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雪致万里船—— by清明谷雨
清明谷雨  发于:2023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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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
男孩子站在花树下,一张漂亮的脸有些狼狈,嘴角被划破,但不严重,只是手背和手指上几痕被烧到的皮肤刺眼。
梁千里忽然感到愤怒。
梁本清每天晚上准时收看的八点档 TVB 武侠剧没白费,里边的路见不平江湖大义算是在小孩儿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他只字不提对方被打的事,只是拉过他的手看了又看,蹙紧眉:“你手受伤了。”
受了伤,萧厉脊背依旧撑得很直,表情也淡,好像被打的人不是他。
“嗯。” 应完也不管伤口,一双黑眸直直看着梁千里,好像这个问题是谁发现的就归谁解决。
“……” 行吧!梁千里挠挠后脑勺,“等我一下。”
他钻进花坛里摸索半天,居然真的有芦荟。
得亏他平日成天跟着吉叔上山找食材,常识比这个年纪一般的小孩子都丰富些。
萧厉微抬着下巴,梁千里无从下手,想了一秒,还是先细声询问:“可以碰你一下吗?”
毕竟是公主。
他听到过林霜影开玩笑喊萧厉萧公主。
这是什么问题,萧厉想笑,嘴角抽痛,便只是 “嗯” 一声,沾着不动任他摆布施为。
梁千里白嫩的手指很软,芦荟气味清甘,敷在伤口上凉丝丝的。
萧厉抽了一口气,梁千里紧张道:“弄疼你了?”
萧厉:“没有。”
梁千里手上的动作还是轻了很多:“好了,这是应急的,回去还是要再开专门的药。”
萧厉难得说:“谢了。”
梁千里还有点受宠若惊,眯起眼睛笑道:“你中午不回家吗?”
萧厉这才想起来,当场打了个电话给司机让他自己先回去。
梁千里:“……”
萧厉指指嘴角的伤口,言简意赅:“会被说很久。”
梁千里看他就这么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只好又客气问一声:“你吃饭了吗?”
萧厉反问:“你吃了?”
“……” 梁千里懂了。
带他来到自己的座位,打开饭盒,今天是虾饺和盐焗鸡翅。

虾饺是这边早茶常见的点心,但盐焗鸡翅并不是登大堂的菜品,一般是街边小贩拉一辆小柜车在路边卖。
梁本清找的都是山鸡,葱姜蒜末不加水,炒出酒香,撒上盐焗调料,和腌好的鸡翅焗至色泽金黄,肉质鲜美,外皮脆弹有嚼劲。
两个小少年盘腿曲膝,并排坐在蜡染席垫上分食,窗檐停了两只青羽白腹的鸟雀啄树上坠落的松栗,日色静静地,竹帘上漾出一片晴光。
梁千里怕对方吃不惯这么不正经的午餐,问:“好吃吗?”
萧厉撕鸡翅的动作依旧保持良好的家教涵养:“还可以。”
那就是好吃,梁千里弯起眼睛:“那最后一个留给你。”
萧厉吃了别人大半虾饺,总算良心发现:“不用,今天是你帮我,你自己吃。”
梁千里直接将鸡翅夹到他碗里:“不不不,你打架比较辛苦,你吃你吃。”
“……” 萧厉擦了擦手,鼻翼翕动,忽然问:“什么味道?” 甜丝丝的清香,像是从对方皮肤上沁出来的。
“噢!” 梁千里一拍脑门,“忘了这个!” 他掏出几瓣柚子。
许子娟怕他力气小,掰好了才放进书包。
梁千里熟练地撕下柚子厚厚的白皮棉絮,剥开果衣,核清去,果肉晶莹剔透。
“甜吧?” 梁千里腮边鼓起。
这是他们县里的特产,每年九月还办柚子节,梁千里就被抓去当了一届柚子宝宝吉祥物,这个他就不跟萧厉说了。
清甜的果汁砸到舌尖上那一刻,萧厉眯了眯眼,莫名觉得眼前的梁千里也好像变成了一只新鲜摘下的柚子。
甜丝丝,金灿灿,在清晨的山林间,笑眼弯弯。
吃完饭到池塘边的水槽洗饭盒,萧厉明显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吃人嘴短,他还是意思意思。
梁千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用,你的手别碰水。”
梁千里洗得很干净利落,许子娟两口子平时宠他,但不溺爱,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也会教。
萧厉落在半空中的手扯了扯搁在青石板上的网兜,用来装饭盒的,梁千里有些得意道,“可爱吧,这是我阿婆给我织的。” 许子娟每天的粤剧时间不是打毛钱就是刺十字绣。
萧厉对这些毛绒绒的物品不感兴趣,目光在网兜上的小狗图案停了几秒,又扫过梁千里阳光下泛金色的小卷毛上,没说什么。
少年宫给学生一人发了一张午休的席子,梁千里怕小少爷睡不惯别人的,把自己的给萧厉铺好:“你用我的,可以吗?”
“那你呢?” 萧厉原本以为要两个人挤挤,不料却听梁千里道:“我用郑浩飞的。”
萧少爷浓黑的眉毛一皱:“郑浩飞谁?”
梁千里一边铺开席子一边答:“我们班的一同学。”
郑浩飞好说话,梁千里也才敢临时用一用他的东西。
萧厉利落翻身躺上去,扯着受伤的嘴角:“林霜影还说你怎么不过来了。” 原来是交了新朋友。
“啊?” 梁千里与他并排躺在一起,“不是呀。”
萧厉身体舒展仰卧着,面无表情,目光飘向窗外,双手枕在头后,一句话也不说。
竹帘缝隙疏影斜照,细碎金斑映在男孩直挺的鼻梁上,额前几缕黑色发丝打下浅淡的阴影,整个人像一只夏日里晒太阳的慵懒又难以讨好的猫。
梁千里手一撑支起上身去看他的表情,决定偷偷告诉他实话:“你们班太安静了,我有点害怕。”
梁千里长了一双狗狗眼,说话时微微下垂,有种柚果在黄昏中回甘的温柔甜蜜,萧厉终于肯转过头来,声音轻了一些:“怕什么?”
小孩子在某种时刻敏感细腻得惊人,梁千里抿嘴:“你们班除了你们,其他人好像不是很喜欢别班的人进你们教室。”
他没敢说的是,从上一次来看,你好像也并不是特别欢迎我吧。
萧厉眉心一皱,没否定梁千里的话,高阶班是特权整个少年宫都知道,他大可以说一句 “你来找我们,管他们干嘛。”
但他没说,只是翻了个身,刚好挡住午后明亮得有点刺眼的阳光,别别扭扭道:“知道了。”
大不了以后他多跑几趟普通班。
梁千里侧躺在他影子的阴翳里傻乎乎地 “哦” 了一声,刚好看到一只蜻蜓停在广玉兰的花瓣上。
心底莫名隐隐冒出一点点高兴,小孩子间的吸引靠近总是带着好奇和崇拜的色彩。
寂静午后,有饱满果实坠落池塘的回响,两个小小少年相对而眠。
梁千里是被窗外聒噪的蝉声吵醒的,萧厉还在睡,但同学准备来了,他晃了下对方,贴到人耳朵根叫:“萧厉,起来了。”
“啧。” 萧厉不耐,一脸煞气。
得,起床气真重。
梁千里等他缓过来,萧厉清醒后有点懊恼自己冲对方发脾气,又吃人家的午餐又睡人家的席子还凶人,萧厉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弯下腰主动帮梁千里收席子,梁千里看穿,不介意地笑道:“我来就可以啦。”
又拉起萧厉的手看了一下:“你的伤口多涂几次芦荟才好得快。”
萧厉垂眸敛目:“我不会。”
“?” 梁千里耐心说:“就是我今天早上那样,撕开绿衣,涂上去就行。”
萧厉不说话。
“……,” 梁千里只好说:“那你下课方便过来吗?我帮你?”
萧厉遂意,转身去穿鞋,语气淡然:“我看看吧,应该可以。”
下课钟响起来的第一声,教室的门就被从外面打开,萧厉在众目睽睽之下顶着一张嗑破的帅脸走到梁千里座位前。
“……” 梁千里心想,高阶班下课未免也太准时了吧。
俞思云就坐在梁千里身边,打算把 “春” 字的知识点讲完,还没来得及下课。
萧厉落落大方朝她点头,礼貌道:“俞老师,我是隔壁班的萧厉。”
少年宫没有老师不认识他,俞思云被他脸和手的伤吓到:“这是怎么回事?”
萧厉撒谎面不改色:“走路磕到。”
梁千里疑惑看他一眼,也保持沉默,作他撒谎的共犯。
伤口不大也不深,俞思云看到梁千里拿出的芦荟,又拿了双氧水和碘伏过来。
俞思云想给他涂,萧厉往后仰着偏了偏脸:“俞老师,还是让梁千里给我涂吧,他有经验。”
俞思云心里好笑,只当他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孩子家教严,早熟,这么小就知道对着女老师不好意思。
她让开座位:“行,那就千里来吧。”
梁千里现在倒是敢碰他了,轻轻用棉签扫过伤口,小声问:“疼吗?”
“这里呢?”
萧厉长长的睫毛煽动:“不疼,你涂吧。”
每日上药的重任落到梁千里头上,一块吃午饭的行程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确定下来。
连梁本清都发现小孩儿的饭量剧增,跟正在客厅里看养生堂的许子娟纳闷道:“这小子怎么光吃不长呢?细胳膊细腿的,肉都吃到哪里去了?”
梁千里央他:“阿公你再多做一点嘛,我有个同学特别喜欢吃你做的饭。” 虽然评价从来只有 “可以”、“还行”,但每次都吃得很干净。
“我说呢,原来是交到朋友啦?友仔还是友女啊?” 梁本清正在做腊肠茄子煲仔饭,煎炒之声,响连四壁。
色泽红艳的香肠和紫汪汪的茄子,浇上清蒸的豆豉汁,葱蒜油里一过铺上去,瓦煲焖出稻城米的香气,文火慢熬,还能煎出一层薄薄的金黄色的锅巴来,香气飘了一条街。
厨房面向巷子,隔壁邻居家电视放早间新闻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梁千里咽了咽口水:“男生。”
梁本清:“哪家崽这么有品位和口福?那我做两份吧,小子饭量是大点。”
梁本清很快就见上了这个饭量大而有品位的崽。
许子娟的太极社团有活动,他去少年宫接人,萧厉和梁千里一块出来,特别有礼貌地给他鞠了躬:“爷爷你好,我叫萧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萧,雷厉风行的厉,是梁千里的朋友。”
“……??” 梁千里见鬼一样看着他。
这段和林霜影那文邹邹的自我介绍如出一辙,萧厉自己都牙酸。
梁本清看这气度模样就不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孩,精神漂亮,乐了:“哎你好你好,爷爷做的饭还吃得惯吗?”
萧厉很少笑,话也不多,所以认真夸起人特别像那么回事儿:“特别好吃,做得比外面酒楼的都好,我每天都很羡慕梁千里。”
这倒是真心话。
“……” 梁千里惊了,这我真没看出来。
认识萧厉这么久,他还没听过对方讲这么长一串话。
但架不住梁本清就吃这一套,当下拍板:“羡慕什么呀?以后爷爷做的都有你的一份,你替爷爷多照顾照顾千里就行,他刚到这儿,没什么朋友,要是有谁欺负他,你告诉爷爷。”
梁千里想说这里大家都很忙,没人有空欺负他,但插不上话,萧厉信誓旦旦地表态:“放心吧爷爷,我会照顾他的。”
“……”
林霜影觉得萧厉最近下了课神龙不见收尾,揪住他问:“有什么乐子不能带姐姐?”
萧厉一闪避开她,脸不红心不跳:“练剑。”
“切,没劲。”
等人走了才去隔壁班:“今天吃什么?”
梁千里打开饭盒一瞧,是柚子皮酿,当地一道特色菜。
柚子皮切成四方形,清水泡软,在棉絮层切一个小口,像一个小口袋。
再把虾仁、花生碎、肉末、木耳、玉米粒搅成馅塞进去,裹一层生粉封口,清蒸、焖焗或油炸,柚子皮淡淡的水果清气渗透近汤汁里,唇齿留香。
“哎呀对不起!我忘了跟爷爷说你不吃胡萝卜。”
萧厉看着馅里橘红色的胡萝卜丁,拿筷子的手顿了一秒。
“没关系,偶尔吃可以。”
梁千里揶揄的目光移到他已经好得差不多的脸上,好像在问 “真的吗?”
萧厉抿唇。
梁千里笑了一声,一把拿过萧厉手上的筷子,低下头认真地将馅里的胡萝卜一颗一颗挑出来。
萧厉愣了一下,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别到窗外,日光被树叶筛落到他眼睛里,眼皮很暖,风都轻柔起来。
胡萝卜太讨厌了,还没有人给他挑过胡萝卜呢。
梁千里不觉:“我阿婆刚刚给俞老师打电话,说今天晚一点过来接我,放学你先走吧。” 现在他俩都一块出校门。
萧厉沉默了一下:“我晚上在四楼练琴,你…… 要不要过来?”
梁千里眼睛一亮,惊奇又崇拜:“你到底学了多少东西呀?”
萧厉抿嘴,不说话了。
萧父萧母是貌合神离的空中飞人,模范之家需要一个足够优秀的小孩装点门面,少年宫能报的班都给萧厉报上。
琴室宽敞明亮,白色窗纱,能眺望到岑岑远山的一片石榴和十来株红山茶。
梁千里跟在人身后,萧厉看他慢吞吞的,直接将人握住手腕拉到并肩。

厉,好中二哈哈哈哈哈但我们小时候真的是叫人家单字的,一本正经地叫
刚进去,就冲过来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没看梁千里,直接热络拍萧厉肩膀,语气开心中带点儿骄矜:“萧厉,李老师说今天你和我搭和弦。”
“知道了。” 萧厉稍躲开,对梁千里道:“跟着我。”
梁千里察觉女孩目光直接移到自己身上,他冏了一瞬:“哦。”
萧厉直接带人到琴房,给琴弓上松香,对上梁千里好奇的眼神,问:“你要试试?”
“我可以吗?” 梁千里莫名地觉得对方低头认真上松香的动作很酷。
“这有什么不可以。”
梁千里小心翼翼接过弦弓:“看起来好贵。”
“不贵,” 萧厉低头教他,“大拇指扣住这里,左手摩擦。”
“是这样吗?”
“对,快一点,让松香磨砺出一层细粉就可以了。” 萧厉示范。
“你试一试能用吗,” 梁千里将琴弓递给他,又问:“小提琴难吗?”
“不难,” 萧厉低头调琴的音准,给他想出个浅显易懂的比方,“大概就是左手画圆右手画方的感觉。”
梁千里想象着,双手模拟了一下。
“……”,不难?
教小提琴的老师是从中央美院直聘的,比别的班都严厉,催促道:“萧厉!你好了吗?今天你和蒙夏若搭弦。”
萧厉沉着地应了一声,嘱咐梁千里:“我今天就练两首曲子,水在那边,饿了先吃点零食。”
梁千里静静地睁着黑溜溜的眼黏在他身上,萧厉脚步一顿:“有事叫我你就挥挥手。”
梁千里笑:“你怎么这么啰嗦。”
萧厉淡淡看他一眼,面不改色,严肃道:“我答应了爷爷照顾你。”
“……” 怎么就成你爷爷了?
蒙夏若在老师身边喊:“萧厉!快点!首席次席都到了。”
萧厉拿起琴走过去。
年轻的女老师眉蹙起来:“怎么磨磨蹭蹭的?那个学生是哪个班的?”
萧厉看了眼腕上的儿童手表,他也没迟到,不卑不亢道:“是我朋友。”
老师有些不满:“以后不要随便带不是本班的人进教室。”
萧厉平静地看了一眼她那张白粉扑得过多的瓜子脸,轻蔑地嗤笑一声。
“开始吧!” 老师转回身执起指挥棒,没有看到。
这是梁千里第一次看萧厉拉琴,他虽然不懂音乐,但不妨碍他的眼睛他的耳朵和他的心灵感受震撼。
萧厉年纪小,气势锋芒却很盛,脊背撑得直,拉弓、运弦、揉弦…… 每一个动作规范精准。
傍晚夕阳,碎金流光顺着弓弦跃动、流淌,他手里的那把弓,带了法力,指向飘窗阳台上顾影自怜的水仙,指向池塘边丛生的幽草,指向树梢上惊起的喜鹊,指向春夏交映的盎然万物,指向梁千里懵懂生波的心池。
直到俞思云来找人,梁千里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梁千里目光恋恋不舍得追随那道专注认真的身影,想了想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宣纸,撕了一个角出来,给萧厉留了个字条后蹑手蹑脚地离开了琴室。
萧厉两首曲子练完,又心不在焉地听了老师的点评后,才发现梁千里已经走了。
皎洁月光落到木地板上,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个师姐将一只用宣纸折成的千纸鹤塞到他手上:“你友仔给你的。”
又笑嘻嘻问道:“他好乖噢,什么时候再带他过来?刚刚给他糖吃他都没要。”
梁千里可爱嘛,白净文气,发梢有点自然卷,刚才几个叽叽喳喳的初中女生过去逗他,又是捏脸又是揉脑袋,小孩儿脸红得像个熟透的虾子。
萧厉表情柔和了一些:“下次就带过来。”
等人走了,他才小心翼翼将千纸鹤按照折叠的纹路拆开,看了几遍那一小行字,愣在原地。
蒙夏若收拾好书包走过来摇他手臂:“你发什么呆啊?走吧,我爸说让我今天坐你们家的车。”
“嗯。” 萧厉将纸条收进口袋,走出了少年宫好远还没回过神来。
“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啊!” 坐在车后排滔滔不绝的蒙夏若有点生气但又不敢真的生气,她知道萧厉跟少年宫别的那些男生可不一样,萧厉不会哄她。
“在听。” 萧厉看向窗外,月色泠泠,路边有丛丛晚樱盛开。
口袋里那张薄如蝉翼的宣纸被他捏得有点发烫,上面写着——
厉,你好帅。
我先走啦明天见。
梁千里。
池塘边那树紫荆从抽穗到枯黄的周期,梁千里从大楷练到小楷。
饭盒里食材随季节变迁,从春天鲜嫩的山笋到夏季荷蛙,再到秋日鳜鱼蚌蟹。
书法练到后头,老师能教的技巧越来越少,个人的坚持和练习越来越重要。
金秋九月,梁千里即将成为一名光荣的小学生,再也没有大把的时间能耗在陶冶情操的兴趣班上。
他户口属于梧县中心小学,萧厉去了省城的实验一小,两个人从之前大半年的每天见面变成了周末碰面。
好在梁千里还可以偶尔借用许子娟的小灵通和对方联系。
吃过晚饭,许子娟到院子里捡晒枯了的丝瓜囊洗碗,看到石榴树下冒出一只黑黝黝的脑袋。
梁千里背靠着大水缸煲电话粥,几朵枯荷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像是长在他脑袋上,像根天线,滑稽得可爱。
二郎神蹭他的腿也不搭理,水缸里咕咕的蛙叫得响也吵不着他。
许子娟好笑,对正在给她修缝纫机的梁本清道:“哎,你孙子真行,人禾仔谈女朋友都没见天天这么煲电话粥的。”
仲秋未至,金桂丹桂就爆出了细细密密的花蕊,碧桂白花,坠在枝头,一串串银铃儿似的。
梁千里抱着小灵通都快要醉在花香里了,抽了抽鼻子:“你爱吃桂花瓜子吗,阿公炒了一大筛,李觉晓拿去学校上数学课偷偷磕,还被老师请家长了。”
桂花炒瓜子真的很香,花蕊馥郁甜腻的花香沁入清甜的瓜仁里,薄薄的盐花一洒,大火微微炒出焦味,嗑起来简直没法停嘴。
萧厉自动忽略对方话中提及的别的人名:“你给我留了吗?” 自从那次少年宫门口见面后,梁本清做的无论是点心还是零口,都有萧厉一份。
“当然留了,一大包!”
萧厉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他说:“还有小林姐姐,一川、俞老师,都有份!”
“……,哦。”
“萧厉,” 梁千里没察觉,犹豫了一会儿,将心里纠结了一天的心事告诉他:“我们明天选班干。”
萧厉:“嗯,你要竞选什么?”
“张老师把我叫去办公室,让我竞选班长。”
“她认识你?”
梁千里摸摸鼻子讪笑:“她认识我阿婆。” 是许子娟以前学生。
萧厉:“那你想当班长吗?”
梁千里反问:“萧厉,你是班长吗?”
没等萧厉回答,他又自己抢答:“你这么厉害肯定是班长。”
萧厉直白道:“我没什么兴趣,是按入学摸底考试成绩安排的。”
梁千里有点讶异:“为什么不想当?你的学校不好玩吗?同学好不好呀?”
他的问题太多了,像机关炮 ,又密又响,萧厉只答一句:“没你好玩。”
梁千里听成 “没有你好”,说:“那是,谁能有我对你好。”
萧厉好像也跟着他哼笑了一声,然后正经道:“梁千里,你想当就当。”
心思被拆穿,梁千里情绪低落下来:“但是这样对别人是不是不太好?被别人知道了也不好。”
他又补充:“其实我自己竞选也可以选上的。” 能感觉到班里的同学都还挺喜欢他的,但张老师这么来一手,事情就变了味儿,“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只有小孩子才会当幸运女神站在自己这边时仍在乎 “公平” 这件事。
萧厉却说:“关你什么事。”
“啊?”
“老师想选谁、别人怎么想,关你什么事。”
“你做好你的不就行了。”
命运明目张胆不公平,被偏爱的也不必心虚,只要对得起,只要配得上。
梁千里半天憋出一句:“厉,你好酷。”
总算知道自己为啥越来越爱什么事情都跟萧厉说了,对方回应不多,可每一句都让人觉得痛快干脆,就…… 很酷。
他心情好了就开始话多:“你们今天学什么了?”
“图形。” 发了七巧板
“啊~ 我们是古诗,《绝句》,” 梁千里迷惑,“你说为什么大家写诗都爱起同一个名?《绝句》这个题目它是好在哪里呢? 大家怎么能分得出来那首是谁写的?
“……,你学的是那首绝句?”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那首。” 说到这个梁千里又来劲了,“这个我熟, 我们家巷子外面那早餐铺, 两鸡蛋黄垫一青菜叶叫两个黄鹂鸣翠柳。”
“蟹子肠粉撒葱花叫一行白鹭上青天。”
“.…” 萧厉嘴角一抽,“挺好, 诗圣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都给听饿了。
梁千里哈哈大笑, 又说:“好想快点到周末啊。”
萧厉好像也笑了,又好像没有:“快了,明天就是周四。”
“耶!那很快就能见面了!我去做作业先,我的古诗还没背完。”
萧厉纠正他:“是‘我先去做作业’,重说一遍。”
槐城临港,方言白话,用语习惯很地域化,萧厉在省城还好,梁千里就很受小地方的口音口语和语序的影响,刚到少年宫的时候还被同学笑话过。
萧厉每次都要纠正他的语序和一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奇奇怪怪的语气词。
“哦哦哦,” 梁千里伸了伸舌头:“那我先去做作业!”
梁千里挂了电话把小灵通还给已经在客厅坐下来看《外婆媳妇本地郎》的许子娟。
和萧厉打完电话后心情简直像火箭飞升,一边扭着屁股跟广告里哼 “嘀嗒嘀,嘀嗒嘀,嘀嗒嘀嗒嘀嗒嘀。”
像模像样地与代言洗发水的女明星同步发声:“好迪真好!广州好迪!”
“……” 许子娟摇了摇手中的蒲扇,“送你孙子去拍广告我看成!”
梁本清哈哈大笑。

是五年级的小少年了呢!!
初入学堂的小学生大概是自我效能理论发挥作用最为直接明显的群体,在自我认知和自我追求没有觉醒之时,更多的是外界的期待和定位驱使着小孩子行为的方向。
让最调皮的学生当纪律委员,他就有很大可能会严于律己;给一个资质平庸的学生当学习委员,他很有可能按照好学生的标准要求自己,从而真的取得不俗的成绩。
自我实现预言并不是个谎言,当老师给学生贴上某个标签,他就可能越来越接近这个状态,心理因素往往是潜移默化的,经年累月足以塑造一个人。
看似普通无奇的开端,实则对每一个人都很重要。
梁千里因为一手好字和温和大方的性格在学习生涯之初幸运地得到了老师的青睐,从此就真的在品学兼优三好学生的道路越来越远。
他的语数都很好,唯独对不是必修课程的英语不是很感兴趣,英语课他都在看课外书。
萧厉却在这个问题上抓他抓得很紧。
梁千里不解:“欸?为什么啊?”
萧厉语气冷酷:“没有为什么。”
梁千里桂花瓜子磕得咔咔响:“考试不考吧这个。”
非要说个原因的话,萧厉道:“因为我不跟英语不好的土包子做朋友。”
“……”
啊不是,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他知道萧厉和林霜影他们读的是国际幼儿园,之前寒暑假还在国外呆过不短的时间,他即便是生气,语气也是糯糯幽幽的:“那你去找你洋气的外国朋友打电话叭!”
萧厉气笑:“你敢挂!”
梁千里果然不敢。
萧厉沉默一瞬,缓了语气:“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梁千里鼓起腮帮不说话。
萧厉难得有点耐心:“梁千里,你为什么不想学英语?”
梁千里嘟囔:“因为用不到啊,考试也不考,其他人好像也没有在学。”
萧厉顿了一下,沉声道:“不要看其他人。”
“什么?”
“我学,你也学,不行吗?”
“而且不会用不到。” 萧厉马上就能想到一个:“你不想以后和我一起出国玩?”
梁千里心动了:“想的。”
萧厉可真怕他来一句 “不想”。
“那就学。”
梁千里总是很快被萧厉说服,无论在什么方面:“好。”
此后每日通话又多了一项议程,梁千里给萧厉读单词,萧厉矫正他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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