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宋涵快乐了,他笑个不停。
他有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少年时代的张邈远,追着那个小他十一岁的妹妹,气愤,却也关切。
活泼而又可爱。
宋涵虽然籍籍无名,但在他到剧组那一刻,他就开始名声大噪。
他没有经纪人,却有两个助理,一个是叫王幡的无名小辈,一个是顶着出品人头衔的张邈远,两个人为他鞍前马后,端茶递水。
他房间挨着张邈远,下车是张邈远开的车门,吃饭是张邈远点的餐。
片场时常能看到张邈远手里就拿着一个像仙女棒似的东西在旁边等,有人小声嘀咕那是什么,后来大家都看见,张邈远按下小人后面的按钮,小人嘴巴张开后,里面是一颗没吃完的棒棒糖。
那是宋涵没吃完的棒棒糖。
即使如此,张邈远不掩饰,宋涵也不避讳,他试图学着泰然处之。
以前和李淇风在一起,为事业为名声,他们遮遮掩掩,最终落得个感情越来越淡的下场,而现在,他经历过作为一个演员最落魄的光景,回头才发现无论鲜花掌声、批判怒骂,他人的看法,只会是他正常生活的屏障。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演戏是他的工作,他想简简单单做个演员和他想追求幸福不冲突,他现在只是像普罗大众一样,工作之余准备谈个恋爱而已,他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应该觉得担忧。
不过很快宋涵发现,大家眼神都在揣测,嘴巴却什么都不说。
可能是揣测方向不一致,也可能是大家都见过世面了,要不就是怕得罪张邈远。
宋涵进组的第三天就拍了金店抢劫的那一场戏。
在剧组宋涵做了妆造,因为他饰演的罗嘉学这一幕已经成为了混混,妆造组给他安排了一条牛仔裤,黑色背心配了一件黑色皮夹克,胸口点缀了一个吊牌挂饰,头发被剪短,抓了个蓬松的背头。
乍一看很像健身房里走肌肉路线的gay会有的打扮,很酷,但宋涵虽然接近180,实在是没有那种倒三角的体型,看着就有股不入流的痞气。
张邈远有点欣赏不了,连连摇头:“后悔,十分后悔。”
宋涵对着镜子摸摸耳朵:“我刚才还在想我有个耳洞就好了,罗嘉学初中就辍学了,当时年纪尚小,又要保护妹妹,一般这种设定里,他年少的时候就应该打扮得成熟一点,这样不容易被人欺负,有个耳洞更有代入感。”
张邈远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不会为了角色去打耳洞吧?”
那谁都知道新鲜的耳洞肯定不行啊,但宋涵还是故意唬他:“打扮自由,你管我。”
张邈远道:“我不是管你什么,只是你现在这个打扮,你还说要打耳洞的话,我感觉你要背着我做TOP了。”
宋涵笑着拍开他的手:“你安排我演这个角色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这么多。”
张邈远简直是以彼之矛戳彼之盾,他前三十年的纠结估计都花在宋涵身上了,思前想后,最后也只有笑了,拍拍宋涵的肩:“行,我顺着你,不过你要是去打耳洞,我也得打一个。”
没个正经。宋涵笑骂。
化完妆出来,白径云导演招呼过宋涵,扔给他一盒烟:“会抽吗?不会先练练。”
看着那个熟悉的包装,宋涵一时很激动:“专业很对口!”
张邈远的目光扫过来,没有多言。
这场是夜景,拍摄地点在一处老旧的街道巷子里,租用的金店外面剧组人员来来往往,淡黄色的夕阳铺天盖地,对面的顶楼平台上歇着几只别人养的鸽子,宋涵找了个夕阳照不到的幽暗角落,蹲在了水泥起皮的巷道边。
他熟练地撕开烟盒外面的塑料膜抽出一支烟来,把烟头抵在盒子上磕了磕,就快速地叼进了齿缝间。
伸手要摸裤兜的打火机,身边突然冒出一个黑影。
张邈远蹲到他的右边,把手里的打火机点燃。
宋涵转过脸来,就有一小束夕阳打在他的半边脸颊上,让他的右眼映出了一轮红色的太阳。
虎牙轻轻把烟嘴咬出一个凹槽,下一秒他食指和中夹加住烟,想要把烟拿下来。
张邈远却突然靠近,把打火机送到他的眼前。
这让他的左眼里又映出一簇火苗,两个眼睛都有了高光。
“靠过来。”张邈远说。
宋涵眨了下眼,就凑了过去。
烟草在火焰的炙烤下冒出一片红色的火星,白色的烟雾缭缭升起,头顶传来一两声鸽子咕咕的叫声。
宋涵看着张邈远的眼睛,看着他瞳孔里的火焰,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百合香味。
他吸了一口烟,又徐徐吐了出来。
一阵清风过,把烟全吹到了张邈远的脸上。
张邈远捂了一下口鼻,浅笑道:“我不喜欢烟味儿。”
宋涵取下烟,也笑:“那你找导演去,他让我抽的。”
但张邈远没说,他其实挺喜欢看宋涵抽烟的。宋涵抽烟的动作好看。
只是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张邈远脸上还是写满了懊悔。宋涵看得大笑,推开他:“那你先离我远点,我抽一会儿就好。”
张邈远不动:“我陪你。”
他说着也从宋涵的烟盒里抽了一只烟出来,点燃后衔进嘴里,宋涵没阻止他,反而看着他又吸了一口烟。
夕阳的光线勾勒出张邈远有棱有角的轮廓,他那样的薄唇叼烟,性感至极。
宋涵发现张邈远也酷爱戴表,而且很难重样,此时玄青色的机械腕表配着他肌肉收缩的小手臂,让整个抽烟的动作带出一股吸引人的磁场。
宋涵把嘴里的烟雾吐出来,心想,他真帅。
但这样的帅也就持续了那几秒,只见张邈远把嘴里那股烟雾品味过一番后,皱着眉吐了出来。
“涩。”他道。
宋涵又哈哈笑起来:“那你还抽。”
张邈远咂舌:“试试嘛。”
张邈远也算为他破了戒了。白酒他喝了,香烟他也抽了,佛家戒律怎么说来着......
小脑筋还来不及转,有些心思却悄然浮了出来,宋涵瞄了张邈远一眼,虎牙把烟蒂磨了两三下,乍然咬紧。
“张邈远。”
张邈远转过头来:“嗯?”
把嘴里的烟狠狠一吸,宋涵蓦地靠近,唇齿一启,就把那口烟雾毫无保留地吐在了他的脸上。
烟雾翻腾,谁也看不清谁。
宋涵眼睫下放,目光也如烟似雾,轻柔缥缈,他放轻了声音,尾音拉得细软绵长:“我告诉你,这才叫———”
“色。”
烟草的味道彻底将百合的香味掩盖,张邈远顿在原地,直到烟雾消散,也不曾眨眼。
天边的暖黄色愈来愈淡,却显得剧组这边的照明灯光越来越暖,鸽子们已经归巢,安静的这一方面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人蹲在巷子深处,生出一种别样的私.密。
张邈远把烟拿起来又吸了一口,他看着宋涵映着暖色灯光的嘴唇,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想贴住那两片唇,把嘴里这口烟完完全全地吐进他的嘴里,以牙还牙。
或者可以更过分一点,咬破他的舌尖,看他还能顽皮到几时。
四目相对,张邈远的目光随着天光越来越深沉,宋涵自觉玩笑过火,局促地仰起头:“明天不会下雨吧?”
张邈远把烟头按在水泥地上,捻了捻,熄灭的那一刻,他才沉沉开口:“不会。”
这时男主赵琛化完妆到片场了,宋涵得以脱身:“我去找男主对对词,你慢慢抽啊。”
他跑得像兔子,还是被捕兽夹夹了的那种。
张邈远站起身来看着那个跌跌撞撞的背影,一时又忍俊不禁,心里的那点欲.念烟消云散,他把烟丢进垃圾桶,笑着摇了摇头。
这场戏虽然重要,但拍摄气氛很轻松,毕竟是喜剧,就是杀人这事也透着股荒诞玩味。
宋涵倒不属于剧抛脸,但他知道要改变观众对你上一部剧的认知,就必须在下一部剧里用不同的细节和表演方式去改变自己的气质,既然现在要演底层人物,就得要放下身段,生活化,细节化,别装酷耍帅,不求多出挑,至少得把自己框在角色设定的范围内。
在金店里,宋涵单手在柜台上一撑就跳坐在柜台上,一只脚踩着一旁的塑料凳子,嘴里叼起烟,右手把打火机从小手指翻转到大拇指,然后吸了一下鼻子,又摸了摸鼻头。
“保险柜密码。”宋涵瞟向一旁被他小弟绑住的店主。
店主嘴上贴着胶带,缩在柜台下哆哆嗦嗦地摇头。
宋涵给了旁边的小弟一记糖炒栗子,一咧嘴要骂人,嘴里的烟却掉了下来,他目光随着烟落到地上,手模仿下意识的抖动,但碍于老大的面子又没有去接,嘴角抽了两下,鼻头也跟着缩了缩。
“胶带!蠢货!”宋涵泄愤地拍了一巴掌小弟的后脑勺。
张邈远在旁边看着,真的被宋涵那个痞里痞气想接烟又忍着不接的样子逗笑了。他真的怪可爱的。
拍埋尸体的那一场,宋涵的两个小弟抬不起一百八十斤的店主,宋涵把烟别到耳朵后面,烦躁地推开两人:“我来,没用!”
演员本身是没有一百八斤的,那胖有妆造效果,但一百五十斤肯定有,宋涵是真去扛,他咬着牙晃晃悠悠把人扛起来,要把人扔进店里被男主挖出的那个盗洞里。
这会儿不用他演用力了,他是真吃力,额头冒出细密的汗,肩膀被店主身上的绳子硌得生疼,他脚步蹒跚地走了两步,还没走到洞口,自己的左脚却绊到了右脚,整个人和他肩上的演员,咚的一声,双双一头扎进了盗洞。
卡住了。只留四条腿在洞口外晃荡。
宋涵被磕得头晕眼花,但被张邈远拽出来的,他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这意外不在剧本的范畴里,却意外贴合剧本,现场的所有人也不忍了,都笑了起来。
张邈远用手掸着宋涵脸上的泥土,也气笑了:“好玩吗?”
张邈远背着光,投下来的影子把宋涵完全覆盖,脸颊被张邈远的手指擦得痒痒的,他裂出一排贝齿:“好玩,太有意思了。”
他第一次拍喜剧,第一次演混混儿,第一次发现,原来张邈远也有不经逗的时候。
他的期望
这晚收工已经是凌晨两点,从片场出来,深夜的老城区只有路灯亮着,偶尔能听见几声小孩子的夜啼,宁静的夜晚也带着生气。
剧组的车全停在巷子外面,宋涵和张邈远两个人并肩往外走,张邈远连打了两个哈欠。
宋涵笑他:“年纪大熬夜受不了了吧。”
张邈远道:“我只是作息比较规律,突然熬夜当然会犯困。”
他侧头看宋涵,路灯把他的眼睫下方打出一片暖色的阴影:“你怎么这么精神?”
“拍戏时那几支烟给我抽精神了。”宋涵呼气。
换场景,NG,切镜头,一晚上的戏拍下来,他那盒烟就只剩三根了。
宋涵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打开抖了抖。
他感觉到张邈远的目光落过来,仰起头,一张脸清清楚楚地对着他:“你怕我抽啊?”
张邈远不掩饰:“我就是好奇你的烟戒掉没有。”
宋涵嘿嘿一笑,故作玄虚地靠近他:“你靠过来我就告诉你。”
他又要逗人了,但张邈远乐意中这样的圈套,靠过去微微低下头。
在后半夜微凉的空气里,宋涵在他耳边吐出一口热气:“你带糖没有?这烟好苦,我忍了一晚上了。”
张邈远牙关一紧,垂眸看宋涵的眼睛:“那你今天抽得急不可耐。”
宋涵推开他,笑道:“我那是要练习,我想好好演。”
“所以,”宋涵伸出手,“糖呢?你有没有眼力劲儿啊。”
张邈远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棒棒糖来,糖纸在灯光下闪出七彩的光斑,但他没给宋涵,而是把糖高高举起。
“来抢。”
“你幼不幼稚。”宋涵挑眉,“爱给不给。”
但张邈远还是成竹在胸地把糖高高举着,宛若自由女神像。
两个人对视几秒,宋涵目光往张邈远肩后一投,手指着糖,大喊一声:“王幡!”
张邈远闻声猛地回头,那一瞬间宋涵如同灌篮般一跃而起,劲瘦修长的手臂一探———
一举夺魁!
“Shameless!”张邈远终是破了防。
巷子倾斜的道路上,宋涵举着糖奔跑而下,风把他的头发都吹乱了,他喘着气回头:“我总算是赢你一局了!”
张邈远追上去,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熟睡的城市传来几声嬉笑,很快又密不可闻。
但报应来得很快,那几支烟让宋涵精神到凌晨五点才睡着。
一进剧组,不到杀青就每天都是工作日,这部戏拍摄周期又短,戏排得非常紧凑,宋涵上午九点就有戏份,他六点起床后,眼下一片青黑。
窝进张邈远的专车里,宋涵闭着眼睛深呼吸,张邈远凑过来捋了一把他的头发:“睡眠不足?”
那一把跟给猫顺毛似的,宋涵“嗯”了一声:“感觉心跳有点快。”
“饿吗?”
“嗯。”
张邈远望向车外,目光在车窗外探寻,在过一个地铁口的时候,他对王幡道:“停车。”
清晨的交通有些拥挤,王幡拐来拐去才停到了路边,还来不及询问,张邈远就开门下了车。
此时的地铁口岩浆一般地涌出上班的人群,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快速地在地铁口的摊位上买一杯豆浆几个馒头。
宋涵透过车窗玻璃,看着张邈远卡进人群里,逆流而上,挤到一个卖早餐摊上点兵点将,掏出手机要付钱的时候身后的人群一涌,手机猝然从手中滑落。
接着他便从宋涵的视线里消失了。
宋涵几乎贴到了车窗玻璃上,左顾右盼中正要开车门,捡到手机的张邈远又站了起来,他的风衣被挤出了数道褶皱。
张邈远回来的时候,宋涵先开了车门,张邈远却没上车,而是把手伸了进来。
白色的塑料袋里兜着几个包子,一杯豆浆。
宋涵接了,张邈远坐回车里:“你先吃,明天我让酒店把餐送到你房间,不去剧组吃了。”
豆浆摸着热乎乎的,宋涵喝了一口,清甜暖胃,“你手机没事吧?”
张邈远示意王幡开车:“屏幕碎了,小事。”
宋涵咬着吸管默不吭声,但豆浆很快就下去了半杯。
这一天的拍摄宋涵得全靠咖啡续命,一有间隙就找个角落养精蓄锐,睡是不可能睡着的,但闭目养神总比持续消耗要好,他需要在镜头前拿出最好的状态。
上午的拍摄在一个菜市场,在设定里,男主万一乐在这里有个摊位,卖菜是他的主要营生。自金店抢劫杀人案后,罗嘉学清点收获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张套着交通卡保护套的银行卡。
金店店主说,里面存了八百万,是他的全部积蓄,他求罗嘉学饶他一命的时候把密码写在了卡的后面。
罗嘉学本不想杀人,却因万一乐的突然出现,荒唐中错手将人误杀,按他的想法,万一乐也留不得,但误杀和直接杀人那是两回事,他下不去手,便把万一乐捆上车,打算绑着人扔到江里。
万一乐夹缝求生,在车里不动声色地摸走了那串挂着“交通卡”的钥匙,用钥匙边缘低开了绳索,在被推下江水后,夜色下水中逃生。
发现“交通卡”不翼而飞后,罗嘉学回忆细节认定,是万一乐偷走了,但茫茫江水,哪里去寻一串挂着“交通卡”的钥匙。
但很快他又从顺走的店主手机里看到短信提示,那张卡被取走了一千块。
好啊,还活着。
钱还在。
这场戏便是罗嘉学找到万一乐,两人再次正面冲突。
饰演万一乐的赵琛今年三十三,是特技演员出生,身材很结实很能打,他演技也实打实的好,能在卖力中把握住角色的懦弱,分寸感十足,宋涵可太乐意和这样的演员演对手戏了,这比上表演课还有用。
正式开机,菜市场里群演人头攒动,宋涵和赵琛两个人东碰西撞,茄子白菜左右横飞,面对实力派的赵琛,宋涵没有怯场,狠狠抓着赵琛的衣领把他掼倒在一个摊位上。
“叫你他妈的跑!”宋涵恶狠狠的,“‘交通卡’呢!拿出来!”
赵琛疼得龇牙咧嘴,手颤抖地在一旁奋力摸索,很快他够到摊主削土豆的刀,喘着气猛然划过去,牙齿打着冷战:“我,我没拿!”
宋涵往后一仰,身体重心全然往后倾斜,一屁股就坐到了身后的鱼铺池子里。
水花四溅中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抄起水箱里的一个团鱼扔了过去。
“放屁!给老子站住!”
下午宋涵喝着保温桶里的团鱼汤说:“它好可怜。”
张邈远捧着宋涵的手又往他的食指边缘擦了点药,一脸冷漠:“它敢咬你,它不可怜。”
宋涵看着张邈远:“我话还没说完。”
“它虽然好可怜,但它挺香的。”
王幡都笑了,张邈远却只是从鼻腔中传出一声叹息:“演员真是高危职业,干点什么都能受伤。”
“但是我们收入高啊。”宋涵笑起来,又把汤喝了一口,“这点伤不值一提。”
他说完把手指从张邈远手里抽出来,食指被张邈远的药膏抹得痒痒的,汤又暖胃,搞得他又困了。
把另一份汤递给王幡,宋涵说:“一会儿你把这个给琛哥他们吧,我要眯一会儿。”
他们还在菜市场,剧里女主黄椿在这个菜市场开着一家糖铺,就在万一乐的摊位旁边。
此时饰演黄椿的楚千羽已经到场,她穿着一件明黄色的荷叶连衣裙,头发大卷,妆很艳俗,她不愧是拿过影后的人,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把耳朵旁的头发往后一别,翻白眼的同时把嘴里瓜子壳一吐,嘴角扬起一脸得意样子,对点头哈腰的赵琛说:“瞧你那样,你不还钱我又不会说你什么,我可是把欢欢当我女儿看的。”
她说完眉眼一挑,带得眼角的皱纹都飞起来似的。
就那么市井,那么风情,又那么低俗。
她脱得下镶满钻石的礼服,也放得下头顶的王冠,宋涵看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下一场拍摄他和赵琛进了糖果铺子里屋彻底看不见,宋涵才又阖上眼,继续犯困。
张邈远坐在他旁边,身后是一家关了门的炒货店,清了场的菜市场也借不到椅子,宋涵坐在一个塑料凳子上,直接靠着身后的卷帘门,脏不脏的他顾不上了,他得养精蓄锐。
“诶。”张邈远发出不满的声音,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这一大活人看不见?”
宋涵半睁眼睛,斜着看他,试探道:“我们直接把‘污名’坐实是吧?”
张邈远把屁股下的小板凳又往宋涵跟前拉了一把,彻底挨着他:“你介意?”
“你不介意?”
“我又不是在杀人放火,我怕人知道。”
宋涵笑了一下,眼睛弯成月牙,他直起身斜过去,把头枕着张邈远肩上。
“记得提前叫我起来。”
别说,还真别说,有个肩膀靠着就是比抵着卷帘门舒服,宋涵迷迷糊糊的,又被那股淡淡的百合气味熏着,思维很快断了线。
他的头发蹭在张邈远的颈窝里,斜斜往下看去,就能看到他因为放松而变平坦的锁骨三角区,也能感觉到他呼吸下胸膛的规律收缩,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做梦了,没意识地把头又往张邈远的颈窝深处探了探。
周围偶尔跑过几个剧务,有人看一眼就急忙收眼,有人怕到目不斜视。
张邈远觉得颈窝痒痒的,他想伸手抓一抓,手抬起,却停留在宋涵的鬓角上。
手指在鬓角边缘抚了抚,两个人竟然同时发出了舒适的叹息。
收回手时仍心猿意马,张邈远掏出手机想要办公,才记起屏幕碎了。
碎了......也好。张邈远把手机又放回口袋。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他一会儿吧。
比起买个新的手机导资料,给手机换个屏幕要快捷得多,晚上下了戏,宋涵陪张邈远去了直营店修手机。
维修人员说要两小时,问他们是要等,还是过一会儿再来取。宋涵觉得张邈远的手机信息也算机密了,就说他们等。
两个人四只眼睛盯着维修师傅,宋涵觉得这一刻似曾相识。
他和张邈远是......碎屏二人组!
宋涵暗暗地笑,张邈远瞥见了,又看了看他已经一分为二的手机,无聊似地说:“把你手机给我,我给你看你的猫。”
宋涵“啊”了一声:“我的手机里只有它以前的照片。”
张邈远说:“我在家里安了一个监控,能看。”
宋涵忙不迭地把手机递过去。递完才察觉这挺冒昧的,这不是拥有了对张邈远以及他家的监视权吗。
宋涵想那不行,他看完就当着张邈远的面把软件给卸了,张邈远却毫不在意,接了手机下了应用,登录账号之后实时监控就显现出来。宋涵把头凑过去,手指试探地操控摄像头旋转,但他还未找到目标,目标先凑了过来。
张邈远不在家,小猫是他家的保姆在照顾,如今小东西长得飞快,体型比之前大了好些,猫头跟跳新疆舞似的,冲着摄像头左摇右摆。
宋涵激动道:“喵喵!我是你爸!”
小猫继续晃着脑袋,嗅了嗅摄像头。
张邈远凑近喊道:“你吃饭没?”
小猫说:“喵。”
宋涵:“......”
宋涵就看着张邈远对着他的猫嘘寒问暖,真想当场把张邈远掐死。抢人孩子,这算什么事。
但张邈远有理有据地说:“也就是现在我还算是在休假,有时间陪你进组,等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一进组就得好几个月不着家,但我下班得天天回家啊,我估计以后我们得孤男寡猫地在家等你回来,它和我亲我们还能相互作伴,你说对不对?”
人质......不,猫质就是猫质,还说得这么好听。
宋涵捧着手机疯狂对着监控截图,试图记住他这不孝子童年的可爱模样,嘴上愤愤:“你哪个男德学院毕业的?”
手里的图还没截爽,小猫没再听见张邈远的声音,转头缩进一旁的猫窝继续睡觉,宋涵恨铁不成钢地打开相册要看刚才的截图,张邈远在一旁惊道:“我才应该把你送去男德学院,你怎么还存着那么多你和他照片。”
宋涵手指一滞,才发现他的手机相册里有一个他和李淇风的专属相册。
宋涵咂舌:“我忘了。”
他确实忘了,以前他还偶尔点开照片看一看,现如今要是换成是相片,可以说灰都两尺厚了。
把那个相册点开滑了滑,缩略图从上往下,场景基本都是家里和火锅店,上面几乎都是李淇风单人,越往下,越是如同时间倒流,两个人的合影才逐渐变多。
点开一张两个人在B市风景区的合影,照片里宋涵带着口罩比了个大拇指,李淇风站在他的身侧口罩帽子遮得像个路人。这算是他们难得的室外合影。
张邈远看着:“不舍得删?”
宋涵说:“没有,我真的很久都没翻过这个相册了,突然想再看看。”
他这么说着,手指也是这么做的,隔着屏幕摩挲了一下自己脸,那张脸只露出了眼睛,有笑意,却只是逢场作戏的纪念。
他记得那次出去玩是他突然去探李淇风的班,李淇风没戏的那个下午陪他去的,却被欧阳箐打着电话催了好几回。
退圈那三年微博不需要营业,他没再被摄影师拍过,也没怎么自拍过,三年下来,他的照片少得可怜,把这些照片都删了的话,他那三年也就彻底空白了。
宋涵眼里没有犹疑,但确实有不舍,那不舍与李淇风没有丝毫关系,他的目光只落在他自己的身上。
那是他最坏的三年,却会是能让他未来更好的三年。
手指还停留在自己脸上,宋涵转头去看张邈远,他还没开口,就看见店里冷白灯光反射进张邈远眼里,让他眼里像映着月亮。
月亮和太阳交替,太阳暖,月亮冷。
他是不是不高兴。
宋涵还在想怎样去措辞解释,张邈远先笑了:“那就不删。”
宋涵眨眼:“我以为你介意。”
“那本来就是你的过去。”张邈远的手指在相册上点了返回键,“放下是在心里,而不是浮于表面,我不想你敷衍我,也不想掌控你的自由。”
宋涵想了想:“秦窈说你过你占有欲很强,她骗我吗?”
“她没骗你。”张邈远说,“她小时候惦记过我的很多东西,书,礼物,收藏,我从来不让给她,她哭也不管用。”
“我只是对你这样。”张邈远眼里的冷是月下的水波,平静,祥和,“你以前过得不快乐,我舍不得再让你左右为难。”
“你和他大学就认识了,我却没见过你大学时的模样,但我想你现在能像你大学那会儿一样———”
蓝色的月色下,他种下一排禾苗:“你要像你当初一样,对事业满怀憧憬,对爱情无限向往。”
屏幕碎了可以修好,换一块新的屏幕照样开机。
宋涵在这一刻就很想摸摸张邈远的脸,他此时的皮肤上肯定有细密的电流,能连通整个世界。
“先生你一会儿贴个199的膜还是99的?”维修人员抬头问张邈远。
张邈远把目光从宋涵的视线里剥离,回头道:“99吧,听着吉利。”
宋涵扑哧一笑:“你也开始迷信了。”
“近墨者黑。”
张邈远说完拿手指戳戳宋涵的屏幕,委委屈屈似的:“但我能不能提一个请求。”
宋涵忙说:“您讲您讲。”
张邈远点亮屏幕,滑动出相机:“你能不能和我自拍,我们去哪里都自拍一下,等我们的自拍越来越多,你和他的回忆就会被覆盖,而且以后你看到我们的合影,你也会舍不得删,这样我心里才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