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洛李维斯回信—— by清明谷雨
清明谷雨  发于:2024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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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值得欣慰的,徐小姐是很优秀的人,是连他这个潜藏在阴暗中的觊觎者都会欣赏的那一类女性,和赵声阁很配。
陈挽庆幸,自己打了那把回头的方向盘。
额角作痛,陈挽就这么一动不动闭上眼休息,车厢里黑暗的二十分钟,陈挽一点点拼好身体里的碎片,攒够力气开往医院。
宝莉湾。
莎朗玛蒂抵达前门时,已有外围的媒体大按闪光灯。
徐之盈即便方才经历了那一番动乱,也依旧优雅沉着,迈下车后,没有理会记者们的一口一个“徐小姐”,落落大方地步入宴场。
她心里惦念着正事,同熟人们略略寒暄过便找到赵声阁的秘书说要见他。
赵声阁说没空。
“……”徐之盈气笑,觉得对方的契约精神实在有待提升,便只能直接同秘书说了方才的事,“我怀疑是洪七的人,你叫他尽快找人查吧。”
洪七是白鹤堂的头目,也是上回飓风雷霆行动的漏网之鱼。
这回赵声阁倒是很快放她进贵宾厅,徐之盈向他问好:“赵先生。”

第31章 谢谢赵先生,不用了
赵声阁很淡地点了点头,出于礼仪对视过一眼后,又把目光放回监控上,一帧一帧看。
监控视频是刚刚安保组发来的通往宝莉湾各个路口的车况。
一共七个路口。
卓智轩说一直没见到陈挽,也联系不上,他很无聊,所以随意翻看一下。
赵声阁眼睛一直盯着屏幕,没有再转头看徐之盈。
“你说。”
“……”
徐之盈简略地把路上的事复述了一遍,一直没说话的赵声阁突然问:“什么车?”
“吉普,没有车牌——”
“不是,”赵声阁打断她,“后来那辆。”
“大众。”
由于陈挽从头到尾都一副雷锋做好事不留名的态度,甚至没有和徐之盈交换完整的名字,徐之盈特意记下了车牌号。
监控不用看了,赵声阁关上电脑,直接站起来,神色没有变化,但目光里的认真和雷霆万钧让徐之盈愣了一下。
“你说他看着你离开,自己停在了路边?”
“是。”
他是不打算再来了。
徐之盈不认识陈挽,但陈挽不认识徐之盈的可能,很小。
徐之盈察觉对方情绪很细微的变动,她不知道赵声阁为什么对整件事情中并非关键的部分这样在意,怕对方是在怀疑陈挽,她斟酌着说,“虽然很巧,不过我觉得真的就是个巧合,他们不是一起的。”
赵声阁已经没有在听她说什么,径自转身,边去拿外套和车钥匙边问:“对方情况怎么样?”
徐之盈摸不清赵声阁的重点,但还是如实说:“有伤,流的血不少,我问他,他说没事,似乎不大想让人知道——”
“知道了,”赵声阁大步走出贵客厅,头也没回,“徐小姐自便。”
“……”
仁济医院。
陈挽在护士的指示下,作了很多项检查,最后被医生断定为“手关节软组织挫伤”和“轻微脑震荡”,要求他住院。
“……”
“医生,”陈挽试图婉拒,“我感觉应该没有那么严重——”
“年轻人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医生看着他,“不是你现在感觉不到就没有问题,很多伤口都不会立马显现的,你伤到的还是脑周和眼睛,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陈挽只能答应。
“还要办个住院手续,没有人陪你一起来吗?”
“没有,医生你把单子给我吧,我去办。”
医生看了他一眼,放软了语气:“可以刷卡,等会儿让护士直接拿到病房给你签字。”
陈挽很听话地说:“谢谢医生。”
仁济是私人医院,陈挽要了个单人病房,一整个晚上的折腾已经让他的精神和身体处于负荷载量。
他读得懂医生的眼神,但陈挽不觉得有什么,也早已习惯自己去处理一切生活中的不顺和面对来自命运的搓磨,这种伤放在他小时候根本不够看的。
很饿,也很累,睡过去就好了,他闭上眼睛想。
不过,即便是在这样精疲力尽的时刻里,刻在骨子的责任感还是使他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跟卓智轩说一声。
他没有按时到场,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除了卓智轩。
于是,陈挽用手机里最后一点残存的电量给卓智轩拨了个电话。
尽管陈挽轻描淡写,但卓智轩还是像爆炸一样跳起来了,并且执意要来医院。
陈挽说的“没什么大问题”他自小领教过的。
被国际部的学长逼到小树林打得鼻青脸肿(当然他后面打回去了)、十几岁就飞车出入声色场所捞宋清妙被老男人为难,诸如此类,都在陈挽的“没什么大问题”的范畴。
陈挽很靠谱,但某些时候也很不可信,尤其是在他面对自己的事情。
“行了,你不用再狡辩,我现在就过去,”卓智轩骂了几句,“被我知道是哪帮孙子干的整死他们。”
“……”陈挽的手机没电了,阻止不了他。
卓智轩挂了电话,刚好遇到从贵客厢出来的赵声阁。
“正好找你,”他本来以为今晚会在这边住下,便让司机回去了,现在从市区过来要耽误不少时间,“借我辆车,我有事先走。”
虽然是求人给车,但语气显然已经很不好。
赵声阁没跟他计较,雷厉风行:“不用了,一起吧。”
“?”卓智轩惊诧侧头,“你——”
“冲我的,”赵声阁看他迟迟不按电梯键,就自己出手按了B1,看他还回不过神,沉声问,“你走不走?”
他眉头一蹙,气势极盛,令人压力倍增,虽然表面上情绪依旧沉稳,但卓智轩觉得他其实已经在发火了。
卓智轩没怎么见过赵声阁发火,所以麻溜地关了电梯门。
赵声阁亲自开的车,很稳,但卓智轩还是默默地拽紧了安全带。
他都不知道,赵声阁这么有涵养的人,还有当路霸的潜质。
事关陈挽,卓智轩问题很多。
赵声阁言简意赅去头去尾说了几句今晚徐之盈来汇报的事,但卓智轩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赵声阁要和他去这一趟。
面对对方十分不解和充满怀疑的眼神,他正经严肃地解释:“白鹤堂毒瘤余孽生事,具体的细节要问陈挽才知道。”
卓智轩立马了然,那些人想挑这种时候砸赵声阁的场,赵声阁怎么可能任他们蹦跶。
这个解释算得上逻辑严密,情理自洽,卓智轩默认了赵声阁一同前往的理由,然后在心里默默怪罪赵声阁。
陈挽是天降横祸无妄之灾,他是罪魁祸首,于情于理赵声阁的确都应该来这一趟。
迈巴赫在环海大道上极速飞驰,两岸的夜海一望无际,唯有车灯的光亮,像心头那股无缘由的情绪,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了,直至——冲破黑夜。
陈挽被护士在额角、手臂和肩上分别缠了面积不小的纱布。
“阿挽!”
“我说了我没一一”陈挽顿住,微睁大了眼,确定来人后才不太确定地开了口,“赵先生?”
赵声阁没见过受伤的、如此狼狈的陈挽,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才点了头。
陈挽刚刚还质疑医生对他轻微脑震荡的诊断,现在又觉得自己不但脑震荡,还心跳失常,还异想天开。
不知道为什么,赵声阁进门后就一直看着他。
看了很久,很久。
陈挽觉得自己被看穿了表皮,看透了魂魄,输液的针口渐渐隆起,他嫌弃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有碍观瞻,不解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赵先生怎么来了?”
赵声阁没能马上回答,他能对卓智轩说是因为徐之盈和白鹤堂,但他不能对陈挽这么说。
他不说,卓智轩就帮他说,实话实说:“徐小姐说你救了她,那群人是白鹤堂的漏网之鱼。”
陈挽内心倏然平静下来。
是这样。
他沉溺于见到富士山的惊喜,所以险些忘记自己救的是徐之盈。
陈挽忽然为自己刚才冲昏头脑和自作多情感到一点难堪。
不是难堪在赵声阁会为徐之盈亲自来这一趟,而在于他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一层。
赵声阁为徐之盈来是应该的,但陈挽不应该想不到。
想不到,就证明他的潜意识里依旧抱着见不得人的妄念和丑陋阴暗的心思。
这严重违背陈挽的意志和原则,这才是最羞愧难当无地自容的。
陈挽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道德感高的人,坏事狠事脏事都做过很多,他的双手早就不干净了。
但是这一刻,这种自我谴责和厌恶已经超过了赵声阁有婚约这个事实,甚至有那么几秒,陈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不敢面对赵声阁,更无法面对他自己。
陈挽太难受了,身体伤痕累累,但真正把他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道德上的负罪感。
赵声阁不明白为什么陈挽看向自己的眼睛失去了一些光彩,大概是因为受了伤,他没有平时那样无懈可击,赵声阁隐约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种惋惜和决绝。
不知道惋惜是那么,不知道决绝什么,但就是好像有什么要从这一刻流逝掉了,永远地流逝掉了。
赵声阁极其罕见地生出一点微妙的恐慌,心脏被抓了下,依旧找不到源头。
陈挽是因为他才遭受这些无妄之灾,徐之盈遭这个劫并不算无辜,海市有句话叫“食得咸鱼抵得渴。”
徐家和赵家联手瓜分白鹤堂的遗产,她要参与这些刀尖上的利益分配,就应该做好承受相应风险的准备,但陈挽什么好处都没有还受了很多伤,上次鹰池也是,因为赵声阁的刁难,天降横祸。
赵声阁难得有良心发现的一天,但他几乎没有过探病的经验,所以很生疏,只是走近病床,微微俯身,温和地问陈挽:“你的伤怎么样?那些人有没有带枪?”
陈挽只当他想了解具体的情况以便追踪敌情,便调整了一下心情,正色起来,说了一些当时的细节:“没带枪,但应该带了凶器,或者车上有货,我注意到两辆a67吉普的尾箱都很压地,而且是原装车,没有车牌,这样的车一般用于非法越境。”
“……”赵声阁抿了抿唇,目光很慢、很仔细在他脸上、手上的每一个伤口流连,说,“你观察得很仔细。”没一句是他想知道的。
“……”陈挽觉得对方的表情好像不是很满意,但他这他已经是他在那样混乱危急的情况下所能记得的全部了。
陈挽张了张口,不知道再应该说什么,他到处是伤穿着病服面色抱歉的样子让赵声阁心里生出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促使他要尽快地、果决地做点什么,但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看起来还算顺理成章身份和立场,他的神色比平时诚恳真实:“陈挽,他们是冲我来,牵扯到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尽管和我开口——”
“赵先生,”陈挽很轻地叫了他一声,赵声阁就停下来,认真地看着他,听他说。
赵声阁大概不知道,自己的目光里甚至含着一点鼓励,好像希望陈挽多说一些一样。
陈挽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心理素质和心态都很强,包括今天晚上他其实也一直没觉得身体上有特别疼的地方。
被吉普猛烈撞击磕到额头不觉得疼,手臂压到车窗流血不觉得疼,看着徐之盈走向灯火璀璨的大道也觉得还可以忍受。
但赵声阁这一趟特意前来的代为看望和感谢让他觉得心脏很深很软的位置裂开一个窟窿眼。
开始的时候血液只是平缓地流出,后面慢慢变得浓稠和汹涌。
因为他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赵声阁来是代徐之盈来的。
代她来问清楚状况,代她来和陈挽说谢谢,代她来善后还陈挽人情。
理智上他的头脑在疯狂叫嚣发出警告,警告他立刻马上终止这种“不道德”的痛疼,但生理意义上无法停止,他的脑子快要被撕裂,分裂出两种人格。
那种疼痛很后知后觉,但非常清晰深刻,不过陈挽面不改色,像以往一般温和地微笑着说:“谢谢赵先生,我没什么需要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赵声阁的心脏仿佛突然被人攫了一下。
而那种他从未体会过的、不捉摸的东西在以更迅速的速度流逝。
陈挽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像从前一样客气、礼貌、善解人意和避之不及,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没有吗?”赵声阁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只是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难相处,希望对方知道他其实也是很讲道理、有一些人情味的人,“总归是害你受了伤,是我的责任,你应该得到补偿和感谢。”
陈挽就说:“不用,徐小姐已经谢过了。”

徐之盈和他之间不存在互为代表的关系。
大概是因为这在赵声阁看来是要十分郑重严肃澄清的事情,所以他没意识到自己声音沉下去显得有些威严,让陈挽和卓智轩都怔了一瞬。
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凝重起来,如有实质。
又大概是人在受伤时比平时脆弱和混沌,陈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好像把事情搞砸了,张了张口,有些茫然,也有些无措。
赵声阁一直盯着陈挽单薄纤细的身影,甚至觉得对方的手抖了一下。
赵声阁自己也非常罕见地紧张焦躁起来,但又无计可施,赵声阁长到今天几乎没有产生过这样不受控制的情绪。
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放缓了语气:“我——”
卓智轩刚要开口让赵声阁别吓唬人,手机就响起来。
是谭又明打电话来问陈挽情况怎么样,他本来也想跟过来,但他老子还没走,沈宗年也说一下子走那么多人太扎眼,他才作罢。
卓智轩也不算添油加醋:“手臂、腿、脸,都伤了,脑子也撞坏了。”
陈挽:“……”
谭又明马上说:“你开免提,我要跟陈挽说话。”
卓智轩开了,陈挽先开口说:“谭少,是我,我这边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
谭又明又详细问了几句,让他好好休息,说出院了一起出去狮子山团建,给他搞出院派对。
哄小孩儿似的。
陈挽笑了笑,说好。
谭又明瞥到交际场上一抹优雅明艳的身影,眼睛一亮,把手上的酒杯还给沈宗年。
他自己喜欢八卦,就以为讲八卦也能让陈挽吃吃瓜放松些许:“挽,你知道你救的是谁吗?徐之盈!声阁未婚妻,太岁头上动土,赵声阁不会放过他们,你放心,绝不让你受这委屈。”
陈挽的头很烫,喉咙像是烧起来,努力调试出正常平静的声音,说:“没关——”
“未婚妻?”一道沉而缓的男声平静又有些强势地传进扬声器里,“你定的?”
“……”
陈挽转过头看赵声阁。
鉴于他的话很有些歧义,大家都静了一下,卓智轩看了眼陈挽,又转头看向赵声阁。
赵声阁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
谭又明哈哈道:“谁敢给你赵声阁定,这不是《海都晚报》写的嘛,”他学足狗仔腔调,“金融巨鳄赵生徐氏长女深夜同现身,疑似赴浅水花园7号湾共筑爱巢。”
“……”
赵声阁看了陈挽一眼,陈挽没有在看他,赵声阁淡声嘲谭又明:“你亲笔写的是吧。”
谭又明就又大笑。
卓智轩觉得自己已经算得是他们比较亲近的朋友,但依旧看不出这两个人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以前他们出去也从来没有聊过这方面的话题。
或者这种事赵声阁只会跟沈宗年说。
他可以不清楚真相,但他知道有人肯定想知道。
卓智轩故意大声说:“那个《花都新社》也写过,他们的记者有拍到你们一起在西弗登吃晚餐。”
谭又明马上起哄:“你看,你看,又不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不是我编排你吧。”
赵声阁请教:“吃晚餐就是要订婚了?”
不知道对卓智轩还是对谭又明,义正言辞:“我不会和徐女士订婚,我只会保留起诉你们和狗仔杂志对我的隐私造谣的法律权利。”
谭又明笑,说他装什么假正经。
陈挽有点疑惑地皱了皱眉,稍抬起头,就直接撞进赵声阁一直凝在他身上的目光里。
“……”
赵声阁目光温和,挺认真地问他:“怎么?你也看过?”
“……”陈挽噎了一下,“没、没有。”
谭又明说:“不管有没有,反正都是因为你们,赵声阁,你要负起责任。”
又让陈挽大大敲赵声阁一笔,这是他应得的。
这次赵声阁没有反驳他。
他话好多,还要跟陈挽说更多关于赵声阁和徐之盈的八卦,沈宗年拿回自己的手机,说:“好了,让陈挽休息吧。”
谭又明这才作罢,拿他手里的酒润嗓子。
手机是卓智轩的,但他一直没有机会说话,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赵声阁和陈挽之间扫了一圈,他以前觉得自己不是很懂陈挽,现在他也有点不懂赵声阁。
护士来叫人去签字,卓智轩自认为他跟陈挽关系肯定比赵声阁跟陈挽更近,于是很自觉地跟护士出去了。
病房只剩下赵声阁和陈挽。
陈挽看赵声阁一直看着自己,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能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
不过赵声阁觉得他面色看起来好了些,神情也没有刚刚那么破碎,放心了一些,走过去,倾身,抬起手。
陈挽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点,呼吸完全屏住。
赵声阁就停下,看了他一眼,陈挽眨了下眼,跟他大眼对小眼。
赵声阁等他适应了这个距离,才又继续动作,陈挽才知道原来对方是想帮他的吊瓶调整一下位置,让输液更流畅。
“……谢谢。”陈挽陷入他冷冽的气息里,讪讪地说。
赵声阁抬手的时候,手上的戒指闪了一瞬,家族徽章在尾指上有种低调神秘的光彩。
忽然,那只徽章戒指伸到了他面前很近的距离。
“……”陈挽抬起头,“?”
赵声阁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不是想看?”
“……没有。”
“陈挽,”赵声阁确认他的针口没有隆起和发紫,才重新坐下,想了想,问,“很怕我?”
他的声音温沉,但陈挽躲在被子下的手动了动。
这并不是个疑问句,是个陈述句。
赵声阁聊天都不按常理的,跟他对话像坐过山车。
陈挽看向赵声阁,微笑道:“没有,赵先生怎么这么问。”
赵声阁坐着,跟他差不多高低,平视的目光平静而温和,但很直接,让人觉得很深,你无法看穿他的想法,但被注视的人所有细微心思都无所遁迹。
“没有吗。”赵声阁很专注地看着他,漆黑的目光扫过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嘴唇。
屋子里的气氛从方才的凝滞流动成一种无法言说的微妙,两个人却表现得一个比一个自然和镇定。
“没有。”陈挽这次是真心地说。
他从来不怕赵声阁,无论赵声阁在别人口中是什么样子。
“没有就行,”赵声阁说,“不用怕我。”
陈挽觉得自己真的撞坏了脑子。
他这个样子钝钝的,显得不那么机灵,不那么得体,也不那么防备和无懈可击,窥见一部分铠甲和面具之外的陈挽,让赵声阁觉得很真实,生动柔软。
所以他又说了一遍:“不用怕我。”语气和神情都是认真的,也显得非常可靠。
陈挽就说好的,很温顺的样子。
赵声阁看了一下医生给他开的药,很仔细,一边看一边问:“陈挽,医生建议你住院几天?”
陈挽说:“我就今晚留院观察一晚,没什么事明天就——”
“陈挽,”赵声阁轻声打断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有点无奈,“我是问医生的建议。”
“不是你自己的认为。”
陈挽:“……”
其实赵声阁语气很平和的,不是那种上司对下属,倒有点像长辈问小孩,有点不赞同,有点无语,但也不会很凶,不过会让你不自觉挺直腰背诚实回答。
陈挽只能呆巴巴地如实说:“一周。”
“嗯,”赵声阁觉得他老实回答话的样子挺乖,不像刚才说“谢谢赵先生,不用了”那样叫人生气,他就自动忽略了陈挽自己打算明天就出院这件事,说:“我叫人来守在病房门口会不会打扰到你?”
“什么?”
“亡命之徒没有落网之前都有打击报复的可能,”赵声阁煞介其事,“我担心他们找过来。”
陈挽也正色起来:“噢,好,不会。”
赵声阁又说:“我再叫个人来照顾你,你自己在这里不方便。”
陈挽还没开口,赵声阁就说:“卓智轩也不放心。”
“不过如果你想我欠着这个人情,等你想到了想要什么再来跟我提也可以。”
赵声阁太胸有成竹,陈挽是绝对不会干这种挟恩估价的事的。
果然,对方应了下来。
赵声阁唇角微不可察弯了一下。
值夜班的医生来巡房,说陈挽身体底子亏,伤到脑周还独自就医非常危险,赵声阁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医生说陈挽不宜坐立太久,让赵声阁给他调一下床头的高度。
赵声阁靠近的时候,陈挽闻到了大红袍的味道,缠在他衣领和袖口,很淡。
幸好赵声阁调好了床头的高度后就很快直起身。
陈挽松了口气:“赵先生出来这么久没关系吗?如果您有事就先回去吧,我的身体真的没有什么大碍。”
今夜是明隆非常重要的时刻,赵声阁一定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赵声阁说自己只需要露个脸,上台发言、接受采访、应对宾客媒体有其他人。
他猜测陈挽这样问是不是希望他快点离开。
“累吗?”赵声阁的身形高大,肩膀也很宽,挡住了一部分白亮的光线,表情陷在阴影里看不清,“累就闭上眼休息吧,等卓智轩回来我就走。”
陈挽整个人陷落在他的影子里,好像被他本人包围了一样。
可能是因为医生给陈挽开了镇定神经的药剂,也可能是赵声阁这个人天生让人觉得可靠和安心,卓智轩办完手续回来的时候,陈挽真的睡着了。
跑上跑下太累了,卓智轩一个少爷也没亲自搞过这些,又是排队又是取药,本来陈挽受伤他就急,心急火燎还差点跟人吵了一架,所以他回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床头柜的保温壶已经装满,陈挽那支磕坏了一角的手机已经充上了电。
赵声阁说自己先走了,得立刻派人着手查那些人,又嘱咐他要看着陈挽手背的血管,随时调整输液的速度。
他讲话都很简短,基本是转述巡房医生的医嘱,言简意赅,语气也平淡,不参杂什么个人感情和关切的情绪。
卓智轩虽然最近对他颇有微词,但这一刻,看着他的高大的背影,和寥寥几句话,又觉得,赵声阁变回了他小时候印象中的大哥。
其实,在卓智轩心里,一直都觉得赵声阁是兄长,小时候,海市名流圈里的小孩儿,谁不想要一个赵声阁这样的兄长。
闯了祸会跟你说没关系,没钱了可以刷他的卡,限量款山地车也大方借,弄坏了也不会计较。
赵声阁是不会生气的,赵声阁是永远有办法的,有赵声阁在就是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在卓智轩的记忆中,赵声阁从很小的年纪就是这样了,他一直觉得对方是山,小时候是一座小山,长大后是高山。
玉嶂不语,宽厚不摧。
他永远都在那里,让朋友依靠。
只是人越来越长大,很多东西都变得不那么纯粹,大家都在变,谭又明会变得越来越嚣张,沈宗年是变得越来越阴郁,赵声阁也变得越来越冷漠。
那种冷淡,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即便他仍像儿时一样温和、可靠、有担当,对朋友也很不错,大方慷慨,但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卓智轩就是知道,赵声阁已经不再是他心里那个兄长了。
也许是从他第一次因为赵茂峥的监视而不再和他们一起打玩游戏的那一天起,也许是从他在路上遇到流浪狗也不会再多看一眼那一天起,也许是从在他们曾经的一个朋友犯了错误后他不再手下留情的那一天起……
太久了,卓智轩也不知道赵声阁,或者说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是从哪一天开始变化的。
他们这些人,大概很难有真心真情谊,即便有过,也很容易变。
所以陈挽就显得格外珍稀宝贵。
可是,在这个夜晚,在陈挽的病房,卓智轩又觉得,大哥回来了。

谭又明和沈宗年到的时候,赵声阁正在看病房一日流水账。
每天都差不多的内容他也看得很仔细,对两人抬了抬下巴:“稍等。”
脑袋真的好圆。
赵声阁面无表情地关了电脑。
谭又明在沙发上坐下,本来还以为他在办公,但看他接了个电话,虽然声音压得低,但还是隐约听见“汤”、“营养”、“随他”之类的字眼。
谭又明戳了戳沈宗年的掌心,要他一起听。
只是赵声阁的电话很快就打完,谭又明失去了寻找更多线索的机会,但他是个刨根问底的人,在开始讨论公事之前,忍不住问:“谁的电话?”
赵声阁对他的八卦很配合:“家里的阿姨。”
谭又明问:“怎么了?”
赵声阁拿过他手上的合同低头翻看,道:“她养了只猫,都不吃饭的。”
“……”谭又明觉得赵声阁在耍他,“这是什么新式冷笑话吗?”
沈宗年也撩起眼。
赵声阁就不说下去了,直接跟他们讨论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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