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几天,姜哲衍几乎都泡在实验室里,又测了几组数据,完善了图像拟合的精确度。两人约好周五午饭后在南校门见面。
因为早上有课,纪光山不想在班上穿得太张扬,套了件外套坐在角落里。吃完午饭,纪光山背着书包走到了校门口。
姜哲衍已经到了,见到立在门口的高大身影,小跑了几步跟上去:“饭点的队伍有点长,没让你久等吧?”
“没有,我习惯早几分钟到。”姜哲衍说着下意识抬手看了眼表。
衬衫袖口随之滑动,纪光山无意间瞥到了一眼他腕上的表,深蓝色的反光一晃而过。
看起来是一块价格不菲的机械表。纪光山记得姜哲衍平时戴的都是运动手表,虽说价格应该也不便宜,但还是能感受到他对细节的重视。
“走吧。”姜哲衍微微偏头,眼神落在朝自己跑来的纪光山身上,突然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纪光山不解地看向他。
姜哲衍抬手戳了下他的领带结,纪光山像只受惊的猫,下意识挺直后背:“你干嘛?这结我早上起床打了好久的!”
看着被他戳瘪下去的领结,纪光山的脸也跟着垮了下去。
姜哲衍似笑非笑,把手提包塞到他手里,扶着他的肩拉到了保安室后面的树丛里。
“喂喂喂!”纪光山小声提醒他。
姜哲衍装作没听见,熟练地挑起他的衣领,抽开了那个松散的领结。
“你的手好冷。”纪光山把头偏向一边,嫌弃地小声吐槽。
姜哲衍没有应声,调整好两边的长短,固定好接触点,把长边从上面绕了下去。
纪光山继续找理由开脱:“我一年也穿不了几次正装,现学也很正常。”
姜哲衍似有若无地应了声,像是在肯定他的理由。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熟练地眼皮下绕圈,纪光山略微有点走神。
他发现姜哲衍的左手指甲剪得特别整齐,相比之下,右手稍微蓄了点,看起来更加饱满。
像是为某种弦乐器特地留的指甲。
纪光山忍不住好奇:“你学过乐器?”
姜哲衍把结抽紧,慢慢推上去,直到贴合领口的弧度才接话:“会点吉他,不过现在弹得少了。”
“读博后没时间了?”纪光山仰头看他。
姜哲衍细心地帮他整理领口,偏凉的手指又蹭到了他的脖子。纪光山缩了缩肩膀,没有再追问。
“好了。”姜哲衍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
“谢了。”纪光山把包还给他,不自在地摸了下后颈。
合作公司位于高新技术园区,正好有顺路的地铁。中午不是通勤的高峰,地铁上有不少空位,两人自然地坐在了一起。
上车后姜哲衍的话就少起来,估计是在思考接下来做的汇报。纪光山见状没有打扰,也拿出资料认真复盘了一遍。
十几站路一晃就到了,纪光山听到广播,赶紧用胳膊肘戳了下姜哲衍。
姜哲衍回过神来,轻轻应了声。
整个园区高楼林立,一眼看过去根本找不到方向。姜哲衍显然来过很多次了,一直走在前面带路。
走到前台,他向前台的保安说明来意,拿出学生证给他看了一眼。
“这位是?”
姜哲衍回头看了眼纪光山:“我同事。”
纪光山见状也递上了自己的学生证,登记之后保安便帮他们刷了电梯的权限。
上楼后,姜哲衍大步走到一间办公室前,抬手叩门。
里面传来一声“进”,姜哲衍应声推开门,和坐在办公桌前的人四目相对。
“是小姜啊。”桌前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
“你好。”姜哲衍上前一步和他握手,一边介绍说,“考虑到特殊情况,这次我带了一位翻译。这是我的同学纪光山。”
纪光山顺势上前和他握手。
“去会议室吧,我和保罗先生稍后就到。”
姜哲衍微微颔首,又转头给纪光山一个眼神,示意他跟上来。
纪光山站在后面,看他那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忽然感觉就像是一个陪总裁谈生意的实习期小翻译。
第20章 “翻译官先生”
姜哲衍跟着公司的负责人走进会议室,拿出电脑拷贝文件。纪光山见帮不上什么忙,站在一边问:“需要我做什么?”
姜哲衍把他拎到自己左边的空位上:“你坐我边上就行。”
纪光山听话地坐下,从包里翻出纸笔,安静地坐在桌前。
其余负责人陆续进来,十多人的圆桌很快被填满。姜哲衍走到屏幕前,介绍过纪光山之后就开始了汇报。会议桌上一半都是外国人,姜哲衍也很自然地用英文作报告,大家都能听懂,根本不用麻烦纪光山。
虽然无所事事地坐在桌前,纪光山还是没有放松,把这场会议当成练听力的机会,依旧在认真做笔记。
或许是心理作用,纪光山突然觉得姜哲衍很适合做听力材料。英专学生每学期都要做数不清的pre,纪光山也遇到过不少掉链子的队友,把字全堆在PPT上,照着念还磕磕绊绊。
像姜哲衍这样的专业和流利程度,必然少不了大量的文献积累和练习。
纪光山下意识抬头,目光在姜哲衍身上停留片刻,再低头时落笔的地方竟然洇出了一个墨点。
纪光山微怔,知道自己犯了翻译的大忌,默默把这页纸翻了过去。
没想到墨水还渗到了第二页,纪光山看到那个刺眼的黑点,心烦意乱地挡住了。
“Excuse me, may I make an interruption?(抱歉,我可以打断一下吗?)”坐在对面的老外突然抬手打断了他。
姜哲衍见状停下发言,走到会议桌前:“Yes, please.(请便。)”
“Can you turn the powerpoint back to the previous page? You mentioned earlier that the optical elements printed with this liquid crystal ink have greater freedom in the combination of iridescence and circular polarization of the reflected light. Can you explain specifically how this will facilitate interaction with wearable biosensors?”老外一口气甩出了一个超长的问题。
“……”姜哲衍轻轻支吾了一声,似乎不太确定,偷瞟了眼纪光山。
纪光山虽然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但还是顺着他的暗示,认真地翻译了一遍:“他说你在上一页PPT提到了胆甾型液晶产品在反射时,虹彩效应和圆偏振的结合更加自由。他想让你解释一下这种特性如何促进与光传感器的交互。”
姜哲衍会意地点头,缓缓舒了口气,把文档翻到前一页:“Well, let me explain more about this slide……(好的,让我再详细介绍一下……)”
解释清楚原理与应用后,又有人针对经济效益、可行性和生产环节提出了许多问题,姜哲衍似乎想给纪光山一个表现机会,每次提问结束都用偷偷眼神暗示他。
纪光山专业素养过硬,一字不落地复述给他听。
在场十几个人你问我答,很快就聊了将近两小时。汇报结束后,一开始接待他们的负责人上前热情地握手,两人也终于换上了熟悉的母语。
“不愧是张教授的得意门生,真是精彩的汇报。等这项技术问世后,一定会在仿生学领域占据一席之地。”
“王总过奖了。”姜哲衍礼貌地一笑,不急不躁地回应对方的大饼。
“对了小姜,你还记得上次我提过的另一个项目吗?”
姜哲衍点头:“记得,不过横向课题的搭建更多在于契机。我们课题组以软凝聚态为主,你说的项目侧重于生物物理,我们做不了。”
“这种材料可以优化假肢关节的连接,也可以作为人工耳蜗的载体。在改善残疾人生活质量上有重大的突破,应该是你感兴趣的领域吧。”
“这种决定我说不上话,”姜哲衍放低身段,“等现在的课题正式结束,张教授肯定会亲自来的。到时候或许他能推荐一些更合适的实验室。”
说完,他便朝纪光山使了个眼色:“王总,下次再会。”
“好吧,慢走,我就不送了。”王总闻言在原地站定,“顺带一提,你的这位翻译很专业呢,完全看不出是刚读研的学生。”
纪光山莫名被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姜哲衍揽住肩膀抢先道:“谢谢。”
走出公司大门,纪光山意犹未尽地回头看了眼,打趣说:“没想到你也是个画饼大师。”
姜哲衍不以为然:“类似的话术听多了,自然就会了。”
“你和那个王总是不是还有别的合作啊?我看他对你有些殷勤。”纪光山好奇地追问。
“没有,生意场上来往的礼数罢了。”
“你确实很有做生意的潜力。”纪光山看他走在前面,悄悄地窜过去,“姜总!以后我就和你混了。”
姜哲衍显然被吓到了,轻轻啧了声,挥手掸开了他:“别闹。”
“你嫌弃我了?”纪光山明知故问。
姜哲衍又抬手拍了下他:“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话题转变太快,纪光山没跟上节奏。
姜哲衍看了眼表:“快四点了,不如今天就把这顿饭请了。”
“这么着急?”
“和他们聊这么久,不饿吗?”姜哲衍说着已经带他来到了地铁站入口,指着五颜六色的京州地铁线说,“正好明天星期六,今晚可以稍微轻松下。”
纪光山一时想不出地方,又要考虑价格,便反问他:“你有忌口吗?”
姜哲衍如实回答:“我不吃辣火锅和烧烤。”
“嘶……”纪光山倒吸一口气,心想这也太惨了,人生一半乐趣都没了。
除去自己最爱的火锅后,纪光山更加拿不定主意:“你不是京州本地人吗?要不还是你推荐吧。”
姜哲衍拿出手机象征性查了几家店:“西餐?”
“好啊。”纪光山一口答应,“你推荐的肯定不会差。”
“我先打电话问一下。”姜哲衍搜到店家的号码,换了个手接电话。三言两语的交谈过后,他转身对纪光山说:“有空位,我订了间包厢,走吧。”
“那我就跟你走了。”纪光山跟在他后面走进了地铁站。
“到景城商业街站下,你喊我一声。”姜哲衍上车后找了个空位闭目养神,估计是那两小时里和他们扯累了。
纪光山记了下站数,便戴上耳机开始听单词。姜哲衍并没有完全合上眼,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在想事情。
到站后,纪光山就像来的时候那样,提醒姜哲衍下车。景城是京州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虽然现在还不到华灯初上的时候,但从拥挤的人流和不间断的引擎声中就能窥探一二。
姜哲衍抬头望向林立的高楼,熟练地往左侧走去。纪光山跟着走了几步,看到一块木头招牌,上面刻着一串沉甸甸的花体英文。
“Aeolian.”纪光山念出了招牌上的字,“是风的意思。”
“嗯,这家餐厅是一位新西兰老板开的。”
“难怪,”纪光山立刻会意,“新西兰的首都惠灵顿就有风城的美称。”
推门而入,头顶传来风铃轻盈的响声,木质的柜台上垂着一簇铃铛般橙色花束。
“提灯草?这个季节居然还能养得这么好。”纪光山小声嘀咕了一句。
姜哲衍听他这么一说,也向柜台那边看去。
纪光山介绍说:“南半球的圣诞节在夏季,正是提灯草的花期。因为她的外形像铃铛,被当地人称为圣诞花。”
“你的知识储备真丰富。”姜哲衍不由得夸奖。
“我们导师常说,翻译的上限取决于你对该语言文化背景的熟悉程度,了解别国文化,同样是我们学习中不可缺少的一环。”纪光山虽然说得稀松平常,语气中却透露出一股难以掩盖的自信。
姜哲衍的嘴边闪过一抹笑意:“那希望这家餐厅能让我们的翻译官先生满意。”
第21章 喝醉后才能问的事
走进包厢后,两人面对面坐下。姜哲衍拿起菜单,也给纪光山递了一份。
纪光山打开菜单,第一眼看的就是每个菜的价钱。
“想吃什么就选,不要有其他顾虑。”姜哲衍猜透了他的心思,“放轻松点。”
菜的价格没有想象中夸张,只是一家普通的西餐店。但店里环境和氛围很好,不张扬却足以体现他的重视。
“你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吧?”
“以前来过几次,不过,”姜哲衍顿了顿,“你是第一个告诉我圣诞花的人。”
“随口一说,别当真。”纪光山把菜单翻到最后一页,“我选好了。”
姜哲衍按下了呼叫铃,和服务员交代完后,餐前甜点很快就上来了。
纪光山一口咬到了里面的流芯,顿时赞不绝口:“好吃。”
“翻译官都是高贵品种,我当然不会怠慢你。”姜哲衍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什么高贵品种?听起来和猫猫狗狗一样。”纪光山放下叉子,一本正经地反驳。
“是你说的,”姜哲衍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了解过你们的行情,今天借用你两小时,恐怕这顿饭还抵不起。”
“别开玩笑了,那都是小语种翻译的顶尖待遇,我们英专生早烂大街了。”纪光山说着撇了撇嘴。
姜哲衍认真看他:“我认为你的努力和才能可以支持你到达那个顶点。”
“……”纪光山被他夸得头脑发晕,等主菜送到后就专心干饭,不再找新话题了。
室内暖气充足,两人都脱了外套,露出一身严肃的正装。包厢的灯光比较分散,窗边的烛台慢悠悠地晃动,在墙上映出不断变化的光线,气氛有些微妙。
姜哲衍吃得很安静,估计是这几天都没睡够,脸色不太好,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发呆。纪光山都看在眼里,但不知道如何开口。
等他干完一份牛排,姜哲衍问:“吃饱了吗?”
“嗯,”纪光山擦了擦嘴,“好久没吃西餐了,很喜欢。”
“还想要点什么吗?”
纪光山犹豫了一下:“我想点杯酒。”
“可以,这里的鸡尾酒不错,种类也很多。”姜哲衍探身把菜单递过去。
纪光山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后还是选了一杯高度的长岛冰茶。
“这酒的度数可不低。”姜哲衍挑了下眉头,好心提醒。
“没事,我……”纪光山自信地按下服务铃,还没来得及夸下海口,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姜哲衍拿起来看了一眼,起身向门外走去:“老板的电话,我去接一下。”
“去吧。”纪光山看着他匆忙的身影,收回了还没出口的后半句话。
这通电话的时间很长,等酒调好上来,姜哲衍还没回来。纪光山搅动着杯里的冰块,咬着吸管连喝了几口,一边复盘和姜哲衍相处的细节。
他想问姜哲衍一个问题,一件需要装醉才能说出口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姜哲衍总算回来了。纪光山应声抬头,一脸微醺地看向他:“聊了这么久?”
“没办法,他突击检查我的论文进度。”姜哲衍把手机搁在桌上,看到他桌前只剩半杯的酒,不禁皱眉,“慢点喝。”
“嗯?没事,我酒量很好。”纪光山眯着眼朝他一笑,扯开了禁锢领口的领结,解开最上方的纽扣。
笔挺的衣领耷拉下来,窄边的黑色领带和敞开的领口围成一组同心的倒三角,随着他的身体晃动,摇摇欲坠。
和领口严丝合缝的地方,被衣料蹭出了一点粉色的痕迹,混杂在包厢的柔光里。
“姜哲衍,我想问你一件事。”纪光山的脸已经微热,懒洋洋地托着下巴,凑近一点看他,“虽然我知道,以我们现在的关系,这个问题可能会有些冒犯……”
甚至,会连朋友都做不成。
姜哲衍听他语气如此严肃,不觉疑惑:“怎么了?”
纪光山端起酒杯小酌一口——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还是借着醉意,像说梦话一样:“姜哲衍,你右耳的听力是不是有问题?”
“……”姜哲衍的眼神凝固了一瞬,回应他的只有一声轻微的碰撞。
“抱歉。”看到他反应的瞬间,纪光山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然而比起这些小聪明,纪光山更希望他像往常一样笑着反驳自己,问自己是不是喝醉了。
姜哲衍很快整理好自己的表情,端起果汁闷闷地喝了一口:“怎么看出来的?”
纪光山低头,摩挲着酒杯边缘:“你真想听?”
“把头抬起来,你又没做错事。”姜哲衍反而安慰他。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纪光山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与他对视:“其实刚认识没多久,我就发现好几次站在远处叫你都没有反应。”
“之前那次学术汇报,你和巴尔克教授交流也出现了问题。但随着接触增多,我肯定你的英文阅读和表达能力都没有问题的。”
“按照语言的规律,表达建立在听的基础上。我觉得你不是听不懂,而是听不清。这种情况就特别符合……后天听力损伤的案例。”
“还有就是每次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刻意绕到我右边。”
翻译对逻辑和心理素质的要求极高,纪光山一旦开始说话就不会磕绊和犹豫,面对面坐在一起,就像是两个理性到极致的人当面对质。
姜哲衍平静地注视着他,直到话音落下,喃喃一笑:“果然,和聪明人相处就是省事。”
“你别勉强自己。”纪光山攥紧拳头,手指有些发抖。
“这件事对我来说也过去很久了。”姜哲衍没有回避,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大四上学期,我还在准备保研的时候,右耳突发性耳聋,失去了大部分听力。”
“你做过听力检查吗?低频高频还剩多少?”纪光山探身,慌乱地拉住他的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揭你伤疤……”
“我明白你的意思。”姜哲衍拍拍他的手背,“低频没有恢复,高频还有一点。左耳听力是完整的,所以基本上不影响生活。”
“你考虑过用助听器吗?”
“没必要。”
“什么叫没必要?”纪光山有些着急,“你是物理学博士,肯定比我更清楚声音传播的原理。哪怕达不到预期,也能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还是说你觉得,戴助听器……”
“答——”突然,手背上传来一点凉意。纪光山迟疑地收起自己的声音,怔怔地抬起头。
因为急于解释,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已经沉默许久。
“姜哲衍……”
“见笑。”姜哲衍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抹掉了落在纪光山手背上的泪滴,“我先把账结了,换个地方再聊。”
“等等!”纪光山赶紧起身,不料想绊到了桌脚,手忙脚乱地撑住了桌子。
姜哲衍抬手扶了他一下:“行了,小趴菜就好好休息吧。”
语毕他推门而去,声音里没有一丝颤音和哭腔,好像那颗眼泪从未落下过。
第22章 猫爬架和铲屎官
纪光山看见门合上,试图起身追上去,又被一阵眩晕感绊住了脚步,蔫蔫地靠在桌上。
果然还是低估了酒精的后劲。
明明刚入口的时候还有一点甜,现在就只剩苦味了。
门突然打开,姜哲衍很快就回来了,见纪光山迷迷糊糊地坐在桌上,故意调侃道:“看来是真喝大了,都学会爬架子了。”
“对不起……”纪光山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缓过来。
姜哲衍揽住他的腰,轻手轻脚地把人从桌上捋下来:“坐餐桌可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小翻译官。”
“我本来是想劝你配个助听器,”纪光山支支吾吾地开口,“都怪我,仗着之前读过几篇论文,就瞎卖弄学问。”
“这件事除了我导师和一位毕业的师兄,没有其他人知道。”姜哲衍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一个小巧的药盒,“一个人憋久了,和别人说出来也好。”
说完,他往纪光山手里塞了片药:“维生素,你吃一片,促进酒精代谢。”
“你真会照顾人。”纪光山接过药,越说越迷糊,眼神也不知道往哪儿瞥,“不像我,明明是文科生,情商还这么低。”
姜哲衍看他说胡话,不置可否:“穿好衣服,我们到外面走一圈。”
纪光山粗暴地抽紧领带,跟他走了出去。
“事先说明一下,我真的没有生气。这点听力损失不影响生活,我也从没把它当成残疾。”姜哲衍双手插兜,慢慢踱着步子。
纪光山咬碎了嘴里的药片,鼓起勇气问:“所以……你的听力还剩多少?”
“低频80左右,高频60多。”姜哲衍淡定地报出两个数字,“既然你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应该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
正常人的听力是25分贝,听阈达到80分贝,就是重度损失了。
纪光山按照之前打好的腹稿,硬着头皮说下去:“你的高频听力还有救。大部分辅音的频率都在两千赫兹以上,戴助听器能听到一部分声音,也能保护剩下的听力。”
“我知道。”姜哲衍认同地点头。
等了几秒不见下文,纪光山凑过去撞了他一下:“你这算什么反应?”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姜哲衍在路边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罐可乐,走到长椅边坐下,“其实……我戴过一段时间。”
“然后呢?”纪光山迫不及待地挨着他坐下。
天气转凉,已经到了供暖的日子,今晚的风却意外温和,像是为这场谈话特地准备的。
姜哲衍拉开易拉罐,仰头喝了一口:“准备保研的那段时间,压力确实很大。好在那次只有低频损失,在医院里躺了几天,我就去面试了。”
“低频听力比高频更容易恢复,所以即使那次扛着很大压力,我恢复得也很不错。”
纪光山听得很认真,但喝酒误事,他就像听故事一样,完全没有注意到姜哲衍用了“那次”这个词。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也很配合医生治疗,直到四个月后……”说到这儿姜哲衍停顿了一下,“我第二次发作了。”
这句话犹如一盆凉水,可算把纪光山浇醒了。
“这次是全频聋,送到医院的那个晚上,我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头晕目眩,连吐的力气都没有。
“更意外的是,住院第三天,我对药物过敏了。情况很严重,只能停药保守治疗。”
“怎么会这样……”虽然姜哲衍没有透露半点情绪,寥寥几句话之间却是扑面而来的绝望。
突发性耳聋的黄金治疗期是72小时,其次是七天以内,一旦错过这段时间,想要彻底康复就很难了。
明明是同样的药物,为什么四个月后就突然过敏了?
明明那时的压力已经没有那么大,生活作息也更规律了,为什么还会复发?
这些问题对于姜哲衍而言,同样没有答案。
在这件事之前,姜哲衍坚信努力一定会得到回报。哪怕这份回应要等十几二十年,他也觉得自己等得起。
事实证明,在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里,时间并没有辜负他的努力——直到那个除夕夜。
姜哲衍静静地攥着易拉罐,还剩一半的可乐溅了出来。
“你别捏了。”纪光山从包里翻出纸巾,抓着他的手使劲晃了几下。
姜哲衍听话地松手,接过了纪光山的纸巾。
果然还是不会体量别人的情绪。纪光山看他这么抵触,越发后悔挑起话题:“我以后不提这件事了,也不会到处乱说的。”
姜哲衍听他委屈的声音反而笑了:“这就放弃了?不像你一贯的作风。”
“你还笑!”纪光山气急败坏地锤他一下,“我只是没想到你的经历这么复杂,病情反反复复,确实容易消磨人的意志。”
“现在我已经放下了。”
“真的吗?”纪光山眼疾手快,握住了他的左手。
姜哲衍的左肩一斜,疑惑地看向他,但没有把手从他那里抽出来。
纪光山摸了摸他手指尖的肉:“按弦的手都没老茧了。”
“那是因为……”
“你别再拿没时间当借口了。”趁着思考怎么骗人的空档,纪光山抢走了他的话茬,“或许我不是一个好听众,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就算这些损失已经无法挽回,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声音是完全属于你的。”
“比如——”
姜哲衍扭头看向纪光山那侧,突然耳边传来了一阵细微的摩擦声。
纪光山抬手,勉强够到了他右耳侧的头发,轻轻揉了几下。
沙沙的声响,像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虽然说比起听见,更多的是感知,但那确实是能完全被接收到的声音。
因为沉寂了太久,此刻听起来竟格外地清晰。
姜哲衍没有推开他,甚至配合地低了点头,安静地感受这一切。
“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人这样摸过你?”纪光山看他没有反抗,收手的时候得意地问了句。
姜哲衍碰了下发烫的耳朵:“胆子真大。”
“怎么?你是老虎吗,不能摸?”纪光山得寸进尺。
姜哲衍没再和他斗嘴,捡起那个被捏扁的可乐罐:“时间不早了,送你回家。”
“我不用你送,就那么一小口酒,还能咋了。”纪光山靠在长椅上,话说咋咋呼呼的。
“你这一口酒可不得了。”姜哲衍把饮料罐丢进垃圾桶里,站在远处的灯光下回头看他。
第23章 双标狗的酸臭味
纪光山最终还是拗不过姜哲衍,和他一起坐上了回家的车。走出地铁站后,纪光山指着马路对面的一排高楼说:“真不用送了,我就住对面。”
正好人行道上是绿灯,姜哲衍跟在纪光山后面走了过去,打量着眼前的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