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张邈远做的最大让步了,或者说,是他的圈套,他的陷阱。
但宋涵很乐意答应他,连忙把手机举起来:“来来来,国际品牌手机直营店到此一游!”
张邈远抢过宋涵的手机:“我来。”
宋涵就任由张邈远端着手机,自己对着镜头比了个耶,张邈远自然地靠了过来,灯光下两个人笑容灿烂。
“咔咔咔咔咔。”
然而一通咔咔声把宋涵闪懵了。
他这几秒是按了多少下快门啊........
宋涵:“......”
张邈远却从容地点开相册,把十几张一模一样地照片反复欣赏。
“话是那么说,”他道,“但我得作弊。”
宋涵把胳膊撑在台面捂住额头,长叹一口气,但叹着叹着他又忍不住笑起来,起身推了张邈远一把。
“幼稚!正经不了半分钟。”
时间不可能再倒流,但快乐却真的一往无前,好像什么都变了,心境却又开始和以前一样,拍戏,生活,踏实,满足。
秦窈在剧组待了十天就杀青了。她临走前请宋涵吃了一顿饭,说是感谢宋涵对她的指导。
但实际上她却是来和宋涵诉苦的,说了不少张邈远的坏话。
那些话真的和张邈远说的一模一样。秦窈气愤又委屈地说张邈远不愿意把他的原版书给她看,不愿意把他的收藏送她,连张邈远的钢笔她都顺不走。
宋涵哭笑不得地说,他不给你你就自己买吧,别让自己难受。
秦窈说,你不懂,你要有个哥哥姐姐,你就总觉得他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宋涵大写的服气,而张邈远毫不脸红地说:“我这个人很有眼光,看重的一般都是好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直直看着宋涵,看得宋涵脊背一绷。
怎么王婆还要撩人啊。
秋风渐起,一晃就吹黄了银杏,L市的秋天比S市要暖,十月的尾巴上依旧可以只穿个薄薄的外套,宋涵乐得如此,每天早上同张邈远跑去地铁口买早餐的时候他都觉得轻盈得像是要飞起来。
他迷上了喝那个地铁口的豆浆,那个阿姨说她的豆子是好豆子,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少糖,所以她糖加得也少,奶味足又健康。
这早宋涵就买了八杯,张邈远吐槽说你是小猪变得啊。
宋涵说:“给琛哥千羽姐他们尝尝。”
最近这一个月,大概是他们俩在剧组大大方方地“腻腻歪歪”,整个剧组对他们俩见怪不怪了,而且宋涵没有那种“恃宠而骄”的奇怪属性,有些妄议渐渐销声匿迹,一群人打得一片和睦。
宋涵刚提了四杯豆浆,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哨响,他还来不及接第五杯,卖豆浆的阿姨把豆浆桶一盖,麻溜推起车就跑。
“城管城管!”
人群动荡起来,一时拥挤不堪,城管的喇叭喊起来,宋涵一顿,抓住张邈远的手就混进逃窜的车流里。
小摊在前面逃,执勤车在后面追,宋涵夹在中间狂奔,张邈远猝不及防,手里的豆浆杯子被挤扁,溢出来的豆浆渗进他的外套里。
“我们又没有摆摊。”张邈远看着自己被宋涵抓着的手,但他没停,脚还顺着宋涵跑。
宋涵划开人流冲破阻碍,新鲜的空气迎面而来:“她还有四杯豆浆没给我!我钱都付了!”
宋涵回头:“你快点!我都答应千羽姐给她带豆浆了,我不好食言。只要我们跑赢城管,早餐就还在!”
他的神色透满了焦急,语气不容置疑。
手背的上是宋涵掌心的温度,豆浆把衣服染出一片花白,张邈远眨了下眼,说:“行,听你的。”
宋涵拿出革命般的气焰,用力点头:“嗯!”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头都来不及回
,一个黑影突然从他身边闪过,紧接着一股强劲的力量猛然把他往前拽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左脚差点绊到右脚,宋涵整个人被张邈远拖得踉踉跄跄。
这下变成人在前面飞,魂在后面追了。停下来的时候,宋涵双手叉腰喘着气,虚弱地说:“早、早知道,我就让那几杯豆浆烂、烂在阿姨手里了,这豆浆我不要也罢。”
张邈远气定神闲地从摊贩阿姨手里接过四杯豆浆,又把跑时洒出来的豆浆补了两杯,气都不带喘的:“我要满足你的一切需求。”
到了剧组大家喝了豆浆,楚千羽夸赞味道清爽,又问宋涵:“小涵你没喝吗?怎么脸色这么白。”
宋涵心有余悸地回答:“喝了,喝得差点吐了。”
被张邈远拽着跑差点没把胃酸吐出来。
这时候张邈远让王幡点的外卖粥送到了,张邈远打开盖子试了试温度:“再喝点粥,你上次拍戏没吃早饭就低血糖了。”
皮蛋瘦肉粥看着很好吃的样子,但宋涵还是推了回去:“不吃了,吃了我怕一会儿吐,我再喝两口豆浆。”
今天他又要拍汽车追逐的戏码。
这也不算运气背或者巧合,而是这类型的剧飙车本来就常见,上次《我的二十七岁》那其实都算小场面,这次是面向大荧幕,点爆春节档气氛的剧,抓人眼球的场面必不可少,面对这样的挑战,宋涵不想再吐了。
张邈远定宋涵演这个角色的时候他不知道宋涵高速开车会晕车,但定下之后一切变动都会牵动整个剧组,到剧组后张邈远给宋涵说过,他的意思是找替身,再补拍特写。
但宋涵表示,他还想再试一次。
他这一辈子肯定不会只拍这一次两次飙车戏,他不能在原地踏步限制自己。
化妆的时候张邈远也进了化妆间,宋涵以为张邈远是要守他,但张邈远却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宋涵转头:“你干嘛?”
张邈远开怀一笑:“陪你。”
“我替你的司机小弟。我来给你开车。”
宋涵心一跳:“啊?你开玩笑吧。”
造型师这时走了过来,梳了梳张邈远的头发,接着干净利落地就是两推子。
头发一片片落下来,如同冬日的雪花,宋涵直愣愣看着,直到两人的妆造都做好。
张邈远两侧的头发被推短,头顶的头发被梳高,也不难看,但也确实不如他平时的好看。他的妆面也略夸张,扩大了鼻翼拉了眼角,看起来很有挑事的姿态,让看惯了他本来样子的宋涵觉得无比怪异。
张邈远对着镜子拨了拨头发,一脸从容:“白导说不能抢你的镜,所以得改一下面相,我觉得还行,没有我想的那么夸张。”
愿意为他开车就算了,还愿意为他扮丑,宋涵的手臂即使紧紧抵在椅子上,也按不住脉搏的跳动。
他很想问你这么改剧本细节白导没说什么吗,还有你这头发,你回头怎么见人,但最终他问了一句:“你能飙车吗?”
张邈远起身走过来,把右手抵在宋涵的手侧:“放心,年少的时候我什么都玩过,赛车,潜水,攀岩,跳伞,我强得很。”
被刻意“丑化”过的脸靠近自己,宋涵不觉得厌恶,这一刹就连怪异感都没了,他笑道:“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给你玩明白了是吧,我是买了保险的,你既然这么强,那就大胆地开,让我见识见识。”
张邈远答应:“当然。”
这场戏的剧情处于剧本的后半段,警察的调查逐步递进,罗嘉学妹妹罗嘉慧病情恶化,钱却依旧没有到手,事态已经逐渐白热化,罗嘉学不顾一切,只想赶快拿钱,带妹妹离开。
拍摄是在巷子里,张邈远需要开着车在逼仄的空间里飞驰,最后一头撞在一家早餐铺上。而宋涵需要在追逐中,从副驾驶的座位上翻到车顶,在车顶同赵琛打斗。
危险系数并不低,但白径云成为名导自然有他过硬的地方,他注重实际拍摄的夸张性和真实性,这样对观众的感官刺激才最高效,如果只是用替身,切特写,成片效果必定大打折扣。
这样的表演在演过无数打斗片的赵琛眼里小菜一碟,二话不说就已经站到了万一乐家的阳台上,那是二楼,到时候他会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保护下,从那里直接跳到车顶。
对宋涵而言,试试两个字说来轻巧,他压力其实很大,他也许能克制住自己的精神,但身体的条件反射是否能压制得住实在是未可知。
第一遍走戏,宋涵跑进车里,狠狠拍了一把驾驶座,张邈远坐在驾驶座上,却没有马上开车。
宋涵以为张邈远没拍过戏,看不懂他的肢体语言,正要说台词,张邈远转过来目光温和地看着他。
“别怕啊。”在前后都按了摄像机的车身里,张邈远轻声说,“大胆些,我稳得住,你也可以。”
宋涵喉结一动,虎牙咬了一下嘴唇,电光火石之间,他又用力拍了一把驾驶座,大声念起台词:“开车!”
张邈远露齿一笑,头还没有转正,脚已把油门踩了下去。
不到十五万的二手吉普车,引擎发出海兽般的沉闷轰鸣,车轮快速转动,卷起地上的灰尘。
“嗡!”“呜———”
张邈远手臂肌肉隆起,他快速地打起方向盘,目光冷厉地直视前方,车身如同白日下急于隐藏的老鼠一般窜进了第一个巷口。
这一刻宋涵能肯定,张邈远一定背着他在这个巷子练习过,不然他不可能这么熟悉地形这么稳,也许就是前天,那晚他们下戏早,张邈远把他送回酒店就没再收过他的消息......也有可能是昨天......
反正他一定在夜色下,开着车在这个巷子里跑了很多个来回。
风声如同利刃从宋涵耳边擦过,他咬住牙关不看张邈远,前方饰演万一乐朋友的演员在全面狂奔,他喊着:“哥!一乐哥!救命!姓罗的小子疯了!”
其实巷子里追逐,再快也不会超过六十码,而且按照拍摄手法,实际速度只会更慢,但在逼仄的环境下,四十码都能让两旁的建筑像是要合并一般在逐渐靠拢,体感速度超过实际速度。
改装过的车身也发出巨大的轰鸣,气氛渲染出危险,而且肉眼可见,只要反应不及时,分分钟可以撞上一旁的建筑。
不用觉得害怕,不怕不怕。
宋涵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这样的字眼上,他都没察觉自己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快,视线里全是建筑的晃影。
疾驰的保姆车,窗外快速闪过的限速牌。
尖叫,翻滚。
骨头折断的声音,咔嚓。
不能吐,咽下去。把喉咙里的酸水咽下去。
别怕别怕。
急促的呼吸冲破胸腔,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但下一个路口即在眼前!太窄了!要撞上去了!
“别想!”
耳边陡然传来坚毅的呼喊似是扇来的一记耳光,响彻整个巷道。
“宋涵!”
“罗嘉学!”
宋涵猛地回头看向张邈远,张邈远肌肉偾张的手臂让方向盘一个右转,车身乍然漂移。
身体顿时倾斜,宋涵的头“砰”得摔在车窗上。
脑子嗡嗡作响,但这一刻,他却蓦然清醒了过来。
罗嘉学,罗嘉学还有个妹妹在家等他,他需要那笔钱,带她妹妹离开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安家。
手一把抓住打开的车窗,五指用力到似是要把车窗玻璃捏碎。
宋涵骤然把头探了出去,看着前方大喊一声:
“叫万一乐给老子出来!”
话音一落,他一张口,就把胃里的豆浆全然吐了出来。
王幡急急忙忙穿过人群,把手里的保温杯递了过去,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却满头大汗。
张邈远把保温杯打开试探了一下水温,才递过去:“喝两口,胃痛不痛?再吃点东西?”
宋涵躺在椅子里五官皱成一团,他不敢说话,怕一张嘴胃酸又会涌出来,只能摇了摇头。
白径云走过来叹了口气,问张邈远:“用PlanB”
PlanB是张邈远之前定下的,用替身。
把手里的晕车药扣下一粒,张邈远轻抿唇线勾过宋涵的右手。
一根一根掰开蜷缩的指头,张邈远把那粒小小的药片放进宋涵的手心,他的食指描过宋涵泛红的掌纹,又抠了抠一旁被指甲抵出来的四个月牙印记。
摩挲了几秒,他刚要放手,宋涵突然握紧手掌,咬住了他的指头。
宋涵没睁眼,低低叫了一声:“张邈远......”
指尖传来他掌腹的温热,张邈远左手探上去摸了一把宋涵湿润的头发。
“宋涵。”张邈远声音平静,“你刚才很棒了,我们开到第二个路口了你才吐。”
宋涵缓缓睁开眼皮,目光暗淡地看着他。
张邈远的唇角扬起一个不高的弧度,却显得他的笑容无限温情。
“我们下一趟能坚持到第三个路口对不对?”他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
周围的人声如同被按了音量键,渐渐什么都听不到了,耳朵里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沉稳,平静。
喉咙的酸涩如同太阳升起后的潮汐,高涨又褪去,宋涵的手掌不动声色地用力,紧紧抓着那一丝温存与信任。
开口时声音细不可闻。
“嗯,对。”
四周的人声又逐渐清晰起来,白径云拿着喇叭喊各组人员重新就位,赵琛这回没有马上上阁楼,而是拉了宋涵一把,把他从座椅上拽了起来。
“勇敢勇敢。”赵琛笑呵呵的,“我六岁才学武术的时候,翻个跟头都能吐。”
宋涵不太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鼻尖:“谢谢琛哥,我多练习几遍,争取让你早点跳楼。”
赵琛哈哈大笑,拍了拍宋涵的肩,继续去阁楼待命了。
人群散去,张邈远把热水递过去,宋涵就水把手里的药片一吞而下,长舒一口气。
“我再缓几分钟,”宋涵强撑着两条腿,看着张邈远,“这把我们可以的。”
张邈远的手掌拍了拍宋涵的后脑勺,力道轻柔:“嗯,我们可以。”
但实际上张邈远没有真的那么笃定,他对宋涵说,不要想着一蹴而就,循序渐进,下一遍不过也无所谓。
“该忍就忍,忍不住就吐,只要我们下一次走得比上一次远,就很好。”
像是小草也能顶开千斤重的石头,宋涵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冲动,在身体得到缓解后,下一次上车的时候,他问张邈远:“我可不可以拉你的手。这一遍我们不讲速度,但要走完全程。”
张邈远没说话,只是把右手轻轻摊到了换挡杆旁边。
宋涵没犹豫,把手掌覆了上去。
宋涵心里其实清楚,这段路未必有他意识中的那么可怕,只是有了上一次的不堪,这次他越是在意,恐惧就来得越汹涌,他杂念太多。
他能在车祸后继续开车,他也应该能在未来继续奔驰,那才是他本来的模样,况且......宋涵偷偷瞥了张邈远一眼,他还有个人呢。他会陪他。
第二遍很慢很慢,宋涵盯着前方的路目不斜视,全程没吐。
第三遍时张邈远加了速度。
加速前,宋涵正要屏住呼吸,张邈远手掌里突然多出一股力道,握紧了他的手。
像是加速前的提示,也像是体贴的安抚。宋涵憋着的那口气一下子泄了出去,他没说话,没看张邈远,只是干脆地伸展手指,下一秒和他十指相扣。
张邈远看着前方,嘴角带出一丝笑容,温声说:“出发。”
巷道狭窄,在轰鸣的引擎声里车身没有丝毫偏移,后视镜擦过一旁的电线杆,倒映出车身后飞舞的尘埃。
加速,直行,转弯,再转弯。反应力那么敏捷迅速,堪称完美。
宋涵在这一刻相信张邈远有绝佳的技术,脑子里也莫名勾画出他年少时单手开车在旷野驰骋的场景。
年少跋扈,潇洒肆意。
他们都不曾参与过对方的青春,却在这一刻仿佛都经历了对方的青春,最好的他和他,穿越时空,在这一刻相聚。
相贴的手心里温润潮湿,酥酥作痒,似是掌心有幼苗破土,下扎土壤,上顶天地,撑得人心都发涨。
松开手时,手掌里分不清是谁的汗,宋涵双手捂住口鼻喘息,呼吸间竟然都能闻到淡淡的百合香气。
他的心终是稳稳落回了胸腔。
正式开拍。
“第三百二十场二镜一次!”
“Action”
吉普车轰然窜进巷子,宋涵烦躁地抓着头发,对张邈远吼道:“快点快点!撞死算我的!”
万一乐的朋友在前面跑着,高声呼救,引来楼上的人开窗围观。
“哥!一乐哥!救命!姓罗的小子疯了!”
张邈远游刃有余地掰着方向盘,第二个路口就在眼前。
宋涵不能说他全然无事,他背后早已湿透了,但现在已经是下午,张邈远已经陪他走过了整整一个上午,这条路他们走了那么多次,他有些脱敏了,也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状态,他指甲不动声色地嵌进座椅的皮革里,咽了口唾沫后把头探出窗户:“叫万一乐给老子出来!”
对方仍在前面跑,这时前方二楼的小阳台上闪出赵琛的身影,他系着一条小熊围裙,手里拿着一口锅,慌张对楼下喊:“进小胡同!进小胡同!”
宋涵在看到赵琛那一刻,手一把扣出车外,半个身子从车窗探了出来。
到这里白径云给的指示,张邈远减下车速,宋涵踩着车窗边缘往车顶爬,只差右脚没上时,张邈远突然大喊一声:“老大冲!给他点厉害!”
宋涵顿了一下,因为张邈远实际是没有台词的。
他一把右脚彻底站了出去。
“开你的车!”
然后他狠厉地抬头看赵琛:“信不信我把你小弟撞死!”
赵琛把手里的锅紧紧一捏,下一秒猛然甩了出去,在吉普车到自己脚下的那一刻,他手撑着栏杆一跃,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这一场拍完,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白径云对成片表示满意,特别是张邈远开车撞向早餐铺的那一瞬间让他很惊喜。
看得出张邈远应该也有上巨额保险,不然那一脚油门不会那么猛,快速转动的车轮几乎冒烟,如同钢铁巨兽一般冲击过去,直接把商户的卷帘门撞了个稀巴烂,然后卷帘门就整个掉了下来,“砰”得一声砸在了引擎盖上,视觉冲击太强了。
白径云知道这位回国的大老板从来没拍过戏,一跑龙套来个狠的没想到驾轻就熟,下了车后还轻飘飘来一句,是不是不够狠?
那狠不狠的也不能再撞了,撞一次十万,美术组还得先按个卷帘门。
听白径云说不重拍,张邈远拍拍手就去寻宋涵。
宋涵在看到张邈远的那一瞬间,和赵琛打斗中磕着的腿也不疼了,跑过去一把抱住张邈远,欢喜道:“我竟然拍完了!”
街边的角落里,张邈远回抱住宋涵,手臂紧紧勒着宋涵的腰肢:“嗯,你真的很了不起。”
两个人呼吸起伏的胸腔叠在一起,频率竟然一致。
头顶飘过几片梧桐树的落叶,宋涵轻声道:“谢谢你。”
这时王幡又着急忙慌地窜了出来,他手里提着几个袋子,大喊:“涵哥你快吃点东西!青菜粥,南瓜粥,你要吃哪个!你.......对不起!你这会儿肯定不想吃!”
王幡脚下一个急刹,差点没把粥洒出来,慌慌张张地想要回头是岸,却被宋涵一把抱住:“你看到没你看到没!我竟然过了!我刚才帅不帅!”
王幡看着张邈远的脸惊慌失色:“帅帅帅......但但但......”
他泪流满面:“你能不能放过,不,放开我?”
宋涵只觉得心跳很快,脑袋被喜悦冲晕,他几乎找不到天南地北,得意洋洋中想要再闹腾两句。
但一开口,他:
“呕———”
乐极生悲。
这一晚宋涵是被张邈远背上车的。他双腿其实还是软的,胃也时不时痉挛一下。
开始他不愿意,张邈远说:“那我公主抱?”
那当然是......妥协。
从拍摄场地走到剧组停车的地方要十分钟,王幡识趣地离他们十米远,宋涵趴在张邈远背上,觉得自己真矫情,但他又不想放过这个矫情的机会,毕竟也不是谁都能让他这样矫情。
就放肆这一回,他在心里小声说,他真的累得不想再多走一步路了。
脸颊上传来身下人的体温,宋涵被熏得懒洋洋的,但他又不想睡,珍惜光阴一般地数起头顶的路灯。
三个,四个,五个.....不对,是七个,八个......
“困了吗?”张邈远突然问。
宋涵睁着眼呢,说:“没有,我在数灯。”
张邈远用余光扫了一下周围的路灯,笑意悠然飘出,像是嘲笑无聊的小孩子。宋涵可听见他笑了,正要发作,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王幡小跑把手机递过来:“好像是涵哥你店里的谢经理。”
宋涵啧了一声,拿过手机点了接听,他的谢明谢大经理在那头战战兢兢地说:“那个老板......”
手机光线刺得宋涵眯眼:“干嘛,店要倒闭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谢明才磕磕巴巴道:“不是,是......风哥来店里吃饭了。”
安静的夜晚,电流的声音不需要多大就能传播开来,况且他几乎是抵着张邈远的后颈。但张邈远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看着前方大步走着。
好像他没有听见那些话,又好像宋涵没有重量似的。
宋涵侧了一下目:“他要吃你也撵不走,让他吃。”
“不是......”谢明咽着口水,“风哥要包三楼的场......”
宋涵睁大了眼睛,从张邈远背上竖起脑袋:“他脑子有病吧,爱吃不吃,耽误我赚钱算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应,宋涵以为断线了,谢明才又道:“老板你在拍戏对吧?”
宋涵又贴回了张邈远背上:“嗯,忙得很。”
“那你和风哥......”
“我们分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使宋涵看不见,也知道他的谢大经理此时下巴已经掉地上了,实打实地说:“都分两个月了,所以下回他再来你找个借口把他打发了,我现在已经在别的男人背上了,没空搭理他。”
谢明这下不止下巴了,估计眼珠子都掉下来了:“老、老板......你别乱说话......”
宋涵以为他不信,把手机凑到张邈远唇边,笑道:“来,张喵喵,喵一声给我的谢经理听听。”
张邈远微微回头,眼里映着路灯的光:“我不给外人喵。”
“诶诶。”宋涵吸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却灿烂起来,“不喵就不喵,掐我大腿干嘛,疼死了。”
宋涵说完对着电话又道:“他害羞,不愿意,那就这么着吧,我反正是把实情告诉你了,下次这种屁大点事就别烦我,自己处理。”
挂了电话,宋涵两只手扣住张邈远的肩往上爬了爬,眼里泛起莹莹光亮。
他侧头问张邈远:“那现在你喵不喵?”
王幡疯狂倒走十米,皎洁的月光下张邈远笑出了声,两个人目光对视,他用低沉的气息叫道:
“喵。”
这个秋天,太暖了。
但小神仙火锅店三楼的顺字包厢里,谢明此时冷到双手颤抖,他捏着手机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俊美男人。
他本来欢欢喜喜的模样在看到李淇风阴沉的脸色后烟消云散,他开始还以为他的宋大老板又和他老公吵架了,没想到这一问不要紧,直接爆了个大雷。
此时谢明更是谨小慎微:“风哥,你看,我没有骗你,你也听到了,老板他真的去拍戏了。”
李淇风本来就阴翳的面色在另一个男人声音出现的那一刻似是焊在了脸上,空气都开始结冰。
偌大的包厢里只有他一个人,面前摆着一口沸腾的汤锅。
猩红的气泡炙热翻滚,像极了喷涌的岩浆。
“出去。”李淇风森森开口,“今天三楼不许有任何人。”
“但......”
“你也听不懂话吗?”李淇风侧头,目光冷冽。
谢明局促地出了包厢。今天这茬估计是过不去了,也不能叫保安把李淇风扔出去,他叹气地想,当初宋涵要死要活地要为李淇风弄这个三楼,而如今,这三楼竟然变成了火葬场。
谢大经理焦头烂额。
包厢里,李淇风凝视那口汤锅良久,指尖点亮手机,界面上是他和江瞳的微信对话。
[他不会回来了,你死心吧。]
李淇风的指尖缓缓敲出一行字:
[因为张邈远?]
江瞳很快回了:
[因为他自己。]
[他其实没变过,他始终是你当年喜欢的那个人。]
每个字的笔划都如刀锋一般锋利,无所顾忌地扎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李淇风沉默,正要关上手机,对话框又顶了上来:
[呦呦很久没有见你了,它似乎有些想你。]
李淇风看向窗外,天依旧黑着,离天亮还好远好远。
此时正是店里生意最好的时段,从楼下传来热闹的声音,而在这方冷清里,连锅底气泡破裂的声音都听得见。
他拿起筷子,伸向盘子。
把鱼肉放进面前沸腾的汤锅里,江瞳收回筷子时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
今夜没有月亮。
偌大的客厅也一片安静,他坐在地毯上,茶几上的小锅底冒着泡泡。
“喵。”
怀里的猫突然叫了一声,蹭了蹭他的手腕,江瞳这才回神,看着猫咪浅色的蓝眼睛:“呦呦你不能吃,小猫咪不能吃火锅知道吗?”
他说完却笑了:“不过哪有火锅是清汤的。”
放在手边的手机亮了亮,江瞳没动,低着头问猫咪:“他会说什么呢?你能猜得到吗?”
“喵。”
一声浅浅的自嘲后,江瞳还是拿起了手机。
[淇风:我没告诉过你,我其实一直都不喜欢猫。]
鱼肉一烫就熟,再煮就烂了,肉从骨头上分离,沉入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