天敌的进攻,以为飞出这片迷雾就是终点,就到家门前,没想迎面而来一张巨大的网,细密的黑色丝线兜头将他盖住。
他挣扎,扭动,丝线却越缠越紧。
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一只蝴蝶,轻易被缚网中,便只能坐以待毙。
谁让他的翅膀薄而无力,飞不上高山,也越不过平原。
次日,在私密性极佳的影院包厢里,黎棠把这个梦讲给蒋楼听,换来蒋楼的一声轻笑。
问他笑什么,蒋楼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你不是狐狸吗,怎么又变成蝴蝶了?”
黎棠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吓唬他道:“我还可以是狼,啊呜——咬你。”
囿于叙城的发展程度,四人约会最终安排为看电影。
不过是包场电影。蒋楼不喜人多的场合,霍熙辰又无法适应安静,只好各让一步,取了个中间值。
原本打算去那种私人影院,后来被李子初科普说会有很多情侣把那里当酒店房间,看电影是假,做运动是真,而且那边的床单被罩一年也不见得换一次……吓得黎棠把收藏列表里的店全部拉黑,唯恐慢一步隔着网线感染病毒。
现在他们所在的影厅是黎棠和李子初一起选的,城郊人流量很小的老牌影院。这些年受到市中心商业综合体的冲击,影院生意越发难做,不得不另辟蹊径,改走精致小包路线,主打安静舒适私密性强,每个月放映不同主题的电影,并在美团之类的app开放团购。
影院老板一身反骨,非要在阳春三月弄什么“BE美学”主题。四人刚进包厢,爱尔兰哨笛吹起熟悉的旋律,看见屏幕上浮现在海面的Titanic字样,黎棠有些诧异。
是母亲张昭月最喜欢的电影,黎棠曾陪她看过好几遍;也是蒋楼的父母的爱情纪念,一张来自1998年的海报,在山脚小屋的墙上贴了许多年。
可是能称得上“BE美学”的知名电影有那么多,怎么偏偏是这一部?
相比黎棠的惊讶,蒋楼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往幕布上瞥一眼,就坐了下来。
黎棠便也坐下,一边看那早已烂熟于心的剧情,一边偷瞄蒋楼的反应。
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母亲的狠心抛弃,而恨上这部电影?
后来才发现自己想多了,面对名声赫赫到地球人都看过的电影,开场不到半小时,大家就开始各玩各的。后排的李子初和霍熙辰先是说悄悄话,然后黏黏糊糊挨在一起,离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两人直接玩起了消失。
黎棠算是给面子的,一直坐到最后。哪怕故事俗套,结局不可逆转,他仍然看得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到男主角为救女主角放弃自己的生命,画面透过女主角的皱纹横生眼展现时光的流逝,黎棠听见身旁的人问:“浪漫吗?”
黎棠愣了一下,点头道:“当然。”
一个人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丧生,另一个人选择好好活下去,从此两个人合二为一再不分离,生命也得到延续。另一种意义上的海枯石烂,怎么不叫浪漫?
蒋楼听完,几无情绪笑了一声。
黎棠不明白他这个笑容的含义,忍不住问:“那你觉得,什么叫浪漫?”
蒋楼看着前方银幕,电影画面里,女主角站在自由女神像之下,淋着雨,黎棠却恍惚觉得,那雨是下在蒋楼眼睛里。
只是他的眼眸太深,深不见底,因此无法看雨落深潭漾开的涟漪。
“要是我,会和他一起死。”
蒋楼说,“一起灭亡,才叫浪漫。”
听了这番截然不同的理解,黎棠无由地打了个寒噤。
电影散场,黎棠先去洗手间。
他习惯进靠里的隔间,结果今天最里面的隔间门推不开,有人在里面。
只好进隔壁。刚擦干净坐便器要坐下,看见隔板下方的空档里,露出半个鞋头。
黎棠记得进场之前,霍熙辰向他炫耀过,说这是某运动品牌的限量款。
随着窸窸窣窣一阵布料摩擦的响动,另一只鞋自下方露出一截,尖头细高跟,黑缎似的皮面——分明是一只女式高跟鞋。
黎棠有种世界被颠覆的震惊,回去的路上嘴巴都合不上。
他问蒋楼是不是早知道他俩的相处模式,蒋楼说不知道。
黎棠还是难以接受:“……你一点都不惊讶吗?”
蒋楼告诉他,拳馆有这么一个人,台上挥揍人比谁都狠,曾经一拳打掉对手三颗门牙,台下人家租下整间休息室当衣橱,里面挂满长短不一的裙装,摆满不同款式的高跟鞋。此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一场恶战之后洗个澡,换上女装,去外面逛街。
“人事物的多面性,意味着一切都有可能发生。”蒋楼说,“要允许一切发生。”
况且并不是无迹可寻。
想起去年在剧本杀场馆里偶然瞥见的一幕,当时李子初就穿着洋装裙,和霍熙辰在玻璃穹顶之下接吻,黎棠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既然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何必操这份闲心?
很快,轮到黎棠操心自己。
他和蒋楼一起回家,没想那防盗门的锁孔被雨水锈蚀,钥匙捅进去转几圈没动弹,拔出来只剩钥柄,钥齿断在了锁眼里。
早前黎棠目睹蒋楼开门费劲,就预感迟早要出问题,还提醒过蒋楼换锁,可惜蒋楼太忙一直没换。
看吧,怕什么来什么。
黎棠故作深沉地叹一口气,现学现卖:“没关系,要允许一切发生。”
蒋楼笑一声,把那孤零零的钥柄丢进路边的草丛里。
天色已晚,开锁师傅白天才能来,今夜的去处成了亟待解决的问题。
黎棠提议去周围的酒店开个房间,蒋楼说没带身份证,而且离这里最近的酒店在三公里之外,尴尬的距离,走着去太远,打车又极可能被拒载。
也没有亲朋住在附近,蒋楼已经开始考虑去小卖部凑合一晚,黎棠问:“那我呢?”
“回你自己家。”
“不如你跟我一起回去。”黎棠突然想到,“之前还说要请你来我家玩,怎么就忘了。”
停顿几秒,蒋楼再开口时似有踌躇:“会不会太打扰。”
黎棠说:“不会,这个点我妈已经睡了,我们小点声就行。”
又是一阵静默。
黎棠不确定蒋楼在为何犹豫,左右不过是拜访陌生人家的拘谨,或者害怕两人的关系被识破的担心。
“没事的,不会碰到我妈。”黎棠去拉蒋楼的手,“就算被发现了,也有我保护你。”
蒋楼笑了,不知是为他那句“没事的”,还是那声“我保护你”。
倒是被说动了,蒋楼五指收拢,回握住黎棠的手。
“这可是你说的。”

黎棠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笃定不会被发现。
这阵子黎远山不在叙城的家中,张昭月则照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黎棠下晚自习到家她都已经睡了,清晨黎棠出门早,很少碰到她。
此时临近十一点,他们手脚轻些,便不会惊动张昭月。明天可以早点起,趁她起床前去学校,神不知鬼不觉。
打定主意,黎棠便大大方方带着蒋楼进了家门。
阿姨出来迎接,黎棠介绍说:“这是我同学。”
然后探头探脑地确认,“我妈睡了吧?”
阿姨从鞋柜里拿出一双一次性拖鞋,说:“夫人已经睡下了。”
黎棠胆子更大了,也不着急回卧室,先带着蒋楼参观一楼客餐厅,还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蒋楼环视四周,目光在客厅落地窗旁的钢琴上停留一瞬,淡淡道:“不用了,我不饿。”
黎棠便从冰箱里拿了零食和饮料抱在怀里,经过电视机时又问蒋楼:“要不要玩游戏?我有两个游戏手柄。”
那模样,完全是带朋友回家的小孩,恨不能把所有好东西都拿出来与人分享。
蒋楼笑了一下:“刚不还说困了吗?”
“这会儿又不困了。”黎棠精神抖擞道,“那我们先上楼,等下要玩再下来好了。”
两人走上楼梯,拐角处听到动静时,黎棠还不以为意。
直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置身于二楼走廊,转脸看见尽头的卧房门敞开着,张昭月站在门口,正往这边瞧。
“回来了……”她说着,声音微弱下去。
黎棠并未察觉,始料未及的“被抓包”令他的心脏陡悬,无暇顾及其他。
“嗯,回来了。”黎棠上下牙打架,磕巴地介绍道,“这、这是我的同学,他没带家里钥匙,我请他来我们家住一晚。”
话音落下,久久无人回应。
张昭月的视线越过黎棠落在他后面的人身上,瞳孔微微张大,似是万分惊讶。
黎棠想起上学期家长会,张昭月曾盯着光荣榜上蒋楼的照片看,反应过来地补充道:“他就是上次光荣榜上的年级第五……现在是年级第三了。”
长相出众的人到哪里都受关注,况且蒋楼内外兼修,何其耀眼。
黎棠并非有心帮蒋楼炫耀成绩,只是想到家长都有希望孩子和成绩好的同学来往的心理,觉得这样说更容易“蒙混过关”。
这时候,蒋楼出声道:“阿姨好。”
语气礼貌而平淡,却让张昭月眼神微闪,张了张嘴,哽咽了一下。
场面有些古怪,黎棠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正欲询问时,张昭月终于开口了:“你好……蒋楼是吧?待会儿我……我让阿姨,给你们送一床被子。”
进到卧室,关上房门,黎棠松一口气的同时回过神来:“奇怪,我妈怎么知道你叫蒋楼?”
蒋楼掀眼看过来,黎棠莫名一怔。
他发现蒋楼此刻的眼神分外冷漠,甚至散发着浓重的戾气。
“……怎么了?”黎棠问。
蒋楼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而扬唇:“没事。你不是说到家要先洗个澡?”
“哦对,洗澡。”
黎棠打开衣橱门,一边翻找一边懊恼,今天是吃错药了吗,怎么看谁都觉得不对劲。
洗澡的二十分钟,足够黎棠忘掉那些不合时宜的直觉。
从卧室配套的洗手间出来,黎棠豁然开朗般地说:“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你长得太帅,我妈看光荣榜的时候顺便记住了你的名字。”
蒋楼正坐在黎棠的书桌前,捧着本书随意地翻:“是吗。”
“是啊。”黎棠脑袋一歪,“难道我没夸过你帅?”
刚洗完澡的黎棠浑身散发着浸满潮气的馥郁馨香。
连洗漱用品,他都用玫瑰味。
幽闭的房间,暗弱的光线,干净的床品,一簇一簇钻入鼻间的香气……所有能感知到的元素都在暗示着什么。
蒋楼看着面前刚出浴的少年:“据我所知,还没有。”
黎棠没忍住,扑哧笑出来:“真想听我夸你啊?”
撂下手中的书,蒋楼向黎棠伸出手,是在唤他过来。
黎棠干咽一口唾沫。
刚被压制下去的怪异感再度袭来,黎棠甚至产生了不切实际的荒谬联想,好像一旦上前握住这只手,就会坠入无底深渊。
不过只要有蒋楼在,他便什么都不怕。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时,黎棠正坐在蒋楼怀里,说着平时不轻易出口的悄悄话。
几乎是从他身上弹开,整理好睡衣,说“进来”时,黎棠的脸仍是滚热的。
是阿姨来送新套好的被子。意外的是,张昭月也跟了过来,站在房间门口,几分踟蹰地望向里面。
她的眼圈发红,目光落在蒋楼身上,接着飞快闪开,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移回来——那样子,与其牵强地说是被外表吸引,倒像是久别重逢,或者……
没等黎棠想下去,张昭月苍白的脸上挤出笑容:“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跟我说。”
黎棠说没什么需要的,蒋楼则还是客气的一句:“谢谢阿姨。”
看着她转身离开时消瘦的背影,黎棠有些恍惚。
总觉得妈妈似乎很悲伤。
然而这次走神同样没能继续,房间门刚合上,黎棠就被握住手腕,一股力道将他拉回去。
紧接着,蒋楼的吻凶狠地落了下来,瞬间侵占他全部的思绪。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妈妈离去的脚步声,黎棠下意识地用手去推,想让他等一等,别这么急,可蒋楼哪容他躲避,手臂箍住他的腰,一个转身将他推向墙壁,肩胛骨撞击墙面的疼痛让黎棠眉心蹙起。
推拒的双手也被钳制住,按在头顶,热烫的呼吸在唇齿缝隙间流窜,又转至颈窝,胸前……
氧气被夺尽,意识昏沉间,黎棠仿佛听见来自天外的声音。
“你妈妈好像还没走远……我们可以这样吗?”
惊醒般地猝然睁开眼,黎棠发现他们现在正在房门旁边,与外面走道仅一门之隔。
恍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哪里,黎棠倒吸一口气:“等等,我们先——”
“进去”两个字被不容反抗地堵回喉咙,蒋楼又覆了上来,碾吮啃噬,比起刚才更有种不留余地的凶狠。
恐慌感犹如垂直往上冲的跳楼机,顷刻飙至最高点,黎棠几经挣扎,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别……蒋楼……先别……”
蒋楼竟然真停下了,手却依然捏着黎棠的下巴,眼神锋利似冰刃,要割开猎物脆弱的脖颈,让鲜血飞溅。
更像是来自地狱的使者,在下最后通牒。
“叫我什么?”蒋楼低声说,“想清楚,该怎么叫我,”
人在濒临极限时最容易被激发求生的本能,此刻的黎棠有种被逼到生死边缘的错觉,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哥哥……哥哥……”
蒋楼的面色顿时松弛,满意地松开手,在黎棠耳边呼出沉沉的一口气:“……乖。”
可是黎棠又在他眼中看到那浓稠的,仿佛要将人溺毙的痛苦。
让黎棠的心脏被狠狠揪紧。
他仰起脸,让蒋楼更轻易地伏在他肩膀。
潮润的呼吸濡湿衣料,天花板在眼里倒映出空旷苍茫的白。
这一刻,黎棠心里竟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只要他不再痛苦,哪怕让我现在就死去。
窗户被打开,微凉的夜风灌入,补充了室内空气中过分稀薄的氧气。
蒋楼沐浴完毕出来时,黎棠正用手机前置摄像头观察被捏红的下巴,祈祷印记一个晚上就消退干净。
对于刚才发生的事,黎棠仍心有余悸。即便这房子隔音不错,除非把耳朵紧贴在墙上,不然他们发出的动静根本不至于被外面的人听见。
难得拿乔的机会,黎棠自不会放过。他放下手机,抄起枕边的《基督山伯爵》,佯作还没消气,故意不理往这边走来的人。
结果没看两行就忍不住,随着翻书的动作瞥眼看过去,瞧见蒋楼坐在床边,手握他送的录音笔,拇指放在录音键上,一动不动地出神。
黎棠心里本就不坚固的壁垒顿时垮塌,他心软地主动上前:“今天周末不上课,你干吗把它带在身边?”
蒋楼没有回答,而是反过来问:“花枯萎就枯萎了,干吗做成干花?”
得知蒋楼已经看出床头插在花瓶里的干花是情人节的那束,黎棠几分羞赧地说:“舍不得嘛,你第一次送我花……”
制作干花的过程极其考验耐心,黎棠选的是细沙干燥法,为保证花瓣不掉,铺沙的时候他几乎屏息,动作轻得不能再轻。担心沙吸饱水分不再发挥作用,他每天无论多晚到家,都要换一遍沙,花大量时间去重复同样的步骤。
这种事对于陷入爱情的人来说稀松平常,所以黎棠并没有打算告诉蒋楼。他只好奇:“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人喜欢红色,很奇怪啊?”
黎棠其实非常清楚自己在旁人眼中的形象——温吞,沉郁,不起眼,胆小怕事。
他这样淡得仿佛能被随意抹去的人,竟喜欢热烈奔放的红色,难道不奇怪吗?
“不奇怪。”蒋楼说,“我只觉得,果然如此。”
血也是红色的,冷却凝固后会变成透着黑的暗红。
红和黑好比月球的阳面和阴面,一亮一暗,一热一冷,相偎相依,彼此融合。
所谓手足之情,兄友弟恭,也不外如是。
况且,黎棠是那么适合红色。
只是无人得见他情动时眼角那抹明艳的红,不知他颤抖难耐红唇翕张时的摄人心魄。
这晚,新套的被褥没有派上用场,黎棠的身体在被子底下时而紧绷,时而松懈,最后像被使用过度的弹簧一样瘫软在床单上。
说好互相帮忙,却只有他一个人游走在崩溃边缘,甚至死去活来……关灯前,黎棠露出虚脱的半张脸,羞愧地戳了戳蒋楼的胳膊:“就睡了吗?你都还没有……”
蒋楼将床头灯暗灭,黑暗中,他的眼眸现出萤火般幽微的光,只一瞬,就被坠下的眼皮遮盖。
“下次吧。”
像是笃定“下次”一定会来,蒋楼说,“到时候,你总该想好了。”
次日清晨,黎棠醒来时,蒋楼已经不在身边。
匆忙洗漱完下楼,正在厨房做饭的阿姨说:“他走了好一会儿了,没吃早饭,我让他带上三明治和牛奶,他也不肯。”
看一眼窗外灰白色的天光,黎棠不明白蒋楼为什么走这么急。
打算随便对付两口就去学校,黎棠刚在餐桌旁坐下,张昭月披着外套从楼上下来,看向黎棠时表情有些懵然:“蒋……你的同学呢?”
黎棠把阿姨说的话重复一遍,张昭月点了点头,坐下吃饭时仍有一种晃神的心不在焉。
黎棠已经习惯和妈妈一起吃饭时保持安静,因此当张昭月再度开口,黎棠难免愕然。
“你和他,在一个班吗?”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蒋楼。黎棠稍顿片刻,便回答:“上学期在一个班,这学期我在(5)班,他还在重点班。”
张昭月点头,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只是想从黎棠这里得到验证。
她舀两下碗里的粥:“那你知不知道他……他家里的情况?”
这个问题由来并不稀奇,作为家长,去了解孩子朋友的家庭情况,无可厚非。
经过一番斟酌,黎棠说:“他父母早逝,现在一个人住。”
张昭月喃喃重复一遍“父母早逝”,轻笑一声:“他是这么告诉你的吗。”
黎棠将这笑理解为不相信,毕竟蒋楼现在如此优秀,任谁都很难想象他是靠自己一个人成长至此。
若是别人,黎棠可以权当没听见,可这声笑是冲着蒋楼,黎棠就无法忍耐。
“他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打听来的。”黎棠为蒋楼正名道,“全校同学都知道他没有父母,要是有父母,他也不会被欺负到休学……”
“休学?竟然是休学吗……”张昭月急切打断,“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会休学?”
母亲反常的态度,令黎棠愣了一下。
不过并未起疑。他正说得有些义愤填膺,只当张昭月求证心切,回道:“好像是在他十岁的时候,和几个初中生打架,他的左耳受伤听不见了。”
“……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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