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不对劲,莉娜感觉到了。
但她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莉娜从来没有打理过自家的草地,这些杂工他们家一直都是雇人做的,从小到大,莉娜的双手从没接触过泥巴,更没有亲手摸过藏在泥土和草根之间的任何硬壳或者软体生物——这两者倒是在她心里有着可怖的印象。
在她的想象中,这些小生物本就该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所以她现在满背鸡皮疙瘩的反应完全正常。
因为从未接触过,莉娜也不知道这些生物的普遍大小。
她还以为自己在密密麻麻的草根和块状泥土中摸索到的……那些东西,都是生活在泥土里的正常生物呢。
本来就算是靠着常识,莉娜也能够意识到她摸到的那些不管到底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完全超出了正常的范畴,但偏偏在此刻,莉娜完全忽视掉了这些常识。她边摸索,边还在认真思考,为自己此刻所感受到的头皮发麻分析原因,并很快就说服了自己没有任何异常。
她的紧张只是神经过敏。
男人们就在不远处,可他们竟然没有一个注意到房屋的女主人正狼狈地跪趴在地面上,一只手臂直直地插^进了土壤中,正努力在土地里翻搅;至于那些女人,她们沉浸在自己的话题里,同样也没有半点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其他地方。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对正发生在莉娜身上的事情一无所知。
说着说着,其中一个女人忽的安静下来。
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或者那真的是“声音”吗?那更像是种无形无质的东西,更像是她脑海中所产生的幻觉,像一个人思考时脑海中产生的那种喃喃的、含糊不清的絮语。一种仿佛被阴影所笼罩的沉郁弥漫上来,让这个女人莫名打了个哆嗦。
她惊魂不定地朝着莉娜所在的方向扫视过去,就在她的眼神快要落到莉娜身上的时候,旁边的人推了她一把:
“你怎么了?”
一瞬间,那些诡异的预感都消失了。
这个女人紧张地笑了一下,眼珠僵硬地凝固在眼眶中,细看的话还能看到她眼白上那些细密的血丝。
“我没事,我只是……我没事。刚才大家说到哪儿了?”她说话的声音像是在窃窃私语,带着浓重的、受损磁带般的杂音,“抱歉,我好像又走神了……我想应该是药的问题,你们知道的,重度失眠让我有点神经衰弱……”
周围立刻传来一叠声的安慰。
忽然之间好像所有人都和她变得亲昵起来,人人都对她充满了爱怜和同情。
她很快就被让到了最好的位置,手中的酒杯也有人帮她拿走了,这个女人挤出艰难的笑容,接受了众人迫不及待地朝她倾泻而来的好意,并迅速取代了遥远的、关于犯罪和死亡的谈话,成为新话题的中心。
“失眠可是件大事,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什么乱七八糟的毛病都开始有了……”
莉娜的半个身体都被埋在了土壤中了,但她还在继续挖掘。
她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究竟有多荒谬:丢下一整个院子的客人和自己的丈夫,跪在草坪的角落,就因为无意间看到的闪光,硬生生用自己的手在院子里挖出了偌大的洞穴。
在她的自我感知里,她正在做的事情是完全正常,并且完全合理的,似乎是有种诡异的力量扭曲了她的意识和感知。
莉娜只知道一件事,不论如何,她不找到那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是绝不会罢休的。
她的努力也并非没有回报,终于,她的手在松软的泥土中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她的手摸索了一会儿,判断出那是个不大的盒子,盒子表面凹凸不平的硬质的触感预示着那上面似乎镶嵌着什么圆溜溜的东西。
也许那就是闪光的来源,莉娜做出了这个判断,完全没有想到为什么深埋在泥土中的盒子也能让她看到闪光。
她抓住盒子,用力将它从泥土中拔了出来。
派对结束之后,艾伦才发现他今天一整晚都没看到莉娜。
这也许是他这段时间刻意避开莉娜所导致的结果,莉娜是个相当聪明和敏感的女人,她能感觉到丈夫在疏远自己,只是因为艾伦向她坦白了在看心理医生,所以她宽容地忍让了下来,并且体贴地提议说分房睡,好给艾伦留出更多的自由空间去收拾自己的情绪。
艾伦很感激莉娜的体贴。
他确实不知道接下来这段时间该怎么去面对他的妻子,亚度尼斯对他说的那些话和那场事先没有说好的催眠颠覆了艾伦对自己的认识,让他变得空前浑噩和迷茫。
尤其是他最近依然总是睡不好,依然总是做一些离奇又糟糕透顶的梦。
最糟糕透顶的不是梦的内容,而是经过那场治疗——虽然艾伦很怀疑那到底是不是正常的治疗,但它确实有效,艾伦已经不会在醒来后遗忘梦的内容了。
确实就像是亚度尼斯说的那样,他知道了到底是什么在困扰他,可知道之后艾伦根本没觉得自己的状态变好了,相比起之前浑浑噩噩,他现在是清醒地迎接心理上的煎熬。
艾伦甚至怀疑亚度尼斯就是为了让他再去接受一次那种所谓的“治疗”,才在第一次会面就戳破他的自我遗忘。
尽管艾伦根本不明白亚度尼斯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他在向莉娜坦白后确定了会再去亚度尼斯那里,因此查了很多资料,咨询了相关从业者,进一步了解到亚度尼斯的治疗过程有多惊人。
这种程度的催眠效果简直不能算是催眠了,更像是电影中夸张的特效——简单来说,普通的催眠绝无可能达到这种效果。
“只有超能力可以在没有药物协助的情况下做到这个程度。”电话里,另一个心理医生告诉艾伦,“别被影视剧里的催眠欺骗了,想要做到影视剧那种程度,单纯的对话交流不可能达成目的。”
艾伦更吃惊心理医生的话暗示出的另一件事:“真的能做到那个程度?”
“没错,那种让一个人完全失忆、完全被控制。在事情结束以后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催眠在技术上是可行的。”对方给了肯定的回答,又问,“你喝酒吗?你喝醉过吗?喝醉之后的反应是什么?”
“我喝醉过。我完全不记得喝醉之后发生了什么。”艾伦老老实实地回答。
第54章 第二种羞耻(21)
“药^物就是起到这种作用的,”心理医生说,因为这是收费的咨询,他解释得也格外细致和耐心,“就像酒精一样,药^物可以麻痹、控制或摧毁你的神经,让你处于无意识的状态,这时候再反复对你进行暗示和洗脑,效果会相当卓越。但根据你的叙述,你的心理医生只是简单地通过对话就让你陷入清醒梦中,这在现实中不可能做到。你确定你真的没有摄入任何药^物吗?也许是你忘记了?或者也许是他催眠你忘记了服药的过程。”
他不可能忘记,艾伦想。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艾伦翻来覆去不知道反复回忆了多少遍和亚度尼斯见面和对话的全部过程,所有的记忆都完整、清晰、一目了然,没有丁点混淆不轻的部分。
如果他接受了药^物催眠,他的大脑不可能完整地回忆起和亚度尼斯对话的全部过程。
艾伦百分之百地确定他没有服用任何奇怪的东西。他倒是在刚进门的时候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受到了一点惊吓,但单纯凭着那点惊吓也不可能达到药^剂才有的效果。
那么就是超能力了。
……用超能力来做心理咨询?
非常少见的选择,起码艾伦从未听说过有超能力者做除了超级英雄或超级反派意外的工作,但亚度尼斯的治疗成效显而易见的优秀,深陷苦恼的艾伦也没心情去计较太多。
艾伦没有告诉莉娜亚度尼斯的异常,不过他表现出了对亚度尼斯的信心,因为信任他,莉娜也相当信任那个她未曾谋面的心理医生。
她的态度比艾伦自己的态度都要更积极一些。
尽管明确表示会给艾伦留出空间,可艾伦能感觉到莉娜在悄悄关注他。
这么多天以来,她还是头一次主动回避艾伦。
艾伦很紧张。
虽然在很多人眼里他才是这个家庭的支柱,毕竟他赚的钱更多,事业更成功,地位更高身份也更体面,但艾伦心里头其实很有数……以他那点儿可怜巴巴的待人接物技巧,这辈子都别想再撞上另一个像莉娜一样体贴聪明还爱他的妻子了,更别说莉娜还漂亮。
金钱和权力虽然也有足够的魅力,但离开他之后,莉娜绝对能俘获大批追求者——这一点倒是艾伦看低自己了,和他差不多地位的人里,像他一样对家庭忠心耿耿的人也是千里挑一,不仅是他离开莉娜以后找不到更好的,莉娜离开他以后其实也是同理。
他只是习惯性地在心里美化莉娜,觉得莉娜哪里都好罢了。
发现莉娜在逃避他这件事让艾伦变得更低落和沮丧。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艾伦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那些荒诞的梦,他发誓他全心全意地爱着他的妻子和他的小家,他甚至无法想象他的生活没有莉娜会变成什么样子。
谁还能周到地帮助他接待合作对象?谁还能在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傻话后被他窘迫的样子逗得开怀大笑?谁还能在他被当面嘲讽后不动声色地让对方哑口无言?谁还能在第一时间明了他的情绪、安慰他和保护他?
就算莉娜做不到这些他也爱她,她能做到这些让他更爱她。
但艾伦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带着自己混乱的思绪胆怯地逃跑了,一整夜都只是枯躺在床上,心烦议论,无法入眠。
天边微微泛起白色的时候,他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必须得做点什么赶紧解决这个问题,这是他脑中留下的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
派对结束后,莉娜终于有时间坐在床边,细细端详这个被她亲手从院子里挖出来的盒子。
盒子比她的巴掌略大一点,深黑色,外壳是皮质的,触感有点像是山羊皮,但又比山羊皮柔软和细腻得多,摩挲时甚至带着一种极高级的丝绒感。盒子的表面绘制着不详的哥特式符号,几粒失去了光泽的浊黄色钻石被胡乱地镶嵌在盒子周围。
莉娜转动着它仔细观察,发现在特定的角度,深黑色会变成瑰丽的红色,浊黄的钻石中也聚集起了一点光晕。
这时候轻微地移动这个盒子,那些光晕甚至会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转动,像是一只又一只小小的眼睛在凝视着她似的。
这情景可怕又诡异,然而莉娜除了在长时间凝视和摆弄盒子后感动轻微的眩晕外毫无影响。
她完全被这个做工粗糙得惊人,材质却又昂贵得惊人的小东西给迷住了。
莉娜尝试着打开这个盒子,然而盒子的表面既没有缝隙也没有锁扣,除了摇晃的时候能听到内部传来的声响,证明它确实是空心的,而且里面装了东西以外,莉娜完全找不到打开它的方法。
直到阳光刺痛瞳孔,生理性的泪水溢满了阳光,莉娜才反应过来自己整夜都没睡,光顾着研究这个盒子了。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将它放到了床头。
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不安全,她拉开抽屉,把盒子藏到了一叠内衣下面。
史蒂夫漫步在黝黑阴森的洞穴中。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但这种感受和他平时的梦不同,这个梦里有太多诡异和超现实的部分。当然,在这个充斥着超能力者、神话人物和外星人的世界,“超现实”有点难以定义,但作为非正常人类中的一员,史蒂夫能感觉到这个梦里所携带的邪恶的错觉。
这个黑洞洞的地方充满了怪异的氛围,哪怕只是单纯地站在里面,史蒂夫心中都充满了正在被莫名的、巨大的怪兽所追逐的紧迫感。
他尝试着向前走,而一旦他开始这么做,那股被追逐感就猛然增强了,危机感和死亡的预警让史蒂夫只想不管不顾地拼命向前奔跑。
他最终靠着他强悍的意志力忍耐下来,静静地停留在原地,那巨大的猛兽距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气势汹汹,危机感和濒死的绝望紧密地裹住了史蒂夫,然而无论感觉到了什么,他都只是稳稳地站着——
直到那巨大的野兽掠过他的身体,咕哝着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在这一瞬间,史蒂夫忽然明白了这个梦到底是什么。
有一个超能力者正试图将他的灵魂或者精神赶出他的身体,好占据这个拥有强横力量的肉^体。
史蒂夫醒了过来。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在床上翻过身,剧烈地咳嗽着,一边咳嗽一边干呕。他的脑袋又涨又痛,身体也空虚无力,但史蒂夫还是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冲进厕所,抱着马桶吐得天翻地覆。
腥红的污血和紫红的血块从史蒂夫的喉咙中源源不断地溢出来,史蒂夫冲了五六次厕所才吐干净。吐完之后他也顾不得别的了,跌跌撞撞地冲到隔壁猛敲门。
“巴基!”他喊,“巴基!快开门!你还好吗?马上来开门!巴基!”
门打开了,收不回力道的史蒂夫往前一扑,巴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
“史蒂夫?”他奇怪地问,“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很糟……你的胸口为什么有血?你受伤了吗?”
他赶紧扶着史蒂夫进房,转头就去翻急救箱。
在他身后,史蒂夫虚弱地说:“我没受伤,巴基,我做了个怪梦。”
亚度尼斯意识到布鲁斯短时间里是不打算走了。
证据很多,布鲁斯让人送来了一堆衣服配饰和一些家具是其一,他打了个电话告诉父母现在在亚度尼斯这里暂住是其二,他还用蝙蝠侠的声线跟戈登局长做了番短暂的沟通是其三,他……也不用其四了,这三条就够用了。
而且布鲁斯都在这栋房子里迷路了有七八回了,竟然还没死心地打算再来几场探险。
“你打算住多久?”亚度尼斯问布鲁斯,“我这里情况特殊,在这里停留太久不是件好事。”
布鲁斯说:“你知道吗,我最近在仔细回忆你还住在我家的时候我经历过的那些怪事。”
亚度尼斯不说话了。
他其实也不太记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一般人也不太可能记得上上的周五吃了什么晚餐一个道理,当时他的主要活动范围在人群里,既然如此,就不可避免地导致身边发生奇怪的事情。
一般情况下,如果当事人实在是疯得厉害,亚度尼斯会给对方做一套完整的洗脑工作,但因为就算是这种完整的洗脑也会给普通人类留下不可避免的后遗症,当事人疯得比较轻微的时候,亚度尼斯什么也不会做。
当然了他会跑得稍微再远一点,换个地方去祸害别人。
“我其实不太记得那些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布鲁斯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亚度尼斯感情稀缺的脸,“考虑到我当时才八岁,记忆不够清晰很正常,不正常的是我在这么多年里,除了一心追着你的踪迹到处跑以外,竟然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不记得八岁发生过的事情。”
不,你怀疑过,亚度尼斯默默地想,你怀疑过很多次。
他静观其变。
布鲁斯说:“这很奇怪,我从来不会忽视这么重要的细节。我也会犯错,但不包括这么简单的错误——足足二十多年时间,我居然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件事。亚度,”布鲁斯盯着亚度尼斯,“我需要一个解释。”
你不知道你需要什么。
亚度尼斯想这么说,但他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类似的对话进行过太多次了,他尝试过每一种应对方式:温柔地转移话题,冰冷地拒绝,粗暴地表示不会解释,抚摸布鲁斯的头发和脸颊并告诉他“这不重要,我是你哥哥,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给布鲁斯一个超过兄弟范畴的吻,再或者更进一步,一场绝妙的狂欢。
任何应对方式都没办法降低布鲁斯追根究底的决心。
最后一种是有效果的。也许有吧。那次之后布鲁斯保持安静的时间最长,仍旧躲在暗处悄悄监控他的行踪,在做蝙蝠侠的工作的间隙研究他的想法,但除此之外,他的态度也变得更奇怪。
他开始躲着亚度尼斯而不是兴冲冲地一看到亚度尼斯就跑过来,他开始闪避亚度尼斯投向他的视线而不是微笑着回以凝视,他讨人喜欢的活泼和热情都消失了,就连没穿着蝙蝠戏服的时候也显得心事重重。
亚度尼斯不喜欢这样。
好吧,他没办法很清楚地分辨出他到底喜不喜欢,因为他只会产生一种明确的情绪,其他时间里他的心情是平滑的,没什么起伏。
但他真的,在布鲁斯别过头躲开他的眼神时,微妙地感觉到他不喜欢布鲁斯这样的表现。
所以一切又重启了,他们陷入了死循环,每当布鲁斯试着长时间和他待在一起而他又同意下来,总有一天,布鲁斯会问起类似的问题。
布鲁斯从亚度尼斯的沉默里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他很生气:“你洗掉了我的记忆——你洗掉了我的记忆!亚度尼斯!你不能这么做!”
亚度尼斯说:“我能。”
“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解释清楚吗!”布鲁斯气得在原地打转,“你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把你的手伸进我的脑子里然后删掉你不想要的那部分,你考虑过我的心情没有?你明知道我讨厌别人这么做!”
亚度尼斯说:“现在我是‘别人’了。”
“那不是——那不是——你别想转移话题!”
“我没想。”
“哼。”布鲁斯冷笑了一声,他稍微冷静下来了,转而开始盘问亚度尼斯,“你都删了些什么?”
“所有不好的事。”
“具体都是些什么?”布鲁斯追问。
亚度尼斯说:“一些死亡。”
“什么?!”
“你的死亡。”亚度尼斯说,“你还记得你八岁的时候总是跑到我的房间里测量夹角和平面吗?廷达罗斯之猎犬钟爱一百二十度角,它们喜欢藏身在一百二十度角中,它们会追杀任何不幸见过它们的人类——你被猎犬杀死了。”
“所以我现在是什么?重返人间的亡魂?”
“不,我重新唤醒了你,又删掉了你关于死亡和猎犬的记忆。”亚度尼斯说,“但你是个很执拗的人,每一次你都会在第二天重新发现我的房间所有角都是一百二十度,你会再一次寻找我不在的时候进入我的房间,测量和研究,发现猎犬,然后被猎犬杀死。一遍又一遍。”
布鲁斯看着亚度尼斯:“……”
他说:“你就不能直接命令它们不要伤害我吗?”
亚度尼斯说:“我能。”
“所以呢?”布鲁斯看着亚度尼斯,做出等亚度尼斯继续往后说的表情。
亚度尼斯看着他。
“你又来这套!”布鲁斯出离愤怒了,“好好和我说话有这么难吗!嗯?!有这么难吗?你太荒谬了!不可理喻!”
“我就是荒谬和不可理喻。”亚度尼斯说,“有时候我也会觉得遗憾。”
“你看起来不像是抱歉的样子。”
“抱歉。”亚度尼斯说。
他富有技巧地停顿了一下,又问:“这样会好点吗?”
“不会!”刚有点消气的布鲁斯爆炸了,他大声吼道,“不会不会不会!”
亚度尼斯:“……”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满意。布鲁西,你在渴望一个真正的兄长,一个人类的哥哥、朋友或者爱人。”亚度尼斯说,“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给了你一种我很‘正常’的错觉,让你希望从我身上找到你想要的那种人性。”
布鲁斯说:“……等等?等等你刚才说什么?爱人?”
“嗯。”
布鲁斯结结巴巴:“所、所以,所以我们睡过?”
“嗯。”亚度尼斯回答,他还有一点惊讶,“康斯坦丁没说漏嘴吗?我看他什么都跟你说。”
布鲁斯好悬没抽过去。
但也差不离了,他讲话都快破音了:“康斯坦丁?!他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睡过!?”
“因为当时他也在。”亚度尼斯回答,“我们三个一起。”
布鲁斯总算知道为什么康斯坦丁对他这么自来熟,为什么总会漫不经心地抛出来和亚度尼斯有关的大料了……他甚至想通为什么康斯坦丁要告诉他亚度尼斯和自己是炮^友了,那个没节操没底线的家伙可能还以为布鲁斯和亚度尼斯有稳定的关系,他是在委婉地表示让布鲁斯别把他放在心上……
亚度尼斯说:“你还好吗?”
“我一点也不好。”布鲁斯面无表情,“我在努力回忆和你们两个睡的感觉。没能记住那种体验真是太遗憾了,”他冷淡地挖苦道,“我永远不可能像那次一样爽了对不对?我知道你擅长这事儿。”
亚度尼斯说:“但你不喜欢。”
“怎么?你搞砸了?”
“不,是我做得太好了,而你讨厌失控,即使是爽到失控。”亚度尼斯说,“你总是对我不够满意,不管我做得是好还是坏。”
“你说得就好像是我的错一样。”布鲁斯喃喃地说,“该死的是我也开始觉得这是我的错了……”
亚度尼斯轻轻抱住了他。
“哥哥。”布鲁斯低声喊道。
“……你打算住多久?”亚度尼斯的声音闪烁着,“我联系了附近的餐厅,他们会送一日三餐过来,我预付了一个月的费用,如果你要住得更久……”
布鲁斯有点头晕。
他在原地晃了一下,亚度尼斯抬起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布鲁斯想也不想地反手扶住了亚度尼斯。
“我有点难受。”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这房子我不能住太久对吗?”
亚度尼斯说:“我告诉过你了。”
“你就不能住到正常的点儿的地方吗?我们都没什么相处的时间!”布鲁斯有点委屈地抱怨起来,“我们是一家人,但是你总是离得我远远的,就好像跟我待在同一个地方会让你受伤一样……”
“没有什么能伤害到我,布鲁西。”亚度尼斯温柔地说,“我只是不希望你受伤。”
“别说这种言不由衷的话了,哥,你还觉得饿死我很可爱呢。”布鲁斯嗤之以鼻,“我看你明明很喜欢让我受伤。”
“我喜欢。”亚度尼斯承认这点,但紧接着又说,“我也不喜欢。”
布鲁斯看着他。
那张美丽的、性^感的、魅力充沛的、毫无情绪可言的脸。
有时候布鲁斯都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迷恋他哥哥,没错,亚度尼斯身上集合了每一个能让人迷恋的点,他简直就是为了被人迷恋而生的,可——难道没有人感觉到那种危险吗?
被征服,被掌控,被命令,被居高临下地爱^抚,被带领着成为全新的自己……确实充满了诱惑力,毫无疑问地吸引人,可布鲁斯只是稍微想象一下那种未来都会觉得毛骨悚然和无比地抗拒。
亚度尼斯不是个好东西。
他不是有意的,他从来没有怀抱恶意做任何事,这令亚度尼斯所造成的每一种坏结果都是那么腥甜和绝望,像是随着太阳落下逐渐暗淡的暮光,区别是你知道太阳会在第二天升起来,最不济月亮也能勉强反射一点儿光明帮你熬过漫漫长夜,可亚度尼斯带来的坏结果是没有止境的,只有坏和更坏的区别。
像是剧烈的流感或者黑死病。
一个没有解的难题。
亚度尼斯是悖谬、矛盾和离奇的总和,是一团翻滚的无意义的浓雾,是任何拥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去接近的……某种东西。
但亚度尼斯对他很好,亚度尼斯对他非常好。
不仅仅是在八岁那年救下了他,布鲁斯想,他隐约觉得亚度尼斯是很宠爱他的,虽然完全没办法找到任何证据去支持这个想法,天知道!这二十年里,他从来没有和亚度见过面……从来都是他单方面追着亚度跑。
但他有种感觉,不应该是这样的。
布鲁斯信任自己的感觉超过信任自己的记忆。毕竟他经历过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了,记忆和感觉都会骗人,相对来说,改变记忆的难度远低于消除掉“感觉”的难度。
他说:“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不知道。”亚度尼斯说,“多数喜欢都是情不自禁的,可是我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缓慢地培养出‘喜欢’这种情绪。”不是完全人类意义上的喜欢,不过很近似,“我也很难产生‘不喜欢’这种情绪,也培养不出来。不喜欢都是忽然出现的。”
“在我喜欢上伤害你之后,”亚度尼斯轻轻地说,“我忽然不喜欢这么做了。”
周六,纽约下了场小雨。
这场雨让整座城市都变得湿漉漉的,潮热的气息紧密地包裹住了城市中的每一个人。
在人流量如此庞大的城市里,一场雨很难洗刷掉空气中那种混合了无数人的体味、汽车尾气、各种餐车里食物所散发出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后所形成的特殊味道,甚至人们行走在路上的时候也很难感受到周围清新了很多。
毕竟在室内,人们习惯性地二十四小时开着空调,维持着人体最舒适的温度和湿度。再加上现在已经是正午了,差不多正是阳光直射、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候,所以一到室外,很多人就条件反射般地皱起了眉。
艾伦不安地松了松自己的领口。
他觉得自己有点呼吸不畅,踌躇着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再出门。
“亲爱的,”莉娜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艾伦的不自在,她体贴地走过来为艾伦整理领带,“你确定要穿得这么正式吗?也许换身休闲装会更合适些,我记得你出差回来的时候我刚给你买了一件新的夹克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