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一听,面露难色:“学武讲究童子功,你都二十了……”
“十九!”
“大差不差。”
“那不当那种飞天遁地一剑山崩特别厉害的剑侠,就当普通剑侠呢?”姜宣争取道。
“行啊,强身健体嘛,但现在不行,现在你有孕。”
姜宣苦下脸,过了一会儿又提起兴致:“那我跟大师姐学医炼毒!”
“草药毒粉会影响胎儿。”
姜宣眨眨眼睛,继续提议:“那学铸剑!”
“上山采矿、烧水烧火、日夜锻打,你有身孕,吃不消的。”
“……啊。”姜宣彻底无奈,“那我这几个月干什么呀?”
“读书呗!”一人道,“你读书,小家伙在肚子里跟着读,到时生出来个文绉绉的小书生,长大以后考状元!”
“什么考状元,你傻啦?咱小师弟的孩子可是一生下来就要……”
大家伙儿说上了劲头,一时忘了,话到此处众人一愣,姜宣也一愣。
不知道为什么,单说小宝宝他没所谓,可一联系到季恪他就……
不自觉地有点悲从中来。
或许是因为终于又和最疼爱他、最体谅他、最能让他说真心话的人们在一起了,他“唰”地一下红了眼眶,然后“啪嗒”落下一大滴泪。
大伙儿吓坏了,连忙拥到他身边,安慰的安慰,道歉的道歉。
“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再不提这些事,小师弟别伤心啊!”
“没关系!”姜宣使劲儿一抹眼泪,执着道,“可以说!就要说!我要把季恪如何如何坏都告诉你们,我要你们也批评他讨厌他!你们都不知道,他一开始装作很好的样子,我就被蒙蔽了……”
仔仔细细讲了宫中的事,一边说一边抽泣,最后趴在桌子上,双眼红通通的。
“就是这样。”姜宣低声嘟囔,“你们说他是不是坏透了!”
“就是!坏透了!天下怎会有这样的恶人!”
“我看大师姐不应治他,应该再给他下个毒!”
“以后若见着他,我定要将他胖揍一顿!打得他满地找牙!”
“小师弟终于逃离魔掌,实在可喜可贺!”
“小师弟受委屈了,今晚开始,咱们像你小时候刚来时一样,每天一人轮流陪你睡觉,跟你聊天!”
姜宣立刻感动地说“好”。
倾诉舒坦了,他再次笑起来,大伙儿也笑起来,继续开开心心地吃暖锅。
大家对他真地很好。
……比季恪好许多许多。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帝京皇城,阔大华丽的明威殿内,中毒昏迷一个多月的天子季恪终于难过地皱了皱眉,搭在被面上的手指开始发抖。
床边的骆雪霜登时站起来,严肃地喊道:“皇帝陛下!能否听到?快快醒来!皇帝陛下!”
她这一喊,宫人侍卫纷纷凑过来,又有人去通知御书房大臣。
所有人拥在龙榻边,亦急切地一道喊:“陛下快快醒来!陛下快快醒来!”
季恪眉头皱得越发厉害,双手也抖得更猛,终于眼睛一睁,倏而从床上坐起,一手按住额头,剧烈地喘息。
大伙儿兴奋地喊着“陛下陛下”,他却听不见似的,表情数度变化,最后露出想到了重要事情的神色,转过头在人群中寻找。
急切、茫然、复又急切,他终于开口问:“君后……君后呢?”一掀被子下床,光着脚走来走去,“君后怎么不在?”
骆雪霜蹙了下眉,谨慎地盯着季恪。
秦中上去搀扶:“陛下病体初愈,小心将息!”
季恪一愣,看到秦中,思绪稳定了些,又仿佛发现了救命稻草,一把攥住秦中的胳膊:“君后呢?他不是一直陪着朕吗?还有……是了,君后是不是有身孕了?”
话音落,所有人俱是一惊。
一个时辰后。
季恪坐在榻边, 双臂压在膝头,眉间隐忍,喃喃自语:“朕昏迷后, 是大将军请了骆神医前来救治?骆神医是他在江湖上的朋友?”
其余人都被勒令退下, 唯余秦中一脸无奈,点头道:“回皇上话,正是如此。”
这一个时辰里, 季恪反反复复,将最近的事问了数遍,但仍觉不够, 仍然不断地再发问、再确认, 仿佛不听到点儿不一样的就不肯罢休。
“朕怎么没听说过他有个神医朋友?”
“回皇上话, 大将军的事老奴不知,但老奴想,或许大将军是最近才认识了这位神医,故而未及禀告陛下。”
“最近?最近他都被朕关着。”
秦中:……
“老奴的意思是,皇上御极之后到大将军被禁足之间的这段时间。”
季恪径自怀疑了一会儿, 又问:“君后当时受了惊吓,被大将军带到宫外暂住,大将军一面审叛党一面让骆神医给朕治毒, 诸事定后, 便亲自送君后回师门去了?”
“回皇上话, 是。”
“君后一直没再进宫来, 也没有陪伴朕?”季恪不可置信地看着秦中。
“是。”
“可朕在昏迷中分明觉得……”
“方才骆神医有言,叛党谋害陛下的毒专会扰乱心智, 昏迷时余毒未清,偶感幻觉很正常。”
“偶感幻觉?”
季恪自顾自地琢磨。
中箭之时, 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虽然今生有许多遗憾悔恨,但无奈也没有时间去弥补和改变了。
他接受了,交待好一切,在姜宣怀中赴死,也算安心从容。
可最后的刹那,他的手从姜宣身上滑落,分明感觉到有一个曾经没有的柔软弧度,里面还在动,就像是……
他想问一问姜宣,却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话。
接着,他明明看着姜宣就在身边,担心他照顾他,却仿佛隔了一层,摸不到也听不到。
渐渐地他懂了,那是弥留之际,是传闻中的魂魄所见。
然后他便不那么能从容赴死了,他努力停留,想再跟姜宣说说话,更想改一改自己曾经做错了的。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他快要急死了,好不容易挣脱束缚醒过来,姜宣居然不在,秦中等人还告诉他那些都是幻觉。
季恪满心茫然,头很痛,一手撑着额顶,失忆了一般再问:“君后已经走了?”
“是。”
“走了多久?”
“五天四夜。”
“那也没有很久。”
“是……朝中多务,大将军抽不开身,又实在不放心君后独自上路,所以直到近日才……大将军临行前说,君后离宫,陛下是允许的。”
季恪一愣,眼波微动,片刻后道:“是,是朕允许的。”
又片刻后。
“君后回师门了?”
饶是秦中在宫中伺候多年,此时也有点崩溃:“回皇上话,正是如此。”
“你知道他师门何处吗?”
“老奴不知。”
季恪想了想,又问:“姜守送完君后还回来吗?”
“据大将军说是要回来的。”
“那你说朕若问他君后师门何处,他会如实告诉朕吗?”
“这……皇上问话,大将军必不敢欺君。”
季恪沉默。
他站起来,在殿内踱了一会儿,忽而回过头来,像是想起了一件大事。
“你方才说,君后那日受了惊吓?”
秦中满身是汗,揣摩道:“宫变危机重重,刺客又那般阴狠,尤其陛下受伤中毒,君后自然会害怕。”
这个“尤其”用得妙极。
季恪信服地点点头,望着窗外说:“是,那天他都哭了,哭得声音都变了,与从前的小哭截然不同,还不断喊朕的名字,朕吓坏他了。”
秦中:………………
一遍一遍又一遍,季恪终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秦中适时进言:“骆神医说陛下刚刚苏醒,心神难免动荡,还需多多休息。”
“多事之秋,朕如何休息?更衣吧,摆驾上书房,朕要问叛党之事。”
秦中松了口气。
终于想起来还有叛党在了。
御书房。
季恪看了一个时辰的审讯口供,与众臣商议过后,起驾去往大内天牢。
走到一半时改了主意。
不看了。
无需看。
当下回到御书房拟旨,将此大案一结了之。
数日后。
季恪将小荷传来明威殿。
“君后下令把你们从天牢放出来,却一直没见你们?”
“是。”跪着的小荷业已不知第几次回答这个问题,背诵一般答道,“是天牢管事的官员放奴婢们出去的,说奉君上之命,奴婢们的确不曾见过君上。”
“可你们却待在明华宫?”
“奴婢们本就是明华宫的宫人,只能回明华宫。”
“你们不曾求见君后吗?”
“求见过,但秦总管说君上在外休养,见不了。”
“那你们就没要求出宫去见?”
“奴婢想,君上既在休养,定是不便打扰,奴婢不能不懂事。若是君上想见奴婢,自然会来传。”
季恪眯起眼:“君后和你处得那样好,始终记挂着你的安危,专程命人放你出来,却单单没有见你?”
“这……奴婢也不知是为什么。”
沉默片刻,季恪又问:“你知道君后师门何处吗?”
“奴婢不知。”
“当真?”
“奴婢不敢欺君。”
季恪盯着她半晌。
“君后曾给朕买过一挂手串,是你收着了?”
“是。”
“现在何处?”
“回皇上话,在明华宫。”
“君后后来可曾问过那手串?”
“回皇上话,没有。”
季恪胸口一堵。
“你……去把手串取来,再带上你自己的东西,日后就在明威殿当差。”
小荷意外地抬起头。
季恪面色如常:“你再仔细回忆回忆,打从你入明华宫伺候君后开始,你们平日里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事无巨细,都告诉朕。”
遣退小荷,他又唤来王至。
他也问过王至好多次,答案都一样,但他总觉得不对。
“骆神医说朕已病愈,她明日就要走了。”
“是。”王至垂头,“按陛下吩咐,一应赏赐都已备好。”
季恪点点头:“还有一件机密事要你去做。”
王至提衣跪下:“臣遵旨。”
季恪抬起头,双眼光芒警觉而笃定:“你暗中跟上骆神医,随时上报她的动向,朕始终觉得她和君后关系匪浅。此事……朕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又数日后。
季恪像往常一样在御书房批奏折,朱笔游走,沉香静燃,唯一不同的是一旁的人从秦中换成了小荷。
很长一段时间里,小荷独自站着,面无表情,双眼百无聊赖地眨。
老实说,季恪是个很好伺候的皇帝。
调朱砂、整理御案、适时添茶水,她的差事原本就不多,遇到季恪则更少。
因为季恪的习惯很好,御案总是很整齐,做事也总是很投入,往往一个时辰才喝一两口水,她有时想将冷掉的水换成热的,季恪却说不用。
不仅指不用换水,更指不用那么多伺候。
这方面和姜宣挺像。
想到这里,小荷立刻愧疚了,仿佛觉出了季恪的好就是背叛了姜宣。她怎么能背叛姜宣呢?
何况即便季恪有好处,但坏处明显更多!
浑身不由地发出愤愤之气,小荷面容绷起,拳头也捏紧了。
季恪朱笔一顿,扭头看过去:???
正在沉浸的小荷回神,连忙跪下。
季恪放下朱笔:“把你调来明威殿,你很不高兴?”
小荷立刻摇头:“奴婢不敢。”
季恪喝了口茶:“仆随主人,你跟着君后的时日虽然不长,却学到了他不少习性。”
小荷不知这话是夸还是骂,犹豫了一下,说:“君上是奴婢的主人,奴婢钦佩君上,自然会向君上学习。但君上就是君上,奴婢纵然再学,也不可能与君上一样。”
季恪登时眯起双眼:“你在教训朕?”
小荷赶紧磕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
季恪一摆手,不想再纠缠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罢了,起来,继续说君后吧。”
“遵旨。”小荷站起来,清清嗓子,双手搭在身前,一副说书架势。
起初她不知道季恪调她来明威殿,还让她不停地说有关姜宣的事是要干什么,如今她明白了,季恪就是后悔了,觉得自己从前对姜宣关心不够,现在想多关心关心,多追忆追忆。
早干什么去了。
小荷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的确遵旨,而且是绘声绘色地遵旨——
“君上最是善良,从不端着身份,对大家伙儿也特别好,常常给我们分东西!”
“君上读过很多书,见识广博,平时给我们讲故事时妙语连珠,说得大伙儿要么一愣一愣,彻底陶醉,要么就哈哈大笑,每到这时,君上自己也特别开心!”
“君上在院里种花,亲手松土浇灌,每天都去看花芽,还跟花说话,像个快乐的农夫,又像个天真的孩子!”
“君上爱跑爱跳,衣裳发饰经常乱乱的,脸上手上也经常有灰尘,却活泼可爱得不得了!”
“奴婢们都觉得君上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因为君上有酒窝,一笑就像小太阳,令人心里暖暖的。”
“君上最重感情了,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把整颗心都掏出来的那种!相反,谁对他不好,他自然也对谁不好,嫉恶如仇爱憎分明!”
季恪:……
每次都是这样,小荷说着说着就开始东拉西扯指桑骂槐,他当然可以治她的罪,但他……
不能治她的罪。
因为他还想听她说姜宣的事,哪怕不是什么具体的,但只要提到姜宣,她真情实感,自己就也会觉得姜宣仍在;
也因为姜宣很重视小荷,他不能再让姜宣生气了。
他只能让小荷停下,出外散步换心情。
一路来到御花园,姜宣曾经松过土,还故意躲起来吓唬他的那片花草丛里,四只大白兔正撒欢跑动。
是他命人养的。
饲养的宫人过来行礼,笑道:“陛下请看,兔子们又肥了不少。”
“的确,兔子长得快。”
兔子不怕他,围在他身边,季恪的心情好了些,蹲下摸了摸其中一只,那长长的双耳一动,扭头用红眼珠疑惑地瞧他。
季恪笑了。
他的比喻没错,姜宣与眼前这家伙就是一样的白嫩可爱,一样的吃东西小口快速咀嚼,一样的茫然困惑表情,一样的一哭起来就红了双眼。
而现在,他回归师门,每日无忧无虑玩耍撒欢,也定然就是眼前这般场面。
“下旨将作监。”季恪一边摸兔子一边说,“让他们按这几只白兔的模样打造器物,譬如摆件、衣饰、挂饰之类,随意发挥,越多越好。”
小荷应下来,疑惑地转身去传旨,心想陛下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紧跟着禁军卫传来消息,姜守回来了。
季恪在御书房见他,姜守风尘仆仆,身着便服,显是刚一回京便入宫了。
“臣拜见陛下,得见陛下龙体康健,臣不胜欣喜。”
“侥幸不死,全赖卿所荐神医,擒审叛党,亦全赖卿运筹勇武,卿是朕和大宁的恩人。”
“臣惶恐!”姜守伏地叩头,“陛下洪福齐天,自有神明庇佑,而臣……擅离职守,闯宫忤逆,暗中联络,还请陛下重惩。”
“罢了,过去的就不提了,卿平身吧。”
“谢陛下。”姜守站了起来。
季恪看着他,声音突然冷了,语气却轻飘飘的:“卿方才告了许多罪,怎没有一条是欺君?”
姜守大惊,正要再跪,季恪却一摆手:“朕问你,你送君后回师门了?”
姜守垂头:“是,叛党刚平,不知是否还有藏在暗中的势力,为宣儿的安危着想,臣便亲自去送了。”
季恪直接问:“他师门何处?”
姜守一愣。
不待回答,季恪进一步逼问:“骆神医当真是你的朋友?君后也当真自叛党造反那日后就出宫暂住了?还有,君后是不是……有身孕了?”
姜守:!
若非骆雪霜离宫后写信向他说过季恪醒来的情形,他乍然听到这些,定会以为所有人都招了!
心念电转,姜守正在思索该如何回答,季恪却叹了口气,咄咄逼人的气势没了,反而变得有些无奈,有些茫然,更有许多悔愧。
“这些是欺君之罪吧?除了你,还有秦中、王至、小荷……许多人,但算了,朕不治你们的罪,朕治你们的罪有什么意义呢?……毕竟是朕先伤了宣儿的心。”
这称呼令姜守一怔,他忍不住抬眼,只见季恪满面愁容。
“朕之前许他离宫,但现在……不许了,朕是出尔反尔,因为靠在他怀里濒死之时想明白了一件事,朕爱他。如今死里逃生,有幸重活一次,朕便不能放弃。”
姜守:!!!
“朕知道,那些话是宣儿让你们说的,所以朕不治你们的罪,朕从前尚且十分包容他,何况如今?”
“只是朕不能忍受一直如此。”
“不妨告诉卿,朕已命王至跟踪骆神医,寻找宣儿的下落去了,但有眉目,朕便会以出巡为名,亲自去找。”
姜守:!!!!!!
姜守再度一跪:“陛下,请以大局为重!”
“大局?”季恪嗤笑,“朕这一生还不够以大局为重吗?包括眼下,朕依旧顾着大局。但对宣儿,朕今后要随心而行。”
姜守有些慌,虽说姜宣的师门足够隐秘,但万一……
“陛下!那且……不说朝局,单说宣儿,陛下既然、既然包容宣儿,为何又要……”
“你的意思,宣儿不爱朕?不想见朕?”
姜守垂头不语。
季恪却不太在意,仿佛已经将这个事实想过无数遍了。
“即便如此,朕也要听他亲口说。总之事情不能断在这里,朕自打为宣儿挡箭的那一刻起,心里便有个强烈的念头:朕和宣儿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你是他哥哥,你尽可以把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他,朕,希望你告诉他。”
不久后,四道旨意明发全国。
其一,叛党论罪行刑,主谋九门卫都统石炆凌迟,其余如白玉弓等共谋者斩立决;
其二,追封生母太妃李氏为皇太后;
其三,大将军姜守平叛有功,封护国公,享公爵双俸;
其四,君后姜宣人品贵重,才德绝伦,得之乃朕大幸,朕秉戒奢用俭、戒淫用勤之祖训,停内宫君秀选擢,独尊君后一人。
第31章
庭院古朴, 姜宣勾着双脚坐在小石凳上,伸平左臂,翻过衣袖亮出手腕, 期待地看着石桌对面的大师兄。
大师兄年纪虽轻, 然自小修炼道术,如今已是一派仙风道骨,而且学识广博什么都会, 医术也就比专攻医毒的大师姐稍逊色一点。
他的手指尖在腕上停落,缓缓轻轻地点,肚子里的小家伙仿佛也能感受到, 偶尔动一动, 咕噜咕噜的。
“大师兄, 我的小宝宝长得怎么样?”姜宣闪着双眼期待地问。
大师兄微笑道:“脉象平和有力,很是健康。”
“那就好!”姜宣十分开心,“现在有六个多月了吧?好快呀,马上就能见到它了!”
“不错,整六个半月, 后头该辛苦了,待骆师妹回来,我俩给你商量个新的安胎药方。”
“可是都这么久了, 大师姐还没回来……”姜宣霎时蔫了, 双手捧住脸担心地念道, “不会真地被王至跟踪到了吧?或者被抓回皇宫?”
大师兄笃定地摇头:“骆师妹武艺高强, 区区大内侍卫奈何不了她。若我没猜错,她至今未归, 恐怕是故意绕路。”
“故意绕路?带王至兜圈子?”姜宣蹙起眉。
说到这个他就生气,停仙门虽然隐居世外, 但季恪那样大张旗鼓生怕漏掉一个人地明发圣旨,他自然很快就听说了,也自然被吓了好大一跳。
紧接着又收到了哥哥的密信,讲了季恪醒来后的种种细节,看得他直咋舌。
那天明明说好了废去后位放他回家的,现在居然变卦!
最讨厌不讲信用的人了!
本来以为回到师门就能彻底无忧无虑,这下可好,他喜忧参半地等啊等,又过了数日,骆雪霜终于回来了。
然后就被以姜宣为首的大伙儿团团围住问东问西。
结果正如大师兄所料,骆雪霜离宫后被王至跟上,一路捉迷藏,耽误了时日。
听她讲完,姜宣确认道:“也就是说,大师姐最后摆脱王至的时候,给他指了错误的方向?”
骆雪霜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不过大内侍卫首领也不是吃白饭的,他已经确定了咱们师门就在林江郡城外的山上。”
姜宣一点儿也不在意:“郡城外这么多山,山上这么多门派,且到处都有结界,他想找就尽管来。”
二师兄却道:“找不到不代表不能出其他诡计,毕竟从圣旨上看,狗皇帝对你可是势在必得。”
大伙儿的心提了起来,姜宣紧张兮兮地蹦过去问:“还能出什么诡计?”
“谁知道呢?”二师兄摊手,而后笑着揉姜宣脑袋,吊儿郎当的语气变得笃定,“但也没关系,且拭目以待,反正无论如何,咱们都会帮你,绝不让你再被狗皇帝抢去。”
此一言顿时令姜宣和大家苦恼尽消——
没错,他们停仙门虽逍遥散漫,可弟子们却是实打实的本事在身各有所长,保护小师弟绝对不在话下!
另一边,季恪果然“不负众望”,在王至回京复命,禀告了寻找姜宣师门的种种难处,并进言道如此寻找确非良法之后,一夜失眠,“诡计”陡生。
再度派出王至,数日后准备就绪,传姜守入宫觐见。
季恪在御书房给姜守赐座赐茶,十分温和地说:“今日宣卿不为公事,只叙亲情,毕竟如今宣儿不在,弟弟的职责便由朕来担当。卿今年也不小了,操劳国事是一方面,自个儿的私事也得上上心,佳人在侧,无名无分可不行。”
姜守:!
他知道季恪为了寻找姜宣,一定会拿他做文章,却没料到是做这样的文章,更没料到自己的私事已被查了个透彻。
他谨慎地坐在椅子边缘,抬头一看,季恪正以关怀表情对他微笑着。
“朕已命王至去你驻地接人入京了,是叫……谢宁对吧?林江谢家的后人,听说才貌双全,与卿十分相配。”
姜守如坐针毡,微微变了脸色。
季恪连忙笑得更加和善:“卿别误会,朕做这些绝非要挟,只是想着查清楚了,才能更好地帮卿办理此事。”
听到这话,姜守不得不起身跪倒:“陛下言重,臣惶恐无地自容。”
季恪十分不赞同地“诶”了一声:“快平身,坐下,稍安勿躁,且听朕说。”
姜守只得遵旨坐回去。
季恪的神情正式了,说道:“林江谢氏书香门第,于太/祖时入朝为官,忠君体国;太宗时位列台阁,后因犯言直谏,为太宗罢黜,太宗还专门言道‘谢氏后人不可入仕’。哎,太宗当时一怒之下,未能仔细思量,后来亦愧疚了,私下里常常提起谢大人的好,只是君无戏言,卿明白的。”
“朕自小就听宫人提起这事,朕以为人才难得,敢于犯言直谏的忠臣则更加难得。天子虽然授命于天,却亦是凡人,凡人就会犯错。纵观史册,明君方敢于罪已。太/祖太宗皆为明君,朕此言他们定会认可,他们未能完成的事便由朕这个子孙代为完成吧。”
季恪一顿,面露微笑,容色笃定,朗声说道:“大宁兵马大将军姜守接旨。”
姜守一凛,离座跪倒:“微臣在。”
“朕赐大将军姜守与林江谢氏后人谢宁于本年腊月三十完婚,婚礼事宜由礼部以亲王规格筹备;赐谢宁进士出身,名册入吏部应选;复林江谢氏士族户籍,废止‘不可入仕’之制。明发全国,昭告天下。钦此。”
姜守:!!!
宣完旨,季恪恢复了聊天时的亲近温和,亲自扶起姜守,又说:“大将军夫人这些年来奔波在外,一定思念故乡,朕特命婚礼酒宴按林江郡当地的菜品与口味置办,需要的食材人力直接从林江郡调。”
听来皆是好意,姜守却几乎汗如雨下。
明发全国的赐婚圣旨、从停仙门所在的林江郡调用大量人力与食材,声势浩大,他就算想瞒姜宣也瞒不了——即便侥幸瞒了,事后也会被知道,更会让姜宣深深地遗憾悔恨——而一旦事前就知道,又是婚礼又是除夕,以姜宣对亲情的重视……
愿者上钩,季恪此次是阳谋。
况且先不说圣旨无法违抗,这里头还另有一层意思——
其实谢宁那位在太宗朝入阁的祖辈是因为参与夺嫡才被罢黜并牵连了后人的。全族无法科考,书香门第却落得个读书无用的下场,家道就此中落,族人耿耿于怀,甚至有郁郁而终者。
谢宁也是一样,空有才华却无处施展,只能委屈在他军中做个幕府。
其实当年的夺嫡之争亦有许多曲折,孰是孰非很难讲清,然而方才季恪短短言语,竟硬是把这件事化小,甚至直接定性为“犯言直谏”的忠义之举。
季恪此等违背祖宗的决定,说好了是明君,说不好就是不敬不孝。
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给了谢宁与谢氏最需要、也最重要的东西,只为见姜宣一面。
思来想去,姜守大胆道:“陛下有言在先,今日只叙亲情,言行之坦诚令臣铭感五内,臣便也放肆坦诚一回。敢问陛下,此事一出,宣儿将如何揣摩陛下的初衷,陛下难道不在意么?”
“宣儿所想朕自然在意。”季恪语气平静,胸有成竹,“然朕以为,只要朕给卿赐婚、以及对谢氏的种种皆出于真心,宣儿即便一时误会,也终归不会真地怪朕。更具体的,等见了宣儿,朕亲自向他解释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