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逍微一颔首,又道:“你觉得,这些丢失的孩子还活着吗?”
洛易面色忽然间有些不好起来。
如果偷走孩子的确实是鬼母,那么这些孩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如果是那位失了孩子的女子化身的厉鬼,那么这么这些孩子怕就是凶多吉少了。
只是如果是那只厉鬼在作祟,又怎么会和鬼母庙扯上联系?
阮青逍缓缓站起身,从门外透进来的夕阳余晖拉长了他的身影,“此事宜早不宜迟,趁着天还未暗,我们去鬼母庙看看罢。”
落河村的鬼母庙建于十年以前,但具体建成时间村民们大多都记不大清了。
因为他们这个村子,一直以来子嗣后代都非常少,也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所以当年的那位村长就请人来建了这么一座鬼母庙。
给阮青逍他们领路的,是方才在村口烧纸的那位农妇,她一听说阮青逍等人要去鬼母庙,就无视了周遭他人欲言又止的惶惶不安,自告奋勇说要带路。
在驳回了凌傲羽要一同随行的请求后,阮青逍带着洛易和逍楚河随着那农妇往村口走去。
一路上,农妇边走边同他们絮絮叨叨地讲这座鬼母庙。
“俺们这村子也是倒血霉,不知惹了天上哪位神仙不快,这子嗣是少得可怜啊,不过自打后来请了这位鬼娘娘,倒也有不少闺女怀上娃子了。”
一出村口,阮青逍放眼望去,远远一座孤零零的泥瓦砖墙庙就映入他眼帘间,待近了,方能看清这座鬼母庙的真容。
不知是因为修建之人的钱财十分有限,还是因为供奉的是一位鬼神娘娘,所以这座庙从外表来看,同传统的神庙有着十分大的区别。
阮青逍这百世来庙宇见过不少,所以一眼就能看出,这座庙的选址和它的建筑方式有大问题。
这是一座供鬼庙啊……
何为供鬼庙?
这种庙背阳朝阴和鬼神庙有着异曲同工之差,但这一差可就差得是天差地别了。
鬼庙供鬼,神庙供神,纵使是供鬼神也应当是按半个神庙的配置来布置,但他们眼前的这一座鬼母庙……
飞檐横倒,脊梁取四,门窗为拱弧,上窄下微宽。
这哪里是鬼神庙,活脱脱的就是一座鬼庙啊。
这种庙向来就是孤魂野鬼宿身偷食香火的最佳去处。
眼见那农妇进庙要取香跪拜,阮青逍忙木着脸拦下她,十分古怪问道:“你们村拜此庙生了孩子?”
农妇忙点头:“是啊是啊,仙师你不知,这娘娘以前可灵了,拜拜就能生娃娃哩。”
阮青逍眉间微微一拧,“那生下来的孩子可有异样?”
农妇一愣,眼珠转了两圈,接着往四下扫了几眼,踌躇片刻压低声音,“俺和你讲,你可别说是俺说的啊,这娃娃生是能生,就是男娃体弱多病容易早夭,女娃娃……女娃娃容易见鬼哩,村里面都疯了好几个。 ”
接着她叹了口气,双手搁在围腰上的一片脏麻布上擦了擦,神情有些麻木,“要俺说,就算那女娃子不诅咒俺们村,俺们村也快要断子绝孙了,之前还有百来口人,现在也就七八十口子了。”
阮青逍嘴角一抽,你们拜这孤魂野鬼,到现在还能有七八十口子人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先生!”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跑去了庙中,逍楚河忽然从中探出头来唤他一声,阮青逍闻声看去,“怎么了?”
少年看了一眼农妇欲言又止道:“您可以过来一下吗?”
阮青逍随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农妇,然后对站在他身旁洛易一抬下巴,“你去看看他出了什么事。”
叫他过去就过去,唤小狗呢啊?
洛易领命往那端走去,逍楚河见阮青逍站在原地没动,神情几分黯淡,似乌云遮了面,他咬了咬下唇,同走到他面前的洛易小声嘀咕了两句。
阮青逍只能看到洛易面上的笑容渐敛,然后眉心一蹙就和少年走进了庙中。
“小九,给我来个直播。”
一个光屏被甩到了阮青逍眼前。
屏幕上出现了庙内的景象,一座盘腿高坐庙堂上,背后七只手各持着人一段肢体,手中抱着个孩子的女性神像就出现在阮青逍眼前。
神像前燃着烛火昏黄的长明灯,神台上摆着盛有新鲜供果的几个白碟子,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渐渐进入画面当中。
逍楚河领着洛易走到泥塑像面前,指着一旁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红色愿板道:“就是这个。”
洛易上前查看了一番,眉头一拧,“你确定是多了一张出来?”
逍楚河点点头:“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过,上面只贴了八张,但我一转身就忽然变成了九张,你看多出来的这一张上面血迹还没干透。”
阮青逍依言,将目光移向那个板子上头贴着的红布条上。
被裁规整没有毛边的布条在板子上一字排开,从一到九,上面依次写了九位孩子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落河村鬼娘娘(六)
如逍楚河所言,前八张布条上面的字迹已经干涸,且有的甚至已经变了颜色,唯独这最后一张,上面血痕新鲜,似乎手指一擦就能给擦掉一般。
这一张红笺分明是才出现不久!
洛易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护着逍楚河警惕打量了一番四周,然后拔剑过去将这张红笺给挑揭了下来。
被灵气包裹的剑尖在接触到红笺的瞬间,庙宇中忽然传来一声被勒住嗓子的凄厉惨叫,与此同时,那张红笺自发燃烧起来。
一缕阴气从中飘出,又被覆在剑上的灵气灼烧了干净。
这一变故,洛易和逍楚河包括看着光屏的阮青逍都没想到,洛易愣了愣,但很快他手腕一转,手中长剑又扫向另外一张红笺。
只是这一回,被剑尖扫到的红笺并无异样,同普通庙宇中所贴的一般无二。
洛易将上面贴着的其余七张一一试过,最后发现除了已经化为灰烬的第九张,其余的八张都没有丝毫异样。
阮青逍估摸着二人要出来了,于是关去光屏陷入沉思。
这位作祟的究竟是那位一尸两命,化作厉鬼的女子?还是宿在庙中吸食香火的孤魂野鬼?
又或者其实从头到尾就是一人?不对,这庙是十年前建的,可这女子却是一年前才死的。
如果说作祟的,是栖息在鬼母庙中女子化作的厉鬼,那之前的孤魂野鬼又去了哪里?
阮青逍不相信,有耗子会愿意主动放弃送到眼前的奶酪蛋糕。
农妇被方才那一声惨叫吓得一个哆嗦,她忍不住往阮青逍身边靠了靠。
“仙…仙师……刚刚那是……那是啥子?”
阮青逍面目无表情看她一眼:“就是你们拜的鬼母娘娘。”
农妇惊在原地,双目瞪大。
正在这个时候,洛易和逍楚河从庙中走出,逍楚河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几乎要贴到阮青逍身旁的农妇。
他眸色暗了暗,飞快跑出来挤进农妇和阮青逍之间,扯住阮青逍袖子面色惨白的瑟瑟发抖起来。
“先…先生,里面有鬼,我……”
见识过这人方才是怎么气定神闲的洛易:……
阮青逍:……
被挤开的农妇面露怜悯:……看把这娃儿给吓的。
阮青逍按捺住想把这小混球丢出去的念头,甩袖将人推开,装模作样地问了一番庙里情景,眉间微微拧起转头看向农妇。
“你可知田添孙家在何处?”
“晓得的,晓得的,”农妇忙不迭点头,片刻又往庙里望了一眼几分踌躇:“仙师……”
知道她想说什么,阮青逍冲她微微一颔首。
农妇面上唰的一下惨白起来,接着叹声起来,“都是命啊,都是命哩。”
“走罢。”阮青逍淡淡道。
四人又顺着来时的路往村中走,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农妇将阮青逍三人领到村尾,指着一间十分破败简陋的茅草房道:“仙师,那就是田家。”
她走上前去敲敲门,在里面传来传来询问声后扯着嗓子道:“孙奶,是俺,田小芳。”
里面应了一声,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
趁着还没人来开门的间断,农妇压低声音叹道:“这家子也是可怜,男人不久前刚被山里头的野兽给叼了去,女子刚临盆没得多久,全家就剩一老太太操持,这要是知道娃娃被鬼娘娘看上,还不得……唉……”
阮青逍没有应她的声,只是打量了一番被岁月腐朽,满是痕迹的木门片刻,对洛易道:“去叫上些弟子,再拿些符纸来。”
洛易应声转身回走。
阮青逍转向那农妇,“你孩子叫什么?又是怎么丢的?”
农妇一怔,呐呐道:“俺,俺家么得娃娃……”
“那你在村口烧的什么纸?”阮青逍纳着闷,这人没孩子跑村口去烧什么黄纸?简直胡闹。
农妇摆摆手:“俺就是想着烧点纸,求求鬼娘娘放过俺们这个村子,别在折腾俺们了……”
阮青逍:……
感情这位大姐还是个热心肠。
门在二人话间吱哑一声开了,头上裹巾,佝偻着背的矮小老人警惕地看了一眼阮青逍,然后道:“小芳啊,有啥子事么?”
田小芳道:“孙奶,这是位仙师,来帮俺们找娃娃的。”
老人一愣,接着十分警惕道:“俺家娃娃么丢,找啥子找!”
田小芳看了眼阮青逍,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犹豫片刻,把老人扯到一边去,将在鬼母庙中的事情同老人说了一番。
“你说啥子?!”老人陡然拔高了音调:“真写了俺家娃娃名字?”
和田小芳再三确认后,老人当即跌坐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锤着自己干瘦的胸口:“这个天杀啊!贼老天啊!你将俺儿带走还嫌不够吗……”
田小芳安慰老人半天,将阮青逍的身份和目的又同老人说了一遍,老人像是见了救星,当即连扑带爬的就要去扯阮青逍的衣衫。
“仙师,仙师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俺孙子,救救俺孙子!”
逍楚河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老人同阮青逍阻开,然后面上一副不忍的劝慰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洛易领着三两个弟子回来了。
阮青逍颔首,“你找几个弟子陪着这位田妇人将符发去那些有幼儿的人家,其余的就照困鬼阵布在这处房中。”
因为这位“鬼母”至今还未冒过头,阮青逍并不确定,她如若没能将田添孙顺利带走,会不会再打上其他孩子的主意。
将这些符咒发放下去,若是哪处出了事,他也好及时得知。
洛易将任务如数派了下去,一众弟子就各自领命开始忙活了起来,一路跟着来的凌傲羽本想去找逍楚河说说话,但见他被老人缠得紧,就自告奋勇的贴符布阵去了。
一通忙活,很快就临了子时,厚重的云层将月亮遮得严实,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半点光亮。
屋内点着一盏昏暗的煤灯,一老一少两名女子环着红花布的襁褓缩在墙角,面色惶恐,一动不动。
屋中只剩下阮青逍和不愿离去的逍楚河两人。
阮青逍闭着眼,手指一嗒一嗒的敲在桌面,“小九,原文里有关于这个场景的描述么?”
他经历了百世重生,又补全了诸多遗失剧情,杂七杂八的都混在一起,原著里的一些细节他早已记不大清了。
【没有哦,宿主大大,这个副本也是需要补全的遗失剧情(*^▽^*)】
没有从系统那里得到有用的信息,阮青逍下意识抬手想去捏捏耳垂,正在这个时候,泠泠水声响起,他的手边触到了一抹温热。
他睁开眼看过去,昏黄烛火下,逍楚河对他微微一笑:“先生,喝口茶水罢。”
阮青逍轻轻嗯了一声,但是却没有去动那杯茶。
逍楚河抿了抿唇,装作不在意,“先生觉得那个鬼今天晚上会动手吗?”
“害怕了?”
“我才不怕……”
少年一句话还没说完,桌上燃得好好的煤灯就忽然一下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凭空吹灭了。
紧接着,一道身影在黑暗中忽然袭来,将阮青逍结结实实地给抱住。
他目中意冷,眸底森寒,将要拔剑,就听一道十分耳熟的声音,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颤颤巍巍响起。
“先…先生,是不是,是不是那只鬼来了?”
死死抱住他的那个人抖得像个筛子。
阮青逍:……
墙边的母女两:……
“先生?”没等到回答的少年整个人拼命往阮青逍怀中挤,似乎害怕到了极点。
阮青逍静默片刻没察觉到有阴气和异样,长袖一拂就将熄了的煤灯重新燃起。
他低头看着缩在怀里的少年,那只本准备将他撕丢出去的手终是不轻不重地落在少年背上,他轻拍了两下安抚着。
“莫怕,只是风。”
说实话,这样的逍楚河,他是没有见过的。
在阮青逍的记忆里,逍楚河极为要强,很少这么直白的示弱,所以再看到这样害怕的连身体都在颤抖的少年,他心底终究还是有些不忍。
逍楚河抬起头,一双乌黑的眼中放着光,他嘴唇嚅动的正要说些什么,那盏才刚刚亮起的煤油灯又再一次灭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声女子的高亢尖叫猝不及防在屋中炸响。
阮青逍面色一变,单手搂过怀中少年,指尖燃起一抹青光,登时室内耀眼大亮,将一切都映照的十分通透起来。
离他不远的地方,纠缠着三道人影,一老一少两道身影紧紧将孩子的襁褓护住,还有一道没有实体的黑影,长而尖锐的爪子正冒着青烟袅袅。
方才在黑暗中,没有想到孩子襁褓里会藏有符咒的鬼影吃了一击,却仍旧不愿罢休的想要再度强夺,此时见青光骤然亮起,它心知没有机会,遂长啸一声转头就跑。
阮青逍哪里会如它的愿,当即厉声呵令:“封阵!”
外头传来一声模糊应答,接着道道符咒金光闪烁,将整个房子密不透风的围了个结实。
黑影猝不及防一头撞在符咒散发的灵光上,当即像是被滚烫的沸油溅到灼烧,猛然尖叫一声就栽倒在地上紧缩成一团。
阮青逍神情不变,他侧过身将怀中少年推护身后,目光落在黑影身上,因此忽略了逍楚河目中闪过的一抹意味深长。
逍楚河可是太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了,他舔了舔唇角,目光落在前方人窄瘦的腰身上。
他前世还一直惋惜没能和他亲爱的师尊从这里走一遭,却没想到机会就这样猝不及防被送到了眼前。
这只满地打滚的黑影叫做魑鬼,是由怨恨催生,凡是被其侵身者,除非心纯无杂念,否则就很容易被其趁虚而入,勾起心底最惶恐的记忆。
所以……逍楚河唇角微微上扬。
师尊,您心底藏着的记忆会和我有关吗?这可真令人好奇。
作者有话说:
收藏点点QAQ
落河村鬼娘娘(七)
他伸手紧紧圈住前方人窄瘦的腰身,整个脸埋在阮青逍背上,近乎贪婪的深吸了口气,却装模作样瑟瑟发抖道:“先,先生,我害怕。”
正盯着黑雾准备动手的阮青逍:……
哈?他在说个什么玩意儿?他害怕?鬼信啊!
如果那些前世里头,没有亲眼见这小崽子徒手捏爆鬼脑袋,就和捏个葡萄玩儿似的,阮青逍说不准还真就信了
突然有点一言难尽。
他神色莫名复杂起来,但因为姿势原因,阮青逍此时背对着逍楚河,完全看不到这崽子的面上神情。
不过从贴着他的那具微微颤抖的身躯来看,似乎的确是被吓得不轻。
他轻轻叹了口气,最终没有强硬掰开少年圈住他腰身的胳膊,反而又将少年往身后护了护,尽管他的背脊因为下意识的生理恐惧绷得笔直。
于此同时,系统的通报声在阮青逍脑中响起。
【叮咚,目标人物好感度+3】
阮青逍:……
逍楚河你大爷的,这么抠。
暗中和小九吐槽逍楚河抠门的阮青逍完全没有察觉,他往昔对逍楚河的惧怕厌恶心理,在这个小混球连番的卖萌装可怜下,已然将这一世的逍楚河,同前九十九世里的分作了两个人。
毕竟那些世里的逍楚河在初次见他时,警惕心强得像是刚从猎人手中逃脱的野狼。
就在他分心之时,蜷缩在地上的黑影似乎缓过劲来,随着一声高亢尖锐的刺耳叫嚷,那团黑影在一瞬间炸裂迸溅。
浓郁的,带着满满恶意的黑雾以惊人速度彻底弥漫开来,将照亮房间的青色光芒瞬间蚕食。
逍楚河唇角微微一扬,几道暗色从他影子里接连飞出,于雾气融为一团,下一瞬间,滚滚浓雾就将室中一切彻底吞没。
眼前漆黑一片,贴着皮肤的雾气冰凉湿漉,四周安静至极,连风声都听不见丝毫。
阮青逍眉心一蹙,暗道自己大意,转身就要去捉逍楚河往祖孙三代身边去,但这一转身却令他愕然。
方才还在身后揽着他腰的少年,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没忍住轻啧一声,顿时明白自己着了这雾气的道,这许是一种类似于幻术的术法。
轻纱广袖一甩,上绕青光的三尺长剑就出现在他手中,修长白皙的双指对着剑面轻轻一弹,清脆的剑鸣随着覆着剑上灵力的层层溢开,将眼前黑雾彻底驱散。
但出现在阮青逍眼前的,却不是那个破败的茅草屋子。
他身型猛然僵住。
眼前极为开阔,四周青山绿水环绕,农家炊烟袅袅,景色十分讨喜宜人
此处赫然是一处不同于落河村之景的山野村落。
阮青逍身型僵滞,面色泛白,熟悉的景色勾起他心底惶然,似乎眼前这副桃源之景的背后藏着什么令人恐惧的事物,他用力闭了闭眼,心下呼唤小九却始终没得半分回应。
真是和那小混球呆在一起就准没办法好事。
他咬咬牙,握着剑柄的指骨收紧,缓缓打量起这个被刻在他心底,碰一下就鲜血直流的地方
桃源村。
这是他第三世里曾经住过的村落。
按理说,阮青逍重生过那么多世,最开始几世的事情可能已经记不大清了,但是眼前的这个村子,却是他心底最不堪,最难忘的回忆。
这是第一次,有无关之人因他而惨死。
他握着长剑的手指愈发收紧,手背上绷出道道青筋。
第三世,双腿被废、灵力尽失的阮青逍遭人救助逃离魔宫,就藏在眼前这个世外桃源里。
他还记得这里的桃子是多么甜,这里的乡民是多么可亲,可这一切……
都随着逍楚河的到来,在大火中被彻底湮灭成灰。
那一具一具的,因为他而被魔军屠戮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在死去的、残存的村民面前,被撕开衣袍狠狠进入。
阮青逍神情恍惚,手指一颤,长剑落地,闭眼再睁时,眼前景色瞬息万变。
四周昏暗一片,唯有从缝隙中透入的光亮能让他勉强看清周围环境。
这是一处被挖空了内里的麦秆堆,有人从身后大力按住他的肩膀,粗糙厚茧带有隐约汗味的手掌牢牢捂住他的嘴。
昏沉中,阮青逍透过眼前不过一指宽的缝隙,看到了逍楚河和在他身前跪了一地的村民。
“人在哪里?”
男人一身墨色滚红边的长袍,嗓音低沉喑哑,尾音三分轻佻上扬,神情间尽是阴鸷和上位者独有的睥睨蝼蚁之姿。
阮青逍脑中混沌一片,记忆颠倒,不在记得自己是误入幻境的青逍道主,而是彻底变成了第三世中那个双腿被废,灵力尽失的阮青逍,阮仙长。
外面安静的如同死寂,逍楚河没有等到他要的答案,于是眉梢一扬,有些不耐烦的轻啧了一声。
“他对你们这些蝼蚁一向是可怜得紧,也不怪你们如此护着他,但这倒让本君……”他顿了顿低笑一声,“尤为不爽啊。”
“他可从来就没有可怜过本君半分,你们这群蝼蚁又有什么资格来叫他可怜呢?”
逍楚河似驱赶蚊虫一般地挥了下手,一旁伺候的魔兵领命,抽出长刀就像跪在那里的人们走去。
人群中开始有了骚动,魔兵目不斜视的走到一人前,面无表情地挥起长刀。
躲在麦秆堆中的阮青逍目眦欲裂,他开始不停挣动起来,雪亮的刀光晃进他眼中,利刃刺进皮肉的噗噗声,赤红的血液当空中喷洒。
惨叫声尖叫声混杂一片。
“唔…唔……”
阮青逍红着眼去掰捂他嘴的手,奋力想要挣脱来自身后的束缚,但失去双腿和灵力的他几乎就是一个废人,这点他所谓用尽的全力,实际微乎及微,连一个普通的农人都应付不了。
捂着他嘴的手在颤抖,却固执的不肯放开分毫。
外面的声音清晰传了进来,带着丝丝愉悦和惬意。
逍楚河撑着头,漫不经心道:“还不说?下一个。”
“不…唔……”
阮青逍知道逍楚河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现下里这么做,不过是为了逼他自己走出去,向他求饶。
外面魔兵手起刀落,一张张熟悉面孔在他眼中倒下,鲜血将地面染红,阮青逍的神情从疯狂到麻木,捂着他嘴的手被他咬得鲜血淋漓,却仍旧不肯放松半分力道。
“仙师,仙师,你听俺说!不可以出去,你不可以出去!”青年汉子的声音在他耳边颤抖,“你若是出去,他们,他们就白死了!”
腥甜的血液沾染阮青逍的唇齿,连呼吸间都是血腥气息,就像他置身于不远处的屠戮之地,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魔君收割走一条又一条的生命。
不知发生了什么,忽然之间他只觉浑身一麻,似被雷电击中,捂着他的那双手突然就松了力道,阮青逍瞳孔一缩,当即趁此机会蓄力抵开掩在身前的层层稻草。
他半个身子扑倒在稻草堆上,声音嘶哑又绝望。
“住手!逍楚河!听到没?!你给我住手!”
作者有话说:
秘密……四舍五入算叠词一下!感谢在2022-06-24 16:31:59~2022-06-25 17:4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天梦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闻声看过来的男人面上没有丝毫惊诧,长眉微微一扬,似在预料之中。
逍楚河迈着轻巧步子,十分愉悦地走过来弯下身,将他搂在怀里。
衣料摩挲的声响在耳边放大,男人的身上沾着几缕染着血腥气的白茶香。
“师尊,您怎么不继续躲下去了?终于愿意出来了?”
他慢条斯理拈起沾在阮青逍发上的稻草碎杆,指腹温柔蹭去他眼角被强光逼出的泪意,又贴着微红的眼尾摩挲,语气轻柔又旖旎。
阮青逍靠在他怀里,胸口因为情绪剧烈起伏,喘息不断,像一条离开水连呼吸都变困难的鱼。
他紧紧攥住逍楚河的衣领,将那张笑意盈盈的俊俏脸庞硬生生拉了下来,一双被光线灼过的眼睛红得十分吓人,宛若是从炼狱中爬出来的厉鬼。
“我不跑了,你放过他们!放过他们!”
“我的师尊啊……”
抱着他的男人胸腔震颤,从喉间滚落一声带着愉悦的轻笑,他低下头,细碎的吻落在阮青逍的眼角,没有半分嫌弃地吻去那里残留的泪意。
“做错事的人,是没有理由讨价还价的,这个道理,我在很久之前就告诉过您。”
逍楚河抱起他走向被放置在众人眼前的软塌,腰身一矮稳稳坐在上面,眸色冰冷,不见半点笑意。
“师尊可知道,做错事的人应该受到怎么样的惩罚吗?”
布帛清脆的撕裂声响起,冲天而起的火光映在阮青逍瞳孔涣散且死寂的眼中,那些曾经留在他记忆里的温馨,都在这欺天的火中被一同烧了干净。
逍楚河餍足地亲了亲他的唇,脱下外袍裹住他几经□□的身体。
他的师尊再一次回到了他的怀中。
“逃不掉的……”
他轻轻低语,被长睫掩下的眸中忽有一丝痛苦挣扎如流星般闪逝,再抬眼时,却又是一双满是愉悦的黑眸。
被男人拥在怀里的阮青逍意识昏沉,他心中下意识觉得不应该是如此,但到底哪里不应该,他脑中又混沌的理不出半点头绪,感觉一切又好像本该如此。
他忍不住蜷起身子,葱白的五指十分用力地攥住领口的布料,像是溺水之人紧紧抓住救命的稻草。
“先生?先生?先生?!”
有人用力抓住了他的肩臂不断摇晃,声声呼唤在阮青逍耳边响起。
这声音放入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刃,将他那些可怖梦魇狠狠削斩。
逍楚河握着阮青逍的肩膀,面上神情焦急,但深不见底的眸中却藏有几分疑虑。
这个幻境对有着前世记忆的他而言,可以说是十分容易,他轻而易举就破除了自己的幻境转头去寻阮青逍。
但令他所疑惑的,却是他在阮青逍幻境中看到的场景。
那个和他长得十分相似,不,简直是一模一样的人,那些被屠杀的村民,还有……
他眸中染上恼恨疯狂,瞳孔深得像是能滴出墨来。
被那个“他”按在手下尽情“欺负”的阮青逍。
所以他才忍无可忍的出手,将这场幻境彻底撕碎。
阮青逍是他逍楚河一个人的,就算那个幻境中的“他”和他有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也不行。
想到这里,他握着阮青逍肩臂的手微微收紧,因为情绪起伏波动,所以没有注意到他怀中人即将苏醒。
阮青逍长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稚嫩的脸,那张脸上的阴沉神情同方才幻境中人的面上神情如出一辙。
他瞳孔剧烈一缩,手下长剑灵光迸发,待逍楚河察觉时,一发暴击已迎面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