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智轩:“……”
陈挽将烟按灭,当机立断私聊了谭又明,问:“谭少上次说想打保龄球,最近还有兴趣吗,之前翻修的那个球馆最近重新开业了。”
他说如果谭少感兴趣的话,他可以去安排。
当然,他会预留足够的时间等待生病的人痊愈。
陈挽几乎没有过主动提议过组局,只有在少爷们要办什么的时候领任务,安排妥当。
可那通意味不明的电话一直如同一根刺梗在喉咙里。
陈挽不会认为赵声阁会因为这种事情就生气了,对方挂电话的语气都是礼貌的,除了回信息的时间比平日长些许,工作上也一如既往耐心。
但他也分明察觉,有无名的东西在悄然流逝。
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明明都还没有拥有,就已经在失去。
只是那些不可名状的情绪催促着他要坚定,要给予,要落落大方付诸心意。
谭又明自然是求之不得,大呼陈挽贴心,沈宗年最近忙,他也没怎么能出去,打保龄球好歹是有益身心健康的体育锻炼,对方不该再有阻止的理由。
谭又明呼朋唤友,大家都很给面子,响应很快,除了赵声阁。
赵声阁极少在群里说话,仿佛一个假号。
直到出发的前一天,陈挽都不确定赵声阁会不会同行。
他提前预定了荷里的球馆,几辆车同时从海岛出发,驶过明珠大桥,颇具气势。
陈挽能认出卓智轩的卡宴,谭又明沈宗年的林肯,秦兆霆的宾利,但其中有一辆他没见过的路虎。
开得快而稳,路迹笔直,漂移流畅,飞速移动,仿佛要直直穿过明珠大桥驶入蔚蓝天际。
陈挽不错眼跟着,心里期望自己有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他不一定要追得上那辆路虎,但他不能再困囿于原地。
荷里的球馆是新开的,傍山临海,门口立着一个巨型保龄球瓶模型,四面落地窗,可以看到海面和青碧芳草地。
会员制,人不多,陈挽没有包场,只是买断了部分球道,这便是他比旁人的心细之处——少爷们不喜欢热闹,但也不喜欢太冷清,人不能多也不能少,就看怎么把握这个度了。
赵声阁前几日即使生病也上班,但还是堆积了一些工作,电话很多,因此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
其实他今天没有打算要来,但谭又明给他打了许多次电话,并说有重要的事要说。
还讽刺他身体那么差应该加强锻炼。
“……”
赵声阁走过来跟大家点了个头,目光经过陈挽时,也一视同仁地点了头,与其他人无异。
蒋应站得最近,顺道和他交谈,陈挽一直找不到跟赵声阁打招呼的机会,只得先去找球馆经理打点。
等他进入更衣室,已经没有什么人,放好东西关上柜门,赵声阁正在整理物品,陈挽走过去,看着他,说:“赵先生。”
赵声阁在戴护腕,听到陈挽叫他,抬起眼,点点头。
不疏离,也不热络。
陈挽径直走上前,看他单手给另一只手戴护腕不算太顺手,问:“需要帮忙吗?”
赵声阁自己扯好护腕:“没事,不用。”
陈挽就这么站着,也不走,腰背挺得很直,一副耐心专心等人的姿态。
赵声阁通情达理地说:“你好了就先过去吧,等一下我关门。”
陈挽摇摇头,面色平静但执拗地说:“没事,我等您一起。”
没等赵声阁拒绝,陈挽就主动问起:“赵先生,您的感冒好了么?”
赵声阁不甚在意回答:“应该好了吧。”其实声音还夹着一点哑。
陈挽手紧了紧,觉得赵声阁似乎对自己的身体一直有种不上心的随意,想了想,他问:“您想喝点蜂蜜水吗?”
经理来和他说就差赵声阁还没有点饮品,vip都有专属服务,点好单后由工作人员送到赛道上,他们这样的身份,经理更是重点关注,生怕哪一个细节怠慢,他不会直接去跟那群少爷说话,都是通过陈挽打点对接。
赵声阁整理好私人物品都准备走了,就说:“不用了。”
陈挽也随着往外走:“不会很甜,可以试一试,对喉咙好,喝完挺舒服的。”
赵声阁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沉静无波,心里却闪过很多东西。
到底是怎么样呢。
近不得,也赶不走。
就那么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吗。
凭什么。
气氛微妙,气流涌动,仿佛一切都没有变,但又变了些什么。
谁都没有提起那天那通电话,也看似毫无龃龉,点头寒暄,与往常无异,实则心照不宣,又各自不得其解。
陈挽非常非常认真地注视着赵声阁,眼睛很黑,平静中含着一种堪称为真挚的固执,大方坦然地接受赵声阁的审视。
普通朋友法则替代暗恋法则成为新的衡量标尺和行为准则。
陈挽可以对朋友关怀病情吗,可以等朋友一起走吗,可以为生病的朋友点一杯润喉的蜂蜜水吗。
既然都可以,那为什么不可以给赵声阁。
界限之内,陈挽要给赵声阁很多,最多。
赵声阁不想要的话,扔掉也可以,但陈挽还是想给。
赵声阁看了他一会儿,觉得陈挽似乎和从前有些许细微的差别,是恭谦的,但没有那么温顺柔软了,掀掉那层不真实的社交微笑之后,整个人于无声平静中露出某些真实的锋芒。
赵声阁无法具体形容。
不过陈挽在他这里的“前科”太多,也从来不在赵声阁的阅读理解之内,因此他可有可无道:“那随便吧,谢谢。”
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一撞而散。
秦兆霆进来拿毛巾,目光在他们之间扫了一圈,微笑着随口道:“在聊事情?”
赵声阁没有回答,陈挽就微笑着说:“刚准备出去。”
等于也没有正面回答。
秦兆霆笑笑,错身走进休息室,在物品储存柜前,按了两次密码,门都没有打开,他不确定是自己输入密码的步骤不对还是系统出现了故障,叫住了陈挽。
“阿挽。”
“可以帮我看一下吗?可能得找经理,但是我的手机也在柜子里面。”
陈挽只好走回去帮他看。
赵声阁就说:“我先出去了。”
陈挽看着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很快地帮秦兆霆打开了柜子,两人一起走出去。
期间秦兆霆和陈挽聊天,他心里都在想别的事情,脑子仿佛自动生出另外一套独立的系统去应对回答对方的寒暄,其实根本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能做到不出社交错误的最低保障。
陈挽走近球道的时候,就自动跟秦兆霆分开了。
赵声阁一直没有上场,在和一个陈挽不算很熟的朋友讲话。
其实赵声阁比较亲近的朋友里已经不太有陈挽不熟的了,因为赵声阁的私人交际圈本来不大,他疑心重,不社交,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
这位朋友是在国外工作最近回来探亲的,谭又明就把人叫过来叙旧。
谭又明第一个去选球,手不顺,没有进入状态,大屏幕排分榜被其他赛道的玩家死死压着,等沈宗年和蒋应也上场了积分才开始逐渐好看一些。
赵声阁不着急下场,和朋友谈话听得多,说得少,等那位朋友也要上场去过手瘾了,赵声阁就抱着手站在球道旁看。
陈挽走过去问:“赵先生不玩么?”
赵声阁摇摇头,认真看几个朋友投球,看了一会儿,他发现陈挽还没走,礼貌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可以去玩自己的。”
陈挽对他笑了笑,心里叹了声气。
赵声阁看他没有再要说什么,就转回去继续看球了。
新的一轮,谭又明打出了个4-6-7-10,沈宗年有工作电话,谭又明就让卓智轩帮忙。
卓智轩搞来搞去outside了,谭又明看向赵声阁。
赵声阁看了下球瓶的位置,觉得有点意思,这才肯去选球。
一上场直接来了个Turkey。
陈挽看得非常认真,赵声阁手臂修长有力,侧旋使球滑过球道沿曲线滚动,产生更大角度,切入1、3号瓶之间。
角度很陡峭,是需要经过精密的核算和绝对控制的力量才有可能完成的球路。
那记凶猛的狠球冲击的并非球瓶,而是陈挽心中的欲望之墙。
有一瞬间,他觉得赵声阁像漂亮迷人的花豹,动作敏捷,不动声色,可当时机一成熟,便以绝对的力量一击毙命。
一球屠榜,其他球道的玩家驻足围观,大胆的还吹口哨表示敬意。
赵声阁弯着腰,双手掌心撑在膝盖上,陈挽就站在旁边的大屏幕下数榜单排名,一行一行,非常认真。
他看完后,心满意足回过身,和赵声阁看过来的目光不期然撞在一处。
球道两边很热闹,报分的机械女声和其他人聊天说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两束视线交接宛如构建起一座隔绝外音的寂静鹊桥,所有的吵闹和噪杂都进不来。
眼睛作为专属的交流通道,只限赵声阁和陈挽无声传频。
虽然对方无声的话语,他们都未能解读,甚至,就连自己想说什么,也未曾想明,表达不清,但却没有人肯移开胶着的目光。
赵声阁脸上没有表情,目光很静,很深,陈挽的心跳得快而清晰,忽然,他抬起手,微笑着,慢慢地,拍了几下,算是祝贺。
他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看起来是非常发自真心地为赵声阁一球夺魁感到高兴,那种笑容和目光真诚得如同一道暖阳,被照到的人是真真正正地能感觉到热意。
赵声阁顿了顿,转过头去,不看他了。
积分一骑绝尘,机械女声全馆播报,谭又明沉默数秒,万分不解问赵声阁:“你到底是怎么打的?”
赵声阁仰头喝水,喉咙滚动,语气平淡地告诉他:“可能是用脑子打吧。”
“……”谭又明狠狠从果盘里叉了块凤梨,“好了不起。”
赵声阁礼貌地点点头。
蒋应狂笑。
卓智轩积分被虐,大败而归,质问好友:“刚我三连投都快渴死了你怎么不叫人上果盘!”
陈挽的目光从赛道上收回来,问:“你上场了?”
“……”
赵声阁放下水杯,喉咙淌过甘润,带走干渴和感冒弥留的痒意。
是被他拒绝过的蜂蜜水。
温度和甜度都刚刚合适。
这个场上,谭又明要了菠萝啤,卓智轩点了运动饮料,蒋应喝的是冰水,只有他手上这杯蜂蜜水是陈挽亲自从前台拿过来的。
赵声阁看见了。
想不看见都难。
那种赤诚、温暖但不参杂一丝杂质的目光让赵声阁想起陪伴过自己的波珠。
陈挽像一个无声的影子,也不去打扰你,他就远远看着,等着,好像你一叫他就会过来,好像那天晚上沉默的数秒只是生病的赵声阁头脑不清的幻意。
没有经验的赵声阁曾笃定,陈挽自愿最好,如果不自愿,那就按照他的方式来。
但是他现在发现,可能不行。
陈挽不是别人。
如果他真的不愿意,赵声阁竟然真的想过要说服自己接受再失去一个“波珠”的可能性。
也不能说失去,说来或许没有人相信,赵声阁身份显赫,却从未拥有过一样完整的都属于自己的什么。
陈挽当然不是波珠,赵声阁从来没有搞错过,可是他的眼睛真的很黑,目光那么真诚。
赵声阁只能告诉自己,他愿意再给眼睛很黑的人一些机会。
如果陈挽还是不能及格……那还是得按照他的方式来。
至于结果会怎么样,再说吧,他都承受,赵声阁冷漠地想。
蜂蜜水已经喝完,赵声阁去拿一杯冰镇的果汁。
正在试球的陈挽看见了,果然很快走过来说:“赵先生,刚运动完最好不喝冰,那边还有一些蜂蜜水。”别人可能可以,但赵声阁的胃不允许这样冒险。
赵声阁没有放下果汁,礼貌婉拒:“不用了,这个就行。”
陈挽没有放弃,继续给出建议:“茶也有的,是大红袍。”
赵声阁看着他,不说话。
是害怕得罪他么,还是觉得那通意味不明的电话里表现得不够体面有点愧疚。
赵声阁这个人,对别人都很宽厚,但对陈挽很恶劣,但凡对方显示出一丁点退让和讨好,他就要得寸进尺,骨子里那点权衡算计珠锱必较的的商人本性在陈挽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陈挽的底线在哪里,留给赵声阁的区域范围有多少,是否和别人一样。
赵声阁不会再对他那么宽和,试探,越界,如果不行,就摧毁,再拼起来。
他总能拼好的。
“陈挽,”赵声阁垂眸注视着他,轻声说,“我现在已经不喝大红袍了。”
陈挽顿了顿,问:“那您最近在喝什么茶,我叫人沏一杯,不会太久。”
赵声阁盯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随口说,太平猴魁。
刚才蒋应点单的时候,赵声阁听见侍应生抱歉地说今日绿茶暂时售罄。
陈挽作为打点一切的人,不会不知道,但他也只是点点头。
稍许时候,便真的给赵声阁端来了一杯清淡的太平猴魁。
赵声阁很少喝绿茶,但也觉得很香,他用双手去握住茶杯,不知道陈挽怎么做到的。
极其酸胀的涩意和不太多的悔意从坚硬的心脏渗出,不多,但丝丝入扣,缠绕神经。
陈挽未免太霸道、太猖狂了,已可称得上为所欲为。
赵声阁许久没有说话,用漆黑的、沉默的、又没什么办法的目光凝视着他,一字一句,缓而轻道:“谢谢陈挽。”
陈挽微怔,不知他怎么来,说不用的。
沈宗年打电话回来后,谭又明又催着赵声阁上场,还要陈挽也一起加入。
陈挽说自己才刚打了好几局,现在先观战。
后半场,积分榜上最后剩下赵声阁、沈宗年和秦兆霆,三足鼎立。
几人轮番上阵,巨幕排分榜名次滚动,后来沈宗年自动弃权,他又有个重要的工作电话进来,气得还指望他帮自己雪耻的谭又明要砸他手机。
沈宗年边接电话边腾出手拍了拍他,算是歉意,也是安抚。
谭又明就算了。
只剩下秦兆霆和赵声阁,他掂了掂球,笑道:“声阁,怎么说?”
赵声阁低头扯好护腕:“我没问题,你累了?”
“那继续。”秦兆霆选球。
赵声阁走到休息椅找自己的毛巾,陈挽递过去,说:“刚才阿姨过来清理垃圾。”他就先放到一边了。
赵声阁看着他,突然想起以前读书时代打篮球的队友,他们的恋爱对象会去送毛巾和送水。
球道上猝然响起一阵极重的闷响,是秦兆霆的球出了,狂风扫落叶,噼里啪啦。
“靠,吓我一跳。”谭又明抓着沈宗年说,沈宗年电话没讲完,往那边撂了一眼。
赵声阁还跟那儿不紧不慢擦汗,轻微喘息,汗水浸湿的头发和眉目格外漆黑,黑色眼睛注视着陈挽,显得很年轻,男大学生似的。
陈挽也没被吓到,赵声阁身上散发的热量让他的皮肤温度也变高,但他没有退后,压住心跳,笑容很温柔:“加油。”
赵声阁微顿,表情有些不自然,淡淡嗯了一声,把毛巾交给他,不辞一言走了。
陈挽拿着赵声阁的毛巾,想退到远一点的位置不干扰投球。
但赵声阁选了球后很轻微地往这个方向侧了下,那个动作太轻太快了,不可能有人发现的,但陈挽的脚步就定在原地没有再动,看他完成了投球。
还是SPARE。
排分榜名次不断上升,有隔壁球区的年轻男孩过来邀他排分,他的排名离赵声阁很近。
赵声阁无甚兴趣地说了句不方便。
这是真正的大学生,不知赵声阁身份,他那样板着脸,气场又盛,都不怕,被拒绝了也不走,笑意盈盈继续看球。
陈挽看他行头,又能请一群同学来这里打球,家里条件应很不错。
青葱少年,心里想什么眼神都藏不住,至少还未沾上利益与算计,只有单纯天真的钦慕与蜜意。
陈挽见惯了这种神情,高中的时候赵声阁在学校的体育馆打球也是引得几个年级的学生倾巢出动。
球馆是限制人数的,陈挽也不是本部生,只能在跨两个校区去体馆门口喂蚊子,碰巧的话能看到少爷们张扬肆意从里头走出来。
其中一个身影,比同龄人都稳重内敛,但比现在放松慵懒一些,还有现在几乎不可能再看见的笑容。
陈挽看到男生拿出手机拍照,走过去提醒他:“你好,未经允许不能拍照的,希望理解。”
赵声阁连财经重刊都不让拍。
男生“啊”了一声:“对不起。”他胆子大但不骄纵。
应该没人能比陈挽更理解他的情不自禁,谁的青春里还没有过几个忍不住想要拍赵声阁的瞬间。
陈挽不会为难一个小朋友,只说:“把之前拍的删了吧。”
男孩立刻当着他的面就删了。
陈挽确认过没有备份,请他到旁边吃水果。
男生有点愣地看他,搞不懂这个人,看着好说话,其实态度很强硬,但其实……还是好说话。
然后他说:“那可以跟你加个chat吗?哥哥。”
“……”
卓智轩狂笑。
赵声阁才打两局,忽然下了球道。
陈挽看见了,借机婉拒了男生的好友申请,走过去,问:“赵先生,怎么了。”
赵声阁看了一眼吃水果的男生,说:“护腕脱手。”
陈挽说:“我帮你吧。”
赵声阁抬眼看他,片刻,直接把手伸到对方面前,陈挽很快为他重新戴好。
保龄球不算太消耗体能的运动,更注重技巧性和观赏性,但打到后面,保持击中率主要靠耐力,秦兆霆勉强维持高分。
就在大家都以为赵声阁会继续毫无悬念拿全中的时候,球道上出人意料地出现了2-7-10残局。
秦兆霆微讶,赵声阁连双重高峰都打得出,怎么会犯这种错误,但又挺高兴,这意味着最后赢家是他。
2-7-10算得上死局,沈宗年球技不错,但技术流非他长项,在场的人里恐怕也只有赵声阁自己能解,不过他已经失去了补球的资格。
本来一局有五轮,每轮有两次投球机会,但这家新球馆为了增加趣味性和对抗性吸引球客,采用了最新的俱乐部积分赛制,进入高分局后不允许二次补中,只能选队友,让另外的人来补局。
陈挽一直关注着赵声阁,怕他没全中不高兴,赵声阁被他目光看得回过头来,陈挽适时地给出一个略带安慰和鼓励的笑容。
“……”
秦兆霆走过来,笑着说:“生疏了?”
赵声阁淡淡笑了笑,秦兆霆希望自己赢得更有风度也更名正言顺一些,说:“要不你还是指个人来把球补全了吧。”虽然他们都心知肚明,不会有真的能解局的人出现,只是程序上象征性走完最后一步。
赵声阁似乎没有这个打算,无所谓道:“直接按吧。”
每个赛道旁都有个算分键,按下意味比赛结束。
秦兆霆耸耸肩,说那好吧,他伸手去按清算——
“等一下。”
陈挽走过去看了下球瓶的位置,转过头对他们说:“让我试试可以吗?”
秦兆霆一愣,陈挽今天打得不多,他都以为对方是不会打,或是不感兴趣。
秦兆霆看向赵声阁,这是赵声阁的球,只有他有决定的权利。
陈挽也看向赵声阁,又问了一遍:“可以吗?赵先生。”
赵声阁看了他片刻,退开几步,绅士地比了个请的姿势。
陈挽接过他手上的球,身形交错时,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应该不会输。”
赵声阁挑了挑眉。
陈挽说不会输就是不会输,保龄球是他忙碌疲惫的大学生涯里唯一参加的一个社团活动。
他在脑中默算着投球的角度和速度,摆臂选了个奇峭的路线进球。
“咚!”
春雷暴鸣,火光电石,白球以无可抵挡的速度进击,周旁围观玩家顿时爆出低呼——
Christmas tree!!
2-7-10号瓶因若将剩的ⅰ瓶昼一连线好似一棵圣诞树而得名。
纷繁电闪的球轨撞击观众眼球,球瓶四散,清瓶入库。
“好浪漫!”一位女玩家小小声对男友说自己也想要,“打出一次圣诞树会交一整年好运。”
谭又明“腾”地起身给陈挽鼓掌,又大声指责赵声阁:“你开外挂!”
“嗯,”赵声阁盯着正在仰头看大屏幕认真数积分的陈挽,平静道,“你尽管骂我。”
“……”
沈宗年看着赵声阁。
全场的人都在称赞陈挽技术了得,一球打出千万分之一概率的圣诞树。
但技术了得的真的只是陈挽吗?
这样的残局打一百局球可能都不会出现一次。
需要如何缜密地计算才能让球刚好就留下固定号数的球瓶,形成这棵“圣诞树”。
赵声阁淡然回视,沈宗年对谭又明说:“你骂吧。”
“……”
秦兆霆最后虽然输了球,但也很大度地过来说恭喜,又笑着说陈挽深藏不露。
陈挽笑笑自谦,说是赵先生前头的积分够厚,不然他再怎么也无力回天。
赵声阁早已对他的恭维免疫,只是在洗浴间的时候叫住对方。
“陈挽。”
“嗯?”
“经常打圣诞树?”陈挽的球风太漂亮, 而且一球打出圣诞树的概率是太小了。
“没有,我第一次打这个。”能成功大概是他心诚,真的不想让赵声阁输。
“是吗。”
“是。”
赵声阁就说:“我也是第一次收这个。”
陈挽微讶,赵声阁从学生时代就打保龄球了,这么多年居然没有人给他打过圣诞树。
陈挽有些惊喜道:“我的荣幸。”
赵声阁不想再听一些听起来很甜蜜贴心其实什么也不能证明不能代表的话了,直接问:“为什么给我打?”
是因为那通谁也说不清的莫名其妙的电话,还是觉得得罪了他给一点补偿做出一些挽回。
陈挽觉得他并不是随口问问,就也收起笑容,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他说:“因为希望你开心。”
赵声阁一顿,一动不动看着他,心脏很清晰地跳着。
陈挽脸上又是那种赤诚的、不含一丝虚假的真挚,好像他人生中最大的愿望真的就是希望赵声阁开心。
球馆很吵,赵声阁没有做出回应,陈挽以为他没有听清楚,就又很正式地说了一遍:“希望你开心,赵先生。”
希望你一直赢,希望你交好运,希望你健康不生病,希望你有很多人挂念。
最希望,你开心。
良久,赵声阁低了低头,终于露出今天,不,这些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那种无奈的,认命的,又实在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笑容。
但因为很浅,很淡,很快就消失了,所以陈挽都未来得及反应,秦兆霆就走了进来。
他半认真半开玩笑道:“你们二对一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赵声阁伸手去拿陈挽手上自己的毛巾,说:“你也可以找外援。”
盥洗室是单独的,赵声阁没有带沐浴露,就用了陈挽的。
陈挽没怎么打球,洗得快一些,在外面等。
球馆外烟霞铺天,金色日光照在芳草地上,更远的海开始涨潮。
赵声阁出来的时候,陈挽正在回工作信息,相同的沐浴露味道袭来,陈挽呼吸急促了些,收起手机,说:“赵先生。”
赵声阁不知道他是否有加那个男孩的好友,垂眼扫了下手机屏幕,说:“走了。”
到了停车场,各自去拿车。
谭又明和沈宗年的林肯就停在赵声阁的路虎旁边,谭又明说想开赵声阁的车。
在他停车时将几个路边的垃圾桶撞坏还差点将车开进绿化带之后,沈宗年就没再让他开过底盘高的车了。
谭又明人菜瘾大,对赵声阁这辆新的庞然大物觊觎已久,赵声阁很大方地说:“接着。”将车钥匙抛给他。
谭又明大呼“唔该大佬”。
赵声阁嘱咐他:“注意安全。”
谭又明觉得赵声阁今天终于有人情味了一些,和前段时间冰冷寡言的样子截然不同,不过那时候对方生病了,可以理解。
沈宗年冷笑:“你车给他了你坐哪?”
陈挽走过来解围:“赵先生不介意的话,可以坐我的车?”
他今天特意开了一辆丰田霸道出来,和少爷们的豪车比算不上什么,但胜在空间开阔,舒适度高。
赵声阁看着他说:“不方便的话我坐蒋应的也可以。”
陈挽忙说:“没什么不方便的。”
“那好吧。”
“……”沈宗年有些冷地看着赵声阁,赵声阁拍了拍他的肩,像兄长一样嘱咐:“你看着又明,没问题的。”
“……”
陈挽稍稍快步一些去为赵声阁打开后座的车门。
几乎在同一时间——赵声阁径自打开了副驾。
“……”
空气有一瞬的静止,两人皆是一顿,面面相觑。
陈挽先开口说:“赵先生,后边宽敞,坐得舒服。”
赵声阁看了他片刻,伸手去把他还拉着车把的手拿下来,将人拉到自己身后,“啪”一下关了后排的车门,说:“我坐前面,视野好。”
陈挽也随他:“好。”
赵声阁大概真的没怎么坐过副驾,也不熟悉他的车,他腿长,座椅调试了好一会儿,提示音一直响,陈挽看前面几辆车已经出发,侧头询问他:“赵先生,我帮你吧。”
赵声阁看向他,双手举起,示意他来。
陈挽倾身过去,虽然留了足够的社交距离,但赵声阁依旧能闻到他身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沐浴露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