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多么凶狠和柔软的词汇。
在被吴桂花虐待的那些年，小六难道没幻想过，有一天他的妈妈会来带走他，会把他抱在怀里，他会受到狗蛋那样的宠爱。
疯女人还在呜呜唧唧的小声喊，站在小六的位置其实已经听不清她在喊什么了。
她好爱大宝哦。
她好难过啊。
很难说小六有什么清晰的思路，但他不由自主的从躲藏的地方出来，慢慢的，慢慢的走到了女人面前。
女人短暂的愣住，她心眼迷住了，对外界的感知迟钝，但几年来积攒出的经验无一不反馈给她。
孩子不喜欢她，孩子会跑，她想要孩子就要牢牢抓住。
愣神后是狂喜，女人的手挣脱丈夫的控制，啊啊的去抓小六，男人慌忙去拦，一双粗糙的小手却先一步握住女人枯瘦的手。
这两双手都瘦，唯一鲜明的区别是女人的手要白要光滑。
女人反握过来的力道很大，小六有些疼，却没挣扎，在这种平静下，女人奇异的安静下来。
她开始发呆，然后无声的掉眼泪，男人没敢去惊动她，手动了动，小心的把她脸上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
是个有些好看的女人，瘦和眼泪，让她多出几分楚楚可怜。
小六开始不知所措，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没有听乔哥哥的话，乔哥哥回来后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不要他？
唯一能凌驾于食物之上的恐惧是被抛弃。
小六轻微的缩手，他想缩回手，回到刚刚躲藏的地方。
裴乔就在这时回来了，他微讶于小六的主动，但这不失为一件积极向上的事。
一个人愿意主动，说明他正在尝试接纳这个世界，裴乔并不愿意小六从李家那个旋涡，全心投入到自己的旋涡来，小孩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的社交圈，这对于成长是不可或缺的。
“你愿意叫她妈妈吗？可以哦。”
翻阅过一些育儿书籍的裴乔，现在和小六对话时，也偶尔会注意带上气音，幼稚一些，总能更好的和小孩拉进距离，也能让他们更有安全感。
眼睛倏然睁大，小六盲目相信乔哥哥的话都是对的，只是叫妈妈，他抿着嘴，有点羞。
可女人还在看着他流眼泪，也许叫了妈妈她就不哭了呢？
小六于是在男人惊讶的注视下，小声叫了句妈妈。
女人手抖了抖，也许之前有过好心的孩子不排斥她的接近，但再也没有谁叫过她妈妈，锥心刺骨的痛苦中，忽然就照进来一线天光。
“大宝…”女人声音颤抖的松开一只手，她摸了摸小六的脸蛋，又摸了摸他的头。
男人张张嘴，嗫嚅了两下才说道：“小娃儿，你是哪家的？”
“叔，你们要去坐车吗，我送你和姨去。”
男人眼眶热热的，显然把面前的孩子当做富有正义感、有爱心、有勇气的三有小少年。
“哎哎，是要坐车，这不过来看病嘛，要回去了。你，你姨姨平时不这样，就是突然，突然…你别怕啊，她最喜欢孩子了…”
要是怕就不会过来，小六没别的心思，但裴乔有点别的念头。
借助这对夫妻，装作是他们带着的孩子，和他们一起上车，同行一路，确实比小六独自转移要好的多。
至于用什么理由。
这个男人不是难糊弄的类型，他有韧性却不是领袖人才，只要是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能说服他，因为比起清晰的决断，他更擅长去听。
“叔，你要去哪？”被小六牵着，女人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细看她虽然还有些精神恍惚，但走在人群里，已经不会有人把她当成一个异类。
“回N市，家是县里的，还得转车，出来时情况挺好的。”男人有些絮叨，他说了几句自家的事，又问起小六，“娃，你哪家的，一会叔得谢谢你家大人。”
说到这男人又想起妻子的情况是不太合适去别人家里的，于是他赶紧掏掏兜，摸出两块钱准备塞给小六。
小六没要，他在认真听裴乔给他编身世。
“我去找我亲妈，她就在N市，不过不是县里头。”小六低着头，“后妈不给我饭吃，我妈给我留了地址，说我想她了可以去找她。”
国人都是很爱脑补的，三两句话点到即止就行，你也不能指望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多有条理，又多口齿伶俐。
“啊！那你爸呢？”男人有些气愤，他家里求一个孩子千难万难，别人家里有却不珍惜。
“他听我后妈的。”小六继续输出，“叔，我能和你们一块坐车不，我有票钱，就是怕有拐子，等到了N市你不用管我，我妈说了车站门口有小车能去她那。”
“哎呦哎呦，造孽的！叔有钱，票钱叔给，等到了N市，叔先送你去找你妈，真是，哎呦真是！”
男人骂不出什么脏话，真是了半天，气的跺脚。
小六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但他知道不能让男人送，因为他没有一个在N市上班的亲妈。

第36章
如果裴乔能远望到芦花村, 他就会知道他们不需要这么急切，凭李守柱的智商压根想不出千里奔袭这种事。
他傍晚回到村里时, 又累又饿, 没工夫理会小六在哪，直到全家吃过晚饭，还没见着人, 才开始嘀咕。
印象中他这便宜儿子，长着个狗鼻子, 每到饭点不用人叫，准跑回来蹭吃蹭喝，今天这个时间还没回来确实不正常。
别是掉哪个沟沟里了吧？事关钱, 李守柱也坐不住了，赶紧招呼人帮着找。
甭管平日里交情怎么样，一听孩子不见了, 各家倒都是积极找人, 他们哪来的手电筒头灯，只能举着自制的火把，在村子周围走动呼喊。
近处找了个遍，没有丝毫踪迹，也有大人询问自家孩子今天有没有见到李家的小六, 得到的自然是整齐的摇头，事情到这里就很扑朔迷离，但李守柱依然没往人是跑了这方面想。
他琢磨着，李小六怕是找了个地方躲懒，然后睡过去了, 总不能是被狼给叼走了吧。芦花村附近很少见大型野生肉食动物，但也不是一只都没有, 李守柱开始心慌，就招呼着人要往山里去。
村里人有些犹豫，他们也想把孩子找回来，但大晚上往后山跑，实在不安全，没人想把自己搭进去。
见人群不动，李守柱话开始不好听，他阴阳怪气的嘲讽有些人没胆子没良心，血是冷的心是坏的，放着娃子不管，以后是要遭报应的。
好脾性的人不跟他计较，暴脾气的当场就撂挑子了，李守柱被人推了个跟头，他将将爬起来，气的不行，就在冲突即将升级时，远处吴桂花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见着李守柱就开始哭。
“柱子，柱子...快，快回去，没了，没了！”
“什么没了？小六那兔崽子找着了？”
李守柱心里咯噔一声。
什么没了？
小六没了？
长期饭票没了？
老天爷啊，这日子以后可怎么过啊！李守柱几乎瘫在地上。
“什么小六！你净想着那兔崽子！钱，钱没了，咱家钱全没了！”
吴桂花撕扯着李守柱往家跑，她没跟着出来找人，虽然饭票重要，但不是已经有人去找了吗？她当然就搁家里看着李有福，顺便收拾收拾屋子。
李守柱白天带去镇上的钱没花完，吴桂花就叠好了，准备放回藏钱的地方，但那处哪还有钱啊，就剩下他们包钱用的一块白布孤零零的躺那。
五雷轰顶不外如是，等吴桂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把事说清楚，李守柱也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棍子似的傻了。
当晚芦花村的人就听李守柱骂了一晚上的街，骂累了就嚎，嚎完了就骂，住的离他近的人家整晚都没睡好。
可就算到了这里，小六偷钱跑路成功的猜测依然不是主流，至少在李守柱想来不是主流。
他能往哪跑，几个小时的山路一个瓜娃子能往哪跑！他跑得了吗！
李守柱为小六跑路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等他终于后知后觉村里找不到人，紧张忐忑的到镇上把事情和接头人讲过，接头人慌忙联系着找人，并打听到前几天有个小孩独自坐车去了县里，模样还和小六很像的时候，小六已经在赵振国家里舒舒坦坦的住下了。
所以裴乔多少有点虚空索敌，李守柱那脑子除了拖累己方，很难说可以对敌方造成什么伤害。
赵振国就是带着媳妇到处看病的男人。
到了N市后，他坚持要送小六去找亲妈，态度异常坚定。
这种人很难搞，当他被爱心驱使着，去做一件他认为正确的事情时，你很难打消他的念头。
赵振国就是这样，裴乔觉得哪怕小六不愿意，直接坐小车走了，他也能再叫辆小车在后面跟着，一直到看到母子团聚为止。
那只能继续剧本了。
于是赵振国听小六讲了新设定。
再然后赵振国就把无家可归的小可怜带回了家，这里面不愿意和小六分开的陈玉芳也出了大力。
这个失去了孩子的女人，刚刚得到心灵上的慰藉，她迫切的希望这个孩子留在她身边，或者换一换，让她一直留在这个孩子身边。
两边算得上一拍即合。出来的第二天，小孩就暂时有了正经住处，裴乔微妙的感觉到从离开芦花村起，小六的运势似乎好了点。
运势这种东西摸不着，却也不能不信，何况他现在的这个状态，还真不好质疑这些。
赵振国家境不错，这点从他带着陈玉芳各地跑就能看出来，这年代能频繁出门求医的多少有点家底。
回家掏钥匙开门，陈玉芳热情的拉着小六进屋，小六楞楞的被拉进去。
窗明几净，玻璃灯泡，是小孩从未接触过的另一种生活。
“阳阳，你先坐，家里没水果了，叔叔先给你拿糖吃。”赵振国欢喜的要去拿糖，转头见陈玉芳已经从柜子里把糖拿了出来。
“甜，多吃点。”陈玉芳乖乖的坐在小六身边，把糖全堆在他手边。
糖这时候挺稀罕，包装味道虽然和以后没得比，只是几个素净的小方块，被糖纸简单的包着，但小六没吃过啊。
看着小孩吃糖时惊喜的眼神，裴乔暂时放下心，如果能在这个家庭里长大，对小六来说也是件好事，比从前好的太多。
坐了一路车，几人都饿了，赵振国见陈玉芳安安静静的，心里高兴。
他站着看了会桌边的一大一小，就转身钻进厨房开始做饭。
饭是煮的面疙瘩汤，小六和陈玉芳碗里各窝着一个荷包蛋，赵振国没有，可他吃的很香，笑就没断过，整个人像是在苦日子里尝到了甜味。
看到这，裴乔没有继续待下去，告诉小六他晚上会过来后，便离开了。
再次睁开眼，天上的太阳还散发着暖光，躺椅毕竟不是睡觉的地方，裴乔坐起来，反手捏揉有些酸疼的腰，而后回屋开电脑。
在搜索框里输入地址，页面上就跳出信息。
上面是小六目前所在的县城，这个县如今建筑设施、环境卫生、经济发展都很不错，算是富裕县，网上有关这个县五十年前的资料很少，想了解详细估计要去当地的图书馆。
裴乔关了网页，没有动身的打算，等确定小孩会长时间留下再说。
今天醒得早，裴乔下楼吃过饭，没有立刻回屋，而是去了健身房锻炼。
薛涛和林青也在，薛涛好像没什么别的爱好，除了被林青拉着看电影，其他空余时间常常泡在健身房，对比起来，林青就显得很不积极，很难说他为什么干保镖这行，总之不是爱。
锻炼后还有些时间，裴乔抽空去了趟蛋糕店。
G先生人很和蔼，对裴乔当甩手掌柜没意见，能做出美味的蛋糕他就开心，但他很介意小朋友宅居，每天窝在家里的生活模式一点都不健康，他们明明是因为旅行认识的，但最近他的小朋友像是放弃了旅行一样。
裴乔该怎么解释他没放弃。
只是养娃方知不易。
晚上再过去的时候，赵家来了客人。
两室一厅的房子里，一扇门半开着，在外面小声说话的两个人，只要一探头就能看到屋里的情景。
陈玉芳在给小六铺床，她情绪稳定，脸带笑意，嘴里还小声哼唱着。
“这可不好找。”
赵振国对面的男人摇摇头。
“王梅这个名字太普通了，你又没其他信息，不好找。”
“老钱，阳阳这孩子让人心疼啊，摊上那么个爸，有点钱就犯浑。我是不能让孩子再回去了，你就帮帮忙慢慢留意着，我这也不缺一口饭，找到人之前，就让阳阳先在我这住着。”
老钱抬抬眼皮，凑近了点，他朝屋里努努嘴：“你真想找人啊，找着人了你不就得把这小孩送走了吗？我瞧着弟妹挺喜欢这孩子的，要不你们就养着呗，弟妹这病吧，没准就应在这孩子身上。”
赵振国摆摆手，他当然想，但是：“当父母的哪舍得啊，我要强把人留着，阳阳妈怎么办？”
在新的剧本里，小六叫宋阳。孩子命苦，摊上个做生意有钱就乱搞的渣爹，亲妈被气跑了，只知道有人曾经在N市见过她，于是小孩想方设法存钱跑来找人。
“人要不在N市了呢，那没准十年八年都找不着。”老钱说的是实话，这年头通信不发达，找人难得很。
“万一这孩子亲爹找上门了，到时咋整？”老钱又问。
“不给！”赵振国斩钉截铁。
老钱也是没脾气：“行吧，那我先打听着。”
至此，小六便在赵家住下了。

第37章
找人的事没结果, 眼看着学校又开学了，赵振国觉着不能这么白等下去, 于是寻思着先送小六去上学。
其他事都能商量, 教育问题不能耽误。
他儿子是在二年级暑假没的，赵振国记得很清楚，前几天儿子大宝还在和自己说等开学他就是三年级的大孩子了, 那会儿谁能想到转眼人就没了。
端端正正的在练习本上写下宋阳两个字，赵振国又拂过本来就很平整的页脚, 练习本是之前买的多，还没来及用的，现在它要被其他孩子带去学校了, 真好。
赵振国心里堵得慌，只能反复念叨着真好。
“真好。”身后有人也在说真好。
他转头，看到妻子恍惚的靠在门边：“真好, 该上三年级了。”
“是啊。”赵振国没说阳阳是去读一年级的, 因为他那个渣爹不让上学，他踌躇着道，“要不你来收拾吧，我怕漏了东西。”
陈玉芳站着不动，良久才哎了一声, 慢慢走过来。
“早上，记得买包子。”
小学生多是活蹦乱跳，运动量大饿的就快，有条件的人家不吝啬给孩子带上些吃的。
“记得呢，带个肉包, 饿了下课吃。”
“书呢，怎么没有书！”
陈玉芳突然着急起来, 原地转着找课本。
“还没发书呢，得明天去才发书！”
赵振国赶紧握住她的手：“玉芳，玉芳…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得去了学校才发书。”
“哦哦，得去学校…”
房子隔音不好，小六在屋里把两人的对话听的清楚，他把脸颊贴在被子上蹭了蹭，对于突如其来的好意，既高兴又忐忑。
“乔哥哥，叔叔说正在帮我找妈妈。”
小六没那么容易对其他人敞开心房，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会很多，但能轻易占据最特殊地位的始终是第一个人。
哼唧出这句话时，小六自己都不太明白心中有点紧张有点慌的情绪是什么，他词汇量还是太少，在人情世故上更是个新生儿。
对关心自己的人说谎。
裴乔自身不是个爱撒谎的人，更不喜欢别人对自己撒谎，但养了娃，他却开始出现种很微妙的心理。
既想他们诚实守信做个正直的人，又希望他们偶尔可以圆滑些，能生活的更轻松快乐，这个度如何把握真是愁坏了家长们。
小六听着那道熟悉的嗓音不疾不徐和他讲着道理，心就慢悠悠落了回去。
“不用着急，你还有很长时间…现在你可以先期待你的学校生活，不论在哪个时代，知识都是很重要的。”
知识是很重要的，小六牢牢记住。
小六被放在了一年级，赵振国知道他没上过学时，对于那个渣到抛妻弃子的男人又有了新的认知，但八岁的孩子再送去幼儿园也有些不合适，在征求过孩子本身的意见后，赵振国敲定了小学一年级。
说是小六的意见，其实就是裴乔的意见。
小六虽然基础弱，和外界脱节严重，但他理解能力强、记性好，因为吃的苦多，性子很稳，这些先决条件在，是不必从幼儿园起步的。
这个年代的课本和教育形式都与日后不同，也区别于裴乔的授课模式，他希望小六能尽快适应，并且跳级。
什么跳级的三大坏处，压抑学生天性，都是不必讨论的事。
人生的变故多而快，谁也不知道在赵家的日子能持续多久，而他的奇迹之旅又会在什么时候失效，在摒除一切外部帮助后，依然能很好的生活下去，才是当前最紧要的事。
一年级的课程很轻松，小六也不需要人督促，在初次接触纸笔的不适过后，小孩的狗爬字迅速长进，开学一个月后，他的作业已经被老师拿来当做优秀作业在班里传看了。
裴乔翻看了小六的课本，除开课堂进度，总会私下里给人开小灶，一年级的东西简单而基础的，只要自律想学，啃完课本和对应的习题并不是难事。
小六啃的很自愿，命运在他身后鞭策。
陈振国半喜半忧，谁会不喜欢好学的孩子，他当然喜欢。相比较总烦恼孩子贪玩的家长，他却担心小孩总闷头学习，别再闷出病来。
于是赵振国总想轰小六出去玩，也好交几个朋友，据他观察和从老师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小孩在学校没什么朋友。
赵振国很难准确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没有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年代，他有口说不出。
不是说小六孤僻到人缘很差，人类这种生物从老到小都是颜控，顶多因人而异分个度。
小六脸蛋是好看的，学习又好，班里想跟他交朋友的人很多，但面对同学的玩耍邀请，小六显得兴致缺缺，下课的几分钟里他更愿意趴在课桌上休息，也不会和同学凑堆做游戏，至于放学后更是消失的飞快。
裴乔最开始担心他不适应学校生活，或者受到欺负，白天特意掐了时间去学校陪人，一段时间下来，他倒是能准确的形容小六的交友现状。
以一己之力孤立所有人。
小六不想交朋友。偶尔，少数的几次，裴乔发现他也会用羡慕的眼神瞥过操场上的欢声笑语，但他很克制，绝不靠近。
要说是心理问题也不像。受到伤害后对外界应激，不愿意和人接近这种理由，只是理论上说得通，裴乔养了这么久的孩子，自问对小六还有几分了解。
那是因为什么？
想不通，裴乔就直接问了，小孩并不擅长欺瞒他。
小六大概装置了不能对乔哥哥说谎这种程序，被问到为什么不愿意和其他小朋友玩时，小孩先是紧张到飞起，然后就是不知所措的绞着手指，嘴里乌鲁乌鲁的说不出话。
这有什么好心虚的？
裴乔耐心等着，他倒也没有一定要逼问出个答案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至于交朋友这种事，同样不热衷交际的裴乔尊重小六的选择，如果不交朋友会让小孩感觉更舒适，那就不交吧。
小六没让裴乔等多久，很快他就绞着手指小小声说了原因。
但这个原因是裴乔没想到的。
“学校那么多同学，乔哥哥…会不会喜欢他们，就，就没那么喜欢我了…”
小六结巴的不行，吭哧吭哧了好一会，才让裴乔把他的心路历程拼凑全。
该说小孩想的还挺多。因为裴乔跟去了学校，小六心里危机感蹭蹭的，以前可能是没得选，芦花村小，村里的孩子也就那些，现在可有一整个学校的孩子在，有的长的又白又好看，他就很担心裴乔会喜欢上别的小孩。
因为要观察小六的上学适应度，裴乔在学校时都跟在小六身边，结果这熊孩子担心自己和别的小朋友凑的近，跟在身边的裴乔，就很可能会注意到跟他玩耍的小朋友。
然后就…喜欢上别的小朋友…不要自己…被抛弃！
说到这种可能，小六吸鼻子，用力吸鼻子，吸鼻子没用，他想哭。
“你是多不信任我啊…”
裴乔拎起被子，隔着被子揉了揉小六的头。
自家猫和别人家的猫能一样吗？或许别人家的猫也很可爱，但自家小猫永远不用怀疑主人的爱。
“在这里，我最喜欢的小孩就是你了。”
裴乔话不多，有时却意外的擅长直球，还没等小六从信任这种沉重而不好理解的词汇里扑腾出来，就迅速给塞了颗定心丸。
这话简直犯规，没有谁能抵挡这么果果的偏爱，何况是心早就偏的没边的小六。
“我也最喜欢乔哥哥了！”
老师教过的，喜欢就要大声说出来，小六鼓足勇气超大声喊出来。
温馨持续三秒钟。不隔音超大声，很快担心孩子的赵振国和陈玉芳就急匆匆跑过来。
“怎么了阳阳，出什么事了？”
裴乔默默缩回手，独留披着被子的小六面对关心的大人，还坏心的没有提供丝毫帮助。

第38章
自上次谈心过后, 裴乔开始减少去学校的时间，也不仅是去学校, 裴乔开始规律作息, 像个正常人一样白天活动，顶多晚上早点睡，因为要在小六放学后给他开小灶。
这种变化初时引来了小六的不安, 他已经习惯可以长时间见到裴乔的日子，突然减少见面时间, 他难免胡思乱想。
但这是必要的，裴乔毕竟有自己的生活，他的重心在自己的时代。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 梦境对现实没有什么影响，过去或者回来都是以他的意志为准，在这种可以自控的情况下就不需要再请保镖, 于是对外的表现就是裴乔的嗜睡症基本康复了。
在私人医生那边, 嗜睡症出现的诡异，因为各项检查结果都显示正常，嗜睡症消失的同样诡异，他们至今没有拿出什么强有力的治疗措施。
总之，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一年级结束后, 小六开始了他的跳级生涯，他申请跳到三年级。
在经过学校的摸底考试后，他成绩优异足以升进三年级。
这可是件喜事，哪个学校出现神童，都是给校长老师增光添彩, 更不用说在了解过‘宋阳’的背景，知道他从前没有上过学, 那跳级就简直拥有了仿佛神话般的色彩。
虽然低年级跳级比不上高年级有吸引力，但校长还是亲自登门以示重视。
赵振国脸上的笑就没停过，盘踞在这个家里几年不散的阴影，逐渐有了消散的迹象。
这一年来，陈玉芳的病情一直很稳定，虽然也发作过两次，但总体上没有恶化的趋势，而她大幅度好转的契机在小六把三年级课本背回去的那天。
陈玉芳每天都会检查小六的作业，没人说得清她能不能看懂，但她也就这么坚持下来了。
这天晚上再次检查作业时，语文课本封面上大大的三年级几个字，深深的刺激到了陈玉芳，她松开手，课本‘啪’的摔在地上，随后她恍惚的回了屋里。
小六担心的跟过去，却被陈玉芳关在门外，他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里面先是安静，然后伴随着淅淅索索的杂音响起了呜咽，最后是歇斯底里的哭声。
动静一下就闹开了，赵振国这会儿还没下班，他之前带着陈玉芳四处看病，经常请假，单位里早有不满的声音，俗话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早有人想把赵振国这个萝卜踢出去，换自己人上位。
这一年里，陈玉芳情况稳定，赵振国就开始勤勤恳恳工作，去得早回来得晚，也算堵了一部分人的嘴，加上领导体谅他的情况，也看好这份工作态度，开除的声量才慢慢消下去。
小六托邻居在门口看着，他则飞快跑去赵振国单位找人，单位离的近，倒是不耽误时间，接到消息，赵振国立刻放下手头工作赶回了家。
他到家时，陈玉芳还没出来，大门口围着几个邻居都在窃窃私语。
“这是又闹起来了？”
“还这样，我看是好不了了。”
同栋楼住着个精神病，发病时不仅大喊大叫还会咬人自残，这肯定是安全隐患，也不怪别人议论。
有老人孩子的人家，都多少有些意见，不是说他们没有同情心，大家也只是需要为家人的安全考虑。
赵振国没工夫管他们，他冲进去敲门，一边敲一边喊陈玉芳的名字，他既想用力敲，让陈玉芳快点开门，他担心她会伤害自己，又不敢太用力，怕声音太大刺激到对方。
“玉芳，玉芳你开开门。”
“我是振国。”
“玉芳你先出来，阳阳也在这等着你呢！”
随着敲门声响起，高亢的哭声渐渐止住，里面好一会没动静，赵振国在外面等的心急如焚，就想不管不顾的破门而入，这种事情，陈玉芳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赵振国算得上熟能生巧。
门里忽然传来脚步声，脚步声慢慢靠近门。
门被从里面打开，门里的人因为短时间内情绪剧烈起伏，脸颊涨红成一片，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也红通通的。
“玉芳，你没事吧？”
这话赵振国也是随口一问，平时陈玉芳基本不会回应他。
但这次陈玉芳抬手揉了揉眼睛，应了声：“没事。”
然后又推了推赵振国：“我去洗脸，你先去把门关上，这么大阵仗，别再吓着孩子了。”
赵振国下意识哎了一声后，才后知后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