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趁着亚度尼斯在喷泉前写生,悄悄进了亚度尼斯的卧室,测量了这个房间的八个角。
每个角都是一百二十度。
但每一面墙又都是平整的,没有任何弯曲和凸起。
布鲁斯换用了他所知道和所能使用的每一种手段进行检验,他反复测算房间的八个角,反复衡量墙面,每一次更新的数据都在洗刷他的理智和三观。
好像现实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曲了,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强行存在,并被强行合理化,除他以外,没有任何人发现不同寻常之处。
八岁的布鲁斯决定将注意力放回亚度尼斯的身上。
之后发生的事情……
“廷达罗斯之猎犬。”亚度尼斯说,“还有修格斯。”
布鲁斯立刻被拉回了现实。
“廷达罗斯之猎犬,修格斯。”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名字,“这都是些什么?”
“异种。”亚度尼斯言简意赅,“对我来说都是很好用的工具。廷达罗斯之猎犬没有具体的形态,但就像猎犬一样擅长追踪和猎杀,它们可以无视时空的界限;修格斯可以进行自我增殖,几乎能变成任何一种形态,是很好的苦力工具和居所。”
用修格斯做房屋的主体,再用猎犬做地基,这间房子能抵达几乎任何时间和地点。
布鲁斯说:“对你来说是很好的工具,对其他人来说呢?”
“看一眼就会发疯。”
“你还让你的客户到你的房子里来,他们也没发疯啊。”
“一般人注意不到你能注意到的东西。”亚度尼斯回答,“它们就像视觉盲区里的一道黑影,或者眼睛里忽然出现的黑白雪花,艳阳高照时不受控制的寒噤,深夜莫名惊醒后的心悸感。人们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这保证了他们的安全。你有特殊的天赋——哥谭人大多都有这样的天赋,哥谭里有很多异种出没,我想这也是那座城市盛产疯子的一大原因。”
布鲁斯呆呆的:“……这就是你想寻找的关于世界的真相吗?”
“一部分吧。”亚度尼斯没有否认。
他牵着布鲁斯上楼,将布鲁斯带到自己卧室的隔壁。
“你可以住在这里。”他说,“你可以去看你想看的每一个房间,但不要拿走我的东西。”
布鲁斯利索地答应了:“好。”
亚度尼斯看着他,布鲁斯无辜地回视。
“……算了,你可以拿走你想要的东西。”亚度尼斯说,“但不要随便给人看,他们会发疯的。”
布鲁斯忍不住问:“我就不会发疯吗?”
亚度尼斯摸了摸他的头,给了肯定的答复。
“你不会。”
史蒂夫把这辆车开回了家,摇醒了巴基,让他自己整理好自己。
他们都见过彼此在受训后狼狈不堪的样子,所以没什么尴尬的地方,就是收拾车子的时候史蒂夫有点不太自在——换了一身衣服后的巴基加入清洁工作,就更让史蒂夫觉得束手束脚了。
他们默契地没有和对方进行任何交流。
“晚餐呢?”布鲁斯问。
他看起来不怎么饥饿,只是有点不可置信,在翻遍了他能翻到的每一个柜子和箱子后,除了一些奇怪或者不奇怪的小收藏品,布鲁斯没找到丁点能放进口里的东西。
不,这句话说得不太对,这个活着的房子里绝大多数的收藏品似乎都能被放进口里,或者身体里。
布鲁斯甚至在一个北欧蓝的空旷房间中发现了一整箱气味各异的透明液体,玻璃罐装的,没有密封,没有贴标,起初布鲁斯以为这是一箱子香水,直到他拿起一个摇晃的时候发现那些透明的液体会粘稠地粘在玻璃壁,他才意识到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亚度也会需要这玩意吗?
不如说布鲁斯更好奇这些东西在什么人身上使用过。
不过他没有好奇太久,因为他很清楚亚度尼斯的秉性就是心情好的时候谁都可以,或者更夸张,什么都可以。
这还是康斯坦丁告诉布鲁斯的。
讲实话布鲁斯其实不是特别相信这个说法,他可是跟踪和监控了亚度尼斯二十年了,但这二十年里亚度从来没有睡过任何人和任何生物,非生物和一些魔法生物就不太好说了——这么说的话,也许这些年里他的哥哥确实就是靠这些玩意解决欲^望。
布鲁斯没有让自己的思维发散得更广,不过他相信了康斯坦丁偶尔泄露的只言片语。
亚度尼斯的形象在他的心中的发生了极大的颠覆,从极端禁^欲转为极端纵^欲,尽管实际相处的时候,这两个形象好像都不适合放在亚度尼斯身上的样子……都很贴切,但又都不贴切。
他再一次确定了他的哥哥是个喜怒无常又不可捉摸的人。
好吧,不是人,亚度没在这方面隐瞒过他。
“我知道你不吃饭,”布鲁斯在亚度尼斯的沉默中认真地说,“但我是需要食物的,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饿肚子就会死。”
亚度尼斯心想你是在逗我吗?就算是普普通通的人类,饿上一顿也不会死,这点常识他不缺。
但布鲁斯看上去不像是只打算在他这里住一晚上。
普普通通的人类要是饿七天还是会死的。
“你死了我可以把你复活。”亚度尼斯说,“四舍五入就等于没有死过。”
布鲁斯抗议:“我会记得在哥哥家做客但是被哥哥饿到死的感觉!”
亚度尼斯很认真地说:“听起来其实挺可爱的对不对?”
这句话实在是太猝不及防了,布鲁斯懵了两三秒才捋通顺亚度尼斯的逻辑:“你觉得饿死我很可爱?”
亚度尼斯说:“嗯。你的尸体很可爱。”
这话太可怕了,最可怕的是布鲁斯知道亚度尼斯是在说真的,他是真诚地认为饿死布鲁斯这件事很可爱。
布鲁斯觉得后背发毛。
他感到恐惧,可这种恐惧丝毫不影响他对亚度尼斯的喜爱,就像刚刚挨过哥哥一顿打的小孩子,疼是一回事,但他心里知道哥哥是宠爱他的。
就是……就是真的,把人饿死再把人复活……也太……
一般的正常人类也很难理解这种宠爱。
“我要吃晚餐。”布鲁斯有点愤怒,“你不能连晚餐都不给我。”
小孩子实在是太麻烦了,亚度尼斯想。
他宽容地叹了口气:“好吧,晚餐。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点外卖。”
“你家里就什么吃的都没有吗?”
“没有你能吃的。”亚度尼斯说,“或者你想尝尝猎犬和修格斯吗?”
布鲁斯清晰地感觉到这个房子震动了一下,一种古怪的声音响起来,有点像是雏鸟在啾啾叫,只不过更尖锐、更洪亮。
他飞快地否决了亚度尼斯的提议:“请给我人类的食物谢谢。你的房子就留着你自己吃吧。”
亚度尼斯说:“我可以打电话叫伊薇送点吃的来。”
“她会死皮赖脸留下来蹭晚餐的。”
“伊薇会很乖。”亚度尼斯说,“她不会的。”
布鲁斯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你把她怎么了?”
亚度尼斯没理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给伊薇发消息,布鲁斯赶紧打断了亚度尼斯的动作:“好吧我说实话,爸妈知道你在纽约,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家看看——”
“回去相亲?”亚度尼斯问。
“你的情况比我更特殊,他们应该不会让你相亲。”布鲁斯说,“但也说不定,我还有个秘密身份呢,他们不照样希望我赶紧结婚生子安定下来。”
亚度尼斯对这段充满了家常气息的对话有点消化不良,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决定依照本心:“我不觉得有什么见他们的必要。你知道,这对他们没好处。”
布鲁斯说:“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我只是告诉你有这么回事。我们晚餐到底吃什么?”
亚度尼斯说:“我不挑剔,随你吧。”
史蒂夫问巴基:“你想吃什么?”
他们两个当然都会做饭,但这会儿谁也打不起精神去厨房虐待那些食材。巴基还有气无力的,史蒂夫的心里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把亚度尼斯留下的那辆车里里外外都清洗干净之后,他们都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能若无其事地和对方说话。
也是因为时间过去的太久了。
想当初他们在军队里受训的时候,每天都有人昂首阔步地自己走着进去,再虚弱无力地被人扶着出来。
人人都出过丑就等于没有人出过丑,人人都经历过就等于没有人经历过,那时候别说尴尬了,一群人洗过澡换了衣服才从训练室里出来,就这么往休息室里一坐,边和旁边上一个接受训练到现在都还没缓过神来的人谈笑风生,边等着看下一个进训练室的人是谁,大家和和乐乐气氛友好,除了清洗他们换下来的衣服的辛苦了点,谁也不把训练当回事。
大家都只是表面上不当回事,谁都知道,但装着装着也就习惯了,好像也就真的不当回事了。
没想到时隔半个世纪了,巴基居然还要经历这么一遭。
而且是只有巴基一个人需要。
这就很尴尬了。
训练结束以后过来处理后续事项的人还是史蒂夫——简直就是尴尬的立方倍!
史蒂夫能理解巴基的心情,但在激烈运动之后及时补充水分和养分也是必须的事情。
他还是硬着头皮率先提议出门了。
巴基说:“随便点些披萨吧。”
他的表情很疲惫,精神状态却显而易见地改善了很多,阴郁的表情也淡化了,甚至在看到史蒂夫担忧的眼神时还朝着史蒂夫微笑了一下。
这个微笑有点不太自然。
可这种不太自然和之前那些年的不太自然,不是同一种不太自然。
好像最开始的那个巴基回来了,轻松,幽默,带点儿讨人喜欢的浪^荡劲头……他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巴基这样的笑容了?
史蒂夫眼眶发热。
他借着低头看手机的动作掩饰住了。
“其实修格斯的味道不错。”亚度尼斯说。
“我不吃那玩意儿。”布鲁斯说。
亚度尼斯翻了翻菜单就把它倒扣在了桌面上,将餐前酒一饮而尽。侍应生紧张而又痴迷地看着他,不假思索地为他重新满上了酒杯。亚度尼斯又一口气喝光了酒,而后将空酒杯放到一边,示意对方把酒瓶给他。
他一口气将剩下的酒全都倒进口中,而后吮着下唇问侍应生:“有黑面包吗?”
当然没有,侍应生想,不过他说:“有的,先生。”
亚度尼斯说:“有法棍吗?”
当然没有,侍应生想,不过他说:“有的,先生。”
亚度尼斯说:“有白面包吗?”
这是泰国餐厅啊先生你一进门就要餐前酒已经很奇怪了,侍应生想,不过他还是说:“有的,先生。”
客户永远是他们的上帝,亚度尼斯要的东西也不少见,派个人出门买回来就能给价格翻个倍,何乐不为呢。
布鲁斯合上菜单,打断了这段毫无意义的对话:“把你们所有的菜全都上一遍。”
以防万一,侍应生还是问了一句:“你确定吗先生?”
“确定。”布鲁斯冷淡地说。
侍应生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没过一会儿,酸甜辣混杂的海鲜和水果香味就充盈了房间,色泽鲜艳的菜品被一一呈上,布鲁斯没等亚度尼斯就率先动了筷子。
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等布鲁斯挑挑拣拣吃得差不多了,亚度尼斯才伸出手,将一盘虾蟹端到自己的面前。
布鲁斯不吃了,他停下来看亚度尼斯吃。
亚度尼斯的表情很平静,他轻轻掰断了几根蟹脚,也不剥,直接整根放进口中咬碎,然后开始咀嚼。
咀嚼声清脆得像是在嚼脆骨。那些坚硬的肢体缓慢被他吸入唇中,酱汁在他的唇边留下湿痕;鲜红色的外骨骼在他的牙齿间开裂、碾磨,和柔软又汁水充沛的鲜嫩肉^体一同混合,最后滑下他的喉咙。
亚度尼斯吃得很快,而且根本不看他到底是在吃什么。
他只是不停地拿起东西放进口中,而后不紧不慢地嚼碎和咽下。蟹壳、虾壳、鱼骨、鸡鸭的腿骨,坚硬或者柔软、酸涩或者苦辣的果皮,他来者不拒,也看不出有什么偏好;盘子里的任何东西都会被他连皮带骨地吞掉,汁水也被他端起碗来全部喝光,他的牙齿和喉咙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动作。
这样做的时候他并不显得十分急切,他看起来平静和缓,只是吃得干脆利落,咬合力惊人,好像只要他乐意,连餐碟都能嚼饼干一样吃掉。
房间里只有接连不断的咀嚼声,空白的碟子重叠在一起的轻微碰撞声,吞咽汤水时轻柔的咕噜声。
亚度尼斯接连不断地吃着,不管他吃了多少,看上去似乎都和什么都没吃一样并不饱足。
这旺盛和贪婪的食欲并没有吓到布鲁斯,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亚度尼斯吃东西,直到亚度尼斯吃光了整个餐桌上几乎所有的食物。
他将自己碟子里没有吃完的咖喱鸡推了过去。
亚度尼斯毫无迟疑地接过来,吃光了布鲁斯吃剩下的那些部位,连被他吐出的碎骨也没落下。
“再来一份?”布鲁斯看着亚度尼斯。
“不了。”亚度尼斯拒绝道。
布鲁斯问他:“要是一直都这么饿,为什么你不多吃点东西?”
“吃不饱。”亚度尼斯说,“吃多少都吃不饱。”
“吃得最多的时候你吃了多少?”
亚度尼斯沉默了片刻。
他说:“我吃光了恐龙。”
布鲁斯呆呆地看着他。
亚度尼斯觉得有点烦。
他不太喜欢出门,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呆在一个固定的地点,做一些固定的事情。也不是排斥出门这件事,就是单纯地对出门这件事不太感兴趣——对他来说,外界没什么娱乐活动能真正娱乐到他,还不如待在房间里做点他好歹还算是喜欢的事情。
但布鲁斯想出门吃饭他还是和对方出门吃饭了。这事儿不值得花费口舌,尽管花费口舌偶尔也会让亚度尼斯觉得有点愉快。
总之亚度尼斯自认为自己对布鲁斯算得上非常尽职了,亲生哥哥都没几个能像他这样对待兄弟。
然而布鲁斯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让他觉得很烦。
布鲁斯的语气充满不可置信,“你的房子里没有浴室?你怎么洗澡?你不洗澡吗?”
“房子里面没有浴室,房子外面有。”亚度尼斯说。
“你是想说房子上面有吧?你楼顶的那个泳池?那是个泳池,不是浴室——所以你真的不洗澡?”布鲁斯说,倒也没表现出什么嫌弃的样子。
人会出汗,汗水会发酵,会和空气中的灰尘融合。人的皮肤表面会落下皮脂碎屑,人生产各种各样的废料。
所以人不洗澡就会变得又脏又臭——但如果以上的情况都不存在,那么不洗澡也完全正常。
布鲁斯这么问多是出于惊讶和好奇,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亚度尼斯还挺喜欢洗澡的。
不,应该说是喜欢泡澡。亚度尼斯并不清理自己,他只是花费大量的时间把自己泡在温暖的水池中。
布鲁斯小的时候亚度尼斯偶尔也会带他一起泡,虽然亚度尼斯从未要求过,但布鲁斯还是会先在淋浴下面把自己搓一遍,然后才拎着一瓶沐浴露去浴池里找亚度尼斯。
水池中会洒一点气味香甜的精油,房间里白雾弥漫,水波随着亚度尼斯的呼吸轻轻晃荡。布鲁斯屏住呼吸,悄悄地贴着水池边走到亚度尼斯的身后,然后朝亚度尼斯扑过去想要将亚度尼斯摁到水中。
十次里头有五六次,亚度尼斯会让他得逞。
然后就是愉快的玩耍时间,亚度尼斯会帮他把沐浴露涂满后背,雪白的泡沫很快就会填满水池,亚度尼斯的黑发也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锁骨里堆积着绵密的白泡。
布鲁斯才八岁,但已经模模糊糊地感觉出那一幕中亚度尼斯所展示出的魅力。他感到隐晦的兴奋和得意,这是我哥哥,他想,飘飘然又充满喜悦,或许还带着点说不太清楚的占有^欲。
他从未和人提起过这种感情,这隐隐约约的怪异的爱在他长大之后反而平稳了起来,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不再是懵懵懂懂的小孩儿,也早度过了对性充满陌生和好奇的青少年时期,他经历太多了,多到他完全能看懂自己。
那不是爱。太让人挫败了,那完全不是爱。
这种感觉人人司空见惯,但又绝不会受人称颂,虽然少数时间里也会被冠以美好的意味,但多半还是属于被人们有意无意地忽视和唾弃的一方。
那只是单纯的欲^望。
因为亚度尼斯英俊,因为他性感,他美丽,他优雅……因为他就是那么适合让人产生欲^望。
这当然不是亚度尼斯的问题,但事情就是这样。你看着他会觉得他就是为此而造就的,或者反过来。
反过来说应该更恰当点,是欲^望造就了他。
花费如此漫长的时间去追随和研究亚度尼斯的足迹大概也是出于这种隐秘的念想,布鲁斯想。
他歪着头凝视着亚度尼斯的侧脸,他亲爱的哥哥看起来还是那么苍白,不说话又拧着眉的时候还带着一股忧郁,异常的瘦削让他从某种角度看起来就像是被尖刺堆成。他的美丽也正像是尖刺一样伤人——真正的、会刺进人体的那种伤人。
“我不需要。”亚度尼斯平稳地说,他略微沉思了几秒,示意布鲁斯跟上。
这个活着的房子让布鲁斯觉得自己有点消化不良,然而在亚度尼斯面前它实在是温顺地厉害,亚度尼斯笔直地向前,位于他正前方的墙面立刻向内凹陷出一个房间,门虚掩着,亚度尼斯几步就走了过去,推开门,热腾腾的水蒸气便从房间中泄露出来。
水汽中带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浴室。”亚度尼斯说,应该是注意到了布鲁斯的表情,他又补充道,“是温泉水。”
“这样是魔法吗?”布鲁斯啧啧称奇。
“是廷达罗斯之猎犬和修格斯。”亚度尼斯说,“猎犬能无视空间和时间抵达任何地方,修格斯是优秀的苦力工具。”
“……奇怪,你刚刚才告诉过我,但我好像没一会儿就忘记了。”布鲁斯说。
这很正常。亚度尼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他拉开门,布鲁斯走进去,又忽然后仰着探出了半个身体。
“你有给我准备衣服,对吧?”他认真地问。
“你可以不穿,我不介意。”
“你当然不会介意。”布鲁斯露出本就如此的表情,“你把泳池修在楼顶,你在光天化日之下裸泳,让周围这一圈的人都欣赏你的身体——你还会介意什么?介意的人是我,我才不要不穿衣服在你的房子里走来走去。”
“……衣架上会有睡袍。”亚度尼斯说,“你的衣服会清洗和烘干之后再送来。你的房间在我的卧室隔壁。还有什么问题?”
“没了。”布鲁斯轻快地说。
他扬起手,给了亚度尼斯一个飞吻。
“莉娜,”隔壁家的主妇亲昵地靠了过来,“我希望这么说不会让你觉得困扰,但你今晚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莉娜顿时条件反射一般露出一个笑脸。
“没有的事,”她温和地说,“可能是因为玩得太开心了,喝得稍微有点多。我们很久没有像这样聚会过了,我和艾伦的工作都很忙,能凑到一起像今天这样和一群邻居开派对的机会,一年也就只有一那么一两次……有时候我还真是羡慕你的生活,亲爱的,你总是有足够的时间去陪伴你的孩子们,还能抽空关心一下你的邻居。”
她的语气温柔极了,说话的内容却带了点不动声色的嘲讽——隔壁的主妇听不懂她的话的,莉娜明白,但她还是忍不住拿话口刺一下对方。
瞧瞧,这就是她没办法做一个全职主妇的最大原因。
只要一想到她未来的生活可能就这么被束缚在一个小小的社区里,周围除了家长里短就是流言蜚语,社区中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成为这些无所事事的女人口中津津乐道的谈资,最重要的是,只要一想到她可能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莉娜就觉得一阵窒息。
就像现在这样,为了在邻居中维护幸福家庭的形象每年只有一次的烧烤派对,都让莉娜感到难以忍受。
她强撑着微笑和逐渐围拢过来的女人们聊了几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她们的探听,竭力在那些打量中保持幸福的微笑。
要做到这一点不是特别困难,莉娜一向都光彩照人。
就是一股又一股发自内心的疲倦从她的心底涌了上来,近段时间以来艾伦的状态一直都不好,经常莫名其妙地出神和发呆,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只会沉默和摇头。
女人们的交谈声又飘了过来。
“……你们有听说最近特别出名的那个杀连环杀人狂吗?听说NYPD已经确定了那些案件都是超能力犯罪……”
“最近这些年超能力犯罪越来越多了。”
“……对啊,政府也不管管。”
“……复联倒是负责控制和打压超能力犯罪事件,但复联的成员也太少了,还经常需要外出执行任务……X战警出警的范围又太大,纽约就没有什么常驻的军队可以保护我们吗?”
“……说到这个,你们听说了吗,”有一个女人鬼祟地压低了声音,“据说有人看到了那个连环杀人狂的长相……”
这话立刻激起了一阵兴奋的催促:“什么?真的吗?他长什么样子的?快说呀,别吊人胃口了!”
“……据说他是个年轻人……”
又来了,莉娜不耐地想,再怎么惨烈的悲剧到了这群女人的口中都只是随口说出来的玩笑话,对生命毫无尊敬,对死亡和悲惨的事迹毫无同情心。
也许是时候从这里搬走了。
以她和艾伦的资产本来就该住到豪华公寓里,是艾伦从小生长在这种环境中,又不怎么通人情,才对这种看似人人友好善良的社区充满好感,连自己被人当面嘲笑了都还以为对方没有恶意。
她在那群女人又一次试图将她拉入谈话中时用身体不适做借口拒绝了,她们的热情分毫不减,不过可能是因为她的脸色确实不大好看,她们也没多做纠缠。
莉娜长舒了口气,将空酒杯放到一边,疾步走向不远处的烧烤架。
在那边活动的大多是男人,职业要么是货车司机,要么就是夜班保安、水管工人或者年轻的勤杂工。
艾伦在人群中显得很不搭调,可能也只有他意识不到这点,总是努力跟上其他男人的话题,就算不感兴趣,也做出认真聆听的模样。
莉娜的心中涌现出温柔的情绪来……艾伦有点笨拙却专注的脸在她看来无比帅气,艾伦本来也就是这些人中最帅的那个,有些无聊的女人偶尔也会试着和他眉来眼去,只是艾伦自己不知情。
草地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吸引了莉娜的注意力。
她顿住了脚步。
按常理说,莉娜根本不会被那点闪光吸引住的。
但很多时候常理其实就是用来打破的,比如现在,完全是不由自主地,莉娜朝着不远处闪光的地方走了过去。
这场烧烤派对就再他们家的后院里开展的,前院是孩子们的乐园。
在接待客人的安排上,莉娜选择了由自己来接待女士,让丈夫接待男士,而所有未成年的则通通由她的双胞胎儿子陪伴。三个小圈子彼此互有联系,但同时也泾渭分明各自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草地由此空出了大片大片的空间无人问津。
那个藏在草地中闪光的东西就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靠近篱笆,因为位置偏僻,那附近的杂草也没怎么精心修剪过,郁郁葱葱的翠绿色纠缠着贴着地皮生长,看起来十分杂乱。
杂乱得令人不安。
莉娜觉得口中泛起了一阵怪味,残留在口中的酒水似乎正在发酵,弄得她舌头上又湿又黏。
她连吞了好几口唾沫,然而那种黏腻的液体始终堵塞在她的喉腔里,怎么也不肯下去。
莫名的,莉娜竟在原地踌躇起来,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才好。
她转头看了看艾伦,她的丈夫正被一群热情的邻居围绕在正中央,挤挤挨挨的人头挡住了莉娜的视线;她又下意识地看向了前院双胞胎儿子们所在的方向,视线却被房屋给挡住了,凝神之下,莉娜只影影绰绰地听见前院传来的孩子们的尖叫和欢呼。
时间已经很晚了。
地平线上只残留着几缕余辉,瑰丽的金红色光芒照亮了一小片天空,可这丝丝缕缕的光芒相对于整片天空那么庞大的黑暗实在是太微弱了,反而更衬托出天际边缘浓厚的乌云如有实质。
淡红色的月亮像一只巨大的瞳孔,用它邪恶到人类无法理解的视线凝视着地面。
莉娜忽然觉得很冷。
她打了个寒噤,双手环胸楼主了自己,手掌在自己光^裸的双臂上搓了几下,好像这样做就能给她带来一点温暖。
她不知道她的脸颊就像刚刚粉刷过的墙面一样雪白,也不知道在她雪白的脸颊上,两团触目惊心的鲜红色缓缓地从皮肤底下沁了出来,让她的神色麻木冰冷得像是恐怖片中的玩偶。
莉娜顶多有点疑惑。
她不明白为什么平时那些死缠着她留下来,想要她加入那些在她看来空虚无聊透顶的话题的女人,为什么这次就毫不怀疑地就听信了她“不太舒服”的借口,好心地放她一个人走开,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今晚就这么心浮气躁,装都没办法装出温柔慷慨的样子。
那个奇怪的闪光像只巨大的手爪,牢牢地将她攥在了手心。
莉娜咳嗽了一声,慢慢朝着闪光所在的地方走去。
她蹲下身,在结团的粗粝草杆中摸索了一会儿,手指偶尔会触到软绵绵、湿乎乎的长条状活物,不过总是没等莉娜将手指从草团中抽^出来,那东西就拼命蠕动着爬走了,只在莉娜的手指尖留下古怪而又恶心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