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下或者往前掉了很久,实话说,掉得都有点饿了。
就在布鲁斯开始觉得饥饿的时候,不知从哪儿伸过来一根手臂,手上是容量相当精致的茶杯。
“喝点儿吧。”一个孩子的声音说,“糖浆和茶!”
亚度尼斯的房子居然还抓了一个小孩子来吗?他要小孩子做什么?
还是他现在所经历的事情全都是错觉?
布鲁斯犹豫了一下,而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这条手臂被他留在了身后,布鲁斯回头去看,背后却空荡荡的,除了刚才他经过的书架外空无一物。
他的脚终于落到了实处。
仿佛只是眼前一花,等布鲁斯的视线恢复了正常,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雅致温暖的小卧室里,从床铺上枕头凹陷的痕迹和床头柜上的唇膏、皮带扣以及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来看,这应该是一对夫妻的房间。
布鲁斯在卧室里走了一圈,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奇怪的直觉,某种强烈的怪异感正拉扯着他走向某一个房间——他走到床头柜上,然后顺从了那股拉着他行动的预感,打开了抽屉。
他看到了满满一抽屉的女士内衣。
……也许这预感不太对头?
布鲁斯难得地尴尬了一个瞬间,虽然这种事儿在他做调查的挥手也不是没发生过,但那时候的情况和现在也不太一样,那时候他就算是搜查别人的卧室也经过了详细的前期调查,像现在这样一进来就翻内衣的事情,布鲁斯还真没做过。
不过等这一个瞬间过去,布鲁斯立刻发现了这些内衣拱起的弧度不太正常。
艾伦把手收了回来,按亚度尼斯的话往后翻图——几乎立刻,他就屏住了呼吸。
图片里的是一个……机器人?还是别的什么?
它裸^露在外的皮肤是钢铁或者其他金属所特有的冰冷质感,但微微的反光和那些细腻的、仿佛真实人体一般的肌肉纹理,又令那种僵硬和缺乏感情的感觉被削弱了很多。
它脸上的表情极富有细节。尽管五官因为那种金属质感而显得有点呆板,有着迥异于人类的异常和冰凉,可是,除了显著的令人感觉到它并不是人类以外,从那些神态和肌理的细节里,它又展示出一种惊人的生机,令人觉得它确实有着那些人类所特有的、令人着迷的情感特质。
一种冰凉的怪异感从艾伦的身体里钻出来,纠扯着艾伦的大脑。
他死死地盯着这张图片,那种躯体上的非人感和精神上的人性感令他感到诡异的凉,他打着哆嗦,觉得脚趾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然后他感到浑身发热。
过了好久,艾伦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
“……这是什么?”他干涩地问。
“就像我告诉你的,你只是经历了一点小小的癖好觉醒。”亚度尼斯温和地说,“再往后看看?”
艾伦盯着他,觉得这个微笑既亲切又恐怖。
他低下头,又往后翻了一页。
这次他看到的是个仿真的布偶。
做成了少女的造型,黑头发,柔顺得像丝绸;蓝眼睛,闪光得像是一片湖泊或者小孩子刚刚哭过。它的嘴唇像玫瑰一样殷红,鼻子是画出来了,可丝毫无损于它神态中的娇柔。
一种让人觉得舒适的真实和娇柔。
它看起来是被用细腻的棉布制作了皮肤,又用柔软的棉花均匀地填充了内部,看起来又蓬松、又柔软,而且十分温暖。
那些棉花的空隙中一定填满了空气,它拥抱起来一定十分丰腴……也许它不是用棉花做的填充物,也许是塑胶粒,艾伦想。
他曾经给他的双胞胎儿子带过一种特殊的用塑胶粒所填充物的摇头娃娃,奇怪的是,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他居然还记得那个娃娃的填充物是塑胶粒,而且一旦想到塑胶粒,他竟然还能自然而然地、清晰地回想起他捏着那两个娃娃时那种奇异的触觉。
艾伦的手指像是针扎一样热辣辣地发起痒来。
在想到更多东西前,艾伦匆匆忙忙地又往后翻了一页。
这次他看到的是一个机器人的剖面图,那些冰凉而又排列有序的机械元件,复杂精密的集合电路,可供改变形态的反关节装置,细长的连杆,半透明的晶体……都是专业相关,他也经常接触的小东西。
但它们被那么细致和精巧地排列在人形状态的外壳中,构造出一种极具有人性和生命感的氛围,仿佛这些小元件能支撑着这个人形机器人做出各种细致的动作,金属在图片中亮晶晶地闪着光,这一切都使得它莫名染上了一种古怪的色^情感。
艾伦不想再往后翻了。
他啪地一声把平板放到小桌上,又慌张地把那盒拿起来压在平板上挡住屏幕。
在这样做了以后艾伦依然能清晰地想起他刚才看到的东西,他惊恐交加又心潮澎湃,思绪混乱又浑身发烫,即使不抬头,他都能感觉到亚度尼斯平缓的注视。
艾伦一想到亚度尼斯看到了他刚才那样子就羞^耻得快疯了。
“你,”他艰难地说,“你给我看、的这个,是从哪儿来的?”
亚度尼斯说;“我不能告诉你它们的来源,我只能承认它们都真实存在。”
艾伦神色复杂地看着亚度尼斯:“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情况的?”
亚度尼斯说:“我在催眠你的时候从你口中得知了你做的梦的每一个细节,对我来说,要弄懂你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并不算困难。”
艾伦烦躁地揉着头:“我不知道——我不明白,这和超人有什么关系?”
“他有点像个高精版本的BJD娃娃。”亚度尼斯回答,“你当然也能从各种途径看到各种各样魅力充沛的男人和女人,少数人也确实漂亮得让人愤怒造物主的偏爱,但仔细想想吧,你很清楚地知道他们都是真实的人类。不像超人,他不是人类,人人都知道这一点。”
艾伦想说什么,又放弃了。
亚度尼斯说:“我看出来你想问我问题。”
艾伦还没从之前的情绪里走出来:“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我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我有这种……这种倾向。这玩意有什么学术用语吗?你们是怎么称呼这玩意的?”
“人偶癖。机械癖。”亚度尼斯说,“两种情况叠加。”
莉娜发现她回到了她的家中。
为什么亚度尼斯的长廊会让她回到自己的家?她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原因,同时不无惊讶地意识到她的思维还很敏捷,逻辑也很清晰,当碰到这种明显违背了常理的事情的时候,她还是知道这种事的诡异之处的,只是她不再感到惊讶——就好像任何事的发生都理所当然。
还好艾伦不在家,莉娜想。
她没有带钥匙,但直觉告诉她家门没锁。
她只是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莉娜有点迟疑地走了进去,预备着看到一个完全面目全非的环境。但当她真的看到周围的景象,却发现家中完全就是她习惯的样子。
米色沙发上放着缀流苏小球的靠枕,地上铺了波西米亚风的花纹地毯,双层玻璃茶几,茶几上放着茶壶和果盘,落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线。
电视机不常开,所以用和地毯同系列的防尘布罩住了,下方的木柜上放着厚重的硬壳大头书,家里不管是她还是艾伦都从来没有人翻过这些书,它们只是用来做装饰的。
莉娜在客厅了站了可能有那么几分钟才猛然惊醒。
有什么不一样。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让她寒毛直竖。
很难说到底是什么在让莉娜觉得不自在,是那些始终蒙在她心中的阴影,还是那些总是忽然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残缺的幻象,又或者是那种无时无刻不再被某种东西所关注的惊悚?
莉娜只知道她始终能感觉到不安,这种不安是那么原始地根植在她的内心深处。
可能从她在幼年时哭闹着不肯独自走进黑暗的小巷,从她每当独自站在空旷处心中就会涌出一股恶寒,从她偶尔会在忽然之间因为感受到某种冰冷的注视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时起,它们就已经存在了。
现在这种不安却清晰得像是照在她皮肤上的阳光,逼得莉娜几乎发狂,自从她得到了那个奇怪的盒子开始……等等,盒子?
莉娜忽然想起来,她不久前刚从院子里挖出一个盒子!
太诡异了,她居然忘掉了那个盒子!那个绘制着奇怪的哥特式纹路的盒子,表面上镶嵌着已经失去光泽的宝石,陈旧晦暗的外表丝毫不能掩饰它那种诡异的美,还有那抚摸起来仿佛羊皮或者兔毛般细腻的、充满了诱惑力——那完全是性诱惑力——的手感。
盒子,莉娜想,就放在她床头的抽屉里。
她迅速打定了主意,笔直地走向了她和艾伦共有的卧室。
布鲁斯掀开了最上层的几叠内衣。
他迅速被内衣下方的盒子吸引住了。
它看起来实在精致得惊人,当然,这种精致并非是体现在外表上的。尽管那些字符和纹路像极了蕴含着某种诡异的信息,但实际上,布鲁斯知道,它们存在的所有意义都仅仅是充当装饰,顺便恐吓一下无意中得到它的胆小鬼。
他拿起盒子,将它翻了个面,一种模糊的直觉让他知道该如何开启它。
布鲁斯把手指放在盒子一个角上,用力按下,看起来并不尖锐的角轻而易举地刺穿——确切地说,洞穿——他的手指。
肌腱和部分指骨都被碾碎了,布鲁斯体会着这种疼痛想,他轻轻将手指从尖角上拔^出来,大股鲜红的血液喷射了出来。这个尖角切断了他的指动脉,但因为在手指末梢,喷血量并不算大。
布鲁斯用受伤的手指一一抚过盒子的八个角,顺手又将多余的血涂抹在晦暗的宝石上,鲜红的血迹迅速被盒子吸收了,布鲁斯翻动着盒子,发现盒子的某一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凹陷。
他将还在滴血的手指扣到凹陷处,轻轻向外一掰。
盒子打开了。
“你受伤了吗?”布鲁斯听到莉娜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流了好多血。让我帮你包扎一下伤口吧。”
他回过头。
莉娜在冲他微笑,看起来神志清醒,笑容温柔得像他是个被邀请来的客人,而不是忽然出现在她卧室里的不速之客。
“谢谢,麻烦你了。”布鲁斯在短暂的思索后迅速接了口,他也朝莉娜微笑,好像他真的是个被邀请来的客人似的。
莉娜走出了卧室,很快就带着医疗箱返回,她绝口不提让布鲁斯离开卧室的话,她看到了布鲁斯手中被开启的盒子,但同样一言不发,只是伸出手,示意布鲁斯将还在滴血的那只手递给她。
包扎的时候两个人都没说话,莉娜低着头专心为布鲁斯处理伤口,布鲁斯则趁此机会迅速扫视了莉娜一遍。
她看上去非常正常,无论言谈还是举止都是。
但无论是她的突然出现,还是现在的“正常”行为,本身就已经是一种不正常了。
布鲁斯率先开口:“我很抱歉……”
“别道歉,韦恩先生。”莉娜用医疗胶带固定住绷带,“我知道你出现在这里没有恶意。”
“你知道?”布鲁斯试探着问,“你还知道什么?”
“你拿着我的盒子。”莉娜回答。
她放开布鲁斯的手腕,抬起头,将视线放到了布鲁斯另一只手上,看上去倒没怎么生气或者不满。
布鲁斯说:“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将盒子倾斜着给莉娜看,表示他说的是实话,盒子里确实空空如也。
起码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莉娜看了看盒子,又有点惊异地看向布鲁斯:“你看不见吗?”
布鲁斯说:“什么?”
“盒子里有一把银钥匙。”
巴恩斯忽然打了个哆嗦。
明明是个艳阳高照的天气,他却感觉到仿佛有一道冰凉的阴影掠过了他的身体,就像是在大热天忽然吹来一股潮湿的冷气。
只是那股凉意要比冷气来得尖锐得多。
它们飞快地沁进了巴恩斯的皮肤,活物一样流淌和蠕动着,拼命地往他的骨头缝隙里钻,而等到巴恩斯觉察到这股凉气的不同寻常时,它们仿佛已经从刚才的行动中了解到了巴恩斯的身体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侵入的,就如同一阵真正的凉风般刮过了他。
直到这阵奇特的阴影过去,巴恩斯才如梦惊醒,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前不久史蒂夫做出的异常举动。
史蒂夫做的诡异怪梦应该和他刚才经历的怪事是同一种性质的,就像史蒂夫告诉他的那样,有什么人或者某种诡异的生物想要占据和控制他们的身体。
身后的人推搡着巴恩斯。
红灯已经过去了,被巴恩斯高大的身躯挡在身后的显然对巴恩斯杵在原地颇有微词,但因为他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他们也仅仅是用这种轻微的碰撞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然后就绕过他走向了前方。
巴恩斯站在人群里,罕见地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眩晕和作呕。
他扶着额头转身,推开那些挡在他前方的人,脚步略有些踉跄地走向人流较为稀少的地方。他在一棵树前面停下,扶住树干,晕头转向地张望起四周,眼神最终锁定了不远处的公园。
他需要找个有椅子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盒子里有一把银钥匙。”布鲁斯重复了一遍莉娜的话。
他端详着莉娜,想知道到底是她疯了还是自己疯了,第三种可能也不是不存在,也许他们两个人都疯了。
莉娜坦然地接受了布鲁斯的打量和怀疑,表现得相当镇定。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盒子里,好像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空荡荡的盒子中真的一把银钥匙。
布鲁斯没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出撒谎的痕迹。
他开始怀疑是他自己疯了或者他们两个人都疯了,只不过他们两人各有各的疯法。
莉娜疯在她真的认为盒子里有银钥匙,而他……他疯在虽然他依然坚持认为盒子是空的,毕竟他什么都没看见,但与此同时,他也相信了莉娜的话。
“那是个什么样的银钥匙?”他问,“能形容一下吗?”
“形容?”莉娜冷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里终于出现了那些早该出现的东西,冰冷、晦涩且令人战栗的光彩在她的瞳孔深处闪烁。在这一刻,尽管莉娜还是保持着起初那种温和有礼的微笑,她看上去也和其他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毫无区别,然而在那具躯体之上似乎展示出了某种诡妙的偏移,令她的整张脸和整个表情都扭曲起来。
像是在那层人类的皮囊之下,有另一种诡异的生物正扭曲着蜷缩着,不怀好意地蠕动和伸展着肢节。
布鲁斯觉得松了口气。
这就对了嘛,他想。
“人类的语言无法形容它。”莉娜说,布鲁斯思考着说话的那个东西到底还时不时莉娜——她是被什么东西占据了身体呢,还是她本身其实就不是人类呢——紧接着他就被莉娜的话夺走了注意力。
她说:“它有光滑的金属外表,以人类的视觉模式看,它麻木,僵硬,而且陈旧。它的表面不反光,有磨砂的质感,有虚幻的、代表梦境和恐惧的齿形。如果你的嗅觉灵敏,你还能嗅到它所散发的香气,这种味道是会令人类感到愉悦和放松的。”
“擦拭这把钥匙,它会为你开启梦境之门,你能在梦中看到一亿两千万年前群山和人类的先祖,旧日某些神秘种族的幻影和亡灵会和你进行接触。”莉娜停顿了一下,“当然,对你来说,这些都是你经历过的。我想你不会对它有太多的需求。”
“我经历过的。”布鲁斯重复了一遍,但这句话就像阳光下的影子一样消融在他记忆里,几乎刚说完这句话,他就把它给忘记了。
他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你为什么需要它?”
“为了抵达终究之门……为了同时存在于不同位面,不同时间,为了得以觐见伟大的全知全能者……并从伟大的全知全能者的注视所带来的庞大思潮中回归。”
布鲁斯愣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一个名字从他的舌头下一咕噜地冒了出来。
“你想见尤格·索托斯?”他梦呓般说道,“你不知道召唤他的祷词?”
莉娜的笑容僵住了。
它说:“你确实携带着接受过吾主恩惠的痕迹……你竟然知道召唤吾主所需的正确的祷词?”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但我好像确实知道,”布鲁斯喃喃地说,“其实我都不知道你刚才到底说了什么,我也不明白我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亚度尼斯,”他咬着牙,“他一定又清洗过我的记忆!”
……等等,他为什么要说又?!
等等,现在更值得关注的事情应该是——
布鲁斯不可置信地说:“你作为信徒,居然不知道召唤自家主神的祷词?”
这么说着,他好像隐约想起了亚度尼斯曾经说过的话,什么“这个世界有最惨的邪^教徒”,什么“倒霉信徒从来没联系上过主神”之类的……
亚度尼斯清了清嗓子。
他说:“艾伦?”
艾伦已经足足有五六分钟没开口说话了。
他以接近于凝固的姿势缩在椅子里,眼神涣散,表情变幻个不停,看上去正在内心深处和自己进行激烈的争吵和斗争。
亚度尼斯能理解艾伦的心情——算了,这话也不会说出口,其实他不能真正理解,但根据经验来大致理解这种事带来的冲击力是没问题的。
他相当耐心地等着艾伦回过神,不过没等上太久,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心理医生,他向来都很为客户的钱包着想,这几分钟时间可是照常收费的。
偶尔亚度尼斯会给客户的第一次交流免单,然而这不意味着他会打折,或者好心地省略掉无对话的时间,不将它们不算在计费范围内。
他不需要钱,实际上他赚到的那些支票、珠宝、金子、稀缺的炼金材料和其它一些东西,全被完整地存放在房子里的某个位置,其中一些支票能上溯到十九世纪,现在拿出来可能都算是古董了。
但需不需要和要不要是两回事。
艾伦不知飞到哪儿去的思绪在亚度尼斯的轻声呼唤中回到了他的身体,他涣散的眼球转动了一下,凝聚到亚度尼斯的面孔上。
他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这什么癖,能治好吗?”
“从学术态度上讲,我们并不认为这是一种疾病。”亚度尼斯放低了声音安抚艾伦,“请不要太过紧张,它不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
“所以治不好。”艾伦说,他叹了口气,又往椅子里缩了缩,“它已经影响到我的正常生活了……我的婚姻很美满,我的孩子们很优秀,最重要的还是,我很爱莉娜,我不希望……我觉得她对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有了好几种猜测了,她最近对我的态度也怪怪的……当然,我能理解,都是我的问题导致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说一边看亚度尼斯,想从亚度尼斯这里得到更多的情绪反馈。
他注定要失望,虽然亚度尼斯能做到在他说话的时候耐心倾听,在恰当的时间给一点微笑,时不时点点头,但更多的就没有了。
这种应对在最开始还能应付过去,可随着治疗过程的深入,艾伦在亚度尼斯的面前态度越来越敞开,他对亚度尼斯做出的回应的需求也逐渐增强,到现在,这种简单的肢体动作已经无法再让艾伦感到舒适和放松。
——当然,因为这么做的人是亚度尼斯,艾伦没表现出太明显的受怠慢情绪。
不过亚度尼斯还是觉察到了艾伦微妙的心态变化。
他只是略加思索就明白了为什么,而后愉快了起来——他做这种一对一的治疗,最开始不就是为了从客户身上学习该怎么具体地表现出那些细微的感情变化吗?
事实证明,从伊薇身上学习是错误的选择。
倒不是因为伊薇太过迷恋和崇拜他,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连第二主要的原因都排不上。
最主要的原因是,伊薇本身就不是什么太擅长表达情绪的人。
她是个很好的演员,她很会演,这就意味着她的表情管理能力非常优秀。当她不处于放松状态,而是全力以赴地掩饰自己的时候,亚度尼斯当然始终能体会到她的心情,坏就坏在,她当时的心情和她当时的表情是不一致的。
亚度尼斯到现在都没怎么弄明白为什么当他们第一次谈话,他冲着艾伦微笑,艾伦却露出见鬼一般的惊悚表情。
他觉得他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艾伦说:“……我明白了,治不好。”
他的眉毛拧成了一团,露出愁苦的表情,唇角随着他的情绪下撇,却又硬生生强颜欢笑地被主人控制着翘起来,这个笑容看起来十分惨淡。
他说:“那现在我要怎么办?”
“请不用太着急,艾伦,”亚度尼斯立刻回答,他观察着艾伦的表情,试着在心里模拟了一下他能不能做出来这个动作,“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聊起过你和莉娜,你的妻子,你们之间的夫妻生活……似乎比较平淡。”
艾伦说:“现在我知道原因了,我猜——我想——是这个原因,对吧?我的——照你说的,我的小癖好——造成的。”
他说到这里,依然显得非常困惑:“但是我在和你交流之前从来没有发现我有这种癖好。连一点点征兆都没有。我也不是没机会接触那些机器人,甚至包括斯塔克先生的战甲——我是有机会近距离接触的。”
“那具战甲并只能算是类人。”亚度尼斯提醒道,“并不具有清晰的人性特征。”
“战甲的精度太低,是吗?”艾伦说。
他突然有点松了口气的样子:“还好我只喜欢高精度的机器人……”
“或者生化人。”亚度尼斯若有所指地补充道。
“……随便你怎么说吧,”艾伦说,“还好我对那具战甲没兴趣,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波茨女士,还有斯塔克先生。”
“斯塔克会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亚度尼斯说,他微微地笑了一下,“至于小斯塔克先生,我就不清楚了。”
艾伦笑了,他开玩笑道:“如果我有像你这样的脸和身体,我想就算是小斯塔克先生也会表面拒绝心里暗爽吧。”
他想了想,忽然挤眉弄眼起来:“至于斯塔克先生,听说他当年曾经有个非常恩爱的男友,还为了那个男友时清心寡欲了好长一段时间,都说斯塔克先生为对方收了心——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后来还是分手了。”
清心寡欲个鬼,亚度尼斯想。
“你笑起来真漂亮。超乎性别的漂亮。”艾伦又说,“如果你愿意这么对着小斯塔克先生笑,我想他可能都不会表面拒绝。”
亚度尼斯说:“那我还是不要对他笑了。”
在接到巴恩斯的电话,听巴恩斯详细说明了他们具体的经历之后,史蒂夫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巴恩斯的身边。
他们追查那个超能力罪犯有一段时间了,目前他们对对方唯一能够明确的事情,就是他拥有操纵他人身体的能力。
每一次犯罪事件都伴随着至少两位受害人,被操纵者,被操纵者在被操纵过程中杀死和侵^犯的受害者。神盾局的调查也不算是全无结果,受害者的身体在尸检后只是普通的人类尸体,但被操纵者的尸体上却出现了许多使人难以接受的离奇反应。
在死亡后几个小时内,被操纵者的尸体就会呈现出重度腐败的迹象,经过解剖的尸体内部,每一个脏器都变成了淤泥般的流动状态,但又诡异地保持着原有的形状,只有在被切割后,那些脏器才会失去形状,在尸体的腹腔内爆开。
尸体的血管内滋生出黑红色、菌丝状的腥臭物质,这种东西具有高强度的污染性,即使带着胶手套、穿着隔离服,亲身接触过这些菌丝的法医都会陷入某种诡异的狂躁状态,用低沉又尖锐的声音重复着无人能懂的晦涩絮语——听起来就像是同一个人在同一时间压低嗓音和掐着嗓子说话。
每一个法医都在持续时间五个小时左右的癫狂后暴毙,尸检结果表明他们死亡的时间在数小时之前。
那几乎就是他们开始接触被操纵者的尸体的时间。
这么多年了,从二战到如今,史蒂夫和巴基一起完成了不知道多少险恶的任务,和神盾局一起,他们面对过穷凶极恶又智商绝顶的普通罪犯,击溃过实力莫测的超能力罪犯,剿灭了无数以颠覆/毁灭/掌控世界为己任的势力……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战斗中,他们当然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完全无法理解。
完全脱离逻辑。
完全违背常识。
甚至几乎找不到多少共同点足以将这些事件串联起来的联系,好像每一种事件都是完全孤立的。
这些案件总是来去匆匆,在某一个时间段忽然爆发,而后又忽然沉寂,追查的人不是陷入彻底的疯狂,就是出于诡异莫名的恐惧远远逃开。
史蒂夫不知道巴基是怎么想的,但要他来说……
那种恐惧是如此绝望和真实。
就像你知道你被关在一个彻底密闭的房间里,没有任何方法能让你这个房间里逃走,当然,也没有任何方法能从外打破房间。
很长时间里,你都认为你是绝对安全的,这个房间既是枷锁也是保护。
可忽然有一天,说不清楚是在哪一个具体或者不具体的刹那,你觉得你的后颈处寒毛直竖。你忽然发觉这个房间其实不止有你一个人,最开始,这种感觉只是模模糊糊的,是个错觉吧,你这么想,但还是下意识地对这种诡异的恐惧留了心。
你越是留心去感受,越能觉察出生活中某种诡怪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