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炎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池牧烟没回话。许久,他不安地问道:“段炎,你真的还好吗?”
段炎坐过来,头靠在他肩膀上,漫不经心地笑:“好着呢,我好得不得了。”
很快, 乔治被带走调查。
然而他咬死只是给自己亲爹提供生活便利,其余什么都不知道。易辛禾又已经葬身大海,死无对证, 米国警察没办法,只能放他回来。
江涟漪气得捣鼓好几天股市,试图在经济上给乔治母子施压,想尽办法把对方搞破产。
他现在住的医院, 以及重新包下的庄园, 都安排了很多保镖, 绝对安全。
池牧烟劝道:“算了, 这毕竟是米国的地盘,要真把乔治逼急了, 他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段炎扬声道:“我怕他?我们这么多保镖!”
池牧烟冷冷瞥他一眼:“这么多保镖能杀人吗?能犯罪吗?跟毫无底线的潜在罪犯对抗, 就算赢了, 也绝对损失惨重。”
段炎气到胸膛剧烈起伏:“那他给易辛禾安排海岛, 给他安排保镖,还给他手|枪的事,就这么算了?”
池牧烟冷静道:“现在没有任何证据, 能够证明是他挑唆的绑架案。”
而且事实上, 易辛禾绑架他, 也的确不是乔治挑唆的,乔治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易辛禾需要帮助时, 给易辛禾提供便利而已。
海岛是为了让他爸过得更好, 保镖是为了保护他爸的安全。
为了避免被责问把手|枪借给没有持枪证的易辛禾, 乔治甚至说那手|枪是易辛禾从他那偷走的。
乔治说辞完美, 找不到一点纰漏。
段炎气得牙痒痒:“我高低得揍他一顿。”
这做法池牧烟倒是支持。
他垂眸想了下, 说:“带我一个。”
等他伤好了,一定要好好揍一顿乔治出出气。
池牧烟把小说放到一边:“他不顾外婆之前的警告,这么有恃无恐,就是认定我们不敢跟他撕破脸,不然他就把我们结婚的事捅出去,毁了你的事业。”
段炎站起来踱步:“是我害的你们畏手畏脚。”
段炎越想越气,转过来对他说:“老子不干了!”
池牧烟被他逗笑了,接着宽慰道:“别生气了,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什么?”段炎一愣。
池牧烟低头看被面,沉默不语。
小说里的乔治其实跟段炎一样,对易辛禾恨之入骨,但是他的恨又夹杂着一些民族情绪,认为所有华国人都跟易辛禾一样,虚伪自私,只知道来米国骗婚骗钱,全然忘了他自己的身体里也流着一半华国人的血。
段家没一个好人。乔治是这样想的,他把易辛禾也划归到段家的范围里,认为是段家没有管好易辛禾这个女婿,才会把易辛禾惯到来他们米国骗婚骗钱。
乔治跟段炎一样,都不认易辛禾做爸爸,他原先在国内的那段说辞,只是伪装。
暗中给易辛禾的绑架案提供帮助,其实只是他坐山观虎斗的计策而已。
段家人自己自相残杀,他乐得看热闹。
要是易辛禾真被段炎搞死了,他简直高兴地可以放鞭炮,也算是为自己被骗婚的母亲报仇了。
虽然最终不是段炎动的手,但是易辛禾终究是死了,也算是合他的意。
小说里的乔治靠着这股子别扭劲,经常找段炎麻烦,尤其是看到段炎长的那张跟易辛禾十分相像的脸,乔治几次表示恶心得想吐。
再后来,书中的反派乔治得了胃癌,临死前作者居然煽了把情,让乔治叫段炎哥哥。
池牧烟皱起眉头,想起这种抓马的剧情,仍旧尴尬地蜷缩起脚趾。
“交给我吧,”池牧烟又把小说拿起来看,表情冷淡地说,“我可以保证,三年五载,他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
幸运的话,甚至一辈子都不会来找他们的麻烦。
次日,段炎按照池牧烟的吩咐,推来一把轮椅。
把人抱到轮椅上坐好,段炎眉心微皱:“你真的要去找他吗?”
“走吧,”池牧烟戴好口罩,示意段言推自己过去。
半小时后,两人出现在跟乔治约定好的街心公园。
乔治准时出现,面露诧异:“你们居然真的会来。”
这次会面是池牧烟主动约的他。
街心公园环境优美,人来人往。
然而出于谨慎,双方都带了好几个保镖。
那架势,跟要干仗似的。
池牧烟淡淡开口:“你明明知道段炎也是无辜的,就因为他长得像易辛禾,你就这么恨他,实在不讲道理。”
乔治眉毛一挑:“他小时候还揍过我呢!”
段炎阴沉着脸,撸起袖子:“我他妈没把你揍死,亏死我了。”
池牧烟抬手,阻止两方继续争吵,说:“华国有句古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愿意救你一条性命,但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许再找我们的麻烦,彻底从我们的世界消失。”
说完池牧烟目光一凛,严肃道:“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妥协,如果再有下一次,哪怕我和段炎都不在娱乐圈混了,也一定会报复回去。”
池牧烟幽幽道:“人活世上,就图一个舒坦,如果想在娱乐圈待,就得处处受你威胁,那还不如退圈算了!”
乔治被他逗笑了,大张着手臂把自己展示给别人看:“我这活得好好的,用得着你救我?”
池牧烟冷漠道:“你有胃癌。”
乔治顿时怔住。
“还是印戒细胞癌。”池牧烟面无表情,坐在轮椅上,又补了一刀。
乔治彻底懵了:“你……”
“早点去看吧,现在去,或许还来得及,顶多切半个胃。”
池牧烟说完,露出悲天悯人的微笑:“不用谢我,我百年老中医,一眼就看出你不对劲。”
说完,池牧烟转头看向段炎。
段炎直接推着他离开,只留下乔治和他的保镖在原地懵逼。
“这病不好治,没个三年五载还真不一定能治好。”
回去的路上,正巧碰到一个米国小贩在卖华国的小玩意,里面有佛珠发卡吊坠什么的。
池牧烟选中一个佛祖吊坠,回去之后直接跪在病房里祈祷。
他握着吊坠,跪在窗前,神态虔诚,嘴里一直在念叨什么。
段炎走近了,才听到池牧烟一直在说:“佛祖保佑,愿病魔早日战胜乔治……”
“哈哈哈哈,”段炎笑得瘫倒在床上,眼泪都笑出来了。
“闭嘴,别打扰我诚心祈祷。”池牧烟祈祷完又对着窗户磕个响头,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谬。
“子不语,怪力乱神,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池牧烟伸手,让段炎把自己扶起来。
段炎直接把他抱到床上,笑得脊背还在颤抖:“我说,你拜都拜完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啊?”
“没有后悔,就是说一下。”唯物主义战士池牧烟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只是出于尊重,把吊坠收好,接着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一脸凝重地说,“佛祖啊,刚才都是我的个人私欲,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吧。”
池牧烟话锋一转,虔诚地说:“我向我自己许愿,希望病魔能够早日战胜乔治。”
段炎笑个不停,摸摸他的头发:“你真是太可爱了。不过说起来,你怎么知道乔治有胃癌的?”
池牧烟睁开眼睛,懒得解释:“不是说了吗?我百年老中医。”
“你才多大啊,还百年。”见池牧烟不想解释,段炎不再追问。
池牧烟把床头柜上婚礼策划送过来的方案拿过来看。
“场地挺合适的,选这套明制婚服吧,这套绣的挺好看的。”
两人早已定下明制汉服婚礼,这套衣服上的靛蓝色祥云很合池牧烟心意。
“挺好的,我也看中这套了。”段炎停顿一下,说,“我妈的照片快做好了,等你腿好了,跟我一起去拿吧。”
段暖暖的照片还在照相馆,要洗一张大的出来,放在婚礼高堂上。
池牧烟突然神情失落:“我这边,没有亲人。”
他的父母,都在另一个时空。
池牧烟往后靠靠,突然把自己蜷缩起来。
这是一种非常难过,且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烟烟,把你奶奶的照片也洗一张出来吧。”段炎轻声安慰。
“不是,我,”池牧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许久,他轻轻说:“不用了,拜你这边的亲人就好。”
“好。”段炎不再多问,反正不管池牧烟做什么,他都支持。
池牧烟低下头,自己消化好情绪,抬头吻住段炎的唇。
两人接了一个深深的吻,分开时,池牧烟甚至意犹未尽地还往前凑。
段炎笑着再次接受他。
这次亲完,池牧烟终于满足了,心情也好了许多。
段炎竖起手指,碰碰他红肿的嘴唇,低声笑:“就这么喜欢我?”
“嗯,喜欢。”池牧烟抬起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湿润的眼睛似乎蒙上一层水雾,倒映出段炎的模样。
段炎看着池牧烟瞳孔中的自己,点下头:“我也爱你,烟烟。”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快完结了,大概还有两章,后面还有番外,提前说一下,比心
半个月后, 池牧烟顺利出院。
他腿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走路时稍微有点疼,一瘸一拐, 姿态很不自然。
结婚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池牧烟忙得不可开交,就连段炎情绪不对他都没有察觉到。
再次看到段炎又跑神了,盯着水池水面看, 池牧烟想, 段炎这是紧张了吧。
他没再多想, 转身拿着礼单去跟外婆确认。
“这些都是我送你的, 婚礼现场不能太寒酸,该准备的聘礼都得在那摆着, 抬到房间去, 回头婚礼办完了, 再寄回国内。”江涟漪戴上眼镜, 跟他一样样确认,“这些是你干妈给你的,到时候让浅容坐暖暖旁边, 你俩拜父母的时候, 也给她行个礼。”
“好, ”池牧烟点头。
江涟漪又问道:“哎,你干妈呢?”
“她去跟酒店确定酒席菜品了。”提起这个,池牧烟稍微缓了口气。
幸好有傅浅容提前过来, 帮他们筹备婚礼, 不然光靠他跟段炎两个人, 还真应付不来。
子女成婚, 一般都是父母联系亲友, 帮忙筹备,可他跟段炎父母都不在,外公外婆年纪又大了,他们也不舍得让老人家继续操劳,所以整个婚礼大小事宜,都由他跟段炎安排。
段炎那两个损友,倒也提前过来了,俞辩年还好一点,能帮忙筹划一些事情,洛长风则就知道吃,一来就跟梁安颜腻一块去了,甚至撺掇着梁安颜出去旅游。
还好梁安颜性格乖巧,没听他的,只一心一意帮俞辩年干活。
江涟漪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你们结婚照还没拍呢吧,这得做好久呢,你跟炎炎赶紧去拍照,这里有我呢。”
池牧烟回道:“没事,我等几天再拍吧,等表姑到了再说。”
后天段炎远房表姑要来,两家忙生意,只在微信上经常联系,线下十几年没见过面了,这次听说段炎要结婚,这表姑特意从马来西亚坐飞机过来,可不能怠慢。
江涟漪直接站起身,把池牧烟往外推:“行了,我来接待他表姑,你赶紧去拍照吧。”
说完,江涟漪帮他理理衣领,捋正胸前怀表的位置,和蔼笑道:“去吧,要拍得帅气一点。”
“嗯,”池牧烟把礼单递给她,转身去找段炎。
庄园喷泉边,段炎坐在藤椅上,正出神地低头看手机。
他手机黑屏,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池牧烟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上去朝段炎的肩膀拍一下:“我都要忙死了,你居然躲在这里悠闲!行了,别坐了,跟我拍结婚照去。我都跟影楼谈妥了,出点加急费,半个月成片。”
因为他的腿伤,他的婚礼到底还是往后延期了半个月。
不过也是个黄道吉日,还不错。
池牧烟心情挺好,拉着段炎的手往前走。
段炎神色恍惚,突然有些呼吸不稳:“烟烟,我……”
他刚要说话,一阵手机铃声突然打断他。
是秦屿的电话。
池牧烟接通电话:“喂,伴郎服不合身啊,你去找我外婆身边的吴管家,让他找人给你换。”
说完他挂掉电话,转头问段炎:“你刚才说什么?”
段炎垂眸看地面,眸光晦暗:“没什么,去拍照吧。”
两人来到影楼,决定拍室内端庄大气的结婚照。
他们穿上明制红色婚服,并肩坐在凳子上,背景是米黄色纯色墙纸,复古简约。
两人一连拍了好几十张,仪态端庄,古风古韵。
最后一张两人面对面站立,行夫夫对拜礼。
一瞬间,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池牧烟直视段炎的眼睛,心跳骤然加速。
“来,夫夫对拜~”摄像小哥指挥道。
两人对视一眼,抬手行礼,同时弯下腰去。
结婚照拍了一整天,回去路上,池牧烟跟段炎梳理流程:“周经理说,婚礼那天要行结发礼,但我想,结婚那天不宜动剪刀,我们提前把头发剪下来,绑在一起吧。”
段炎开着车,有些心不在焉:“好,都听你的。”
池牧烟只当他是累着了,自顾自地说:“说实话,我也挺紧张的,我一紧张,就想让自己忙起来。其实,我们可以完全当甩手掌柜,让吴管家去跟婚庆公司沟通,我们只需要听话走流程,但我就是想,参与一下,提前知道婚礼的一些细节,很开心。”
段炎弯起嘴角:“你开心就行。”
“嗯,”池牧烟转头看他,眼神温和,“我是想说,你要是累着了,就好好休息,我是纯粹想参与一下,就算没我,吴管家他们也都能搞定的,你要是真累了,就别操心了。”
段炎也没说累不累,只是看着前方,突然来一句:“烟烟,你害怕我吗?”
池牧烟一愣:“怎么突然这么说?”
段炎沉声道:“前几天你做噩梦了,梦到易辛禾又绑架你了,惊醒之后你看到我这张脸,吓得直往后退。”
想起那天晚上的囧事,池牧烟不由笑了下:“当时没睡醒,把你当成易辛禾了,我寻思他怎么在我床上,吓我一跳。”
说实话,那次绑架又是挨枪子,又是跳荆棘丛,的确给池牧烟留下不小的阴影。
段炎眸光黯淡:“是啊,我跟他长得太像了。”
连枕边人都这样害怕自己,那把他从小抚养长大的外公外婆,看着他这张脸,真的从来没有恨过他吗?
段炎骤然握紧方向盘,手指用力到泛白,手背崩起青筋的形状。
池牧烟恰巧这时低头看婚庆公司发过来的婚礼流程策划案,错过了段炎沉郁的神情。
第二天,两人又去拍了几张结婚照,这次把煤煤也带上了,两人带猫一起拍。
同时又把外公外婆叫过去,拍了一张全家福。
半个月后,婚礼如期而至。
两人举行的是室内明制婚礼,婚礼时间定在下午五点,傍晚举行。
池牧烟穿好婚服,戴好帽子,按照流程提前到达后台等候。
只需要主持人说“欢迎新人入场”,他和段炎就会同时从两个方向走到台上去。
台下坐满了宾客,站在幕后,池牧烟都能听见台下嘈杂的声音。
手指不安地互相摩挲,池牧烟面露微笑,难得有些紧张。
他看向幕后段炎的位置,突然有些发愣。
段炎并不在。
只有卢艳站在后面,不断地对他使眼色,小声说:“去找了!”
池牧烟登时愣住:什么叫去找了!!!
不一会儿,陶梓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坏了艳姐,前厅、后厨,都去过了,找不到人,俞辩年他们还在找,让我先过来告诉你一声。”
卢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疯了吗?”
段炎居然会逃婚???匪夷所思!
要逃也是池牧烟逃,段炎怎么敢逃婚!
陶梓拼命点头:“电话都打疯了,炎哥一直关机。”
池牧烟深吸一口气,也顾不得古典礼仪了,直接走上前问:“什么情况?”
陶梓还没来得及回复,前台婚庆公司的人也偷偷钻过幕布跑过来问:“什么情况?”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主持人已经喊了三遍“有请新人入场”了!
陶梓一脸尴尬:“那个,新郎,逃婚了。”
婚庆公司的人:……
池牧烟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对婚庆公司的人说:“让主持人想办法圆一下,尽量往后拖延,我去把新郎找回来,回头给他加工资。”
“艳姐,麻烦你留在这里多周旋,陶梓,你跟我走。”池牧烟摘下帽子,撩起圆领袍的衣摆,直接带着陶梓往后院段炎卧室走。
此时,段炎卧室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外婆江涟漪和外公段阳一脸焦急地拿着一张纸条,把纸条递给他。
纸条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的确是段炎的笔迹:
“抱歉,我想静静。”
我静你个大头鬼!
什么时候了?现在要静静?!
池牧烟额角直抽搐,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纸条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头上的翼善冠早就被摘下来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池牧烟抬起眼皮,手一伸,喊道:“车钥匙!”
云九赶忙把车钥匙递到他手里。
池牧烟径直向外公外婆走去,安抚道:“外公外婆,你们别着急,你们放心,天黑前,我一定会把段炎带回来。”
说完池牧烟穿着那身圆领袍,直接往外走。
池牧烟步伐飞快,目光沉得吓人。
他坐到车上,缓慢地把袖子往上卷,露出洁白纤瘦的手腕。
池牧烟一边点火一边在心里骂:
狗东西,长本事了,居然敢逃婚了!
你等我找到你的。
段炎,受死吧!
他们举办婚礼的地方在夏威夷的一处私人海岛, 与世隔绝,隐蔽性极强。
段炎要想离开海岛,必须得到岸边乘船, 然而截至现在,并没有人看到段炎乘船离开。
所以,他一定还在海岛上。
段炎心情不好,肯定不会往人多的景点去。
池牧烟开着车把整个海岛转了一圈, 最后停车走路, 专门往人迹偏僻的地方去。
很快, 他在悬崖底下, 一块大礁石上看到段炎的身影。
悬崖底下分布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礁石,段炎正穿着红色婚服, 坐在最大的那块礁石上看海。
他的脚下, 是深不见底的大海, 汹涌翻滚的海水正急促拍打着崖底礁石, 掀起白色浪花。
池牧烟心提到嗓子眼,红着眼睛站在远处轻轻叫他:“段炎。”
段炎听到声音,神色迷茫地转头看他, 轻轻笑了下:“烟烟, 你找到我了。”
池牧烟心慌得不行, 赶紧点头:“对,我找到你了,你别动, 我过去找你。”
“是你别动!”段炎突然语气严厉, 勒令他站在原地不要动。
段炎呼吸急促, 漂亮的眸子闭上又睁开:“你知道易辛禾死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 我活着, 才是对段家最大的报复。我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理,我跟他长得实在太像了,那天晚上你都被我吓到了。”
池牧烟嘴唇发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是的,那天晚上我只是没睡醒。”
“有区别吗?横竖都是被我吓到了。小的时候我还不觉得,现在越大越长得像他了。你说我外公外婆天天看着我这张脸,真的不会觉得恶心吗?”段炎突然弯腰,从脚边拿起一块碎石,疯了似的对准自己的脸。
“我他妈还拿着这张脸去拍戏赚钱!我怎么有脸拿着这张脸去赚钱!”
“不,你把石头放下。”池牧烟提起衣摆,指尖颤抖,“我过去找你。”
从他这里到段炎那里,有一些小礁石可以踩着走过去。
现在正在涨潮,浪花不断拍打这些小礁石的石面,再过一会儿,这些石头的石面肯定会被海水淹没。
“你别过来,离我远一点!”段炎不断后退,只差一步就会掉到海里。
段炎呼吸急促,眼睛红了一圈:“我的亲爸害死了我的亲妈,还要害死我,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池牧烟站在原地不敢动,哑声劝道:“段炎,你想想你外公外婆,为易辛禾那样的人渣寻死,不值得。”
段炎摇着头,突然笑了下:“我今天才明白,或许我死了,我外公外婆才能真正解脱,不然天天看着我这张脸,又得逼迫自己对我好,得多痛苦?”
池牧烟气得不行,尽量冷静地说:“你问过你外公外婆吗?你凭什么觉得他们是这么想的?万一他们跟我一样,看着你这张脸,满脑子都是炎炎好可爱,想亲他,想抱他呢?”
段炎倏地一愣:“你想亲我,想抱我?”
“对,我一见到你就想亲你,想抱你,想跟你黏在一起,不然,谁要跟你结婚?”池牧烟咬牙切齿地说。
段炎心酸地笑着:“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种话,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跟我亲热。”
“段炎,你有点良心!我要是不喜欢你,我能任你在床上这么胡来?我们都要结婚了,你居然还在怀疑我!”池牧烟气到想骂人,他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我过去找你。”
“你别动,”段炎再次阻止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说,“烟烟,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跟我说的话吗?”
池牧烟一愣:“哪天晚上?”
“我喝多的那天晚上,你跟我说,任何人都没有权利逼迫想死的人,为自己活着。当活着特别痛苦的时候,我不能逼迫我妈为我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哪怕我是她亲儿子,也不行。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段炎幽幽笑道:“烟烟,我先是我自己,然后才是你老公。你能放我自由吗?我真的,不想再折磨你们了。”
池牧烟:……
拳头硬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数月前说的话,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砸到自己的脚。
海水不断上涌,即将没过石面。
池牧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平静:“凡事都有例外,做人要学会变通。是,你是你自己,然后才是我爱人,但是在你心里,我比你的命更重要,对不对?我在你心里排在第一位,你自己的命才排在第二位,换句话说,我的存在比任何一切都重要,我说什么你都得照做,你自己的意识才排在第二位,你得听我的!”
段炎安静听他说完,神色漠然:“歪理。”
“是,是歪理。”池牧烟看向海面,就这么一会儿说话的工夫,海水已经没过了他们的脚踝。
池牧烟闭上眼睛,彻底耍起无赖:“老子蜀道山,再不给我滚过来,我先跳下去!”
半分钟后,两人已经回到安全地带。
坐回车上后,段炎低着头,不敢说话。
车上气氛压抑,池牧烟一点点抬起双腿,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声音低沉:“段炎,我跟你外公外婆看到你,从来不会想起易辛禾,这就够了。而且你只是像他,又不是跟他完全一模一样,你有你自己的特色,并且你的耳朵,嘴巴,很像你妈妈,不是吗?”
“你的脸是独属于你自己的,不管是因为谁而长成这样,你都有骄傲的资本。”
“如果你因为这个事,疑心我们,甚至寻死觅活,那才是真的伤了我们的心。那天晚上,我真是刚做了噩梦,一下子看到你这张脸,没反应过来而已。你也不动脑子想想,我要是真把你当易辛禾了,或者看着你这张脸,有心理阴影了,我能对着你这张脸有那种反应吗?”
来海岛这些天,他们也会偶尔亲热一下。只是没有弄太久,浅浅地亲热一下。
池牧烟沉声道:“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来恶心我。”
“好,”段炎低头应道。
他转过身,把池牧烟抱在怀里:“对不起,烟烟,吓到你了。”
池牧烟头靠在他肩膀上,低低嗯了声。
他缓过神来,叮嘱道:“回去之后,千万别跟你外婆提要跳海的事。”
段炎闷声应道:“知道,我有数。”
池牧烟仍有些后怕,牙关都在颤抖:“还有,罚你一个月不许碰我。”
段炎身体一僵:“烟烟,今天可是我们的大婚啊。”
池牧烟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去,他软软地靠在段炎怀里,有气无力地说:“你还知道。”
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脏终于落了下去。
池牧烟想,段炎还有这种世俗的愿望,那就是没事了。
池牧烟终于放松下来,段炎却以为他生病了,着急地说:“烟烟,你没事吧?”
池牧烟白他一眼:“开车。”
两人回到庄园,外公外婆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的鞋袜都湿了,幸好房间还有备用的,潮湿的衣摆则用吹风机吹干。
段炎拿起翼善冠戴上,按照流程往前厅走。
江涟漪突然叫住他:“等下,炎炎,走这边。”
段炎困惑地停下脚步:“外婆,我没走错啊。”
他之前虽然钻了牛角尖,但对婚礼流程还是很上心的。
江涟漪对他招招手:“你过来。”
段炎听话地又折回去。
此时江涟漪身边没什么亲友。
没人看到的拐角处,江涟漪抬起手掌,骤然朝段炎后颈扇过去。
江涟漪恨到眼睛发红:“这么大人了,居然敢逃婚。”
段炎倔强地沿着刚才的借口瞎编:“我没逃婚,就是出去走走,一下子忘了时间,哎呦。”
段炎话音未落,后脖子上又挨了一下。
江涟漪举起巴掌,又打了他一下:“你什么样人,我不知道?”
池牧烟扶正帽子走过来,轻飘飘地开口:“外婆,能帮我也打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