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公园—— by卡比丘
卡比丘  发于:2023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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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许渭尘发现自己很难忘记那天的每一个细节——也可能他是很难忘记和唐既明从头到尾的每个瞬间,虽然他不愿承认。
家到学校,骑车只需要二十分钟,许渭尘在自行车位停好车,唐既明已经朝他走了过来。
“你随便看看吧,”许渭尘没看他的眼睛,完成任务式冷淡地说,“路和建筑都有标牌,我先去当义工。”
说罢,他便穿上义工马甲,戴好工作牌,在接送区挤出假笑,把来上课的吵吵嚷嚷的小孩送去教室。
十点钟工作结束后,许渭尘四下张望,没发现唐既明的踪影。恰好几个关系不错的女孩找他一起去喝咖啡,他便答应了,把唐既明抛在脑后,和她们一道去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咖啡店。
他们吃早午餐,聊了会天便散了。
许渭尘走到自己停车的地方,发现自己的公路自行车居然不知所踪。
L城治安很好,以前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况,许渭尘愣了两秒,咒骂了一句,正不知怎么办,一滴雨落在他的脸上,而后是手背和肩膀。
他的懊恼达到顶峰,身后忽然有人叫他:“许渭尘。”
许渭尘转头看,黑色旅行车车窗降着,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唐既明竟然神通广大得找到了他,用一种温和的,所有人都会感到心安的眼神看着他:“下雨了,你上车吗?”
“我车被偷了。”为了防止唐既明问,许渭尘一上车就脱口而出。他骂了句倒霉:“一会儿不知道怎么跟我妈说。”
“现在还早,我们开车找找,”唐既明升起车窗,安抚他,“找不到就再买一辆。”
“什么买一辆,说得这么轻松?我车很贵好吗,能换两台这破旅行车了,”许渭尘横眉怒目,“我妈本来就不想我买这个……”
他又急又懊悔,闭上嘴不说话了。
唐既明没有动气,启动了车,慢慢向前开,像真的替许渭尘找起了自行车来。
旅行轿车虽然旧,车里的味道并不难闻,座椅的皮应该是新换的,皮革味混着香薰里的檀木香气,有一种干净和温暖的意味。
许渭尘心情奇妙地缓缓平复下来,看着缓慢掠过的街景,想了一会儿,闷闷地对唐既明说,可能在附近某个比较乱的区。
“不过肯定找不到,偷了一早藏起来了,哪会放在路边。”许渭尘说着,又很悔恨,俯身把脸埋进手里,大喊大叫,骂自己蠢。
不知是不是他记错,唐既明安慰他时,声音像有些笑意:“没关系,你指路,我们过去看看。”
那天的经历十分有戏剧性,来到许渭尘猜测的街区,转了两圈,他们竟真在一个仓库后方的空地上,看见了两名社会青年围着许渭尘的车,像在评估车价值几何。
“我过去,你在车上等着。”唐既明告诉许渭尘。
许渭尘有些畏惧,拽了他一下:“算了吧,报警好了。实在不行有保险。”
“小事情。”唐既明笑了笑,兀自下了车。雨还在下,他戴上了运动外套的帽子。
许渭尘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母亲似乎提过,林雅君所在的城市比L城乱上许多。许渭尘将车窗降下少许,见唐既明和那两名青年说话。
但因为隔得远,听不清谈话的内容,没说几句,忽然见唐既明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什么,青年们破口骂了几句,后退一步,转身逃走了。
唐既明等他们消失,才推着许渭尘的车走回来。走近时,许渭尘看见他灰色运动外套的帽子和肩膀都被淋成了深色。
他打开后备箱,把车放进去,而后回到驾驶座,关上了车门,许渭尘闻到了雨的气味,注意到唐既明的眉毛和脸都湿了。
雨水使他的脸变得更柔和,像上了一层清漆,唐既明的瞳孔像黑色的玉石。他与许渭尘眼神相交,又使许渭尘看不见底。
许渭尘那时没出柜,甚至还不是很确定自己的性向,因为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但是快得要跳出胸口的心跳,和发热的脸,让他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怎么拿回来的?”许渭尘小声地问。
“我说我是C城来的,”唐既明微微弯了弯唇角,“给他们看了我的模型枪。你们这的人挺好糊弄的。”
他这句话中也包含了许渭尘,许渭尘应该指出来,但当时没有,他用很轻的声音说了谢谢,唐既明听到了,说“不用谢”。
回到家时,雨下得非常大,唐既明从扶手箱里拿了伞给许渭尘,他自己又戴上了还未干透的外套帽子。
进门后,母亲们已做好了饭,林雅君情绪好多了,问他们觉得学校怎么样,唐既明说很好,一字未提方才的插曲。
都怪唐既明体贴温和,对许渭尘太好,害许渭尘觉得他可能也喜欢自己,至少是希望和自己成为朋友的。他们在一起度过了连体婴似的半个月。
这是许渭尘认识唐既明后,与他的关系最松弛的一段时间。
唐既明送许渭尘去做义工,上大提琴课。许渭尘嘴上不饶人,还想一出是一出,常在回家路上突发奇想,支使唐既明带自己去这去那,把唐既明当奴隶,常叫他在车上等几小时。
唐既明从来没有怨言,许渭尘使唤他之余,暗自觉得有些离不开他,愈发粘着他,去哪都要唐既明接送。
暑假结束前夕,许渭尘让唐既明载他去市区的书店,买下个学期的阅读书目,唐既明也在书店逛了一圈。
许渭尘拿好自己的书,去找唐既明,碰见他在认真翻看一本很厚的精装游戏原画集。许渭尘一过去,他就合了起来。
“你买吗?”许渭尘随口问。
唐既明说价格有些高,放了回去。他说的时候表情很平淡,好像并不是很想要。
可是许渭尘回到家里,晚上睡前想着想着,总觉得唐既明其实很喜欢那本画集。
林雅君和唐既明快要回家了,许渭尘心里很不想和唐既明分开,又有些心疼他因为价格而放弃喜欢的东西,便偷偷去将画集买了回来,在出发的前夜,下楼来到他房间门口,想把画集送给他。
地下室次卧的门关着,但木质结构的房子,隔音实在不好,许渭尘听见了唐既明和林雅君的聊天。
他们刚理完行李,林雅君说:“真喜欢这里。又漂亮又安全,还有文心在。”
唐既明没有说话。
许渭尘想敲门的手停了停,又听见林雅君说:“你喜欢渭尘的学校吗?我们搬过来怎么样?”
“我都可以。”唐既明的声音很平淡,没有烦躁,也毫无喜悦。
“我看渭尘也很喜欢你,去哪都要拉着你,文心说他从来没和人这么要好过,还说你对他太好了,简直是惯着他。你也很喜欢这个朋友吧?”
许渭尘抓着画集,心里紧张了起来。他也想听听唐既明对他的看法,但听到的是:“我们住在这里,我必须对他好。”
可能是因为看不见唐既明的脸,许渭尘觉得唐既明的声音冷得像冰,和平时的他没有一点相似。
林雅君一愣,声音变低了:“那你不喜欢渭尘吗?……他性格是有些霸道……”
“我无所谓,”唐既明说,“只要有必要,我都可以。如果对离婚有利,我也可以对爸和奶奶这样。”
房里静了好一会儿,许渭尘手里的画集也差点掉到地上,但他拿住了。
最后林雅君说:“不是所有的事都和利益有关,妈妈只想知道你的感受。如果你不想来我们就留在C城,或者去别的城市。”
“许渭尘是挺烦的,”唐既明说,“不过我喜欢L城。”
许渭尘回到房间,觉得自己脸红得血管都要炸开,但是手和脚都很冷,他关上门站了好一会儿,开始撕扯他给唐既明买的画集。
精装画集封面很厚,他力气不大,根本扯不开,胡乱撕了几张纸页,又气得狠狠把书砸在地上。
地毯很厚,书砸上去没有声音,他又用力踩了几脚,恨得眼睛都湿了,他总会在情绪崩溃的时候想起爸爸,趴到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
第二天,许渭尘没下楼,听见那台老旅行车在十点钟开走了。他没把画集扔掉,放在柜里时刻提醒自己,唐既明是怎样一个虚伪的假人。
他希望今生再也别见到唐既明,然而三个月后,林雅君和丈夫离婚了。
她买下了许渭尘家对面的房子,带着唐既明来到L城,开始她们新的生活。

唐既明还未来许渭尘学校报道,许渭尘便已听交响乐社的同学说起。
同学的母亲在学校任职,称学校新收入一位高年级转学生,履历极佳,简直是白白捡到了的未来名校校友。
许渭尘听罢不言不语,只在心中冷冷一笑,狠狠骂了几句。
十一月下旬,L城开始断断续续下雪。
林雅君和唐既明正式搬到对面屋子这天,李文心做了一桌菜庆祝,许渭尘回到家,起居室里已经飘满了饭菜的香气。
唐既明也在厨房帮忙端盘子,许渭尘看见他的背影,脚步停了停,又径直走过去,在餐桌旁坐下来。
许渭尘一整晚都很沉默,无视了所有唐既明对他虚伪的示好。唐既明给他盛的汤不喝,替他倒的果汁不碰。
唐既明像没发现许渭尘的抗拒似的,屡败屡战,又切了一份牛肉,整齐码在白色瓷盘中,放到许渭尘面前,轻声对他说:“阿姨做了一下午。”
许渭尘直接把盘子推回去,觉得唐既明简直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没脑子的弱智,机械地做着和以前一样假模假样的体贴举动,以为就能简单地笼络他——违着本心,为厌烦的人服务,应该也挺恶心吧,亏唐既明能做得这么自然。
李文心和林雅君聊得太火热,甚至没注意两人之间的僵硬,专注憧憬着未来的幸福生活,甚至已经开始计划,等许渭尘和唐既明都去大学后,她们两人去哪儿旅行。
吃完晚餐,李文心开口:“渭尘,我和阿姨在家休息会儿,你和既明一起去对面收拾几件家具。”
许渭尘本想找个理由拒绝,抬头看见母亲认真的眼神,她说“乖”,像在表示不接受借口。不论怎样,许渭尘是该去帮林雅君收拾的,他便还是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和唐既明一起走了出去。
屋外的夜风里夹着碎雪,把毫无准备的许渭尘吹得往一边飘。
唐既明搂了一把他的肩膀,把他拉回来些,还笑了笑,许渭尘立刻甩开,快步往马路对面走。
车库里堆了几件家具,林雅君的车停在外头的车位上。这一次来,她换了台新的吉普车,雪胎很大,黑色的胎缝里卡着些雪,被路灯照得反光。像在宣告,不同于八月的暂居,她们已经下定决心,要适应L城的生活,不会再离开。
许渭尘站在这栋房子与从前全然不同的车库里,有些恍惚地怔了怔神。
两人之间寂静无声,但还算默契地组装了一个柜子,而后拆开电视机,抬着摆上去。
许渭尘热得鼻尖冒汗,便停下来,脱了毛衣,丢在沙发上。还未转过身,他听见唐既明的声音:“你还要和我不说话到几时?”
他回头看,唐既明站在电视墙边,神情温柔成熟,没有丝毫不悦,仿佛许渭尘的仇视与抗拒撼动不了他分毫。
“我做错什么了吗?”他甚至关切地询问,像他真是不厌其烦地关心着许渭尘似的。
许渭尘原本还能强压下情绪,现在简直气得丧失理智,直勾勾看着唐既明,一字一句说:“你得了吧,觉得我烦,就用不着这么假惺惺对我好。”
唐既明微微愣了愣,想了几秒,问:“你听见我和我妈说的话了,我们回C城的前一晚,对吗?”
哪怕被许渭尘愤怒地揭穿,他的表情也没有一点变化。许渭尘冷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竟说:“那天你是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许渭尘被他的厚颜无耻折服,不愿再多和他说一句话,俯身拿起毛衣和外套,决定回家,唐既明向前一步,拉住了他,表情终于不再那么温柔,有了一丝冷淡的裂缝:“许渭尘,你能不能别跟小孩一样?”
许渭尘想挣脱,但唐既明抓得极紧,他的力气根本比不过,气得骂:“你是不是有病?我懒得理你我就是小孩?我比不上你这么虚伪,我看了你犯恶心,不想跟你说话,就是小孩?”
“你想骂我可以现在骂个痛快,但是我们才刚搬过来,你跟我闹翻了,你妈和我妈该怎么相处?许渭尘,你八月过得还算高兴吧,我怎么想你,很重要吗?”唐既明说得不疾不徐,声音很低,像安抚,像威胁,唯独不是解释。
他说完,看了许渭尘一会儿,又将语气放得更缓,跟许渭尘讲道理:“阿姨下午说,希望以后早晚我能带你去上学,她就不用绕个圈子再去公司了。以前雪天送你上学,经常堵在接送区迟到。你闹脾气,也为她想想。”
许渭尘说不过他,几乎真要被他洗脑,只是眼睛又很痛,重重推他一下,这一次推开了。
许渭尘重新把毛衣和外套放下,紧紧咬着嘴唇,梗着脖子去拆放在楼梯边的小茶几的防撞包装。唐既明走过来和他一起拆,两人便这样沉默地拆装着从C城搬来的旧家具,直到林雅君回家。
此后,许渭尘终于和老师唐既明学会了维持表面的和平。在两位母亲面前,不再完全不和唐既明说话,有时雨雪天气,听话地坐唐既明的车去上课。
不过放学时,他总是走路回去。唐既明等过他两次,而后便默契地由许渭尘去了。
关系稍稍改变,是在许渭尘父亲忌日时。
这天下午放学,路边的积雪被车胎和行人压了几日,多处已冻成了硬冰。许渭尘白天有交响乐的排练,背着大提琴往家里走。
他走得小心,走得慢,但有一辆车快速从他身旁驶过,差点撞到他的琴,他受了惊吓,脚下一滑,就摔倒了。琴箱重重跌下,发出闷响,膝盖磕到一团冰雪上,手肘也折了折,痛得他眼前发黑。
许渭尘怕琴摔坏,爬起来之后立刻坐在路边,打开琴盒检查,仔细确认琴没事后,刚要合上盖子,看见视线里出现一双登山靴。许渭尘抬头,便见唐既明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自己,身后停着他的车。
“你还好吗?”唐既明问。
许渭尘不想说话,便低头把琴盒的拉链拉起了,想站起来,膝盖一阵剧痛,又坐了回去。
唐既明走近了两步,对他伸出手,他不接,唐既明半蹲下来,平视他:“坐车回去吧。”
许渭尘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唐既明鲜见有些无奈地叹了气,眉头微微皱起,垂下眼,帮许渭尘拍了拍膝盖上沾到的雪和脏污,把许渭尘的琴盒袋子背在肩上,抓着许渭尘的手臂,半抱着把他扶起来。
许渭尘不至于那么不识趣,这时候还抗拒唐既明的帮助,只是变得很委屈。因为他忽然想如果父亲还在,也会这样帮他拍拍膝盖的。
他一瘸一拐得被唐既明搀到车边,坐上副驾驶位,暖气吹在他冷冰冰的脸上。唐既明也坐上来,见他没有动,又叹了气,转身靠过来替他系安全带。
许渭尘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弄混了现实与幻想,伸手抓住了眼前唐既明的左手,唐既明的手十分温暖,也很大,如果闭起眼睛,许渭尘分不清这是谁的手。他双手贴着唐既明的手背,将手掌面向自己,然后亲昵地贴在脸上。
唐既明好像稍稍愣了一下,不过没有拒绝。贴了一会儿,许渭尘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把手松了松,像放物品一样,将唐既明的左手推走了。
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把脸偏向车窗外。
晚上,母亲摆出了父亲的遗像,在起居室摆了小祭台,给父亲烧了香,因为林雅君也帮忙做了菜,晚饭是在许渭尘家一起吃的。
席间,母亲久违地提起了小时候父亲对许渭尘无节制的宠爱,说许渭尘小学非要去去父亲事务所实习的故事。许渭尘沉默地听着,慢慢地吃饭。
到现在,父亲去世已经十多年,许渭尘忘了林雅君和唐既明是怎么附和母亲的,却总可以记得,这是父亲离世后,他想起父亲时,没那么痛苦,有气力和母亲一起回忆从前的幸福的第一天。
二十六岁生日,明明该是喜庆的夜晚的夜晚,许渭尘睡着后却做了许多梦,梦到森林着火,他吸入了很多烟,嗓子变得很痛。早上起来头昏昏的,腰和腿根都还有些酸,像唐既明的手还停留在他的皮肤上,用力地按压。
洗漱后下楼,母亲给他了纸条和早餐,说和林雅君去超市了。他刚吃一口吐司,收到唐既明给他发来的短信:【准备什么时候回市区?】
许渭尘觉得他问得这么早,或许还有事,便发:【你急就先走,我打车回去。】
过了几秒,唐既明说:【不是这个意思。】
许渭尘不回了,他嗓子又痛又痒,咳了几声,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感冒,饭后喝了一大杯热水,在药箱里找了粒感冒药吃了,又回楼上小睡。
刚要睡着,忽然感到有人在碰自己的脸,他不悦地睁开眼,发现是唐既明。
“干嘛?”许渭尘拍开他的手,用被子蒙住头,大发起床气,“说了你急就先走!吵我干什么。”
唐既明在被子外面柔声道歉,哄了许渭尘一会儿,告诉他:“刚带她们从超市回来,上来看看你。”
“我睡觉呢,看什么看。”在被子里太闷热,许渭尘喘不上气,只能又将脸露出来。
见唐既明还看着自己,他随口说:“我好像感冒了,不知道是不是前阵子太累。”
唐既明愣了一下,好像有点犹豫,对他说:“我前几天也有点流感症状,吃了药就好了。”
许渭尘瞪大眼睛,勃然大怒:“你流感刚好就来传染我?”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以为我好了。”唐既明道歉道得飞快,但许渭尘觉得自己根本没从他脸上看到一点愧疚。
他伸手搭许渭尘额头,又碰许渭尘的脖子,低声说:“好像是有点烫。”
许渭尘被他气死了,听见楼下母亲的笑声,打开唐既明放在他锁骨上不动的手。他怕真是流感,传染给他妈,说“算了,还是赶紧回去吧”,脚步虚浮地站起来,走过去换掉睡衣。
他和唐既明睡过不知多少次,没什么好刻意避讳的,加上也没力气,背对着唐既明脱了睡衣,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妈要是知道我流感,肯定逼我请假。”
“流感不该请假吗?”唐既明在他身后问。
许渭尘立刻转头瞪他,和唐既明的视线对在一起:“我不像你,我在家工作,不去事务所传染别人。谢谢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太喜欢了。”他冷嘲热讽。
唐既明顿了顿,温和地解释:“我是说你生病了应该休息。”
“别来,把你虚情假意的关心留给有需要的人,”许渭尘穿好薄毛衣,朝他走过去,“我有一个妈就够了。”
走了两步,许渭尘又头晕,停在原地等晕劲过去,唐既明过来扶他,牵着他的手。许渭尘把唐既明当支架,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休息了几秒钟,又忍不住小声骂他:“都怪你。”
唐既明抱着他肩膀的手动了动,说“对不起”。

被传染了流感,又不想让母亲知道,许渭尘溜得鬼鬼祟祟。
他下楼,迅速和在厨房里整理的母亲打了个招呼:“妈,我有急事回事务所一趟,先走了。”匆忙地穿上鞋子,跑到对面,跳进唐既明启动好的车里。
天气很好,一大早出了太阳,照着前院还未变绿的草坪。不过气温还未开始猛烈上升,阳光软绵绵地融在凉凉的空气里。
许渭尘坐在副驾驶位,给一位急性子客户回了几条安慰性的消息,忽然有一个陌生号码给他发来了信息。
【嗨渭尘,我是冯武应。】对方说,【林雅君女士给我发了你的照片,我想你约会表一定很满吧!所以立即来给你发送我的,希望能给我排个期,允许我请你吃晚餐。】
而后是两张在街边拍的他的全身图片。冯武应看起来很年轻,头发卷长,戴毛线帽,穿着打扮时髦,表情动作都给人一种个性开朗的感觉。
许渭尘放大看了看脸,觉得挺帅气的,但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车恰好在路口停下,等一位过斑马线的行人,许渭尘顺手将照片给唐既明看:“阿姨效率真高,你表弟长得还挺帅的。”
唐既明接过去看了一眼,还给他,继续开车,没有发表意见。
许渭尘后知后觉,想起来唐既明根本不喜欢任何男同性恋交友的话题,有些自讨没趣地放下手机。
记得高中的时候,许渭尘还没出柜。
唐既明毕业前夕,一个在学校很有名的话题男孩邀请他去舞会,邀请的阵仗搞得很大,在体育馆门口放一大堆气球,还找了找交响乐社奏乐。
许渭尘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搂着琴加入了邀请阵营,想看唐既明尴尬出丑。
没有想到他和社团的朋友围观了全程,唐既明都没有失态,连拒绝都很得体,男孩哭着,毫无怨言地和唐既明拥抱。
许渭尘没看成热闹,在心里暗暗气唐既明总能处理好复杂的情况,其实也有些吃醋,因为唐既明就没有这样抱过他。
晚上回到家,许渭尘便故意在餐桌上提起了这事,还夸大其词,说唐既明和对方紧紧抱在一起,难舍难分,想惹唐既明生气。
林雅君也很关心,她思想比许渭尘的母亲开放些,问了唐既明许多问题,甚至说:“那你喜欢他吗?妈妈觉得,爱情不分性别——”
“——让你失望了,我比较喜欢异性。”唐既明很罕见地打断了他的母亲。
回想起多年前那天,唐既明说话时近乎漠然的面容,许渭尘的胃里都难受地翻腾起来,心烦意乱。
他闭眼,想小憩一会儿,听见唐既明说:“设计师圈子乱,私生活不一定干净,你没谈过恋爱,选男朋友还是谨慎一点好。回消息前,需不需要我找人帮你调查他的经历?”
许渭尘睁开眼睛,看唐既明的侧脸,觉得他大惊小怪:“用不着吧,我就是随便聊聊。”
“而且他是你亲戚,”许渭尘伸出手指,戳戳唐既明的肩膀,指指点点,“你还在背地里说人家私生活乱,Sphinx的CEO素质也太差了吧。”
唐既明被他指责,没生气,唇角弯了弯,抬手握住许渭尘悬在空中的手指,拉下来,说“我只是说可能”,过了两秒又松开。
唐既明的手很干燥,温度比许渭尘低一些,许渭尘愣了愣,脸热起来,不再和他斗嘴。
到了许渭尘公寓楼下,唐既明停好车,和许渭尘一起上楼。他说许渭尘的病是被他传染的,他会把许渭尘照顾到康复。
许渭尘吃的普通感冒药效果不好,在回来的路上又没睡着,精神不佳,同意唐既明这个罪魁祸首确实必须对他负起责任,理直气壮抓着唐既明的胳膊,把他当起拐杖。
上午尚有力气说笑,下午许渭尘开始发高烧。
他躺在沙发上奄奄一息,唐既明让秘书送来特效药,还替许渭尘接了几个助理律师打过来的电话。
他一边把许渭尘扶起来喂水喂药,一边用十分客观的语气,评价许渭尘的律师助理没有私人时间观念。
许渭尘吞了药,坐着有气无力地咳嗽了一阵,怪叫:“我都要死了,你还有心情骂我同事。”
唐既明被他逗笑,又很快收起笑容,温和地规范他的语言:“别乱说话,明天就会好了。”
“明天没好怎么办,”许渭尘没什么气势地瞪他,“如果我烧成弱智,你就要负责我的下半生。”
“没问题,”唐既明很明显地搪塞他,“我负责。”
许渭尘打了一下他搭在自己额头上的手出气,但是缺乏力气,显得像抚摸。唐既明对待病人耐心极佳,等许渭尘先把手拿走了,他才移开。
特效药起效得很快,傍晚,许渭尘出了一身汗,精神也好了不少。
他吃了唐既明给他做的晚餐,闹着要洗澡,唐既明便给他放了一浴缸水,扶他泡在里面。
许渭尘泡澡时,唐既明手机响了,他去浴室门口接电话。
电话似乎是他下属打来的,和他讲些工作上的事。唐既明在门外打了很久,好像是休息了两天,公司有一大堆事要等他决定。
许渭尘等得很无聊,觉得水都快泡凉了,自己从浴缸里出来,刚要拿浴袍,唐既明好像听见动静,挂了电话走进来:“怎么不叫我?”
他看许渭尘的眼睛,没有看许渭尘身体,眼神很正直。
许渭尘拉了两下浴袍,没拉下来,唐既明便走过来,替他取下衣架,将白色的浴袍抖散了披在他肩膀上:“冷吗?”
许渭尘觉得自己的贱劲又上来了,他明明知道唐既明虽然能和他做爱,大体上仍然是直男,不会对同性的身体有太多反应,依旧很讨厌唐既明像看小动物一样看他。
“冷,”他故意说,伸手抱住唐既明,把没擦干的水蹭到唐既明的衬衫上,抬脸看唐既明,“唐既明,你打电话打好久。”
唐既明微微愣了愣,罕见得有些僵硬地后退一步,伸手把许渭尘的浴袍拢起来,系好带子,拿了条毛巾帮他擦擦脸,解释:“我以为你泡完了会叫我。”又说:“我去把气温再调高点。”
许渭尘看着他白衬衫上斑驳的湿痕,即便清楚自己是自取其辱,还是恼怒得耳朵都热了,他不服地亦步亦趋跟着唐既明,等唐既明调高了一度,便去抓他的衬衫,从西裤里扯出来:“你衣服都湿了,我帮你脱啊。”
外面太阳落山了,家里暗暗的,只有窗外残留的灰蓝色天光充当光源。
唐既明回过身,许渭尘看不清他的表情,有些委屈地努了努嘴,他按住了许渭尘的手腕,把许渭尘的手拉开了:“许渭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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