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宋清妙天真、荒唐、自私,但这也已经是陈挽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血缘瓜葛,所以陈挽还是想对她好。
只不过宋清妙都拒绝得很干脆。
宋清妙是很懂拿捏男人的,包括自己的儿子,她柔了声色,难得有些语重心长说:“宝宝,妈妈前半辈子怎么样,你也知道。小时候的事,你没有忘记吧。”
“我没有忘,只是,”陈挽有些失望,也有些伤心,他想了想,还是问:“你想让我重蹈覆辙么?”
“你什么意思?”宋清妙瞬时冷了声音,“你看不起我?陈挽,当时要不是我——”
“不是!”陈挽打断她,“当然不是。”
“抱歉,我不应该那么说。”
上一辈的仇怨纠葛是非对错轮不到他一个后生来评判,作为儿子,他也绝不能这样对一个母亲说话。
他只想最大程度守住守住他自已认为对的,陈挽缓了语气,再一次道歉:“真的抱歉,我不应该那么说。”
宋清妙轻轻哼了一声。
陈挽斟酌措辞:“我只是觉得,其实我们可以彻底逃离从前那种生活。”
不再为了权势利监虚与委蛇典身卖笑,不再为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终日惶惶,日子可以过得简单纯粹一点。
宋清妙恨铁不成钢:“逃离?你还是这么不成熟,你有什么本事逃离,你就只会逃避。”
陈挽苦笑了一瞬,终于不再对她抱有幻想,说:“是,抱歉,没有达到你的期望。”
宋清妙还想说什么,陈挽那边有人叫他,这通电话只好不欢而散。
合伙人进来说:“石章民那边回复了,他愿意和你吃一顿饭。”
陈挽总算露出一个微笑,说:“那太好了。”
韩进皱眉叹气:“少抽点吧,前两天喝成那个样子还不好好养养,别仗着自己年轻,身体都要搞垮了。”
陈挽按灭烟头,笑笑:“没事。”压力太大,不发泄一下脑子都要停摆了。
饭局约在两天后,石章民六十来岁,两鬓稍白,人很随和,没什么架子。
他早年是两岸都有名的打星,拿过金马奖最佳配角,后来年纪到了便弃演从商。
陈挽是作技术的,前期研发烧钱,亟需搭上一条资金稳定强有力的流水线,这两年海市经济萎靡,他看中内地注资的一个红头项目,只是这种香饽饽一般轮不上他这种小公司。
石章民在两岸的国民度都很高,人脉也广,据说那边的一位董事是他的老影迷,所以陈挽想试一试。
陈挽同石章民不认识,还是一位共同的朋友引荐的,陈挽人缘不错,能帮上的一般人都会愿意帮他一把。
石章民是看陈挽三顾茅庐诚意恳切才肯见他这一面,且老友再三保证这个年轻人值得见一面,事情办不成,这个年轻朋友也值得交。
石章民就见了,陈挽确实很不错,两人聊天挺愉快。
但他还是把话说得很直接:“后生仔,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你来找我,是最慢也是最弯的一条路。”
陈挽何尝不知道,只是这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快最近的路了。
石章民这么说,他也不气馁,只说:“石先生别这样说,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怕慢。”
石章民看他沉得住气,又问了他一些规划,陈挽一一答了。
石章民道:“我说我帮不上忙,不是自谦,这种事水深得很呢。”
陈挽脸上还是没有露出什么失望的表情,石章民这才说:“我只能帮你引引线,后头的还得靠你自己去活动。”
他肯答应陈挽就很高兴了,机会是很小,但陈挽从不怕扑空,拿起酒敬他。
石章民说:“真的不一定能成,那边关系盘根错节,官员也很难搞,你能喝酒吗?那种喝法可不是开玩笑的,就是遭罪。”
陈挽说:“晚辈酒量还可以。”
“能喝也不一定能成,到时候不但没搭上这趟顺风车,还浪费了你的时间,你这个后期资金杠杆那么长,不好弄喏。”这几年多少身家过亿的富豪都没撑过去。
“我知道,我会尽力,谢谢石先生提点。”
石章民看他非要扑黄河,也不多劝,几杯下肚后起身去了洗手间,陈挽在包厢里给合伙人发信息,说最近可能要出趟差,去那边看走动一下关系。
听到开门声,他收好手机,倒好酒,笑道:“石先——”
石章民笑呵呵的,后头跟着个高大的人,陈挽心里卷过一阵暴风,面上倒是很镇静地站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赵声阁了,陈挽很忙。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上次被警告过,陈挽不敢去见赵声阁所以把自己安排得很忙。
陈挽不确定赵声阁是不是想让外人知道他们认识,所以只是很恭谦地站到一旁,没有主动叫人。
石章民热情道:“阿挽,这位是赵声阁赵先生,我的朋友,很久没有见面了,在路上碰到,邀他过来喝一杯。”他是真没想到竟能在这里遇见赵声阁。
在海市,能见赵声阁一面有多难呢。
陈挽像初次见面般微笑问好:“赵先生。”
赵声阁看了他片刻,觉得他瘦了很多,公事公办地点了下头:“陈生,好久不见。”
“……”
石章民面露讶异。
他本是不想叫旁人知道他与陈挽接触的,但接触下来,他还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不错,就是命不太好,他母亲的事情,海市的圈子里以前多少传过些耳风。
大概真的是人老了,容易起恻隐心,他想着要是能给陈挽搭上赵声阁的线,那就一切好办得多,谁知道人本来就认识。
“阿挽,你认识赵先生,怎么不跟我说呀?”
赵声阁也转头看向陈挽。
“……”陈挽忙低下头给赵声阁倒茶,回答石章民:“我不知道您和赵先生是朋友。”
赵声阁没有喝茶,也没说话。
石章民刚才还觉得陈挽玲珑,这会儿又觉得他脑子有点木,便话里话外都暗示他赵声阁才是能源方面的大拿,搭上他的路子,别说那个项目,后头的资源算是不用愁。
但陈挽像是没有接收到他信号似的,不敬酒,也不主动搭话,完全没有一点顺杆上爬的意思,就这么安安分分坐着听。
石章民跟赵声阁谈笑风生时,他悄悄叫经理来加菜,翻开菜谱一页一页看得可认真。
大概是筹备新码头动工的事宜,赵声阁进门时陈挽便注意到他眉间的疲意,人也瘦了些。
赵声阁也的确是那种没有合胃口的东西,就是饿了也不会吃一口,也不会跟人开口的人。
陈挽点完就让经理催一下出菜,虽然现在他已经不觉得自己能摸准赵声阁的口味,也不敢显得太过殷勤,只能算是尽一点招待宾客的礼仪,这顿饭本来就是他请石章民的,石章民的朋友来,那便也是他的客人。
赵声阁一边听石章民说话,一边看着汤和点心陆续上来,还冒着令人手指大动的热乎气,心里有点异动,又有些无语。
陈挽到底是聪明还是蠢,他觉得自己要重新评判一下。
自己来这坐半天了,正事一句没提,倒是忙着点了一拨又一拨菜肴。
赵声阁看新添的菜一道接着一道,终于是上完了,冷不丁问了句:“你没吃饱?”
他不凶的,语气其实算得上温和绅士。
但这话一出,余下两人都静了一下。
他没指名道姓,但这话明显是问陈挽的。
有用的半句没说,研究食谱倒是非常认真。
研究得这么认真,又不见他吃,点那么多,筷子都不伸。
“……”陈挽只好说,“经理说这些都是当季的新品,赵先生有兴趣可以尝一尝。”
坐在中间的石章民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个年轻人,心里产生一些疑问。
本来他听陈挽的语气,以为两人是不熟的,但听赵声阁的语气,他又不确定了。
他和稀泥笑道:“来,一起尝尝吧,方才我和阿挽也光顾着喝酒了,都没怎么认真吃。”
赵声阁瞥了眼几乎没动筷的人,心下叹了口气,说:“那先吃再聊吧。”
陈挽看他愿意吃饭了,还挺开心的,他位份最低,给大家打汤。
赵声阁没什么心情,看他喝下去半碗,自己才喝。
边吃边聊,石章民说得多,陈挽半天不开口,赵声阁主动顺着石章民的话半真半假地过问内地注资的事情。
大概是他声音低沉偏冷,谈起公事有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和掌控感,陈挽怔了一下,脑中火光电石,脊背生出一层冷汗。
他忙委婉又坚定地表明自己没有染指能源市场的非分之想。
如今海市传统产业房地产式微,能源是经济大头,科想是做中转合成科技的,只是能源流水线里的某一个小环节,但这项技术几乎是明隆垄断的,即便陈挽有最新的专利根本威胁不到也傍不上明隆的商业版图。
知识产权这一块,很敏感的,尤其是现在市场行业规范不算完善。
陈挽越想越觉不妥,还放下筷子,给两位倒茶,很有那么点冒犯赔罪的意思。
“……”
这下,赵声阁和石章民都沉默了。
赵声阁靠在椅背上,看向陈挽,眼神平静无波,心里想却想起那日在莲静寺里对方同宋清妙说的话。
陈挽并不是笨。
赵声阁有赵声阁的矜傲,既然陈挽视他蛇蝎,避之不及,那他便不会再多说半个字。
新加上来的菜几乎没吃,他很快起身,礼貌地同石章民道别。
石章民一顿挽留,赵声阁还是走了。
陈挽心里惴惴地,也有点无措,他觉得赵声阁刚刚胃口还算是不错,提了生意,就没再有什么兴致。
他默默叹了口气,认定自己在对方心里别有用心罪加一等。
或许,这世上没有人会相信,他真的没打算从赵声阁身上得到什么。
赵声阁离开后,石章民说陈挽做人也太老实了。
陈挽笑笑,说自己嘴笨,不大会说话。
石章民一双不算太浑浊的眼看着他:“你可不是嘴笨,你是心拙。”
可心拙,也意味这心无杂念。
陈挽给他倒茶,叫服务员来打包,一大桌几乎没动过的菜肴点心只能他拿回家慢慢吃了。
大概吧,石章民说他笨,宋清妙说他笨,卓智轩也说他笨,或许他真的就是个很笨的人,一直在做很笨的事。
赵声阁做不来自讨没趣的人,下定决心不再过问就是真的不再过问。
偶尔避不开谭又明和卓智轩们的提及,也能做到心无旁骛,不再有触动。
赵声阁不是能给自己犯第三次错的人。
事不过三,生意人最讲及时止损的。
幸得石章民重承诺,很快给陈挽搭了线,陈挽执行力强,非常迅速地活动起来。
石章民的确没有骗他,这里头的水很深,深到一时间陈挽都有些心惊胆寒和无从下手。
连续几个月,卓智轩根本抓不到陈挽人影,连信息也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担心得直接打电话问:“怎么,你现在比赵声阁还忙?Monica说你上周又没去复诊,不是,陈挽,非等我上门逮你是吧。”
其实按理说,医生不该把病患的情况告知他人,但陈挽情况特殊,而且卓智轩真的很关心他,Monica希望他能对陈挽起到一些劝慰,因此偶尔会把不涉及陈挽隐私的事情跟卓智轩说一说。
陈挽在加班,焦头烂额,从好友的关心中感受到了一些温暖:“噢噢,我跟医生请假了的,我最近是真挺忙,等事办完了找你吃饭。”
“……”卓智轩是少爷,知道陈挽辛苦,但确实没切身体会过没人撑腰的人为了一笔生意对别人笑脸迎合和奔波辛劳,静了片刻,他叹气,“你到底怎么了,有事要跟我们说呀。”
“我没事,就还是在弄上回那个项目,有的跑呢,你们呢,最近怎么样?”
“没意思,”卓智轩说,“你不来好没意思。”
陈挽按了按山根:“我去也不怎么说话。”都是看少爷们玩乐,自己参与的其实不多。
“那不一样,不过,其实赵声阁也不怎么出来了现在。”卓智轩和对方见面的次数并没有比陈挽多太多。
陈挽这些天四处奔波废寝忘食,偶然听见这个名字,如忽然从卑躬屈膝蝇营狗苟的奔波中抽出神来,看见一片霞光。
霞光很美,辽远壮阔,是另外一个世界,让陈挽可以有一瞬间的解脱。
“不说他了。”卓智轩有点不忿,陈挽这么久没出现,赵声阁一个字没过问过,连后来才认识陈挽的蒋应都时不时问候起他的近况。
赵声阁这个人的冷漠不在言语,不在姿态,不在表皮。
在骨血。
卓智轩已经看透他了,心冷眼瞎事儿还多。
陈挽却心想,怎么就不说了呢,多说点呀。
卓智轩同他说了些别的事,又再三嘱咐陈挽,实在搞不定的别自己扛,一定要跟他说。
陈挽都好好应了。
晚上,赵声阁拒了谭又明的邀约,有谭又明和卓智轩在的地方那个名字就会出现。
赵声阁已经不想再听到了。
他对陈挽的事情不感兴趣,只觉得对方不聪明,赵声阁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赵声阁不相信天道酬勤,不相信水滴石穿。
乌龟只有在龟兔赛跑里才能取得胜利,这完全是一种偶然和侥幸。
非要绕弯路的是人该吃点苦头长些记性。
直到他在银河湾的赌场酒店又一次看到陈挽。
更瘦了。
零落的叶片快要被吸干了水分,赵声阁几乎不能辨认出这曾是无意飘进自己窗户的那一片。
对方穿着一件简约但很有质感的黑绸衬衫,衬得脸很奢贵,西装裤,收腰很细,顶着无懈可击的笑脸同人敬酒、陪人赌牌。
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凭借一副好皮囊和好性情游刃有余。
扑克、金币和砝码让他看起来不似平日那般温雅纯良,显得很俗,俗到生出一种无可名状的欲。
陈挽很美,可是位低,便有一种折腰的破碎感,叫人看得心痒难耐。
华丽灯火中,赵声阁分辨不出对方真实的表情,所以擅自判定那是一种范式,一种麻木和虚与委蛇,却又迷惑人心。
他真想打电话叫卓智轩和谭又明来看看自己的好友仔现在一副什么样子。
赵声阁是下过决心不会再越界贴冷脸,但又觉得偶尔发发慈悲也不是不可以,明隆每个月签一笔慈善机构的捐助基金都比这个多得多呢。
不过事实证明,是赵声阁太傲慢了。
秘书汇报那个项目已经在他们出手之前就已经被划进入围名单时,赵声阁从报表中抬起了头。
秘书为他翻开文件夹,说了几句什么,赵声阁慢慢皱起了眉。
合伙人打电话通知科想中标的那个上午,陈挽长达一个月绷紧的心终于落地,整个人有种在悬崖边上忽然落地的空滞感。
他甚至已经做好最后一步的准备,因为那天在银河湾喝了很多,对方也没有松口的意思。
但事实再一次,天道酬勤,功不唐捐,陈挽很高兴,准备履行诺言,请卓智轩吃饭庆贺,却先等到了对方来势汹汹的上门质问。
“陈挽,你特么发什么神经?你去参加海关的听证了?你出席做指控?不是别人说我还不知道,谁给你的胆子!?”
要不是家里有人在海关任职,他还不知道陈挽作为第三方检测代表参与指证一宗重大外贸走私案件,案件背后牵涉一系列官员贪污受贿,影响重大,这种被推到明面上拿来做党争的靶子角色基本上是人人避之不及。
听到陈挽出席的时候卓智轩魂都吓没了。
“你知不知道罗乾生背后是什么人?一场听证会就想拉他下马?太天真了吧,陈挽,我告诉你,等有人把他保出来,你就是一枚弃子,没了砝码,任人宰割。”
陈挽安静地等待他发泄完,平静解释:“阿轩,做生意就是这样的,有得必有失。”
他想争取那个项目,就要付出代价,他要求的人要掰倒罗党,他有专业资质,能作为第三方出席指控,别人不愿意,他愿意,那这笔生意就是他的。
陈挽一句话又把卓智轩气得火上心门,他实在是受够了好友这种我行我素、决定了就没得商量的毛病:“所以这就是你说的你有办法?你能解决?我跟没跟你说过搞不定的事一定要告诉我,说出来一起想办法,我说过的吧?你也应了的吧,你应人随便应的么?敷衍我?还是不信任我?”
“是,我是不行,那不是还有谭又明吗?谭又明不行,还有沈宗年!实在不行,我去求赵声阁行了吧,我亲自上门去求他,海市还有他赵声阁解决不了的事吗?!!”
“你为什么就非得这么倔!!为什么能去求别人,就不能劳烦他赵声阁?他赵声阁就那么特殊那么高贵吗?”
卓智轩是真气着了,嗓门都有点破:“陈挽,你总是这个样子,固执己见,一点也不肯听听别人的!一点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你以为只愿付出不要回报很伟大吗?刀尖舔血很英勇吗!!”
陈挽早年刚起步的时候,更丧心病狂的事也做过,为抢一个单陪甲方喝到胃出血;为签个批文和官员玩枪靶连命都豁出去。
看起来那么文静一个人,貌若君子,实则疯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卓智轩以前就常说要是自己有本事就好了,他空有一身虚响的少爷名头,朋友受苦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这么说的时候陈挽就会不解地看着他:“胡说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他不甘于在陈家做被人磋磨折辱的蝼蚁,是他一意孤行想要离赵声阁近一点。
选择了,就要自己担着。
但卓智轩这次实在是被气狠了,肺都要被他气坏了,骂起人毫不留情:“陈挽,说句实话吧,我知道谭又明和沈宗年这些人在你那儿压根算不了什么朋友,你也别反驳,你以为你对别人看起来处处上心有求必应的,我就看不出来其实你事事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这些我都清楚,别人也就算了,那我呢!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你扪心自问,你有吗?从那年卓生烟把我推下水所有人袖手旁观看热闹只有你一个人愿意跳下去救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把你当最好最好的朋友了,你呢?你心里是怎么想我的。”
“这么大的事跟我说一声有那么难吗?你以为你自己顶天立地,其实非常冷血,没有良心,你陈挽看起来最有情有义,其实最没心没肺,最刀刀分明。”
卓智轩近乎暴躁地控诉他,是为对方的固执倔强,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是个什么生意你就非得要冒这个险,非要把自己搭进去不可吗!”
“做不成会怎么样?科想会倒闭吗?”
“我当然把你当朋友!”
别的陈挽通通都不反驳,只这一条,他要解释。
陈挽静了静,低声说,“我没有其他的朋友,阿轩。”
作者有话说:
卓少:毁灭吧
第24章 没有对自己不好
就这么一句话,又把卓智轩心里那簇高高烧起的火焰扑灭了一半,但他还是难受。
相识十来年,陈挽没见过好友生这么大的气,他想了想,抬手按上卓智轩的肩头,用了稍许力,不重,但他接下来的话像山一样压在卓智轩的心口。
陈挽看着他说:“你知道十六年前小榄山的一把手是谁吗?”
卓智轩眸心一震,直直看着陈挽,张了张口。
“你——”
“对,”陈挽接住了他的视线,坦然承认,“这是我能做到的最近的一步。”即便不一定能真的成功。
不想利用卓智轩谭又明的关系做这个生意是一部份原因,因为最后很有可能会求到沈宗年赵声阁那里去,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放过罗乾生。
卓智轩看着陈挽,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一天都没有忘记,或许,一分钟,一秒钟都没有。
陈挽的血液里是流着疯狂阴暗的仇恨的,只不过是被他的道德和品行压抑住了,这一点,卓智轩从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陈挽是面不改色把欺负他的高年级生生生踩到骨折的人。
九岁一把剪刀将廖全手掌戳了个对穿。
十二岁在小榄山纵了把火。
十三岁帮他和卓生烟打架从来不手下留情,十四年过去现在卓生烟看到他还绕路走。
十五岁在宴会上冷眼旁观陈家大房太太脑梗发作一个人倒在花园,陈挽一声不吭,再晚一点发现对方就直接抢救无效。
人很复杂,一面魔鬼一面佛,卓智轩不知道是什么像一条绳子一样暂时地束缚了陈挽的阴暗、冷漠甚至挑战底线,让他能披着温雅良善的人皮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甚至很多时候,都有点矫枉过正了,陈挽是有点奉献型人格的,当然,仅限于对朋友和亲人。
可是越长大卓智轩越觉得不对劲,于是,才有了后来来到陈挽身边的Monika。
一阵沉默后。
“即便是这样,”卓智轩喉咙哽了哽,烦躁地点了支烟,“即便是这样,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能这么单枪匹马自己一个人一声不吭地办了,你想过后果吗?”
可是,其实他和陈挽都非常清楚,要一个项目可以找谭又明他们,但牵涉到一个官员的下马,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世家大族,利益盘根错节,这种事对谭又明和沈宗年都不是小事情了,没有交情是深可以做到这种地步的。
陈挽也必不可能将卓智轩置于这样危险的境地和风险之中,求助于谭又明或是沈宗年其实是将别人推到不仁不义的位置,把难题留了别人,他们帮也难,不帮也难。
陈挽做不出这种事,这是他自己的烂账,能报,他就亲手抹掉,不能报,也不要牵连到无关的人。
最重要的事,陈挽绝不可能让别人知道小榄山的事情,尤其是赵声阁。
所幸后来小榄山出过命案,监管部门来查处,越挖越深,牵涉利益过甚,十六年前的笔笔烂账早已被保密处理,时间尘封,即便是现在有人再想要调取也不太可能。
于是,陈挽的过去,也一并被封藏,这令他获得暂时的安心。
烟头掉了一地,谁也没有再说话,沉默如有实质,卓智轩已不知道自己该对陈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陈挽他认定的事,别人没有改变和插手的可能。
赵声阁没有,遑论他卓智轩。
直到手上的烟燃尽,卓智轩喉咙滚了滚,疲惫而无奈说:“阿挽,可不可以对自己好一点?”
这是他想了很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后唯一想对陈挽说的,也已是他对陈挽唯一的要求,都不能说要求,不过是个请求。
千言万语,能说出口的也只剩下这么一句,可不可以对自己好一点。
“罗乾生就算了,”这个他没有资格和立场说什么,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但是,卓智轩踩灭烟头,“以后生意上的事,不要拿自己去抵。”
“这单不行,还有下一单,还有下下单,单单你都要,做得完吗?你的身体抵得住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我真的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你就——”
陈挽抿了抿唇,说:“阿轩,我没有对自己不好。”
但现实就是这样。
抛开罗乾生的事,他也还是会这样做。
海市是一座繁华城,满地是黄金,处处是机会,但吃人不吐骨头,黄金之下是阴阴白骨,竞争激烈,千竿并进,百舸争流,真的安安分分规规矩矩哪儿还有生意可做?
陈挽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不容易的,真的很不容易。
商海沉浮,形势诡谲,这个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格外激烈的魔港,安德鲁大道的方格间永远灯火通明,提督街CBD园区永不打烊,金融大厦一百七十多层高楼的天台每个月都有人破产跳楼,稍事松懈,被淘汰、被抛弃、被掩埋不过是须臾之间。
连个名字都不会留下。
多少身家亿万的大亨巨鳄倾败也不过是一日如山溃败,是以陈挽从来不敢放松,事事深思熟虑亲历亲为严阵以待,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要被商海泥沙裹挟卷入洪流。
千竿百尺,他要独立潮头,不必离那个人太近,但至少能像看日头那般远远眺望也叫人满足。
卓智轩和他出身不同,经历也不同,对他的选择和做法不能理解不认同,陈挽不强求,不介意,也不想多做解释。
这些都不妨碍他们做一对真心好友。
越是身处浮华名利场,陈挽便越懂得,卓智轩的可贵。
“你没有对自己不好,”卓智轩轻讽,“那Monica说你已经半个月没有去拿药了。”
“是,”陈挽揉了揉额角,“我已经跟莫妮卡赔过罪了,约了这周末一定过去,还麻烦她重新排了班,不过这次我记了备忘录,一定会按时就诊。”
卓智轩刚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为什么你总想着有没有麻烦别人,重要的是你自己的身体,不是什么医生排班,你真的有当一回事吗?”
“我心里有数。”
“你能有什么数,”卓智轩已经不再相信他,“把新预约的时间发给我,我亲自押你去。”
复诊约在周日,卓智轩和莫妮卡是关系非常不错的师姐弟,莫妮卡告诉他复诊检测的数据并不乐观,并希望卓智轩能劝劝陈挽减少工作时间和心理压力,对自己的生活习惯和心理健康多上心一些。
卓智轩说:“很难。”
莫妮卡无奈道:“那起码让他做到最基础的——按时吃药吧。”
卓智轩叹了口气:“我和他说。”
回去卓智轩开车,提了之前谭又明邀请他出席和船王晚宴的事,问他有没有空,如果太累了想休息那边他就帮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