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颜值,有演技,有唱功,有综艺感,有作品,有粉丝,有社会地位,还有钱。就算他不幸失去了家人,可决计谈不上“什么都没有”。况且,以齐绎的特殊身份,如今并非偶然出现,晓免孑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与林苍徹之间的关系。
“那请问我能做什么呢?”他满脸不在乎,似笑非笑地问道:“有什么是你们齐家都做不到的,非要我这样一个廉价劳动力。是给那个胎盘端茶倒水,还是再陪他演一场能骗上热搜的戏?”
见齐绎没有反应,晓免孑干脆破罐子破摔,伸出一只手,豁出去道:“行啊,不就是陪他演戏么,但今非昔比,我也是需要片酬的。这个数,你们如果觉得玩得起,那就试试。”
话音落地,齐绎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皱了皱眉。晓免孑伸出去的那只手悬在空气中,有些难堪。他正想着对方是不是嫌他开价太高时,齐绎终于开口了。
“你没有上网吗?”
“什么?”晓免孑收回手,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两年,你都没有上过网吗?”齐绎又重复了一遍,他沉了沉单边眉毛,露出一个充满质疑的神情。
“怎么可能……”晓免孑下意识笑了一声,可同时却突然心虚了起来,虽然他日常活跃在flickr上,可有关国内的娱乐圈消息他总会下意识避开。
也就是说,这两年中,他确实没有接触到有关林苍徹的任何新闻。
齐绎发现他的表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像是早就猜到一般,轻叹一气,道:“两年前的威亚掉落事件,他被警方查出是‘自导自演’,又因骗保付出了高额的赔偿金……”
“自导自演?!”
晓免孑心中一惊,脱口而出。
提起那天的事,他依旧记忆犹新。彩排之前,工作人员反复确认过设备安全,每一次彩排之前都会在进行一次检查,包括正式开演,也就是出事那次之前,也是检查过的,按理来说是不可能会出现意外。但如果……如果工作人员检查的时候没有问题,在此之后又没有人碰过威亚,那问题只能出在……况且,事件之后,警察确实说过,钢丝断掉的截面有异常,为此,林苍徹还专门被叫去配合调查。
一系列的碎片在晓免孑脑中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却看似完整的框架,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排练《轮椅上的谎言》时,舞台上林苍徹的背影。
——“若是您怀疑我故意摔断了腿来逃避庄园的管理,那么很遗憾,您似乎不大了解我,但我的管家特尔齐可以解释这一切。”
——“是的,墨菲斯先生,科尔先生从不撒谎。”
“你也不相信对吗?”
齐绎从他的眼神中读出惊异,为求共鸣,将一只手搭在了晓免孑的肩膀上。
“不,我相信。”
晓免孑将他的手臂挪开,转身离去。
科尔先生原本就是吴仕导演为林苍徹量身定做的角色,最后却不知是何原因给了柯嘉棋。也许是科尔先生从不撒谎,可林苍徹却谎话连篇。
回到房间,晓免孑将桌上的空酒瓶如撒气一般地扔进垃圾桶,而后坐在桌前。他呆滞了约十分钟,才将手提电脑打开。
林,苍,徹。这三个字被依次输入进检索框,可检索结果还没刷出来,他就将电脑合上了。
此刻晓免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想骂林苍徹是骗子,却又不忍心他被全世界当成骗子。
齐绎回到酒店,打开房间门便看见林苍徹坐在阳台上,房间内没有开灯,他是被外面的灯光照亮的。
“我跟客房服务说了,一会儿晚餐会送过来。”齐绎将西装外套脱下,顺势放在沙发椅背上。
林苍徹没有反应,齐绎以为他没听见,走近之后又重复了一遍。
“谢谢。”这回他点了点头。
烟灰弹进一个已经装满烟蒂的烟灰缸里,烟雾从口腔鼻腔中散出,在模糊的光影下伸展成不同的形状。
“少抽点,对身体不好。”齐绎将他放在一旁的烟盒拿起,塞进自己的口袋,“苍徹,我在国内有点急事要处理,明天得飞回去,你……”
“嗯。”短暂的一声,林苍徹捂住嘴又咳了两下。
“哎,叫你少抽点,”齐绎无可奈何道,“房间是挂在我的卡上,你想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如果你想回国或去其他国家,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尽量飞回来陪你。”
“嗯。”林苍徹再度点头,看了一眼左手绷带,尝试活动却显然失败了。
“还有你的手,”齐绎说:“我把防水套都放在你的洗手间了,洗澡的时候小心些。”
就像是在嘱咐留守儿童的家长,齐绎还想说点什么,却也想不出个具体。他拿起放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将房屋内的灯打开后,轻轻地合上了门。
林苍徹依旧坐在阳台上吞云吐雾,I国他不是第一次来,不管是私人行程还是通告他皆来过不下十次,可这一次,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第一次来一样,浑身充斥着紧张,甚至还有些恐惧。他只能一支一支地抽着烟,让自己能够稍微放松下来。
烟盒空了,他叹了一口气,单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图像为心形的APP,联系人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名字,而后面标注的时间早已是两年前,来自“不是兔子”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想看看你。
“我想看看你。”
林苍徹对着自己小声地重复了一遍,露出一个自嘲般的苦笑。
第54章 人道主义
自从晓免孑知道现在林苍徹与他同处一个城市,他在外面闲逛的时间就变少了,本来想着即将回国,多出去走走拿着相机扫扫街的,可因为这个不速之客,将他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后来他便想了一个办法,专挑一些奇怪的时间,比如下半夜,或者破晓之时,人不多,还更能出片。
当然,由于I国当地治安堪忧,他一个亚洲人拿着硕大的单反相机大晚上的到处走,一定会成为强盗小偷的首选目标,于是他便在口袋里放了一瓶防狼喷雾和微型电棒,以防万一。
不幸的是,这个“万一”,似乎来的有些着急。
但幸运的是,目标对象不是他。
可即便如此,晓免孑也无法做到坐视不理。他看见两个男人,一个穿着黑色的T恤一个穿着带有破洞的帽衫,正尾随着一名打着电话的女人走进巷子里,直觉告诉他那个女人恐怕会有危险。他将相机稳稳地塞进相机包,拉好拉链,悄悄地也跟了上去。
还未到下半夜,这个时间路上行人很少,偶尔会有几个下夜班或者喝完酒的醉鬼在街上晃悠,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周围安静得像是一座空城。晓免孑确认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机和另一个口袋里的“武器”,慢慢地朝前面三人靠近。
果然,还没走几步,前方便传来一声犀利的尖叫,晓免孑来不及多想,将相机包往路边一放便冲了上去,正当他准备掏出喷雾时,才发现对方竟然拿着刀。
虽然是水果刀,但锋利程度显而易见,而且两个人各执一把,由于晓免孑的出现,让那二人将注意力对准了他,双双向他扑来。
女人在旁边似乎吓傻了,手机掉在地上,她仍在尖叫,忘了挪动脚步。
“快跑!报警!”
晓免孑蹲下身子躲过了黑T恤男人的第一次攻击,他朝着女人大声喊着,女人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捡起地上的手机。
但与此同时,帽衫男也正朝着女人的方向跑去。
晓免孑爱莫能助,且自己也陷入危机之中,眼看着女人手中的手机又被打落在地,他在口袋里随便拿起一个东西,就往自己面前的人脑袋上砸去。看清楚手里的是防狼喷雾而不是电棒后,晓免孑将它举到前方,按下按钮,黑T恤男人果然一声嚎叫,由于看不清眼前,他开始张牙舞爪地挥动自己的手。晓免孑趁机往前迈了几大步,女人还在尖叫,他来不及思考,从后面抱住了帽衫男人的腰。
被控制行动的男人开始疯狂转动,试图甩开困住他的人,晓免孑将他的腿用膝盖顶住,很快,那人便向前倒下,只是由于没有多余的手去锁住他的胳膊,帽衫男人在倒下的时候急切地翻了个身,用刀尖抵在晓免孑的脖子下。
就在这时,刚还在一旁的黑T恤男人也闻声向这边扑来,晓免孑感觉到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他想站起身来,却被身下的帽衫男人抓住衣领,动弹不得。
“我不会今天就交待在这儿了吧……明明还有几个月就可以回国了……”
一瞬间,晓免孑的脑中迅速闪过几行字,他咬着牙齿闭上眼睛,听到的却是一阵闷响和一个人摔倒在地的声音。
应该是来了路过的人,将黑T恤的男人敲翻在地,晓免孑立刻对那人喊道:“他手里有刀!我口袋里有电棒!”
可话音未落,又是一声闷响,眼前一个黑影从天而落,直接砸在了帽衫男人的头上,帽衫男人躲避不及,悄无声息地松了手。
“叮!”
小刀落在地上,与石板路撞击发出一声脆响。
再抬头看时,刚才那女人已经不见踪影。晓免孑这才深吸一口气,慢慢从地上爬起。
“谢谢……”
他揉着肩,抬头看向见义勇为的“路人”时,已到嘴边的字又咽了回去,仿佛随着血压一路向上,胀得脑袋疼。
“你没事吧?”
熟悉的母语,却并没有让晓免孑感受到“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他继续揉着肩膀,掏出手机飞快地拨通了报警电话。
交待完地点和事情经过后,他也没有看那人一眼,一边拍着衣服上的灰一边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I国的警察出了名得慢,你要是不怕他们俩醒来,就在这等着警察来吧。”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晓免孑还是提醒了一句,毕竟他刚刚确实救了自己的命。这么想想,plus minus等于零,他们俩算不算是两清了?
晓免孑心中一软,正准备回头郑重地向他道个谢时,却发现刚才放在路边的相机包不见了,再看帽衫男人旁边,自己的相机包稳稳地躺在地上……
他终于知道刚刚那两声闷响和一闪而过的黑影是什么了。
“林苍徹!我草你大爷!!!”
狭窄的小巷中,回荡着晓免孑撕心裂肺地呐喊。
“你相机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晓免孑的公寓里,林苍徹一直站着,他个子很高,显得这个房间有一点拥挤。房间的主人没有说话,坐在桌前,手里摆弄着单反相机。
“看来要拿去店里修了。”晓免孑捣鼓了半天,终于选择放弃,他瞪了一眼站着的人,咬牙道:“我都说了我口袋里有电棒。”
“你说的又不是中文。”林苍徹回了一嘴,像个耍赖的坏学生。
“那你也不能拿我的相机!”
“谁知道你包里装的什么,我就是觉得称手。”坏学生再度反驳,“而且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考虑,我左手又没法动。”
“你……”
晓免孑简直要跳起来,但瞥了一眼他依旧打着石膏的左臂,硬生生忍了下去。
“还有,你当时就不应该自己只身一人去扑,应该先报警。”林苍徹边说边单手在口袋里摸索着。
“我怎么知道他们有刀,”这回轮到晓免孑反驳,“而且万一我判断错了呢,那不是报假警?我一个留学生,能不触碰法律就别触碰法律。”
“你什么时候毕业?”话题一转,林苍徹似不经意问道。
“不到半年。”晓免孑没好气地答道,目光又投向桌上的相机。
“毕业留这儿吗?”林苍徹又问,他的手从口袋里面拿出,顺带出一包烟,食指敲了敲烟盒,用嘴叼出一根。
“关你什么……哎!我房间里不能抽烟!”
晓免孑一跃而起,险些想上去夺他嘴里的烟。
“我知道,”林苍徹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在躲他,随后绕过桌子来到阳台,用头指了指外面,道:“我在这里抽。”
他又单手掏出打火机,随着“咔轻”一声,细小的火苗燃起,他那张依旧识别度极高的脸便慢慢被烟雾所遮盖。就像是要跟他人玩捉迷藏一样,晓免孑不自觉地陷入了这个圈套,他甚至下意识地偏了一下脑袋,试图看清烟雾后的那张脸。
事实上他是看清了的,因为此时此刻,林苍徹的表情,是完全陌生的,他眼睛宛如没睡醒一般,半睁半闭,显得眼皮极具重量,亦不知道在看向何处。下巴微微抬起,和高耸的鼻子形成两道非常好看的弧线。
晓免孑从没见过这样的林苍徹,准确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见林苍徹抽烟。
他转过身,在家翻找了一阵,从垃圾桶翻出一个易拉罐,洗干净后又盛了点水,走到阳台递给林苍徹。
林苍徹点点头,示意谢谢,但他没有手去接,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晓免孑只好一直站在他面前,捧着易拉罐,脑海中出现油画三圣来朝中给耶稣端香的贤士的画面。当然,这不代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神,相反,他像一个落入泥泽的流浪汉。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烟味有点呛,晓免孑皱了皱眉头,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一直都会。”
林苍徹将烟灰弹进易拉罐中,平静地说。
“以前也没见你抽过。”晓免孑将这句话含在齿间,像是自言自语。
“以前我是公众人物,”林苍徹捕捉到他口中藏着的话,叹了口气解释道:“现在不是了。”
晓免孑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地继续当一个奉香贤士。
就这样沉默了一阵,直到林苍徹抽完一根烟后,晓免孑才不动声色地将易拉罐又扔回垃圾桶。
扭头看见窗台上蹲着一只小猫,可一只爪子却挂在旁边的窗帘上,正睁着大眼睛注视着他。晓免孑吓了一跳,赶忙把慢慢从窗帘上抱下来,原来是指甲勾住了窗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边懊悔着最近没有给它剪指甲,边将它抱到沙发上爱抚,他自说自话着,全然忘了屋里还有个人。
“刚进来没发现你还养了只猫。”
林苍徹虽然表现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可还是稍稍往后退了几步。
“嗯。”晓免孑敷衍地应了一声,他知道林苍徹不喜欢任何带毛的东西,所以那时他才会养乌龟。
想到“小杰“”,晓免孑多少有些愧疚。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它怎么样了,林苍徹一定不会好好养它,但愿找到了一个负责任的主人……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没有意识到身边已经坐下了一个人。
林苍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猫的脑袋,又逗了逗它的下巴,小猫发出了“咕噜噜”的愉悦声。晓免孑意识到他的右手中指上戴着一枚素戒,款式十分眼熟。
“它叫什么?”林苍徹突然问道,晓免孑赶紧把目光收回。
“慢慢。”
“慢慢?”
“嗯,慢慢。”
“为什么叫‘慢慢’?”
“因为它腿短,走路很慢。”
“就这样?”
“就这样。”
“多大了?”
“一岁多。”
“公的母的?”
“男孩子。”
“兔子。”
“嗯?……”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晓免孑愣住了,然而嘴比脑子快,已然脱口而出。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两个字,还是内心深处,希望被这个两个字呼唤。
“对不起。”林苍徹小声说道。
窗外天空开始微微泛白,依稀能听到来自窗外的鸟叫声,这让晓免孑产生了一种错觉,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的林苍徹是他第一次见时的模样,他站在舞台中央,沐浴着金色的光芒,与世无争得像一尊雕像。可正因如此,晓免孑才对他充满了兴趣,他迅速打开电脑,在浏览器上得出了三个字的答案。
林苍徹第一次见到晓免孑,是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午后。
赶完电视台的通告,坐在回公司的保姆车里,林苍徹难得没有睡觉。他一直望着窗外,雨滴如弹子机里的小球一样,噼里啪啦地敲在车玻璃上。风将路边的树吹得不成形状,街上空无一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林苍徹有些兴奋,他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坐在一旁的章成则抱怨连天,边查天气预报边调整之后的通告。
“今晚的航班改到明天了,这破天气,肯定飞不了。”章成说。
“嗯。”林苍徹没怎么听,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
“如果明天飞的话,那下午的采访可能要推到晚上了,杂志社那边说晚上有别的嘉宾,我让他们把那个嘉宾时间换了,优先你。”说着,章成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像是在等待谁的夸奖。
“嗯。”
没有得到如期的回应,章成有些烦躁,他顺着林苍徹的目光向外看去,除了如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色,没有任何值得观赏的。
“你在看什么呢?”章成探着脑袋来回搜索。
“毁。”林苍徹轻笑着答道。
“什么玩意儿?”章成显然没听明白,再度发出疑问。
“没什么……”懒得向旁人解释的林苍徹摇了摇头,保姆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红灯的时间很长,林苍徹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和窗外的雨保持同频的节奏,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路边,一个两只胳膊都只到手肘的残疾人,在雨中抱着一沓像报纸一样的东西(甚至都不能说是“抱,也许叫“夹”更为恰当),因为风大,报纸被吹了一地,随后落在雨水中。没有雨伞,四周也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残疾人焦急地四处追寻地上的报纸,可惜就算他追到了,也无法将纸捡起。
他只能无力地在原地打转,单薄的衣服裤子早已打湿,也许他哭了,林苍徹猜测到,他下意识准备开门,还没按到按钮,手便被章成一把按住。
“你干什么?!”章成大声说道,连司机都往后看了看。
“那个人需要帮助。”林苍徹急切道。
“那也不该你去!你以为你是奥特曼啊,你可是个公众人物!”章成将林苍徹的手腕扣在手中,就像怕他会逃走似的。
“可是……”林苍徹又看了一眼那处,那绝望的人蹲下身去,看向地面。
“你明天可是有重要行程,感冒了怎么办?发烧了怎么办?就算你要逞英雄,这也太危险了,万一被什么东西砸到……”
章成说着说着,却看见瓢泼大雨下,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人。
他背着一个双肩包,将手里的雨伞塞到残疾人的肩膀处,让他可以用头和肩膀夹住伞柄。随后自己跑到雨下开始一张一张地将地上的报纸捡起来。
“你看,奥特曼来了。”章成松了手,戏谑道。
这一刻,林苍徹心灵深处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东西突然碎了,他笑不出来,对着窗外,仔细辨认那张大雨中的脸。
“他毁了‘毁。’”
绿灯亮了,林苍徹喃喃自语道,风景开始向后,逐渐消失在那片雨幕之中。至于他说的那句话,章成这回选择了无视。
所以,当晓免孑的简历递到林苍徹眼前时,他一眼便认出这是那个雨中的少年。他强忍着笑意,漫不经心地对章成说道:
“晓……兔子?怎么会有人叫这个……”
“你仔细看看!免孑!免费的免,孑,孑……就那个孑!”
“就他了。”
“嗯?”
“就定了?不先见见吗?”
“不用了,通知他明天来上班吧。”
“这……这,很普通啊,而且连工作经验都没有,刚毕业一个小屁孩儿。哪儿吸引你了?”
“志向宏大。”
林苍徹说完,嘴角露出一丝浅显的微笑。
如果他要成为像自己一样优秀的人,就要知道,自己是有多“优秀。林苍徹在心中逐渐”生起一个念头。
“我若是‘毁,他能毁了我吗?”’
三年前,冬,影视城。
本来以为自己跑到这个穷乡僻壤便不会再有令人恶心的事,直到林苍徹在酒店门口见到了齐麟山的人。
他每天故意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避免被人发现。但这种小学生的伎俩实在是过于天真,很快,便有人来他的房间请他。
林苍徹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让那人在门口等他,换了身衣服才从房间出来。谁知没走两步,便停了下来。
“林老师!”晓免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苍徹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对面前的男人,道:“今晚我不会去,以后也不会。”
“你说什么?”男人眯着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告诉齐麟山,别再来找我了。”林苍徹盯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
“啪!”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脸上便如失去知觉一样,随后是一阵滚烫袭来,火辣辣的。
男人抖了抖自己的手,像是活动好筋骨,显然对自己刚才那一巴掌很满意。
“你算什么东……”他对林苍徹骂道,可话音未落,又一声“啪!”直接盖过了他的咒骂。
林苍徹看着眼前那男人,脸上瞬间出现五个红色的指印,男人似乎没反应过来,呆滞了两秒,上前一把拽住晓免孑的衣领,另一只手握拳准备往他脸上砸。
“有监控!”晓免孑闭着眼睛大喊一声,即将落在他脸上的拳头果然停住了。
“喂,齐绎……”
此时,林苍徹也掏出手机,举在耳边平静说道。
男人凶狠地瞪了一眼晓免孑,将手抽回,同样瞥了两眼正在打电话的人,愤愤地离开了走廊。
见危机解除,林苍徹将手机放回口袋,在心中松了口气。
“为什么不还手?”
“嗯?”“林老师,你为什么不还手?”
晓免孑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还不忘抬起头来“质问”当事人。
当时自己究竟是怎么回答的,林苍徹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从那天开始,他心中的“毁”字,又裂开了一些。
林苍徹的手指在慢慢柔软的毛中穿梭,宛如在浅溪里游动的小鱼。
晓免孑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道歉,既不认真也不庄重,就像是突然想到顺口一说似的。心中有气,他故意道:
“哪一件?”
“哪一件?”林苍徹反问。
晓免孑用眼神指向桌上相机的位置,说:“是弄坏我相机的事,还是别的?”
这一问,倒是林苍徹哑口无言,他曾想过无数次向晓免孑道歉的场景,也想过无数种晓免孑会有的反应,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说到底,他连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刻向晓免孑道歉都没弄清楚,就好像这三个字没有经过他的脑子,直接从嘴里滑了出去。
“嗯……所有吧。”林苍徹小声道:“但上次,我是真的想去帮你忙的。我在公司听到你妈妈给成哥打电话,知道你家出事,我立刻赶了过去。你一直没接电话,医院那边又催得急,当时你妈妈的状态也不好,我就自作主张办了手续。至于后面有狗仔拍照,上热搜,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我原本想着,那种场合戴墨镜口罩不尊重,早知道会被拍,我绝对不会……”
晓免孑看着眼前的人一脸诚恳,像是没在撒谎的样子,可事到如今,真假于他已经不再重要。他摇摇头,露出一个苦笑:“不管怎么样,爸爸也回不来了。”
“……对不起。”
林苍徹将手拿回,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再没有说话。
此时晓免孑才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也同他一样,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不,应该比自己还要难过,他同时失去了两位至亲。
晓免孑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问道:
“那个……你,你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嗯?”像是很惊讶,林苍徹转过头,直直地望向晓免孑。
“我听说你哥哥,住院了……”晓免孑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一边说。
“谁告诉你的?”林苍徹快速问道,并微微皱起眉头。见晓免孑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才叹了一口气,道:“行了,我知道是谁了。”
晓免孑:“所以,你哥哥他……”
“还在医院,有晴姨照料着。”
“啊,晴阿姨。”晓免孑点点头,交给她确实靠得住。
“她之前还跟我提起你。”林苍徹说完,低头用鼻子轻笑了一声。
“提起我?”晓免孑问道。
“嗯。”
“提起我什么?”
“没什么。”林苍徹犹豫了一下,未能说出。
“话说一半,雨天没伞。”晓免孑越聊越好奇,愤愤道:“快说。”
“雨天没伞。”
林苍徹想起在雨中第一次遇到晓免孑的场景,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更加滑稽。他情不自禁地笑出两声,这下让晓免孑更加着急了。
“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麻烦晴阿姨了?”
“不是,”林苍徹止住笑,看着晓免孑那澄清的双眼,温和地说:“晴姨说,我们两个,睡觉的习惯都一样,喜欢贴床边睡。”
这话一出,晓免孑便沉默了,这句话他确实也从晴姨口中听到过,可努力回忆自己睡觉的姿态,并无法佐证这一点。他瘪瘪嘴,放弃道:
“这样多好,不挤。”
说完,一阵悔意排山倒海而来,晓免孑赶紧找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的意思是,就是,跟别人,哎也不是……反正,反正就是省空间!”
他将慢慢从沙发上抱到地上,莫名其妙地开始收拾家。
林苍徹在一旁强忍笑意,瞄了一眼屋里的单人床,道:“你这张小床,还是会有些挤的。”
自那天恼羞成怒将林苍徹扫地出门后,晓免孑便很长一段时间没再遇着他。也许他回国了,或是去了别处,晓免孑努力不让自己做一些无意义的猜测,但还是会在每次回家时朝附近看看,甚至留意起冰淇淋店和一楼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