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挽保持着专业的态度说:“好的,赵先生。”并且把下意识想重复的那句“我等你电话”咽了下去。
挂了电话,陈挽发了会儿呆,心理处于一种很复杂的状态。
当然是高兴的,能和赵声阁说上话,但也有疑惑和突然被馅饼砸中的茫然。
他从来没想过能和赵声阁有这样密切、高频的联系,虽然说的都是公事。
他们的对话基本上由大段的洋流运动规律理论、树状图和经济数据点线构成,多的一句闲聊都很难找到,更不可能有什么早安晚安之类的温馨话语。
就算有一天陈挽的手机不小心丢失,捡到的人也只会认为这是两个关系不熟、客套话一堆的工作狂同事或上下属。
但陈挽好像患上了手机翻查症,隔不了多久就要去确认一下有没有对方新发来的消息,他希望对方的任何一个疑问都得到最快最完尽的解答。
新的一周,宝莉湾项目接到了环保协会关于海洋污染指标的自检建议书。
方谏非常气愤,直接在群里表示:“我能保证模型的数据都是国际标准,环保机构一群门外汉外行人指点内行人。”
“……”徐之盈说,“他们出了自己的新规,如果不按要求整改合格,下一步就是发黄牌警示,会延误工期。”
方谏直接说:“没有什么好改的,他们的新规标准才不合理。”
“……”天才总是有点脾气的,这个群平时全靠陈挽起一个缓和与桥梁的作用,他细致浏览了建议书标出的违规提示,解围道,“这个不难,有几个数据优化一下,从商业效益和技术可操作性两方面协调效率和环保的平衡是可以做到的,复盘这部分我来做吧,不需要太长时间。”
徐之盈就着他的台阶下:“那我这边再叫人去公关一下。”
赵声阁等他们都说完了才提了几个问题,会议结束后,他说:“陈挽留一下。”
方谏脾气硬,气性大,赵声阁觉得和一个还在情绪上的人对话效率很低,遇到问题他喜欢直面病灶,快速解决,而不去在任何与解决问题无益的事情上消耗情绪。
赵声阁说了自己的看法。
“赵先生,我不是很赞成直接就更换仪器。”陈挽和赵声阁也不是每一次观点都相同,都会直说,“海上环境本来就不稳定,监测变量不统一会赞成更大的误差。”
赵声阁指出:“建议书上有指定期限,这是效率最高的办法。”
陈挽有理有据:“但是可能后患无穷。”并说,“其实也有办法让他们不那么死规矩。”说完陈挽又有点后悔,他不想让赵声阁觉得他会很多投机取巧的旁门左道。
赵声阁挑了挑眉,没说认不认同,让他先下线休息。
陈挽估计自己下线后,赵声阁还会继续工作,也许就是一个通宵,不过他也没有劝,他自己也要加班。
之后一段时间,为达到环保协会的指标,方谏这边出具了新型的复合型建模,语音通话基本都说不明白,效率太低,陈挽和赵声阁的公事交流就越来越多变成视频会议。
如此,陈挽便像是得到一张近距离观察赵声阁本人的参观券,虽然这样会把赵声阁形容得像个什么地球珍稀动物,但在陈挽这里,这样比喻并不为过。
参观票券全球得此一张,权限包括但不限于工作上的互动环节,要非常幸运才可以拥有。
比如赵声阁在视频会议完毕忘记挂断摄像头,陈挽就可以看到赵声阁工作。
如果这是直播,他可以打钱,陈挽可以看一整天,并一定是榜一。
不过这是免费的,所以他只看了一会儿就假装发现自己没下线然后把摄像头关掉。
每周方谏发布新数据,两个人会连线讨论。
赵声阁和陈挽也不是经常说话,耳机传出纸业翻动和鼠标点击的声音。
陈挽偶尔可以听到他跟秘书说“茶太浓”或者是“先不吃”。
有一次视频会议,陈挽太专注,一抬头就是赵声阁那张放大的英俊的脸,对方正垂眼看着他,两个人都离摄像头太近,这样比在现实中还叫人心悸。
陈挽面不改色地退后一些,然后询问:“赵先生,是不是有哪里需要我解释的?”
赵声阁就会问他一些问题。
陈挽像个小偷一样贪婪地用头脑精准记录赵声阁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无意流露的习惯,但一次也没有越过界。
也从来不主动和赵声阁闲聊,不借此嘘寒问暖,每次都严肃正经得像是给上司做远程汇报。
大概是自幼生长于狼环虎伺的陈家,受人欺凌惯了,便天生慕强,陈挽觉得男人在工作的某些时刻,比在床上更性感。
赵声阁对工作近乎机器般的严苛精确,骨子里渗透的强势和野心,是明隆能在他掌权五年之内市值涨幅超过百分之六十的原因。
赵声阁当然不是完美的,陈挽早已知道这个事实,对方在很多时候也会展露出本性里的专断、掌控欲,和许多……有些奇怪的要求。
比如在一次开视频会议时,赵声阁问陈挽:“你介意我录屏吗,以便过后能回听复查。”
正式的视频会议都会留下存本的,算是一个会议记录,因此陈挽没有异议,他只是在想,如果赵声阁提前告知他的话,他或许会穿得稍微更正式一点,而不是现在身上这件过于家居的针织衫,因为今天是周末,他没有出门的打算。
再比如,赵声阁在工作狂这一方面很有些只许州官放火的专断。
方谏的模型是和他哥大的学生一起搭建,由于时差,视频会议经常昼夜颠倒,赵声阁自己可以像机器一样无间隙运转,但不是很喜欢陈挽连轴熬夜。
“陈挽,去睡觉。”
如果陈挽被发现在答应了去睡觉的时间内上线,赵声阁就会晾着他,不怎么搭理他,问也不回话,让陈挽挠心挠肺。
视频会议的时候,赵声阁似乎喜欢陈挽坐到某几个固定的位置和方位。
如果是在家里,赵声阁喜欢他去到那间光照最好的书房。
如果在公司,赵声阁好像就比较喜欢他坐在宽敞的书桌前,不可以背光。
“陈挽,太远,我看不见你。”
陈挽便朝镜头坐近一些,希望对方不要介意他昨晚熬夜的黑眼圈。
“陈挽,你那边的灯很暗。”
但屏幕里赵声阁自己却坐得很远,虽然这样可以让陈挽看到他是在哪里,但陈挽还是希望他能坐近一些看清他的脸。
但赵声阁一直靠在椅背上,远远地看着他,没有靠近的意思。
陈挽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陈挽,音量调大。”
“或者你凑近说话。”
“……哦好。”
每每这种时刻,陈挽心里都会升起很诡异的感觉,难以形容。
陈挽自认为是自己在认真观察、捕捉和记录赵声阁身上的每一种习惯、特质,但他似乎忘记,如果赵声阁不愿意让人察觉的东西,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无人能窥察分毫。
陈挽也忘记了,一个人在凝视别人的时候,自己也在被凝视。
新的一周,天文台紧急发布黑雨警报信号。
同时,运输署提示,受台风和暴雨影响,东区泥石流致使部分路段塌方,中环至提督街多段线路全线封闭,市政中心发布了台风假通知,要求市民居家办公,非必要不外出。
气象警告分黄雨红雨黑雨等级,红雨一般只是建议居家,黑雨级别就是明令企业停工、学校停业了。
此后几天,除了机关单位和特殊部门,海市几乎都处于停运状态,往日车水马龙的道路一片空旷,整座城市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雨声。
居家办公,陈挽跟赵声阁连线的时间自然不可避免更多起来,视频会议地点也不得不从公司转移到各自家中。
褪去西装和领带后的赵声阁有一种松弛感,比平时生动真实很多。
“陈挽,你昨晚又没休息?”他声音很淡,也没有任何责备的意味,但会莫名让人心虚。
“休息了的。”但没有太多,本来就因为天气增加了效率成本,只能额外加班补上,昨晚确实熬到后半夜。
“是吗,”看不出来赵声阁信没信,但他也没有再多说,只是靠在椅背上,随口问,“喝的什么。”
“铁观音。”陈挽的熬夜必备
赵声阁点点头,翻开文件。
下午由于风力骤升,陈挽居住的区域信号中断,直到晚上才重新通电。
赵声阁应该是洗完澡头发没完全擦干,更显眉目漆黑。
“你那里安全吗?”
陈挽看着他还有些滴水的发尾,欲言又止,但还是没说什么,回答:“很安全。”
虽然信号还是断断续续,延迟的对话,让这条对接上的频道有了点末世之中相濡以沫的感觉。
如果没有彼此,赵声阁和陈挽就都是独自一人度过这段风雨交加、期限未定的时间。
赵声阁会在家里不同的地方跟陈挽谈工作,早上还在飘窗,晚上就到书房了,木质调的装修,陈挽脑子里马上跳出一款香水。
橘调的,陈挽也真的去买了一瓶,飘窗铺的大理石看上去很凉,陈挽就又选了一条羊毛手工毯,依旧是放在那个永远不可能送出去的礼物柜里。
赵声阁听陈挽汇报了一下昨天的数据,忽然站起来说:“我去拿个充电器。”
去的是房间,视频里露出一点点床单,床头似乎还有模型,不过只是一晃而过,等陈挽想再看清一点,画面就又转回了赵声阁的脸,他离镜头近,优越的五官放大之后有极强的震慑感。
“怎么?”赵声阁歪了下头,问他。
陈挽面不改色说:“没事,赵先生,我们继续吧。”
“好。”赵声阁将手机放回平时正常的位置,告诉陈挽,珍弗妮这两天因为台风滞留海市,愿意抽空见他一面。
珍弗妮是资深的海洋地质学家,在洋流运动和海底运动上有多年的研究,掌握深厚的理论经验和实地考察资料,方谏在地底基础构架上遇到了一些问题,一直想去拜访请教,但都未能成行。
赵声阁找了国外的关系辗转联系上对方,作为该领域最年轻的青学奖得主,珍弗妮的行程很满,也就是这几天她们团队在海市转机但因为台风滞留了才空出间隙来见他们一面。
陈挽问:“什么时候?”
“明早,”赵声阁打开笔电,“半个小时前收到的回复。”
陈挽看了眼窗外,担忧道:“雨好大。”
从下午开始,天一直是黑的,天文台连续发布了三道警告令,未来十六小时将迎来特大暴雨,金钟一座人行天桥被冲毁,运输司同警署再次联合发文请广大市民非必要不出行。
赵声阁说:“她们只能空出明天,台风离开她们就马上飞英国。”
陈挽想了想,说:“赵先生,我可以一起去吗?”
赵声阁正低头看方谏发来的文件,连头都没抬,回:“不可以。”
“……”陈挽心里叹了声气,只好说,“你们一定注意安全。”
赵声阁看着他眉间深重的忧虑,低着头弯了下嘴角。
次日依旧暴雨如注,风雨摧拉枯朽,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让整座城市陷入世界末日般的阴沉和静寂。
赵声阁一整天都没有音讯,陈挽度过了很不安宁的一天。
也没有吃太多东西,尤其是最新的气象新闻实时更新遇难人数在不断增加。
陈挽提着一颗心工作,大概看了不下百遍手机。
直到晚上,赵声阁才告诉陈挽结束了。
还是打的视频,赵声阁似乎不喜欢一切低效率的沟通方式,比如发信息。
陈挽已经有点习惯了。
“陈挽。”
“赵先生,还顺利吗?”
大晚上的,陈挽身上套的也不是居家服,是一件不会过于正经的衬衫,这说明他应该是一整天都在等赵声阁联系他。
赵声阁褪去外套,玄关昏黄的光线视频里的人像一幅油画,油画里的人问陈挽:“你是指什么。”
赵声阁出行顺不顺利,还是和珍弗妮的见面顺不顺利。
“……”陈挽比较笼统地说,“您和方博今天一天的情况怎么样。”
陈挽不给赵声阁想听的答案,赵声阁也不给他想听的答案,温和地建议:“那你可能要问一下方谏,专业上的事基本都是他和珍弗妮在谈。”
“……”陈挽头痛,赵声阁真的……很不好糊弄。
赵声阁走到光线明亮的岛台,陈挽能非常清晰地看到他湿了的衬衫,包裹着胸肌和腹部,线条优越内敛,有力量但不夸张。
赵声阁打了个喷嚏,倒了杯冷水。
“……”陈挽忍不住建议,“赵先生,淋雨后,喝热水比较好,如果有姜的话,最好煮个姜汤驱寒。”
其实陈挽是关心则乱,赵声阁根本没怎么淋到雨,都不知道他那湿了一身的雨水是怎么来的。
车都是直接开进地下车库,这几天别的地下车库的确是都被洪水淹了,但太子爷数亿起价的别墅防洪设施别说只是台风,就算海啸来了也屹立不倒。
赵声阁说没有姜,很那么像回事地倒腾了一下,问热红酒行吗。
陈挽:“……也行。”
赵声阁从酒架上取了瓶倒了半杯,陈挽问:“赵先生喝的什么?”刚吹完冷风和淋过雨受了寒马上喝太烈的酒会头痛。
赵声阁抿了一口,嘴唇变得红润柔软,斜着眼看他:“你带去菲利佩酒会那一瓶。”
陈挽一滞。
他这么说……可以有很多种解读。
他带去菲利佩酒会那一瓶。
哪一瓶。
手机视频像是卡住了几秒,陈挽很快又冷静下来。
赵声阁不可能知道那瓶木兰朵是他的。
那就是另一瓶了。
陈挽笑笑:“霞多丽挺入眠的。”
赵声阁靠在岛台边上,单腿曲着,显得很长,他看着陈挽问:“你带的是霞多丽?”
陈挽放下的心又重新提起,审慎地没有马上回答,片刻后,也算没有撒谎地说:“是有带霞多丽。”
但赵声阁是非常不好糊弄的人,不允许别人在他面前含糊其辞蒙混过关。
“哦,”他晃了下酒,观察它的颜色,“是有带霞多丽——”
“那还有什么?”
每位宾客都要带两瓶的,霞多丽是摆在酒架上那瓶。
“……”陈挽笑笑,“不太记得了。”
赵声阁看了他一会儿,说:“我骗你的。”
他对着手机举了一下杯:“其实我喝的是帕尔玛皇后。”
“……”
赵声阁在诈陈挽。
但陈挽不太想多聊关于酒会的事情,便道:“帕尔玛皇后也合适驱寒。”
赵声阁不想和他讨论什么酒适合驱寒什么酒适合入眠,他直直盯着陈挽的眼睛:“你猜我们今天在科学家的客厅遇到了谁。”
“谁。”
赵声阁走出岛台,把灯关了,视屏画面蓦然一暗,陈挽看不见赵声阁的脸了。
黑暗中,赵声阁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许恩仪小姐。”
陈挽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位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漂亮女士,没有多想,客观地分析道:“许家的海洋能源专利过项了,估计是想尽快投入运营,上半年极端天气频发,他们应该也着急。”
手机里传来悉簌的声音,开了一盏不算明亮的灯,赵声阁应该是走到了书房,虽然陈挽没去过的赵声阁的家,也不知道地址,但这些天的视频会议,他已经大致了解赵声阁的居住环境了。
赵声阁打量陈挽:“你很了解。”
“……”陈挽说,“知己知彼。”虽然他们的项目不算重合,但也有利益上的交叉竞合。
赵声阁问:“他们什么时候立项?”
陈挽:“下个月十三号。”
“许恩仪告诉你的?”赵声阁放下酒杯,提醒他,“立项时间还没有公示。”没有公示证明这还是个内部机密。
“?”陈挽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问,这是他用自己的方式打听到的,但他怕赵声阁觉得他旁门左道投机取巧,手脚不干净,所以很巧妙地隐匿了后面一个问题,企图反客为主,蒙混过关“不是,赵先生怎么知道我和许小姐认识。”
好问题。
赵声阁好整以暇:“品酒会你们不是一起走的么。”
“……”好不容易被陈挽混过去的酒会又绕回来了。
出于种种原因,心虚也好,遗憾也好,陈挽不太想提及酒会。
赵声阁问:“她是你朋友?”
“不算。”
“那是相亲对象?”
“……”陈挽差点咳出来,说,“许小姐的才情容貌与家世,陈某不够格高攀。”
赵声阁懒得理会他这些冠冕堂皇的外交辞令,一针见血拆穿:“不喜欢许恩仪这样的喜欢什么样的?”
“……”今晚的赵声阁有些咄咄逼人,陈挽不太明白地回答,“没有特别喜欢的。”
赵声阁不太相信似的,审视了他一会儿,温和地说:“没关系,闲聊而已,如果有,我可以让谭又明帮你留意。”
陈挽看了他片刻,摇摇头,目光清正坦然,说:“真的没有。”
赵声阁的侧脸隐在灯光阴影下,看不清表情,不多时,他对陈挽笑了笑,说:“好吧。”
第43章 有一只萤火虫
这次拜访珍弗妮,方谏得到了一些理论上的收获,但由于不能投入实操,只出了初期的三维模型。
几天之后,黑雨警告逐渐降级为红雨,黄雨,直至彻底解除,台风假结束,市民的居家办公时间总算是告一段落,宝莉湾项目各部门活动也重新启动。
由于之前恶劣天气的影响,堆积了不少要走关节的应酬和会议。
宝莉湾项目在明隆未来的五年计划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普通会议和应酬赵声阁不会出现,但有级别相对高一些官员和重要人物到场的场合,赵声阁会带上徐之盈和陈挽一同出席。
陈挽和赵声阁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但这段时间通话视频都很频繁,也不觉得陌生。
不过陈挽发现,手机里的赵声阁和现实中的赵声阁还是有些不同的,现实中的赵声阁会更冷淡一些,寡言一些,不那么好猜测,那个头发半干就打开电脑工作的赵声阁仿佛是某种特供,又或者只是陈挽想象出来的。
视频通话一结束,那个形态的赵声阁就会消失。
纷至沓来的会议和应酬,陈挽一如既往表现得体贴但低调,并且在挡酒的时候非常有乙方自觉地把自己当做工具人。
这种事情对于他这种白手起家的人来说实在太正常不过,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甚至信手拈来,所以他没有看到赵声阁轻微皱起的眉。
这种明面觥筹交错实则暗潮汹涌的场合,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陈挽不可能让明隆和赵声阁落于下风,更不会让女士挡酒。
他喝酒不上脸,青花郎和干红混着下去好几杯也面不改色,眼神清明,都是这些年摸爬滚打练出来的。
赵声阁和官员谈完话回来,陈挽已经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地将好几拨人干倒。
“……”
赵声阁按住他,说:“好了。”
陈挽坐得板正,转过头来看着他,笑着点点头,笑容淡淡的,仿佛一个接到指令并严格遵从的AI。
“……”赵声阁看不出来他内里到底醉没醉,但还是示意徐之盈叫了醒酒汤。
徐之盈悄声跟陈挽说:“你也太实诚了,理他们干什么,一点也不懂仗势欺人。”
陈挽:“……”
“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陈挽一笑:“徐小姐,我没事。”比起他去谈生意那些酒局,这些实在算不得什么。
陪同参席的人里有和陈挽之前就认识的人,看到他是随赵声阁到场,眼神一下就变得不一样。
对方在应酬快要结束时,私下找了机会隐晦地询问他是否能在宝莉湾底下的各个小项目中为自己走动一下关系,或是帮自己在赵声阁面前美言几句搭个桥牵个线,引荐一下。
赵声阁听见陈挽低声委婉地表明自己只是这个项目计划里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没有什么话语权。
并且赵声阁只是他的老板,他们之间是阶层和等级非常森严的上下属、甲乙方关系,平日里基本没什么私人交情,算不上多熟,所以他也说不上话,爱莫能助。
当然,陈挽的话肯定说得漂亮得多,但落在赵声阁那儿大概就这么个意思。
应酬结束,司机泊好车,赵声阁率先上了后排,陈挽去拉副驾驶的门,没能拉动,司机降下车窗,很恭敬地对他说:“陈先生,赵先生说请您坐后排。”
陈挽没多想,只觉得赵声阁大概觉得这样比较方便说话,便笑着点头:“好,谢谢。”
他绕到后排的另一侧,打开车门,赵声阁靠着车背,正在低头回复工作信息。
陈挽坐进去,开口叫了一声赵生,就自觉保持了一定距离,没有再打扰。
汽车开动,车内暗下,赵声阁放下手机,单手搁在车窗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都没有说话。
陈挽看到他没有在忙了,问:“赵先生,要不要喝点醒酒汤,我顺路下去买一份?”
赵声阁今晚也喝了酒,徐小姐叫人拿醒酒汤的时候,陈挽取了一份,但他没有看到赵声阁拿。
赵声阁不知道正在思考什么,听到他的话转过头来的时候,眼神过了两秒才完全聚焦。
不过他没有回答陈挽的问题,直直地凝视陈挽,街灯一掠而过,光影忽明忽暗,赵声阁英俊的脸像被嵌在不知道哪部九十年代的复古电影里。
真的很顶……很带劲,无论陈挽再看多少次,都这么觉得。
他被赵声阁看得脸热,以为是自己打断了赵声阁的思考,因此也没有马上再说话,对着对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赵声阁的确是在思考,他从陈挽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意图和目的。
赵声阁用过很多种方法试探、诱导,陈挽都始终如一。
陈挽的讨好、热情、主动,都过于坦荡。
只有心无杂念的人才会坦荡。
陈挽想要什么,陈挽在乎什么,陈挽是怎么想的,那些圆滑的婉拒里有多少是出于社交礼仪的自谦,有多少是陈挽本人真实的意思表示,赵声阁一无所知。
陈挽看似温驯,其实来去自如。
赵声阁看似稳居上风,实则次次铩羽而归。
他以为这些天在虚拟世界走了很远的距离,在现实中不过原地不动,甚至倒退更远,落得一张“不熟”的标签。
赵声阁从未在一场角力中处于如此被动的位置。
他的对手是陈挽吗,也不是,是陈挽的无所谓和无所求。
这种无所谓和无所求,当然并不是说陈挽不在乎赵声阁的情绪、态度。
相反,他表现得相当在乎,但他真正想要什么吗,赵声阁觉得那是没有的。
无所求,就最高明。
没有人说话,车还在开,驶出皇后大道的迈巴赫内像一部默剧,光影飞逝,不足以照亮看清他们之间任何一个人脸上的表情。
赵声阁想了很多,很久,最后说:“陈挽,这个项目是我们一起做的。”
陈挽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但心里是很高兴的。
不过赵声阁已经不太相信他那些浮于表面的欣喜,陈挽的前科太多,在他面前表现得非常在乎,也许下一秒就可以对外面的人说自己在赵声阁面前只是一个nobody。
赵声阁问:“你觉得呢?”
陈挽又用他惯有的真挚的诚恳的表情认真地点头,好像很赞同赵声阁的话。
科想因为这个项目获利是没有办法单纯用金钱去概括的,更多的是平台和影响力,而且他和赵声阁在工作中产生的思维碰撞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感受。
赵声阁很专注地看着他,告诉他说:“我们是合作伙伴。”
陈挽弯着眼赞成:“是的。”
“……”赵声阁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懂了,但他不想、也不知道要怎样拆穿陈挽,就没有再强调。
只是在那位想要通过陈挽认识赵声阁的富商托别人的线邀请他到度假山庄的时候,把陈挽也带上了。
对方从陈挽从赵声阁的迈巴赫下来的那一刻,脸上写满了“果然那天那一大堆拒绝的话都是骗我的”。
今天完全是私人行程。
陈挽见到对方,微滞半秒,不过脸上仍是一副无懈可击的微笑,握手寒暄,从容有度,令人如沐春风,宛若无事发生,但心里非常尴尬。
赵声阁大概不知道,前不久他还在这个人面前信誓旦旦地表明他们之间不熟,今天就直接被当事人打脸,让对方亲眼看到他从赵声阁的私人轿车下来。
陈挽不知道为什么赵声阁这个应酬捎上了自己,猜测应该是自己同对方之前就认识,说起话来比较容易,好起到一个牵桥搭线斡旋缓冲的作用。
赵声阁平日的聚会和应酬其实不太接别人的酒,但今天都有去有回,并且告诉敬酒的人,他今天是和合伙人一起来的。
他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懂了,陈挽根本不是什么他自己口中的nobody。
晚宴过后,东道主带宾客到半山别墅,顺便在沿途参观一下山庄,大家会在山庄住宿一晚,第二天回去。
观光车带大家从山顶上绕一圈,上面有个已经废弃的天文台,十九世纪时,由女王命名为开普勒。
导游说,加多利山顶的经纬,看到北落师门的南鱼座第五亮星的时长比别处长达三至四倍。
因此在海市回归后,开普勒天文台即便废弃了也依然没有将原本的观星望远镜撤下去,不少旅客订住这个山庄便是为了到此一游。
若是遇上节假日或特殊的庆典活动,山顶还是观赏维港烟花和灯光秀的绝佳位置,海市花边小报就是曾报道过许多富家公子带嫩模女星来山道赛车,或是为博佳人一笑一掷千金因一个山顶观星位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