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延拒绝后径直离开,速度越来越快,直至将傅雪舟甩在身后消失不见。
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极寒地狱能杀死傅雪舟的原因!
只要傅雪舟到了极寒地狱里,那他就会成为一个普通人。一个受重伤的普通人又怎么能活着离开极寒地狱?
楼延心头压着一口气,这口气让他一鼓作气地爬到了附近最高的一座雪山顶。楼延孤零零地站在雪山顶往周围看去,一片冷风之中,没有看到任何疑似“极寒地狱”的东西。
他这才反应过来,极寒地狱明天才会出现,他怎么可能现在就能看到极寒地狱呢?
楼延忍不住自嘲一笑,盘腿坐在了地上。
高空的冷风比山底更冷,吹得楼延身上一层一层地挂着冰霜。楼延在心里反复排练过怎么杀死傅雪舟后,才缓缓地睁开眼睛,根据群山排布和简陋的地图,艰难地找到了回去时候的路。
楼延记下这条路,平静地下了山,回到了傅雪舟休息的地点。
远远地,楼延就见到傅雪舟闭着眼睛靠在石头上,整个人被冰雪盖了一半。银发披散,被冻成了冰,倒真像是个冰雕一般虚幻的神祇了。
怪不得会有那么多人疯狂地追捧他,把他看成全人类的救世主。
这谁看了不迷糊?
楼延停住脚步,目无波澜地看着傅雪舟,灵魂在他体内汹涌地燃烧着,不停地在咆哮着对这个男人的仇恨与烦躁。
他杀不了傅雪舟,但极寒地狱可以杀得了傅雪舟。
所以他要确保傅雪舟不能离开极寒地狱。
他要挖了傅雪舟的双眼,让傅雪舟找不到离开极寒地狱的路;他要砍断傅雪舟的双腿,让傅雪舟无法真正走出极寒地狱。
哦,还有。
他曾经说过,他早晚有一天要砍断傅雪舟的双手。
那双在他身上抚摸过无数次,让他难堪又让他羞耻,曾被他深恶痛绝的,属于傅雪舟的双手。
傅雪舟的体温降得很快。
时间渐晚, 托北极现在是极昼时期的福,晚上的时候天还是亮着的。但空中开始飘着细碎的小雪,气温下降到了零下二十摄氏度。
北极的风雪能杀人, 即使傅雪舟披着两个人的羽绒服, 也陷入了半昏厥的状态。
楼延亲眼见到了低温天气对傅雪舟的影响。明明是同样的伤势, 傅雪舟在极乐之地的时候可以保持清醒,甚至能和他做一场爱。但回到冰天雪地的现实之中, 傅雪舟却连醒着都坚持不住了。
但这样仍然要不了傅雪舟的命。
傅雪舟就像是阴暗潮湿之地长出来的苔藓,生命力强到变态,楼延有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成了不死之身, 他的子弹杀不了傅雪舟, 诡异之主杀不了傅雪舟, 就连极寒地狱都不能直接杀死傅雪舟, 只能像个牢笼一样囚住傅雪舟,把傅雪舟变成普通人后再慢慢熬死傅雪舟。
楼延冷眼看了呼吸低弱的傅雪舟一会儿,在空中的细雪变为鹅毛大雪后, 他缓步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傅雪舟,然后将两个人的羽绒服一层一层地像棉被一样裹在自己和傅雪舟的身上。
楼延的前胸贴着傅雪舟的后背,为傅雪舟抵挡住了来自身后的冷意。他脱掉了自己的手套, 将双手塞进了傅雪舟的手套之中,十指相交地握住傅雪舟冰冷的双手。
好冷, 楼延鼻息间的热气变成白雾,他闭上眼睛更紧地环住傅雪舟, 手指搓着傅雪舟的手指,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抱着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
傅雪舟被暖意唤醒, 缓缓睁开了双眼, 侧头看着楼延的侧脸, 眼睫上的冰渣子化成了水滴落:“楼延?”
“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傅雪舟疲惫地摇了摇头,他试图从楼延怀里坐起身,楼延却按住了他,握着傅雪舟的手环在他的身前,“别动。我好不容易才把衣服捂成这样,你再动一下就透风了。”
傅雪舟听话地不动了,他恢复成原来的姿势,被楼延抱着看着外面的大雪,忽然嘴角扯起笑了一下。
楼延抽空喝了口酒暖暖身体,正好看到他笑了,好奇道:“笑什么?”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傅雪舟道,“需要你来照顾我。”
楼延道:“采访一下,傅先生此刻是什么心情?”
傅雪舟思索了一会儿,又缓缓笑了,“不错的体验。”
楼延扯唇:“被冻成这样了还说是不错的体验?”
“你的体温很暖,”傅雪舟道,“让我有种‘活着’的感觉,这确实是很不错的体验。”
楼延心中的烦躁突然暴涨,他忍住想要将傅雪舟扔出怀中的冲动,尽力冷静地道:“刚刚回来后看你睡着了,所以没有和你说。我找到回去的路了,等雪稍微小点我们就出发。”
傅雪舟点点头,“好。”
“来北极的时候,我已经约好了回去的船,”楼延道,“船只明天才会到,会在北冰洋停留三天的时间等我们上船。还好我们出来得及时,要是再在极乐之地多待一天,我们就要错过回去的轮船了。”
傅雪舟再次点了点头。
楼延看了看时间,声音低沉而轻柔:“睡吧。”
傅雪舟现在的身体确实很需要睡眠,他靠在楼延的胸前,呼吸平稳,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雪舟被楼延叫醒了。
“傅雪舟,醒醒!傅雪舟?我们该走了。”
傅雪舟睁开眼,就见楼延已经整理好了一切,戴着帽子和墨镜,帅气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傅雪舟试图站起身,身形却晃悠了两下。他微微皱眉,还未对自己的身体状态表现出厌烦,楼延就已经在他面前弯下了身,“上来,我背着你走。”
傅雪舟一瞬以为自己还没睡醒,他抬起僵硬的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用。”
“快点,”楼延不耐烦地转头催促,墨镜下的下半张脸线条漂亮又凌厉,“好不容易雪停了,我们要趁着现在回去。”
傅雪舟紧抿着薄唇,想象不到自己被人背着的模样,继续拒绝道:“我比你高,你背不动我。”
“呵呵。”
楼延冷笑了两声,耐心告罄地给他最后警告:“3,2,1——”
傅雪舟默默趴在了他的身上。
楼延又冷呵了一声,将两个背包拿在手里,背着一个人两个包离开了避风处,走进了寒风之中。
雪虽然停了,但气温并没有回升。傅雪舟很久很久没有被人背在身后了,他垂眸看着楼延的侧脸和后颈那一小块白皙的皮肤,一时有些微妙。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是傅雪舟已经遗忘在记忆中的情感。
他形容不出这是什么,但这样的感觉却让他并没有身体虚弱后的焦躁与戒备。甚至让他在这样的冷风积雪中,感觉到了几分安宁。
楼延的脚步很稳,速度也很快。傅雪舟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在昏昏沉沉之中,傅雪舟突然被一阵晃动声惊醒!
银发男人猛地抬起头,眼神冷厉:“怎么了?”
“雪崩了。”楼延的语气格外平静,“听,雪崩的范围还挺大。”
傅雪舟的身体机能下降了很多,听力的范围也跟着变小。他侧耳听了一会儿,确实隐隐听到了厚雪滚落的声音:“在前面?”
楼延只“嗯”了一声,其余什么都没说。
傅雪舟也就没有再问,只以为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楼延背着傅雪舟又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忽然停住了脚步。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宽有百米的巨大裂缝,裂缝内一片漆黑,仿佛连接着地狱一般深不见底。有森森寒意从裂缝中升起,疾风从裂缝底部席卷着鹅毛大雪扑到了裂缝上方,短短片刻就在楼延的帽子上覆盖了一层白雪。
楼延感觉到裂缝内传来一股深入骨髓的冷意,冷得他都瞬间感觉灵魂清醒了。原来这就是极寒地狱,站在边上就已经这么冷了,楼延根本无法想象裂缝里面又会有多冷。
楼延朝裂缝里踢了块石头,想要听听极寒地狱有多深。但石子一落缝隙就跟落入深海一样,什么异响都没传回来。
深不可测。
楼延立刻明白了极寒地狱有多么危险,他凝视着眼前的深渊,神色幽暗不明。
傅雪舟忽然低声咳嗽了几声,似乎是醒了。楼延默不作声地放下了他,随手将手里的两个背包扔在了一旁,语气喜怒难辨地道:“醒了?”
傅雪舟看向眼前的裂缝深渊,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这是什么?”
“极寒地狱。”
楼延轻飘飘地说出了四个字。
傅雪舟脸色微微一变。楼延回头看向了他,不由扯唇讽刺一笑:“你似乎已经感觉到它的可怕了?也是,你对冷的感受应该比我的感受更深才对。傅雪舟,你说你身上的伤要不了你的命,那这个极寒地狱能要得了你的命吗?”
傅雪舟猛地撩起眼皮看他,双眼中骇浪翻滚,猩红色的瞳孔死死盯着楼延:“你要杀我?!”
见到银发男人脸色难看的样子,楼延一瞬间只觉得畅快至极,从重生至今所有所有积攒的恨意、怒火、压抑全部变成了前所未有的报复快感,楼延忍不住大笑出声。
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湿意,楼延玩味地道:“傅雪舟,你这么难以置信干什么?我杀你难道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吗?”
楼延讥讽一笑,毫无遮掩地用仇恨厌恶的眼神看着这个男人,尽情地发泄着心中的仇恨,用比寒风刀子还要伤人的话扎向傅雪舟。
“我想杀你很久了,傅雪舟。”
“从我在大火中被你烧死,从我看到你放火时的那个笑,从我活着回到起点的时候,我就一直想要杀死你了。哈哈,你这是什么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不会忘了我之前对你三番四次地暗杀了吧?”
楼延忍不住再次痛快地笑了起来,都笑弯了腰,“傅雪舟,你怎么这么天真,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喜欢上你了吧?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死了三次的痛苦……”
他眼神暗沉,冷冷地直起身看向傅雪舟,“就凭我被迫跟你上床,被迫在鬼婚契的作用下跟你虚情假意的这段时间吗?”
傅雪舟握紧拳头,血丝顺着手指滴落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他的脸色冷凝阴翳,从牙缝中道:“楼延,过来。我可以当作没听见这些话。”
“当作没听见?”
楼延重复地念了一句,随即神色猛地狰狞起来,大步走过来恶狠狠地拽住傅雪舟的衣领,脸色阴沉得可怕,低吼道:“你他妈凭什么当做没听见?!傅雪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知不知道我都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跟你睡觉陪你亲密的?!我他妈无时无刻不在恶心,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杀了你!只有这样我才能好好活下去,我才能坚持到这一天!”
楼延脖子上的青筋突起,他攥着傅雪舟衣领的手在颤抖。傅雪舟看着楼延的双眼,这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溢满的全是对他的仇恨和快意,深入骨髓,迸裂燃烧,深深地刺痛了傅雪舟的双眼。
“你觉得我凭什么、凭什么不对你这个毁灭一切的真凶生出恨意呢?”
楼延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他凝视着傅雪舟脸上的破碎,嘲讽笑了:“你他妈看起来这么伤心干什么?傅雪舟,我早就说了我要杀了你,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我了吧?”
楼延的脸色写满了看好戏的冷漠,看起来好似从来没对傅雪舟动过真心一样,除了报复就只有报复。
傅雪舟的眼中像是落满了雪,他唇色发青,声音低低,像是被寒风吹出了几分微颤,再次说出了曾经对楼延说过的一句话:“过去291个世界里,你是唯一一个,291次没有背叛过我的人。”
楼延满心的快感忽然一凝,一丝痛苦悄无声息地从心脏中裂开。他却刻意忽视了这丝痛苦,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出声道:“傅雪舟,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竟然都背叛了你,这就是你自己的原因了。而我现在也背叛你了,我真为过去那291个世界里的我可悲,我们应该更早背叛你的。”
傅雪舟闭上了眼,呼吸都跟着没了,声音沙哑:“楼延……”
“傅雪舟,”楼延冷着脸道,“别叫我的名字,你每次叫我名字的时候都让我感到恶心。”
傅雪舟眼睫颤了颤,他睁开眼,神色看着很冷静,但楼延却觉得他像是要到了崩溃的边缘:“你都要杀我了,我为什么还要在乎你恶不恶心。”
顿了顿,傅雪舟忍下嗓子中的血腥味道,脸色越加冰冷地道:“我们谈一谈。”
——他到底是没有再叫楼延的名字。
还能再谈什么呢?
谈你无聊后该怎么毁灭世界吗?
“不用谈了,”楼延掌心中的骨刺亮出,面无表情地将其放在了傅雪舟的右臂上,“傅雪舟,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我早晚要剁了你手的话?”
傅雪舟凝视着他,没有躲,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楼延,眼中复杂至极,好像有厚而沉的重量。
楼延忽然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心头,他猛地用骨刺向下,傅雪舟的右臂从手肘开始被骨刺砍断,喷着鲜血地落在了地上。
傅雪舟的脸色更加苍白,他捂着右手,仍在看着楼延。
楼延脸上溅到了傅雪舟的血,他冷着脸继续把骨刺放在了傅雪舟的左手臂上。他本以为傅雪舟会反抗,或者是会躲避,但傅雪舟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连退都没往后退一步。
他为什么不动作!
楼延双眼满是血丝,骨刺却不知道为什么对傅雪舟的左手臂挥不下去了。心中的恨意与火气交缠,楼延倏地拿起骨刺对准了傅雪舟的眼睛。
傅雪舟静静看着楼延。
他的双眸本是血色的,但在此刻,猩红的瞳孔竟然变得更加幽深,红得深不见底,反倒像是浓稠的黑了。
这双眼倒映着的全是楼延。
骨刺距离这双眼睛不过一厘米的距离,只要一个用力,一个用力之后傅雪舟就会瞎了,他再怎么也不可能从极寒地狱中出来了。
楼延的理智让他动手,但现实却是他的手一动不动,骨刺就悬停在了傅雪舟的眼睛前方。
他的表情变来变去,下手啊?!楼延,你到底在干什么!
楼延的另一只手捏得骨头作响,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猛地收回手,一丝表情也没有地将骨刺抵在了傅雪舟的肩膀上,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力往前一推——傅雪舟被他推落跌进了极寒地狱之中。
没关系。
楼延告诉自己:就算不用砍断傅雪舟的双腿双手也没关系,不用弄瞎他的双眼也没关系。
这样的傅雪舟也逃不过这可怕如深渊的极寒地狱。
他只会在裂缝深处一点点感受到死亡的逼近。
傅雪舟瞳孔一紧,他死死地盯着楼延,左手捂住右臂的断截处,就这么后背面向深渊地坠落。
这一瞬间,时间好像慢了千百倍。楼延冷漠地站在崖边,身姿笔挺地看着傅雪舟跌落。男人银发散开,衣服被风吹得飞舞,羽绒鹅毛与雪花混乱交杂,这一切都像是慢镜头一样,楼延甚至将傅雪舟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痛苦,那些不敢置信,那些沉默。
还有那茫然的疑惑。
他似乎在问楼延:
“你教会了我什么叫喜欢。”
“给了我风雪中的温暖。”
“又为何要推我入深渊。”
…………
楼延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毫不留恋地转身往回走。
傅雪舟终于死了。
他的仇终于报复成功了!
楼延跟自己说,以后再也不用忍着恶心去陪傅雪舟演戏了。他终于能好好地活自己的人生了,世界上终于没了一个不稳定的炸.弹了,他再也不用噩梦中惊醒怀疑世界是不是下一秒就要燃起大火了。
楼延觉得自己很开心,心情飞扬又轻松,他尽力让自己露出一个应景的笑,但脸好像被寒风吹僵硬了,笑也笑不出来。
楼延索性不强求笑容了,他保持着这么愉悦的心情走了有十几步,突然停住了脚步。
黑发青年孤身一人站在大雪之中,他眉眼间的轻松缓缓变成了烦躁与暴戾。楼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到了裂缝边放着的两个背包处,一脚将其中一个背包踢下了裂缝之中。
楼延呼吸沉重地闭上了眼,放在口袋里的双手死死扣着掌心。
这是他最后的善意了。
傅雪舟、傅雪舟。
他不是想让傅雪舟活着,他只是想让傅雪舟在死之前,最少最少,能好过一点点而已。
楼延独自在岸边站了好几分钟,终于拿起了自己的那个背包,决然地离开了极寒地狱。
楼延回到了船上。
这艘船的船长和楼延认识, 他热情地跑过来和楼延拥抱握手,关心地问道:“楼总,你还好吗?脸色看起来好差!是不是冻坏了?”
楼延浑身覆盖着白雪, 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凝着一层冰霜, 他冲着船长扯扯唇, 笑容有些僵硬地道:“对,冻得我脸都僵了。”
船长亲自去给楼延端来了一杯热咖啡, 又把火盆推到了楼延的面前。没过多久,楼延就缓了过来。
他捧着咖啡看着窗外的冰川,神色有些出神。但没等船长说话, 楼延就自己回过了神, 笑着和船长闲聊了几句, 让船长多在这里等几天, 北极还有更多的人会过来乘船。
船长问了有多少人,楼延说了一个具体数字。船长点点头,“这些人也不多, 能带得下。但我真是纳闷了,北极最近是有什么宝藏吗?咋一股子跑了几百个人过来了啊。”
楼延笑了笑,“你就当他们疯了吧。”
“那你也挺疯的, 楼总,”船长贱兮兮地笑了两声, “其他人好歹知道来北极要和别人一起来,你怎么就一个人过来了?艺高人胆大啊。”
楼延嘴角的笑容缓缓消失, 漆黑的眼眸骤然掀起疾风骤雨, 直勾勾地看着船长没说话。他好似是在看着眼前人, 又好像在纯粹发着呆, 被他盯着的船长有一种背后发毛的感觉, 后知后觉地道:“呃,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楼延低头平静地喝了一口咖啡,突然笑了,漫不经心地道,“没办法啊,我找不到愿意陪我来北极的同伴。”
船长手掌一拍大腿,对着楼延挤眉弄眼地暗示:“那你是没找对人啊,某个人知道我要过来接你的时候可是巴巴地跟过来要一起过来接你,我实在是拒绝不了他,就带着他一起过来了。”
楼延觉得船长这表情实在好笑,便轻松地笑了一声,“谁啊?”
船长站起身走到门边打开了门,口中配音道:“噔噔噔噔!欢迎贺明大帅哥闪亮登场!”
一个高大的全身穿着皮衣的帅哥懒洋洋地从外头走到了门边,皮靴上的银色链子叮当作响,他慵懒地走到门边斜身靠着门框,五官深邃,黑发灰眸,勾唇浪荡地朝着楼延笑了笑,口音带着几分异域的性感,“宝贝,好久不见。”
楼延万万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这个人,挑眉:“贺明?你怎么过来了。怎么,西南海容不下你了?”
贺明是中外混血,常年在国外生活,干的是海上走.私的生意,为人狠辣野蛮,很不好招惹,私生活比海豚还要乱。
楼延之前狙击傅雪舟的狙击.枪和手.枪就是贺明提供的货物,该说不说,虽然没打死傅雪舟,但枪本身还是不错的。
因为贺明不进内陆,楼延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他了。此时见到这个人,楼延觉得头疼比惊喜更多。
“西南海确实变得越来越危险了,你这么说也没错。”
贺明直起身,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到了楼延身边坐下,他身上带着寒风气息的味道一下子扑到了楼延的鼻尖。贺明将椅子拉到了楼延的身边,一只手搭在楼延身后的椅背上,朝着楼延暧昧地眨了眨,明晃晃地表现出了他对楼延的心思:“但宝贝,我会出现在这里的主要原因是你,我实在是太想见到你了。”
楼延冷漠地道:“把你的脏手拿下去。”
贺明非但不拿下去,反而笑眯眯靠近着楼延,“不要这么无情么,我专门跑来北极找你,你就一点儿也不感动吗?楼总。”
太近了。
贺明的过度靠近让楼延本能地生出一股不适。他甚至想直接把贺明给推开,但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头,楼延就有些愣住了。
如果在以前,他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他又不是不知道贺明的德行,大家也都是男人,所以以往他都懒得计较这种小事,怎么这次他却觉得不舒服了?
……这难道是傅雪舟对他的影响吗?
楼延的眉头皱起,手指捏紧了咖啡杯。他压下这些不适,强忍着没动手:“说人话。”
贺明脸上的笑容收起,他凝视着楼延,敏锐地问:“你好像有些变了。楼延,我听说你谈了一个男朋友,你不会真的有男朋友了吧?”
楼延转头看向他,“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贺明似笑非笑,单手放在桌子上撑着脸侧,灰眸隐隐有股不悦,“难道你真的谈男朋友了?楼延,楼总,你这样就真的让我有些伤心了。我追在你屁股后面几年也没见你对我有什么好脸色,结果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野小子就获得了你的青睐……”
他冷笑两声,“……真是让人不爽。”
“别太关注我的私事,贺明,”楼延忽然有些烦躁,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还有,我没有男朋友。我警告你别再找什么不靠谱的人盯着我了,而且我就算有男朋友女朋友关你屁事?你先管好你乱作一团的私生活吧,别说得好像你有多喜欢我一样,你只是征服欲作祟罢了,一边喊着喜欢我一边也不影响你和其他人睡。”
贺明沉默了几秒,收起了不正经的姿势,从怀里掏出一盒烟分给了楼延和船长一根。船长很有眼色地将烟别在了耳朵上,直接起身告退:“我有事,先出去看看,你们继续聊。”
等闲杂人等走了,贺明点燃了烟,又打起火给楼延点燃。楼延将烟放在嘴中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无论是动作还是烟雾下若隐若现的脸庞都迷人极了。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成熟与强悍促就,孤独与冷漠交缠,贺明只觉得现在的楼延好像从内到外发生了某种巨变,变得更加让他移不开眼。
贺明突然问:“真没有男朋友?”
楼延平静地再次抽了口烟,用毫无波澜的语气道:“没有。”
贺明缓缓笑了,他轻佻地朝着楼延吹了口烟雾,“那你考不考虑我?”
楼延也笑了,他用同样轻佻的态度上下打量着贺明,目光像是挑剔猎物的买家。贺明一动不动地让他看着,表面看起来游刃有余,但实则每一寸肌肉都在楼延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连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也微微有些僵硬。
他明明知道楼延大概率会说什么话,但贺明心中还是控制不住地期待起来。
楼延眯起眼睛:“贺明,站起来。”
贺明莫名其妙,但还是懒懒地站了起来。他这个人一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即便是站着也有种颓废的懒惰感,但他高大的身形和身上紧实的肌肉却随时能给别人带来一股危险感。
个子很高。
和傅雪舟好像不差上下。
身材很好。
比傅雪舟好像要壮上一点。
但傅雪舟却比贺明要冷得多,站起来的时候好像一柄笔直的剑,又像寒冰,比贺明带给别人的压迫感要强得多。
傅雪舟不会像贺明这样的笑,那个家伙对世界的漠然令人心惊。也从来不会像贺明这样,用这种故作放松实则紧张的双眼牢牢地盯着他。
楼延又觉得好笑。
他干什么拿傅雪舟和贺明比啊。
就算贺明再烂,也烂不过傅雪舟。拿傅雪舟和贺明一起比,是侮辱贺明了。
“裤子。”
楼延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之间又好了起来,甚至有些愉悦。好像直到现在,他才有了傅雪舟已经死了的实感,有了自己终于自由,终于可以拥抱宁静生活的实感。他也有了和贺明开玩笑的心情,夹着烟的修长手指点了点贺明的裤子,笑着桃花眼弯起:“贺明,把你裤子提起来。”
贺明长年漂在海外,染上了很多不好的习惯。他永远露出内裤边的裤子就是其中一个习惯,楼延真的很不理解,这样穿难道很好看吗?
贺明随手提了提裤子,“你不觉得这样很性感吗?”
“对不起,不觉得。”楼延笑道,“还有,就算我要找男朋友,也不会找你这样乱搞的人。”
贺明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不管你信不信,楼延,我在过来找你的时候,已经解决了所有的暧昧对象和床伴,也就是说,我现在是干干净净的单身。”
楼延这才略显惊讶地看他:“你这是怎么了,转性了?”
贺明用脚勾出一把椅子坐下,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瓶威士忌喝了一口,“我在过来找你之前,遇上了一个很厉害的诡异。那一次我带的人死了整整九层,我也差点死在那里了。在我以为自己要死之前,我突然就很不甘。”
说到这里,贺明低低笑了,“我以为我会不甘于钱没花完人就没了,或者不甘没死在哪个美人身上,但真到了生死危机的时候,没想到我最不甘的竟然是没操到你我就要死了,你可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一想到这件事,我真是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硬是从那个诡异手里逃出来了。”
楼延手上动作一顿,抿了抿唇。心思飘忽着,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听。
贺明难得正经,声音低沉地道:“所以这件事之后,我就知道,我必须来找你了。然后我就干脆利落地斩断了那边的关系,一路跟着来到了北极。楼延,这次我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