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后,在外留学的梁千里再次回忆起这个平淡无奇的傍晚和这一通电话时,都会觉得幸运又感激,那种年少的温暖无论再过多少年都依旧清晰、开阔、绵长。
即便是在他们分离的那几年里,这份温暖也依旧充斥在他心口,留下安静的,妥帖的,余温。
回望他们成长的一路,总是萧厉想得更早,更多,更远。
他无法忘记的,是找到光那一瞬间的豁朗与光亮,他拥有了一轮月亮,就能比别人看到更多的路,比别人走得更快。
萧厉没有骗他。
“别人不都这样吗?
——不都。”
入冬时节,槐城爆发了一场流感,全市中小学严格管控,每天量体温。
人在年纪小的时候是很难对病毒、疾病有真切的恐惧,只知道着急地给不能见面的朋友打电话,这是他们认识以来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
“这几天上课我们班有一半儿位置是空的。”
“二郎神也生病了,阿公准备带他去打疫苗。”
听筒里隐约夹杂粤语歌,“阿公给阿婆买了新的磁带,是不是比昨天的粤剧好听?”
都是梁千里在说,萧厉偶尔应一声,即便是这样也还是被梁千里发现了,他立马紧张起来:“萧厉,你怎么了?”
吊完药水独自在家的萧厉一顿:“什么怎么了?”
“你声音就不对劲,是不是感冒了?吃药了吗?难不难受?” 那气冲冲的架势听着是要立马顺着电话线冲过来找人。
萧厉心头一烫,顿了几秒,假装不耐烦地凶:“你紧张什么?说了没事就没事。”
梁千里也不介意,只剩下担忧着急:“我好担心你生病,我怕——”
萧厉喉咙滚了滚,声音轻下来:“不用担心,你怕就给我打电话。”
梁千里舍不得挂电话,二郎神趴在膝头,一人一狗都蔫着,阴晦萧瑟的冬夜里,他们在电流声中听闻彼此的呼吸,直到睡着了都没有挂断(后来许老师在交这个月话费的时候严肃批评了梁千里)。
再见面已经临近年,梁千里从大老远就扑过去抱住萧厉,萧厉皱了皱眉,倒也没有推开。
“你快试试,这我阿婆做的,和我的是一套。”
许子娟知道萧厉生病了,给俩小孩织了围巾和手套当新年礼物。
萧厉摸着柔软的毛线,良久没说话。
这些天他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大平层里,阿姨来做好饭又走,是梁千里的电话一直陪着他,说他们家今天炖了乌鸡汤,说元宵节阿公用茉莉花茶住了一大锅汤圆儿,花生馅的比芝麻馅儿的好吃,说许老师让他开始读《红楼梦》。
此刻,那些温暖和烟火气变成了真实,沉甸甸压在他手上。
梁千里好兴奋,比了比两个人的个头:“你是不是偷偷长高了?”
萧厉靠在窗边给他裁宣纸,淡淡说:“嗯,是没经过你同意长了一些,抱歉。”
“……”
收了人礼物该使唤人的时候还是毫不客气,萧厉敲了敲他的饭盒:“今天吃什么?”
早就过了蟹的季节,但槐城靠南部海湾,集市上每天都有新鲜的水产和海鲜,价格也会比内陆城市便宜许多,有船的人家甚至会自己抽个周末出海捕捞。
岭南地区吃海鲜讲究 “鲜”,做法简单,清蒸白灼,或者煲汤,佐料也简单,只淋上几滴调制的酱油和麻油,海鲜最原始的清甜和鲜嫩悉数溢出,回味无穷,不上火也不腻口。
两正在长身体的小学生一起解决了半斤虾子、花甲、四只海蟹,心满意足。
梁千里左右张望,有些不好意思地扯扯萧厉的袖子:“你带手机了吗?”
半智能手机还是个新出现的稀罕物件,梁千里身边的好多大人都还没有,萧厉就已经越过小灵通和翻盖直接拎着一个最新版的上下滑盖手机来少年宫。
萧厉从裤兜里掏出来:“你要用?”
梁千里凑到他耳边说:“我怕别人偷我的菜。”
“……”
最近大家都疯了一样玩儿 QQ 农场,半夜都惦记着自己的菜园和偷别人的果实作物。
梁千里笑嘻嘻地央他:“我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看一下我的荔枝和葡萄,我出门的时候看到还有四个多小时,现在应该差不多熟了。”
萧厉递给他,梁千里一边熟练地登入自己账号一边问:“你多少级了?我收了这一批应该就够钱开垦最后一块地。”
萧厉:“忘了,你可以在好友栏那里看一下。”
他不爱玩这个,养着的这些地完全是为了给梁千里送花送种子,有时候农物一成熟还得特意打电话通知梁千里。
然后梁千里就马上跑到隔壁李觉晓家火速偷菜,金鱼巷里也只有李觉晓家买了电脑。
刚开始玩儿这个游戏的时候他仗着自己有手机故意成天偷梁千里的菜,梁千里气得不行,好几天没跟他打电话。
许子娟说这小孩儿疯了,自己家门口就有块真的菜地也没见他这么上心。
梁千里楷书入门是颜体,当初俞思云拿着《九成宫醴泉铭》和《多宝塔碑》的帖子让他选,梁千里仔细翻了一会儿指了指后者。
颜体大方舒展,浪漫圆润,遒美秀丽,俞思云看看字又看看自己学生,轻声笑道:“倒也挺合你。”
楷书转行书是习书法路上的一大关口,这些年学生来了又走,俞思云也从当初那个普通的聘用教员助理晋升为了书法班的一级教员。
原来的那批普通版的学生里就只有他和一个带眼镜的小姑娘一直跟俞思云的课跟到了现在。
“羲之一笔” 学程很严格,类比考级制度,学完一种字形的课程需要呈交一幅作品,待考评通过之后方可进入下一个阶段。
俞思云给梁千里挑了《多宝塔碑》、《归去来兮辞》、《怀仁集圣教序》、《吴兴赋》和《黄州寒食帖》。
这很像攀登一级级山梯,每登高一寸,就收获一尺新的广阔与开明,但是要花费大量的耐心与精力去读贴、揣摩和临帖,隔绝这个年纪的心浮躁郁,用隐忍的专注和忘我的耐力灌注于笔尖,完成一场自己与古人、自己与自己的对话。
梁千里终于在五年级的时候完成了小楷至行书的转练,他的考评老师是庞正山大师的大弟子,萧厉的嫡亲师姐。
萧厉难得有些紧张:“能过吗?”
梁千里交的《吴兴赋》节选,大师姐反复看了 “观夫山川映发,照朗日月” 那几行,意味深长,话中有话:“字拙心净。”
梁千里看着评语,茫然:“什么意思?”
萧厉很直接:“是说你字笨人傻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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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日是少年宫的传统,志在培养青少年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超过十岁的学生都必须于每月劳动日参加集体劳动。
书法班这次领到了擦窗户、木地板和浇花的任务,梁千里提一桶水穿过长长走廊。
池塘边的蝉鸣好似永远不知停歇,夏日也永远不会结束,绚烂的日光被紫薇树影剪碎,洒在木地板上,光点随着微风移动。
经过高阶班,林霜影正一个人爬到高高的窗上擦玻璃,几瓣三角梅晃悠悠落到头发上。
梁千里仰起头:“林霜影,下来吧,我帮你。” 年纪长大了一些,也不再叫人家姐姐了。
林霜影戴着 MP3,正跟着哼最近巨红的一部台湾偶像剧插曲。
“北极星的眼泪,说不出的想给……” 调不成调,曲不成曲,偏偏少女还万分投入地沉浸在音乐的剧情中。
周围有人看过来,梁千里尴尬得开始脚趾扣地,很想提醒一下她。
林霜影总算注意到梁千里,“咦” 了一声,纵身一跃:“梁千里,你又长高了。”
上了初中之后她就不常来少年宫,林霜影伸手揉了一把对方脑袋,惊奇道:“乖乖!你还染发?”
深棕色的,发梢微微卷曲,像一只……
认识好几年了梁千里还是有些害羞,男女有别,毕竟他们都不是那个小豆丁了,他们学校里头已经有人开始谈恋爱了。
“没有啦,它自己变色的。” 梁千里往后仰,“萧厉呢?”
“被李莫愁叫去商量六一汇演的事了呗,” 李莫愁是那个小提琴女老师。
林霜影指着阳台上那几盆青藤和绿萝幸灾乐祸道,“那个,那个,还有这一大片地板,都归他!”
梁千里 “噢” 了一声,提起水桶就开始弯下腰去擦木地板。
“喂喂喂!” 林霜影把 MP3 往口袋里一揣,“不是吧,你干嘛帮他做?还真当他金贵大少爷呢?”
梁千里笑眯眯地,澄澈的阳光照进他的眼睛里,亮晶晶一片:“他也帮我了很多呀。”
林霜影不信,嗤笑一声:“少爷会帮你什么?” 萧厉那个人,最怕麻烦了。
梁千里歪头,想说很多呀。
这几年,他在学校里遇到的苦恼和困难都要说给萧厉听,每周给他拿最近的青年文摘和漫画,还有那种十六开大小的英语杂志。
萧厉还帮他偷菜!
梁千里家里没有电脑,很多时候农作物都在夜里成熟,只要睡觉前给萧厉打给电话,萧厉就会半夜起来帮他收菜!虽然语气很不耐烦。
那可是偷菜啊!不是能用几盒午饭和擦个地板就能计量的。
还是那个小提琴女老师。
此刻正重重复复强调着这次汇演有省教育局的领到和邻省文工团的专家莅临观看指导,大家务必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投入演出。
蒙夏若站在他旁边,小声地埋怨着。
“为什么要选 D 乐章啊,我们这章没有和弦,一点都不浪漫。”
萧厉双手抱在胸前,不耐偏了偏头,浪不浪漫无所谓,这次汇演完他就不打算继续学小提琴了,他还是对击剑更感兴趣。
现在的萧厉也不是以前那个能随便被塞到任何兴趣班的小孩,很多时候萧父萧母都拿他没办法。
女老师眼风一扫,厉声道:“蒙夏若,萧厉!你们都不用听了是吗?刚刚我说了什么重复一遍!”
“……” 一句话也没说的萧厉被窗外的蝉叫得更烦了。
第8章 水果酸料
蒙夏若被当众点名,不好意思捏了捏白色裙摆,心里倒也不是真的害怕,不然也不会即使明知道今天是劳动日,还是穿了白色裙子。
萧厉愈发不耐烦,神思出游。
梁千里到了吗?在干嘛?早知道自己就说有事请假,直接道地铁口去接人算了。
现在梁千里不用人接送了,但从他们家上来要城际公交转地铁,还是挺麻烦。
而且一周、有时候两周才来一次少年宫,两人见面的时间本来就少得可怜,他现在还要在这听这些毫无营养的长篇大论。
熬到散会,蒙夏若一转头,萧厉已经走了老远。
“喂,等等我呀!”
“你去哪儿?”
萧厉快步下楼,敷衍:“我地板没擦。”
蒙夏若惊得瞪眼:“那个不用做也可以的呀。”
萧厉抬头看她一眼,眼神泛冷。
蒙夏若无辜地眨眨眼,耸肩道:“反正总会有人做的。” 留给普通班的人做不就好了,老师又不会真的骂这些高阶班的学生。
萧厉懒得跟她废话,面无表情地加快步伐朝书法教室走去。
蒙夏若追在后面说:“你看吧!我就说会有人做的嘛!”
萧厉看到那道跪在地上的身影,头也没回就朝前面奔去。
梁千里跪在木地板上,埋头认真擦地,身前忽然覆下一片深色阴影,他抬起头,看清楚来人,眼睛一下子就弯起来:“开完会了?”
萧厉永远是那副不高兴的样子,掩饰急促的呼吸,只 “嗯” 了一声。
梁千里觉得他有点凶,但也不介意,站起来放下抹布,洗干净手,从保温壶里倒了两杯甘蔗汁,给他和蒙夏若一人递了一杯。
是梁本清昨天上山砍的新鲜青蔗,榨出汁液,加了冰块,清凉甜美。
蒙夏若接过,甜甜一笑:“好甜啊,谢谢你,梁千里。”
梁千里摆摆手说不用客气。
这几年他和蒙夏若也熟了一些,但也不是特别熟,蒙夏若和萧厉他们一样。
但某种程度上,又不太一样。
萧厉一双乌黑眼睛眯着,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看了眼梁千里因为跪地板跪久了微微有些发红的膝盖,撩起眼皮,语气不善:“你在干嘛?”
梁千里拿起抹布,自然地说:“擦地板啊,还有半个小时就要检查了。”
萧厉面无表情,硬巴巴的语气听起来真的很凶:“我回来会自己擦。”
梁千里怔了怔,有些意外他会跟自己计较这个,静静笑道:“不用你做。”
“你的手最近不是要练琴吗?” 弄伤了可怎么办,“这些我做就可以了嘛。”
萧厉抬头,嘴巴张开,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秒才皱起眉头反驳道:“谁要你帮我擦了?你的手也要写字!我自己来。”
“哎哎哎,” 梁千里将抹布收在背后,有些无奈 “和我争这个干嘛啊?评劳动标兵吗?”
萧厉手伸到他面前,面无表情道:“给我。”
“我数三——”
“二——”
“一” 还没数出声,梁千里就把抹布交出来,“好嘛,你来。”
林霜影在一旁看得牙酸,翻了白眼,吹着空调喝了大半瓶子的甘蔗汁,怎么就没人帮她擦一擦呢,她还是女生呢。
最后梁千里不知道从哪儿又找来一条抹布,两个人一块把宽敞的教室擦干净。
今年六一刚好碰上周末,少年宫会举行游园活动。
梁千里还从来没有赶上过少年宫举行的六一节庆,往年都是在学校度过,他这班长一连任就是好几年,要操心节目的排演、游戏的组织和物资采买和后勤保障,说起来还没有好好地真正享受过一个放松的儿童节。
萧厉打电话问他会不会来市里,往年少年宫举行的什么节目他从没去凑过热闹,在他的概念里,儿童节什么的是给低年级的小孩子过的。
但今年刚好碰上周末,也许梁千里愿意来呢。
梁千里故作为难道:“可能不行,李觉晓约了我们去游乐场,泡泡机都买好了。”
萧厉不说话。
对方的沉默即便是隔着电话也能带给他莫名的压力,梁千里好笑道:“好啦,我会去的。”
萧厉得了便宜非要卖乖:“那你同学怎么办?”
“没有这回事,我看着日历呢,半个月前就决定去少年宫找你了,怎么还可能答应同学!”
萧厉满意了,又说:“周六早上我要去大礼堂汇演,不过中午一定能回到。”
“嗯嗯,你去啊,我在少年宫等你回来,那天想吃什么?”
说完才又忽然想起:“还是不要带饭了,应该超多好吃的那天。”
萧厉却说:“带吧,我们自己去吃。”
梁千里笑:“那你想吃什么?”
萧厉说:“梅菜排骨。”
“还有吗?”
萧厉:“水果酸料。”
“好。” 梁千里一一记下。
隔了一会儿,萧厉又问:“是你做吗?”
梁千里现在已经跟着梁本清学习了不少的菜品,爽快道:“那就我做呗。”
梅菜排骨他做不来,区区一个没甚技术含量的水果酸料他还搞不来嘛?
这是南方这边一种独特的水果吃法,将当季的番石榴、三华李、菠萝、哈密瓜、苹果切成块状,浇上醋酿制,浇上酱油和辣椒粉,水果块五颜六色地混在一起好看不说,吃起来也酸爽可口解油腻。
水果里浇酱油和辣椒,萧厉一开始对此等暗黑料理避之不及,在梁千里的强烈安利之下竟也喜欢起来。
少年宫资金充足,节庆活动弄得声势浩大,还有省市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
五彩斑斓的气球、手幅,鲜花彩旗卡片仪仗队一样不缺。
林霜影穿了夸张的洛丽塔裙,长长的黑发编成两道麻花辫子,高年级的男生跟她打打闹闹开玩笑,故意说几句有的没的把她气恼了又把人哄好,语气欠揍,姿势亲昵。
何一川在一旁和梁千里挤眉弄眼:“三中里可多男的追林霜影了,林伯伯可是每天都派司机去接送,就防着她早恋。”
梁千里不惊讶,青春期前奏嘛,忽如一夜春风来,他们班里的女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也开始抄歌词,写情书,看小说,讨论偶像剧,蠢蠢欲动。
梁千里悄悄拿上书包和饭盒溜了,跑到池塘边一片芭蕉叶下避阳,紫荆花穗被风吹落,浅粉夹竹桃与青碧翠竹交错掩映,身姿俊美的喜鹊掠过水面。
看了一会儿两只翠绿的鸟打架和鲤鱼争食,萧厉才到。
他眉宇之间略带疲色,挨着梁千里在树根下坐下,一腿伸着一腿曲起,日光从阔叶缝隙中漏下细碎的光在两人之间跳跃,紫藤花树荫,有鸟雀轻啼。
池塘边有风,在树荫底下竟意外地凉爽。
梁千里把筷子和勺子递给他,问:“顺利吗?”
萧厉自然地接过,没动他说想吃的梅菜排骨,而是先尝了尝水果。
“就那样吧,”
梁千里也低下头认真地地吃饭,忽然听见对方说:“梁千里。”
“嗯?” 他抬起头,腮帮子还鼓鼓的。
紫藤树上的一小片阳光正好照进萧厉幽黑的眼睛里,宁静又深远,他静静地说:“我之后就不学小提琴了,下次来看我的击剑比赛吧。”
梁千里怔楞了一下,把食物咽下去,油汪汪的嘴巴亮晶晶的:“好啊。”
他见过萧厉划剑,超酷的!他很心动,但是击剑班学费太贵了,他没跟阿婆提过。
他把最后一块肥瘦适中的扣肉留给萧厉,等萧厉吃完,他到水槽边把碗筷洗了,问:“下午做什么?”
萧厉问:“你呢?想做什么?”
梁千里看到他有些疲倦的脸色:“你今天要化妆是不是起很早?要不要先睡个午觉?”
说完又才想起:“哎不行,今天所有的教室都被用作活动室了,很多人,吵来吵去的,要不你回家吧?”
“不回,” 萧厉看了看四周,往身后的树根上一靠,懒洋洋道:“就在这儿睡吧。”
比起去那些吵吵闹闹人又多的地方,他更喜欢和梁千里一起两个人待着,很舒服很轻松。
梁千里看了看周围花穗星星点点的绿色芒草,怕有虫子,可转头又看见萧厉一脸倦色,他印象里没见过萧厉这么累的样子,便点点头:“那你睡吧。”
他蹦起来摘了一张绿油油的芭蕉叶,挪近萧厉重新坐下来:“靠着我睡。”
萧厉是真的累,一大早就被叫起来换衣服做造型,靠在梁千里肩膀上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一阵阵轻缓的凉风在他的面颊侧扇动,带着淡淡芭蕉香气。
梁千里没怎么睡,看到几只铺着翅膀的小虫子靠近萧厉时,又小心翼翼地举起芭蕉叶赶跑他们。
像以前阿婆给他扇扇子纳凉赶蚊子一样,他总是迷迷糊糊地说 “阿婆你也去睡。”
许子娟就会回答他 “你睡着了阿婆就去睡。”
今日终于轮到他也做一回执扇的人。
陶陶之夏日光潋滟,两个少年相依而眠。
池边的绿树上偶尔有一颗饱满成熟的果实坠落,手持芭蕉叶的男孩子也怕惊扰了正枕在自己肩上酣睡的人。
萧厉没睡太久,醒来时看到几瓣白玉兰落到梁千里头发上,伸手帮他拂开。
梁千里睁开惺忪的眼睛,几根长长的睫毛绞着打架,在金色的阳光格外清晰,萧厉又想伸手去给他顺一顺。
他别开眼:“吵醒你了?”
梁千里揉揉不太舒服的眼睑:“没有。”
萧厉犯强迫症,皱着眉给他整了整折起来了的衣角,两人一道回到了主教学楼。
下午和何一川林霜影逛游园,蒙夏若也在,几个漂亮的小孩走在一块太打眼,不过除了梁千里,其他几人在少年宫里本来就很出名。
各方面的出名,少年时期总有那么几个同学是风云人物的体质。
游园都大同小异,各种默契游戏,套圈送礼物和抽奖。
梁千里套圈厉害,给林霜影和蒙夏若一人夹了一个大娃娃。
俩女生倍有面子,林霜影啧啧道:“刚刚你夹娃娃的时候,芭蕾班的好多女生看过来。”
“……”
蒙夏若这么娇滴滴的女孩子也不计较被太阳晒了:“梁千里你好厉害!”
梁千里脸皮薄,同时被两个全院里最漂亮的女孩子夸,脸一下子就绯红。
萧厉不动声色,落下半步走在他们后面,梁千里很快就察觉过来,慢下脚步等:“你玩累了?”
对方好像瞪了他一眼,好像又没有,少爷这种阴阳怪气的小表情最能让梁千里心里打寒颤。
手上却忽然被塞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低头一瞧,是一个熊本的钥匙圈。
“欸?给我啊?” 梁千里挠挠头,有点意外,他又不是女孩子,“可是我的都送完给人了。”
萧厉白了一眼,心想等你记得我娃娃机里的东西都要套夹光了吧。
少爷很酷地双手插进口袋里,抬了抬下巴:“你要把它挂在哪里?”
那架势好像只要梁千里说他不挂,萧厉就要马上收回去。
梁千里笑眼弯弯:“挂在钥匙上吧?”
但他马上又说:“不行,我钥匙太容易丢了。”
梁千里转过身背对着他,扭过头:“你帮我把它扣在我书包上吧,让它天天跟着我上学。”
“算了,” 萧厉本来也没想让他真的挂,还是书包这么显眼的位置。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格外在乎别人的眼光,最不想被说娘或者幼稚。
梁千里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闹别扭:“别呀。”
“你不怕别人说?”
“爱说不说我乐意!”
萧厉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游园活动如火如荼,“猜猜我是谁” 的组织学生不由分说把他们这几个过于招摇的目标拉入场内。
规矩很简单,一个人被红领巾蒙上眼睛,随便捞人,要叫出对方的名字,对了就换被捉住的人蒙眼睛捉人。
萧厉无语,他捞了几个人都没叫对名字,因为他根本就不认识人家。
梁千里被捉到的时候,连呼吸都屏住,萧厉对他太熟悉了!他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他当然不会知道,其实萧厉几乎是在摸到他手的时候就认出来了,白嫩的掌心,因为练字覆上的薄茧,这双手给他做过饭,也为他涂过药。
不过萧厉坏嘛,存了心要逗一会儿人,伸出手摸摸那张现在肯定紧张兮兮的脸颊,清秀的眉眼,尖上泛红的鼻子,细细的脖子,到单薄的肩膀。
梁千里被他一顿乱摸都痒得憋坏了,又不敢吭声,呼吸急促但轻缓,连微卷的发尾好像都被气得更炸了一点。
何一川站在旁边捂着肚子狂笑,还手舞足蹈地捣乱,让他憋不住笑声露出破绽。
萧厉玩够了才牵着他的手,淡定地公布答案:“梁千里。”
游戏结束!
梁千里拿着萧厉赢回来的奖品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也没有那么好认吧?”
萧厉面不改色骗他:“这个。” 说着手就捂上了梁千里的心口。
他老早就注意到了梁千里脖子上戴的挂坠,一个红绳串起来的桃子核。
形状玲珑,表面被磨得光滑,色泽浅淡古朴,应该是已经佩戴多年,纹络深刻清晰,像古老神秘的符语,嵌在梁千里白皙消瘦的锁骨上。
离心脏最近的位置,吃饭、写字、休息、跳动时都会随着他身体的动作而微微摆晃。
梁千里恍然:“原来是它出卖了我!”
这个桃子核他从不知事起就已经戴着,这么多年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没想到萧厉却注意到了。
萧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低着头垂眼,手指捏着那颗玲珑的桃核细细摩挲,两个人离得很近,呼吸相闻,温柔的气息顺着颈勃流进心口,有些痒。
梁千里忍着没往后退,偏开头笑:“这是阿公很久以前给我刻的,有人说我命很硬,桃木可以驱鬼辟邪。”
岭南地区的风俗,小孩刚出生受不起金玉宝石,就把桃子核磨成小水桶或者别的什么形状串在红绳上戴在身边,可保平安康健。
萧厉对他那番说辞不置可否:“是吗?” 显然这些民间风俗的流传范围不包括不信风俗迷信的大户人家。
“是呀,” 梁千里也微微垂首去看那颗桃子核,离得近,与萧厉额头碰额头,有些孩子气地细声问:“有这么好看吗?你没见过别人戴?”
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萧厉好像是低笑了一声,眉眼一抬,反问他:“不好看吗?”
梁千里又觉得他可怜了,这都没见过:“这么稀罕我送你一个也行呀。”
萧厉没有假客气,牵着他脖子上那根红绳的手指微微一勾,稍用力地扯了扯,故意问:“送这个吗?”
梁千里愣了一瞬,嗔笑道:“萧厉,你怎么这么……,这个我都戴过了!”
萧厉在他这里从来不讲道理的:“那你给不给?”
梁千里服了!
不就一个桃子核,十块钱三斤,他一个下午能磨出十个来。
梁千里主动将双手绕到颈后,三下两除二解开红绳,干脆道:“给。”
这回轮到萧厉怔楞了一秒,但很快又歪着脖子指了指自己颈间:“帮我戴上。”
梁千里绕到他身后,扯下衣领子才发现:“哎!你不是戴了一枚观音吗?”
男戴观音女戴佛,碧玉温润,质地鲜泽,慈眉善目观音状。
萧厉无所谓地说:“帮我解下来。”
梁千里惊讶:“你家里人该说你了,观音不戴戴桃核。” 这不傻吗?
少爷催促道:“快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