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景脸上现出一抹诧异,他捏住江阳的手微微用力,再次开口时,语调变得更加悦耳空灵,犹如在吟唱着一首奇异的歌谣。
“回答我的问题。”他眯着眼,观察江阳的反应。
“我真的不知道啊……”感觉到洛景的手指又一次用力,江阳痛得“唔”了一声,连忙说,“老师只告诉我要查湖水出现异样的案子,找出湖底怨气真正的源头,至于为什么突然带我过来调查这件事,他没跟我说啊。”
虽然没中幻术,但江阳说得也是实话,陆时鸣确实没说,因而江阳也没想着隐瞒,反正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一想,陆时鸣不告诉他还是很对的,就是洛景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他可能不太好过关了。
江阳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洛景都不需要用法术,光是那危险尖利的指甲,就足以割开他的喉管了。
不过,在掐了一阵他的脸后,洛景又突然松开手。
“你不会中幻术。”洛景用的是陈述的语气,他问,“为什么?”
“额,我比较特别吧……”江阳尴尬道,这话听起来像自夸,但实际上他真的就这么特别。
未免洛景不信,再对他的脸下手,江阳又自己补充说:“真的,老师他们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对幻术免疫,只说我可能是体质比较特殊。”
洛景眯了眯眼,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但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你倒是很识趣。”
“因为我打不过你嘛。”江阳讨好地笑了下,商量说,“你应该暂时不想杀我吧,要把我捆着带走也不太方便,不如先把我放下来,我主动跟着你走,放心,我不会跑的!跑也跑不掉,刚刚已经试过了,所以我不会跑的!”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但其实没抱太大的期望,只是尝试性地一说,可不知洛景是不是觉得横竖他都逃不了,看了他一会儿后,还真的解开了捆缚住他的法术。
锁链重新化作水流,“哗啦”一声流淌到地上,江阳也同时重获了自由,手刚一脱缚,便赶紧去揉自己的脸,洛景的指甲掐得他好痛。
“跟上。”洛景命令道,他沿着花园的长亭,朝后方的宫殿走。
江阳乖乖跟上了,洛景虽然现在没对他如何,没有拷打也没有刑讯,甚至还给他解了绑,但他毫不怀疑,他敢违抗对方的命令的话,洛景将会展现出怎样冷酷可怕的一面。
跟对这龙宫全然陌生的江阳不同,洛景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他穿过这如迷宫般繁复的宫殿长廊,带着江阳径直往后方走。
“你打败了饕餮。”路上,他又一次开口。
“唔,也不算是我打败的……”江阳知道洛景用的虽然不是问句,但他既然提起了这个话题,就一定是想知道些什么,自己如果不识趣点主动开口,万一让洛景感觉到不耐烦了,杀应该是暂时不会杀,但皮肉之苦八成是免不了的。
能不受苦还是不受苦的好,江阳很主动地把当日齐云山的大致经过说了,说到他借着山灵的力量击败饕餮,饕餮又被缉妖司抓走时,语气不由变得有些心虚,毕竟饕餮是洛景的手下,而他害得洛景的手下去蹲大牢了。
幸好,洛景似乎也不是特别在乎这位手下的死活,听到这里时,神情没有明显的变化,反倒是在听到山灵化龙那一段时,眉梢微动。
“这件事之后,陆时鸣就带你来了这里。”洛景说。
“嗯,因为这边湖面发生了异状嘛,出现了很多死鱼。”江阳在叙述这两天查案经过时,悄悄耍了个心眼,掩去了一些陆时鸣早先就做好的探寻龙宫的准备,仿佛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解决湖底突然出现怨气的这桩案子,而没有什么别的目的。
“找到那个怨鬼后,发现它根本产生不了那么重的怨气,然后我和老师就觉得湖底还有东西,可是湖底又找不到,那就应该是藏在什么结界里,所以就下水来找龙宫入口了。”江阳不太老实地交代完后,又试探说,“大家都说龙宫在镜湖龙君失踪后就彻底封闭了,那么多人找都没找到,我和老师也费了好多功夫呢,还是你厉害,随随便便地就进来了。”
闻言,洛景看向他,冷“嗤”了一声:“收起你自作聪明的小把戏,我不是必须要留着你的,你最好明白这点。”
江阳被这暗含威胁的警告训得低下头,不敢吭声,但洛景明明识破了他肚子里的小算盘,却在警告完后,又主动说:“我无法打开龙宫的入口。”
“啊?你也不能吗?”江阳惊讶道,“你跟敖宸不是很……”
他话音突然顿住,因为一张突然凑近的妖异脸孔。
“是啊,我也不能。”洛景俯身跟江阳说话,姿态亲密,语调轻柔,却只让江阳有一种汗毛倒竖的危险颤栗感。
“你凭什么能呢?”
过近的距离下,海妖说话时的气息喷吐到江阳脸上,是与陆时鸣截然不同的海水般的冰冷,可在让人心生畏惧之余,又有种莫名的熟悉,就像是那总是让他感到心神恍惚的嗓音。
江阳稍微走神了一下,又迅速回神,因为他感觉到了洛景再次抚上他脸侧的尖利指甲,意识到自己再不回答可能就要遭殃了,立刻说:“不是我打开的,是老师,老师找到的龙宫入口的线索!”
江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运气那么好随随便便就把封闭多年的龙宫入口给打开了,他答不出原因,未免洛景觉得他在故意隐瞒因而被激怒,不如直接否认这件事。
但,他把这件事推给陆时鸣却是个更糟的答案,洛景的回答是一声嗤笑:“陆时鸣凭什么能找到?四十年前他没能找到,现在也依然不能。”
陆时鸣四十年前就来找过龙宫的入口?江阳听得一怔,四十年前,那岂不是就是陆时鸣刚刚稳定住杀心下山活动的时间?他为什么那时候就要来找龙宫?是为了敖宸?
江阳尚未来得及想清,洛景就又一次逼近了,他的耐心已然告罄,要给这表面乖巧却总是自作聪明耍心眼的人类些许教训时,脚下的龙宫突然发出一阵震动,碎石从殿顶震落,桌案上的琉璃灯盏倒伏,被避水法阵挡在殿外的水流也在震荡,动静大到仿若有一场海底地震突然而至。
洛景抬头观察这震动的来源时,突然感觉自己手中多了一抹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一低头,便见到江阳握住了他的手,同时往他身边一缩。
这大概是无意为之,只是被震动吓到了的本能反应,江阳在握住洛景的手后,视线还仍然看着外侧,紧张地打量周遭,想判明震动的来源。
不过未等他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震动突然又停了下来,江阳这时候方才发现些许不对,一回头,就见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握住洛景的手,以及洛景正紧紧盯着他的视线。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江阳尴尬地一笑,忙不迭地松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握住了洛景的手,震动来得太突然,他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完全是下意识为之。
至于他遇到危险的下意识为什么是握住洛景,而且往对方身边缩的动作是如此自然熟练,江阳觉得自己大概是将对方当成了陆时鸣,虽然这两个人没有半分相似。
本来觉得握个手不是多大的事,而且他也及时松开了,但洛景不知为何,突然扼住他的脖颈,将他抵在墙上。
江阳吓得一颤,以为洛景是要对他动手了,可他紧跟着发现,洛景虽然扼住了他的脖颈,手指却并未用太大的力道,不像是惩戒,更像是一种让他不能逃脱的控制。
洛景控制住江阳后,伸手摸过江阳的眉骨,鼻梁,脸颊,用力到几乎摸到了皮肉下的骨头,他同时捏住江阳的下巴,让他配合着自己的视线抬头或侧脸。
他仔仔细细地端详,像是想从这张脸上找到什么,但显然,他并未找到。
洛景眼神闪烁片刻,不知这短短几息里他想了些什么,但他最终松开了江阳,且并未继续实施之前被震动打断的给江阳一些教训的想法。
他转身朝前走,但走了几步后,他又停下来,回头对还呆愣着站在原地的江阳说:“你不想自己走的话我也可以帮你。”
说着,他手指微动,水流在他手中汇聚,形成一道长绳锁链,像是要捆住江阳,拉着他在地面拖行。
江阳立即回神,连声说:“不用了!不必麻烦!我可以自己走!”
他急急忙忙地朝洛景那边跑去,跑到洛景身边后,又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
洛景冷冷地看他一眼,撤去手中的法术,继续朝前走。
江阳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走了会儿后,突然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打开龙宫的入口,就是误打误撞地捡到了一个海螺,吹了一下,然后就莫名其妙被水流卷到这里了,可能是我的运气比较好吧。”
好到只身被卷进龙宫,还单独遭遇了洛景。江阳悄悄腹诽着。
“海螺?”洛景看向他。
“就是一个白色的,长得挺漂亮的,对了,跟前面那个长得很像,基本一模一样!”江阳突然瞧见前方的花坛里有一个白色海螺,跑过去将其拿起,递给洛景看。
洛景接过海螺,稍微一端详后,又随意地将其丢弃。
江阳赶紧将其捡起,追上洛景说:“这到底是什么啊?是进出龙宫结界的钥匙吗?”
他其实感觉应该不是,因为不光是洛景对这海螺态度的随意,这海螺本身也只是随意地摆放在花坛中,就像是周围其他装饰用的贝壳一样,人类在花坛里喜欢摆些鹅卵石装饰,而在水底的龙宫,用来装饰的就变成了贝壳。
可他先前捡到的打开龙宫的海螺确实就长这样,万一这只是一种掩人耳目的隐藏结界钥匙的方法呢?因而江阳还是将海螺捡起,宝贝一样地拿着。
洛景瞥他一眼,那不耐烦的神情仿佛在说: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凭他们两现在的关系,江阳确实没什么资格提问,作为性命堪忧的人质,他应该谨言慎行,努力不惹怒洛景才是,而不是像这样好奇地问东问西。
江阳确实也是畏惧对方的,但刚刚洛景扼住他的脖颈却并未对他做什么之后,他不知道为什么,胆子好像突然变大了一点,就仿佛明白洛景其实暂时不会对自己如何,因而开始得寸进尺,放肆造作。
“你也想知道怎么打开龙宫入口对不对?”江阳循循善诱说,“我之前捡到的海螺,确实跟这个长得一模一样,但它肯定有其特殊之处,你告诉我这个海螺的来历,也许我就能发现它到底特殊在哪里,弄清楚龙宫结界的真正打开方式呢?”
洛景微微眯起眼,看了江阳一会儿后,开口说:“这是白塔音螺,在归墟中随处可见的普通海螺,但因为其能吹出声音的特性,常被当成一种乐器或……玩具,也因此作为商品被带到了这里。”
他说到玩具时微微停顿了一下,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一只细细长长的小龙,努力吹着比自己还要大的海螺,用力到整个身体都紧紧盘在螺纹上的模样。
玩具最大的用途自然就是用来哄幼崽,而白塔音螺,在相当一段时间里,都很得小龙的欢心,睡觉都抱着,后来长大了些,见到路边的螺壳时,也时而来上兴致,捡起来吹两下玩。
洛景正因回忆而失神时,突然听到身边响起了“呜——”的声音,江阳拿着那只刚捡到的白塔音螺,放在嘴边吹了一下,虽然这回没再引发结界的异动,但他似乎是觉得这能发出声音的音螺确实很好玩,于是又吹了一下。
洛景有一瞬的怔然,但他刚刚陷入那仿若时空错乱的错觉没多久,眼前便被一片赤红所取代,凤凰高悬于天际,深海从未有过的灼热和烈光从他身上向四野辐射,红染的云层下,全身燃着火光的龙从天际坠落,他的鳞片因灼烧而剥离,从天空散落时,便犹如一场盛大的火雨,燃烧在从海中浮起,远望此地的洛景眼中。
江阳突然感觉到身体一冷,那种汗毛倒竖的危险感又出现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神情莫名变得有些可怕的洛景,又连忙低下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敢再瞎吹海螺玩。
洛景阴沉着脸,在原地站了一阵,突然又迈步离开,江阳像个尾巴一样紧紧跟上,下面这一路,他都没再敢跟洛景说话。
不过,安静走了一段路后,江阳的心思又悄悄活络开了,他在想洛景到底是在找什么。
显而易见,洛景是想要在龙宫中寻找什么东西的,不然他根本没必要冒着陆时鸣不知何时会突破结界赶来的风险留在这里,直接带着江阳远远离开,让陆时鸣想找都找不到才是。
但他似乎又并不全然清楚那东西到底在哪儿,一路过来,他时而会在某些地点停顿片刻,像是在观察寻找,不见踪迹后,便继续去下一处可能的地点。
说起来,陆时鸣来这里,好像也是为了找什么东西,这两人找的会是同一样东西吗?又为什么都在此刻来到这里呢?
江阳想着想着又感觉不对,陆时鸣为什么突然想要来找龙宫,他不清楚,就像他也不清楚四十年前陆时鸣为什么在刚刚下山后不久就去寻找龙宫的踪迹一样,但洛景应该不是突然来的,联想到刚刚见面时洛景问自己的问题,他八成是因为知道了陆时鸣要来,才紧随而至。
想来跟万象局缉妖司那边一样,洛景也对洞庭湖的一切异样尤为关注,他和陆时鸣在岸上查案这两天,洛景说不定就在暗处盯着他们,下水时也尾随其后,所以洛景才会那么恰巧的,在江阳误打误撞打开龙宫时,趁机进入此地。
到底是要找什么呢?江阳边走边思索,在来到一处装饰相比之前的大殿更加私人一些,像是寝宫的宫殿前时,他突然抬起头,又转头看向洛景。
洛景微微蹙眉,他显然也察觉到了,在这空寂的本不该有任何活物的龙宫里,此处却有一丝淡淡的怨气。
江阳立刻想到了那个他和陆时鸣来探寻龙宫的其中一个理由,寻找湖底怨气真正的源头,他先前有一阵还怀疑过这怨气会不会是洛景搞出来的又一个阴谋,但现在他倒是不怀疑了,他觉得洛景应该不会在龙宫做这种事。
在洛景沿着怨气的方向径直寻去时,江阳紧跟在后面,提议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小心点?”
龙宫都封闭千年了,千年中怨气都未曾消散,那想来一定是相当可怕的东西,江阳觉得还是谨慎些为好。
但洛景非但没有听从他的建议,反倒越走越快,进入殿中后,他们所能感觉到的怨气也越来越浓烈,“砰”一下,洛景推开寝宫的殿门,浓重的怨气积蓄在屋内,骤然开门时,阴寒的冷风几乎刺痛人的骨髓,江阳不由往洛景身后缩了缩,待怨气稍稍散去后,才探头朝屋内张望,在看清殿内情形的一刹,他便和站在殿前不动的洛景一样,怔住了。
一具龙尸静静盘踞于空荡的寝殿之中,他头顶的双角不知被什么折断,腐化大半的身体上,是依稀可见的透骨伤痕。
这就是敖宸吗?江阳怔怔地想,这就是那位失踪了一千年,却仍深受水族们敬仰,光风霁月的镜湖龙君吗?
他怎么会一个人死在这里?死在这冰冷空寂,不见天日的深水水底呢?还是以这样痛苦的方式。
洛景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突然往殿内走,他走到龙尸身前时停下,低着头安静地看着对方。
没有哭泣,没有泪水,他脸上甚至没有任何类似难过的情绪,他只是安静地看着。
但这一刻,江阳看着他静静矗立于龙尸前的背影,却仿佛感觉到一股莫大的悲伤。
第126章 敖宸
洛景应该是不知道敖宸死在这里的,推开寝殿的大门时,他跟江阳是一样的怔忪,但不同的是,他似乎对此事并不十分意外,静看着龙尸时,有种空洞麻木的死寂,便犹如某种微渺无望的念想彻底落定。
江阳有种感觉,洛景此刻的安静下,酝酿着某种更疯狂更可怕的东西,想来在先目睹敖晟的死亡,又在此见到了敖宸的尸体后,他在这世上就不需要再对任何人有半分挂念或顾忌。
可很奇怪的,江阳明明应该更加畏惧这样的洛景,可他现在却有一种冲动,想走过去,轻轻拉住对方的手。
这想法毫无由来,莫名其妙,现在又并非来不及思考的紧张时刻,因而江阳并没有照做,他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去打扰洛景。
在龙尸前静静站了一阵后,洛景像是从那种情绪中缓和过来,他没有去动尸体,查看伤处死因,收敛遗骨,他都没有做,他反而先去寝宫中四处寻找。
他到底在找什么?江阳不敢向此刻的洛景提问,也没敢凑过去,他见到洛景来到书案前,拿起案桌上的几份不知道是书信还是奏折的文书翻阅,约莫要看上一会儿,江阳想了想,悄悄走到龙尸那边,凑近看了看龙尸上的各处伤痕。
想来敖宸在死前应该经历过一番大战,身上伤痕众多,但因为时隔久远,再加上尸体本身的腐化,其实已经辨不太清造成这些伤处的具体原因,龙角处的断口倒是还能看出些痕迹,并不平整,不像是被利器斩断,而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折断。
得多强的力量才能直接折断龙的双角呢?江阳想到敖晟与陆时鸣在东海那一战,那只是一头没有二次成年的小龙,龙角也才长出点稚嫩的尖尖,远不能跟敖宸这样鳞角峥嵘的成年龙比,相应的,敖宸的实力也应该远远强于敖晟,可敖宸还是败了,在一千年前,死在这空旷孤寂的龙宫中。
不,不对。江阳突然又否定了这一想法,一路走来,无论是之前的龙宫正殿,还是现在的寝殿,宫殿中确实有些因多年未曾维护修葺而导致的荒芜破败痕迹,但却没有特别明显的大规模损毁。
敖宸这样强大,打败他的人一定更强大,他们二者交战时,声势必然比东海那一战更加浩大,不可能全然不波及龙宫的建筑,而眼下宫殿这样完好,就说明这里根本不是他们交战的战场,龙尸极有可能是在敖宸战败死亡后被凶手带回这里的。
江阳想到这里时一怔,所以凶手也来过龙宫?他是要来龙宫寻找什么吗?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带上敖宸的尸体,自己来不是更加方便吗?
而且这个凶手的身份,也着实很让人疑惑,先前听水獭们说起敖宸在失踪前提前清空了龙宫的事他便有想过,敖宸是否是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所以才做下了这些准备,现在看来,他的猜想是对的,这件事确实很危险,危险到让敖宸身死,但就像江阳之前没想通的那样,在一千多年前的过去,诸神远去,凤凰进入涅槃的沉眠,到底是什么人,有能力威胁甚至杀死一位龙神呢?
他满心不解,仔细观察着龙尸上的各处伤痕,想再找出些可以辨明凶手身份的线索,他在专心思考寻找时,没注意到,这具静静盘踞于寝殿中,死去多时的龙尸,前爪微微动了一下。
犹如沉眠之人慢慢苏醒,前爪动了一下后,龙尸的眼睑也在轻轻颤动,身体上还未脱落的鳞片在微微地缩紧舒张,便像是活物的呼吸那般起伏,龙角的断口上突然生出一股黑气,将缺失的部分补全,重新生成一对黑色的龙角,而在这魔化的龙角成形之际,紧闭的龙瞳蓦然睁开,它的眼珠早已在千年时光中腐烂消解,空洞的眼眶里,却亮起血色的光点。
光点像瞳仁一样游移,在注意到站在自己身旁的江阳后,便像是锁紧了猎物,它缓缓支起上身,龙爪张开,锋利的爪尖从身后无声地接近江阳,而正沉浸在思绪中的江阳对此一无所觉。
一直到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心中突然冒出一股汗毛倒竖的冷意时,江阳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便看到已经距离他只剩几寸距离的巨大爪牙,以及龙瞳中血色的幽光。
江阳呼吸一滞,在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腐龙便已经直冲而下,巨嘴张开,尖利巨大的牙齿一口便可以将他的身体咬断撕烂。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一只手拎起江阳的后领,将他小猫一样地提起,往后方带离的同时,洛景抬手召出一道水幕屏障,挡住了腐龙的这一次冲击。
“砰”一下,腐龙撞击在本该柔顺的水流之上,却发出犹如撞击巨石般的沉闷声响,它甩甩脑袋,猩红的龙瞳隔着水幕看向后方两人,它突然在原地浮空,盘旋一圈后,一击重重的甩尾,悍然砸向水幕。
水幕这一回未能挡住,化作水流“哗啦”一下落到地面,腐龙越过阻碍,巨大的身躯翻腾挪移着,向两人直冲过来。
洛景眉头微蹙,他不太温柔地将江阳扔到一边后,又一次召出水流屏障将腐龙挡住,同时试图用锁链禁锢住龙身,但无论是屏障还是锁链,都只能稍稍阻挡腐龙片刻,即便腐龙并未使用任何法术,但仅凭龙身的强横,就已经足以冲破大部分法术的禁锢。
它同时也没有痛觉,这腐化的龙尸显然已经不是正常的活物,而更类似于僵尸一样的,受怨气驱动的怪物,它辨认不出故人,对着洛景,也只有将一切活物都撕碎吞噬的本能。
可洛景却不是这样,他跟腐龙交战时所使用的法术,没有任何一种是攻击性的,他只是想暂时控制住对方,即便这只是一具死去千年的尸体,他却仍然不想伤了对方。
束手束脚之下,他虽不至于被腐龙击伤,却也一时拿不下对方,洛景与腐龙在寝殿中交战僵持之际,江阳揉着自己被摔痛的胳膊,从地上站起,他下意识地想召出岚生剑上前帮忙,但脚刚刚踏出一步,却又突然停住。
他干嘛要帮洛景呢?他跟洛景又不是同伴,而是被挟持的人质,他一直不跑只是没机会跑,但现在洛景被腐龙拖住了,暂时顾不上他,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江阳想到此,立刻调转脚步,悄悄从寝殿的边角,洛景视线不太容易注意到的地方,往大门口走。
他的动作已经很小心,但在接近大门的时候,洛景还是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森冷的声音在他后方响起:“敢跑的话,你最好祈祷不要再被我抓住。”
江阳身体微微停顿了一下,心中腹诽了一句被洛景就这么带走的话下场恐怕也不会多好,反正横竖都是死,他干嘛不搏一搏呢?
因而,在这短暂的停顿后,他撒腿就跑,这回连努力放轻动静不引起洛景注意的顾忌都没有了,他像一只矫健的兔子,狂奔着冲出殿门。
洛景同时运起法术,要以水流幻化成箭矢拦住江阳的去路时,腐龙却从侧方冲来,逼得他不得不中断术法,抬手抵挡。
就是这一耽误的功夫,再抬头,江阳已经跑出了殿门,洛景闪身绕到寝殿高大的廊柱后,引着腐龙撞上这坚硬的柱体后,趁着腐龙未从撞击中缓神的片刻时机,追着江阳离开寝殿。
腐龙在原地甩甩脑袋,猩红的眼睛闪了闪,辨明活物的气息去向后,它游过廊柱,也追出了殿门。
空寂多年的龙宫里便上演了这样一幕,江阳跑在最前,洛景紧追在后,一边想用法术抓住江阳的同时,一边还要抵御追着他过来的腐龙。
若是无人干扰,江阳早早就被他拿下了,但因为腐龙的追击,洛景的法术要么是未能施放,要么是偏了准头,被江阳险险地躲过。
但江阳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洛景早晚还是能抓住他,他得想个办法甩掉对方。
可是他对这龙宫并不熟悉,反倒是洛景对此地很熟,他无论拐进怎样偏僻的角落,洛景都能很快找到追上。
又一次水箭射来,江阳闪身避过,他同时回了下头,便见到洛景比之先前已经更加逼近了他,恐怕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被抓回去了。
想到洛景方才的威胁,江阳身体不由一颤,他正焦急地沿着一处回廊狂奔时,没注意到侧方的一个夹巷阴影处,突然伸出一只手,抱住他的腰,旋身往里一带。
江阳一惊,正要挣扎反抗,却见抱住他的男人竖指贴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他俊朗的眉眼微微弯起,笑意温柔,让人不自觉地放下戒备,江阳下意识地照做,不再挣扎,由着男人带着他躲在这暗巷中。
他听到洛景渐近的脚步声,还有与腐龙的交战声,心不由紧张地提起,男人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突然环抱住江阳,以一种抱幼崽的姿势将其抱在怀里,轻轻拍了下手臂。
江阳怔了下,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安心,这是对陆时鸣都不曾有过的,一种近乎于血脉本能的,仿佛是幼崽信任着父亲。
噪杂的声响在接近后又渐渐远去,明明这暗巷并非多么难发现的死角,可洛景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这里,径直跑了过去,腐龙也紧追而上,两人一起远离。
男人松开了江阳,但又轻拉住江阳的手,示意道:“跟我来。”
江阳跟着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下,挣开男人的手说:“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男人回头看他,没有直接回答,只轻轻笑说:“江阳,我一直在等你。”
江阳走在地下的甬道中,看着正拉着他的手在前带路的男人背影,神情狐疑。
男人一副对他很熟的样子,不光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还说在等他,等他做什么?这个突然出现在空寂龙宫中的男人到底是谁?又从哪里知道的他的名字?
江阳一肚子疑问,但他提问时,男人一个都没有回答,只说这里不安全,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再说。
想到要把自己抓回去好好教训一顿的洛景,还有那条无差别攻击一切活物的腐龙,江阳于是同意了男人的提议,跟着对方七拐八绕一阵,便见到男人熟练地找出一个藏于宫殿隐蔽处的通往地下的暗道,并将其打开,带着江阳进入。
地面上的龙宫已经相当的恢弘气派,可进入地下,江阳才发现原来地底还另有乾坤,甬道纵横交错,复杂得就像是一座地下迷宫,江阳走了没几步就已经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可男人却轻车熟路,知道此地每一处隐蔽的机关或道路,仿佛他是这里的主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