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你待我好狠心……”
“他们杀了阿冽……你便一点都不难过吗?”魔尊声线低哑,眼中淌下泪。
枝玉仙君的双眸逐渐被泪意模糊,他看着魔尊这般模样,想起十九万年前,这魔为了自己自戕而死的画面,想起小小的人儿趴在他肩上,奶声奶气却又小心翼翼地唤他的模样。
他怎能不难过。
只是这十九万年来他的所作所为,叫他没有资格,也没有脸面说难过。
枝玉仙君垂眸,避开魔尊的目光,道:“你若答应同天界停战,我便……跟你走。”
魔尊狞笑起来:“上一回,不论我如何求你,你都不肯同我走。”
“如今,为了这些虚伪的神,你竟心甘情愿跟我回魔族,做我的禁脔?……”
枝玉仙君最是要脸面之人,他听魔尊这般当众羞辱他,心中钝痛,面色变得苍白,垂着眸不说话。
魔尊笑容愈盛:“十九万年了,你凭什么觉得你的安危还能威胁到我?”
“生得比你好看,比你耐上的人多了去了,枝玉仙君是不是未免过于自信了些?……”
第58章 涅槃重生
枝玉仙君确实没有自信魔尊能为了他而答应同神族停战,他只是看着族人不断死去,神界眼看便要生灵涂炭,心中痛楚,本能地一试。
十九万年前,魔尊可以为了他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戕而死,他便觉得自己的生死对于那魔来说是很重要的,下意识地用自己作为筹码,想要以此换得神界安宁。
可是十九万年了,十九万年可以改变太多东西了,便是身体中的血液都更迭了无数次,又凭什么笃定,十九万年前深爱自己的魔,仍是对自己痴心不改呢?……
“你想要什么……”枝玉仙君轻声开口,“只要我能做到,便会竭力去做……只要你答应停战。”
“我要整个神族为我的阿冽陪葬。”魔尊眼中迸发出恨意,冷笑道,“怎么,你如此护着那些虚伪的神,是想要替他们去死吗?……”
枝玉仙君:“好……我死了,你若会高兴,我便如你的愿。”
“只要你放过神族……”枝玉仙君将手中长剑锐利的剑锋无声地贴近脖颈,那剑削铁如泥,刚触到皮肤,便涌出了血。
下一息,一道红光从魔尊手中飞出,化作实物,变成一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击中了枝玉仙君手中长剑,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红宝石转瞬消失在风中。
魔尊低低地笑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他恨这个人的绝情,恨这个人的狠心,更恨即便是明知如此,还要深爱对方的自己。
可他偏偏是狠不下心,做不到看着枝玉仙君受伤哪怕一分一毫,他曾经那么那么宝贝他,他怎么舍得叫他死?
那剑并未杀谁,却像是生生捅进了魔尊的心脏,叫他痛得连嗓音都嘶哑到极致:“你可曾如同袒护你的族人一般,袒护过阿冽一分一毫?……”
枝玉仙君双唇颤抖着,良久,道:“……不曾。”
魔尊仿佛当真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停不下来,笑得眼角都淌出了泪,他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枝玉仙君,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宁枝玉,我真该亲手杀了你,剖开你的胸膛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何能如此冰冷,比顽石还要坚硬……”
众目睽睽之下,枝玉仙君僵硬的身体突然动了动,徐徐行至魔尊面前,倾身将他拥住:“求你……”
十九万年以来,这是枝玉仙君头一回主动触碰、拥抱魔尊,以至于魔尊的身体当即僵在原地,他心中的痛意愈盛,眼中一片模糊,冷笑道。
“你枝玉仙君居然有求我的一日,你不是最看不上魔了么?……从前被我碰一碰,便好像沾了脏东西一般几欲作呕,如今为了你神族同胞,当真是连清白都不要了,居然主动来抱我一个魔。”
“你不嫌恶心么?……”
枝玉仙君:“我是心甘情愿……跟你走的。”
“好啊……既然枝玉仙君如此迫切地想要做我的禁脔,我又岂能不满足你。”
“是你说的,用你自己,来换神族安宁。”魔尊戴着黑色玄铁魔爪的手,触上怀中人的雪白后颈,一点点收紧,“从今往后……一步也别想离开。”
眼前的一幕是众神都没想到的,枝玉仙君用自己来同魔尊做交换,魔尊竟然还答应了。
随着魔尊下令收兵,扯着枝玉仙君的手腕转身欲要离开,燕执捂着正滚滚涌血,被魔刃刺伤的心口,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身,追上前去。
“枝玉仙君……”
魔尊牵着枝玉仙君,脚步一顿,枝玉仙君回过身来,燕执口中忍不住淌出血,惨白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目光却是坚定而沉痛。
“枝玉仙君,我定会来魔族救你……”
魔尊冷笑,这天界众生,他最恨的便是燕执:“吾等着你来送死。”
“帝君保重……”枝玉仙君朝燕执笑了笑,转过了身。
百万魔兵随着魔尊消失在九重天之上,九重天宫之上笼罩着的黑红色魔气渐渐散去,露出黄昏之象,受了伤的天兵们七横八竖地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一片凄凉景象。
此番魔尊归来,也不知他是练就了何等邪术,居然连女娲之境中诞生的神刃“天堑”都奈何不了他,以至于燕执在此次交战中受了重伤。
燕执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碧蓝色神刃,指尖缓缓抚摸着神刃碧蓝色的刀身,眼中流露出悲伤。
那日在女娲之境中,赤渊龙将师尊的肉身藏匿之地告诉了燕执,燕执将寻回师尊肉身之事托付给了祖父祖母,叫他们寻回师尊之后,替师尊招魂引魄,令师尊神魂归位。
寻回肉身和招魂引魄都需要时间,在神魔停战的第十日,燕旌上神与曳灵神君带着重获新生的文昌星君归来了。
彼时燕执身上的伤还未愈,但他还是在文昌星君归来之后的第一时间去了文昌殿见他,虽然他已经知晓了当年的真相,但有些话,他必须亲自问清楚。
在到达文昌殿外后,燕执踌躇几许,才抬步徐徐踏入殿中,只见文昌星君背对着自己,一袭淡蓝衣袍,立于莲花池边。
“师尊……”燕执低声开口道。
文昌星君的背影僵了僵,并未回头。
“阿执有话想同师尊说。”
燕执顿了顿,望着文昌星君的背影,道。
“那日阿执同祖母去往神南岭的空间缝隙中见师尊的时候,师尊其实并未失忆,对么?”
“只是师尊害怕阿执痴缠,不知该如何面对阿执,所以才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不对?”
文昌星君闻言,徐徐转过身来,失神道:“你都知晓了。”
“师尊当初既不愿同阿执一起对抗天道,为何不同阿执说清楚?……”燕执眼眶渐渐红了,“三生石前,师尊若是说不愿,阿执又岂会逼迫师尊同阿执成婚?……”
文昌星君垂眸:“我害怕……我害怕,我若是活着,继续同你待在一处,便会入魔,杀了你……”
“这于你,于天下苍生而言,都是不利……”
对于读书人来说,清白比性命还要重要,他亦害怕背负堕魔弑神的骂名。
燕执垂在身侧的拳头徐徐握紧,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怪文昌星君,当年若不是摹冽手下留情,文昌星君便切切实实地为他死了。
若真要论起来,亏欠对方的那个人其实是他,他违背了当初要永远爱护师尊的诺言。
燕执跪了下去,垂着头,哑声道。
“师尊……对不起。”
“阿执……爱上了阿冽。”
文昌星君愣在了原地,眼眶也逐渐红了,其实他早就料到了这一日,他察觉出燕执对自己是依赖多过深爱,而对于摹冽,燕执似乎早就抱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情。
只是燕执自己始终都没有发现。
“阿执对不起师尊的栽培,对不起师尊当年的救命之恩。”燕执将头伏了下去,贴在地上。
文昌星君心中茫然:“救命之恩……是何意?……”
燕执直起身体,面带疑惑:“阿执六岁那年,误入鬼界,险些被鬼王吞噬之时,是师尊突然出现,为阿执挡下了一击,并且重伤鬼王,从鬼王手中救了阿执,这件事,师尊不记得了?……”
文昌星君匪夷所思地望着燕执:“我从未救过你……”
燕执:“师尊说什么?……”
文昌星君:“当年你突然失踪,待燕旌上神和曳灵神君在鬼界寻到你的时候,你已经重伤昏迷了,而偷偷下界寻你的摹冽,亦是身受重伤,倒在了你的身侧。”
“若说有人救了你……那当初救你之人,应当是摹冽。”
“怎么可能?!”燕执脑中“嗡”得一声,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他单手撑地,额角冒出冷汗,“我明明记得是师尊救了阿执,阿执醒来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师尊……”
文昌星君拧眉,回忆起当日燕执醒来时的场景,难怪燕执醒后看到他,便不顾身上的伤痛,抱住了他的腰,闷闷问他:师尊痛不痛……
他还当是燕执当时身受重伤,烧坏了脑子,才会胡言乱语,不想他竟是认错了人。
文昌星君过去,将燕执扶起:“你先起来。”
待燕执苍白着脸站起身,文昌星君方才望着他,道:“鬼王的唾液之中含有剧毒,你应当是中了鬼王的毒,以至于记忆产生了错乱,混淆了当日的场景……”
燕执的身体摇摇欲坠,文昌星君慌忙将他搀住,却被燕执将手抽了回去:“师尊未曾骗我?……”
文昌星君轻声道:“我骗你作何……”
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你便是因为这件事,对我产生师徒之外的感情的?……”
燕执眼中悬泪,合上双眼,便有泪落下。
他点了点头。
准确地说,其实并不单是因为这一件事,但确实是从那件事之后,他变得与文昌星君越来越亲近,他发誓今生定要好好保护师尊。
目光放在一个人身上久了,又觉得那人身上处处都是优点,怎么看都欢喜,自然便会逐渐产生一些异样的感情。
那到底是爱,还是依赖呢?……
如今燕执自己也分不清了。
到头来,一直坚定不移地陪在自己身侧,将自己视作比生命还要重要,为自己付出了许多许多的人,竟是摹冽。
他也早就在对方经年累月的陪伴之下,沉溺在对方的笑意中,爱上了对方,却不自知,还始终执着于对师尊的承诺和恩情中。
如今文昌星君竟告诉他,当日为了救他险些丧命之人,是摹冽。
原来他的阿冽,在那么那么小的时候,便为他死过一次了……
他满心满眼都装着自己,而他却亲手将他送上了死路。
走出文昌殿后的燕执,再也控制不住,扶着白玉砌成的墙面,缓缓瘫跪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大口黑血,眼中淌下血泪。
枝玉仙君被带回魔族之后,便被关到了魔尊的寝殿之中,他本以为以魔尊的性子,定要在床上好好将他折腾一番,不想魔尊将他丢在寝殿之后,便出了门,一连几十日都未曾回来过。
或许是知晓他不会逃跑,倒是没有同十九万年前那般,将他的手脚用锁链桎梏在床榻之上,只是命几名魔力高强的魔将在门外看着他,一日三餐之后,他甚至可以出门散散步,但是范围仅限于魔宫主殿的庭院中。
枝玉仙君想起摹冽,心中便郁郁寡欢,魔族侍女送来的食物,他几乎未曾动过,一连几十日都是如此,那消息难免传到魔尊耳中。
那日傍晚,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魔尊眼眶中布满红血丝,风尘仆仆地进来,行至榻前,扣住正坐起身来的枝玉仙君的下颚,沙哑道。
“为何不用膳?……”
枝玉仙君微微蹙眉,似是很抗拒他的触碰一般:“……没胃口。”
“是了,在神族便胃口甚好,来了我魔族便没胃口了。”魔尊冷笑一声,松开手,抬手挥去,一道红光闪过,枝玉仙君的身前便出现了一张小桌几,上面摆着一些清粥小菜。
“吃了。”
“莫要等我儿归来,叫他以为我亏欠了你。”
“你说什么?……”枝玉仙君怔愣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光亮。
“阿冽会涅槃重生……”魔尊望着枝玉仙君,一字一句道,“怎么,听到这般消息,是不是很失望?……”
枝玉仙君眼中刹时红了,眼中一片湿润,他抬手拭去眼泪,欣喜道:“阿冽会回来?……”
这些天魔尊不在魔族,便是去寻找摹冽的下落了,他寻到一位隐居在人间,十分精通于占卜的魔族高人,算出他的阿冽如今正在涅槃,很快便要成功了。
至于具体是何时,还不知晓。
魔尊见枝玉仙君如此模样,微微失神,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定是装的,他待他们父子向来心狠。
魔尊正要出言对他冷嘲热讽一番,突然听到殿外传来“咻”得一声,紧接着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在了地上,一阵闷响。
魔尊当即出门查看情况,只见守在殿外的魔将正朝那落了东西的草地上靠近,见魔尊出来,立刻让出了路。
只见那草地上被砸出了一个深坑,坑内正散发出阵阵金光,魔尊刚刚上前,便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从坑内传来。
他几步走到坑前,里面赫然躺着一枚金灿灿的凤凰蛋,约莫有半个脸盆大小,魔尊怔在原地,弯下身,将凤凰蛋从坑里抱出来,爱惜地抚摸着,当即泪如雨下。
“阿冽……是阿冽回来了。”
“父王的好阿冽,竟还记得回家的路……”
枝玉仙君听到动静便跟了出来,他自是同样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他停在魔尊身侧,弯下身,颤抖着手想要触碰那枚凤凰蛋,然而他的手还未触到,魔尊便抱着凤凰蛋站起身,避开了他。
“你莫要碰他。”
“你既不愿要他,从今往后,我会为阿冽寻一个新的娘亲,自是会将他捧在手心好好疼着。”
“……我要他的。”枝玉仙君心中疼痛不已,眼中聚起热雾。
“你说你要他?……”魔尊哂笑道,“这十九万年来,你可曾用正眼看过他,对他露出过一个笑?……”
这十九万年来,枝玉仙君未曾用正眼看过摹冽哪怕一瞬,更别提说笑了,就连摹冽送来的食物,他都不愿意吃,仿佛吃了便会沾染上魔族的污秽与肮脏一般。
枝玉仙君无从辩解。
便是他从前失去了上一世的记忆,那上一世呢?……
上一世他也不曾爱护过摹冽分毫,在临终之际才幡然醒悟,温柔地抱了抱那小人儿,便叫摹冽记了一辈子,一辈子都想被他承认,可他直到摹冽死去,都没有同他说过,他爱他。
枝玉仙君:“我……后悔了……”
后悔上一世没有在摹冽来到世上之后,认真将他抚养长大;后悔从前总是对他冷言冷语,不曾给过他一个好脸色;后悔他被自己烫伤面庞,红了双眼的时候,没有抱住他帮他吹吹小脸;后悔这一世在听到九重天上那些传闻的时候,没有去探究摹冽的身世,对他不管不顾,任由他一个小小的魔格格不入地活在满是神明的九重天上,叫他被神看轻、被神践踏、被神欺辱。
“你说你后悔了?……”魔尊笑着,眼眶却是湿了,“你怎么能后悔?……”
“你若是后悔了……那阿冽从前受过的苦,算什么?……”
“对不起……”枝玉仙君面色苍白,已然泪流满面。
魔尊眼眶猩红,低哑道:“宁枝玉,你没脸说对不起,亦不配为人父母。”
“从前无论阿冽如何唤你,你都不肯应他,往后,你便是想听,也没机会了。”
说罢,魔尊捧着怀中散发着金光的凤凰蛋便要离开,枝玉仙君攥住魔尊的衣袖,嘶哑道:
“求你……”
“让我抱抱他……”
魔尊蓦地将衣袖抽回,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日之后,魔尊不论去何处,都会将这宝贝凤凰蛋揣在袖中,带在身上,用膳时,便将凤凰蛋放在桌上铺了柔软貂皮的水晶蛋托中,时不时温柔地摸摸凤凰蛋圆尖的顶部,同它慢声细语地说话,生怕惊扰了它,将它吓到一般。
这凤凰蛋破壳亦是需要机缘的,短则万年,慢则几万年或是几十万年都有可能,必须让它感觉到周身充满温暖和爱意,它才能乖乖地破壳出来,若是无人在意它,对它不管不顾,它兴许便一直缩在里面,不愿意出来了。
魔尊平日里打个喷嚏都会避着凤凰蛋,生怕扰了他的小宝贝睡觉,叫它不高兴,就更加不愿意破壳了,毕竟他的宝贝上辈子过得太苦,必须得好好地哄着,让它知晓来到这世间的妙处才行。
自从摹冽涅槃重生,魔尊整日里忙着孵蛋,也没空去找神族的麻烦了,不过与此同时,他亦没忘记派出强悍的魔族死士去刺杀燕执就是了,若是燕执死在了刺杀中,倒是便宜了他,若是没死,便等他的阿冽破壳之后,他再亲自去取燕执的狗命。
那十九万年魔尊虽然不在摹冽身边,但他重生归来之后,便派魔族细作化作神族模样潜入神族,将摹冽那十九万年来是如何过的,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当他听说他的阿冽死在了燕执神刃之下时,那一刻他恨不得将燕执生吞活剥了,将他剁碎拿去喂狗都无法解除心中仇恨。
若不是摹冽成功涅槃归来,魔尊是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神族的。
光阴如梭,万年时光转瞬即逝,凤凰蛋散发着圣洁的金色光芒,里头的小凤凰应当已经长成了,却丝毫没有要破壳而出的迹象。
对于魔尊而言,他的生命与天地齐长,时间这种东西,他有得是,便是凤凰蛋再睡上几百万年,他也不会有半点不耐,只是他太想念他的阿冽了,想要快些见到他,每每想到他活生生的、能跑能跳,笑起来极为乖巧可爱的孩子,变成了一枚不会说话,灵智不开的凤凰蛋,便叫他忍不住鼻间酸涩。
那栩栩如生的古铜色九头凤烛台之上,九根蜡烛同时燃烧着,照亮了殿内光景,方形的雕狮铜桌边,摆满了各式各样来自人间的美味佳肴,有龙井虾仁、佛跳墙、吊烧牛肋骨、红烧大虾……还有各式各样精致的点心。
魔尊夹起一块儿淡黄色的糕点,送到那安静地立在水晶蛋托中的凤凰蛋前,柔声道:“乖宝,你看,这是你从前最爱吃的冰糖桂花糕,你闻闻,香不香?……”
凤凰蛋仍是安静地立着,没有半点动静。
魔尊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轻轻抚摸尖圆的蛋顶,笑道:“你快些破壳出来,父王天天叫人做给你吃,好不好?……”
“人间的风车又出了新兴的款式了,待你出来,父王带你去买,玩儿一只扔十只,只要你欢喜。”
上辈子,摹冽最开心的事情便是同父王去逛人间的集市了,他那时候三四岁,小小的一只,骑在父王的脖子上,便可以看到两边的所有小摊贩卖的是什么东西。
他对人间的小玩意感兴趣,每次去都要买回来好多,藏在寝殿中的柜子里,只是十九万年过去,那些属于人间的凡物,全都腐朽了。
魔尊的手触在蛋顶上,眼中湿红,笑道:“但是没关系……只要父王在,阿冽便永远会有漂亮的小风车玩……”
“阿冽别怕……快来这人世,有父王护着你……”
“往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父王的小阿冽了……谁胆敢欺负阿冽,父王便要他们死。”
那凤凰蛋静静立着,许久,正待魔尊欲将手收回之时,它忽然间在蛋托中晃了晃,蹭了蹭魔尊的手心。
魔尊愣在当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许久才回过神,嗓音嘶哑道:“阿冽?……”
凤凰蛋微微倾倒,贴在魔尊手心,又蹭了蹭。
那一瞬魔尊几乎哭出来,抖着手将凤凰单抱起,双手拇指爱惜地抚摸着它:“阿冽,你开了灵智了?……”
凤凰蛋在魔尊手中晃了晃,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其实万年前,凤凰蛋在落到魔族之时,便开了灵智了,只是他胆小,隐约记得生前似乎没有人喜欢他,小孩们总是追着他打骂,往他身上扔石头,还有一些腐烂的菜叶子和臭鸡蛋,他想躲,可是不论去往哪里,都躲不掉那些带着厌恶的目光。
可是这个自称是他父王的人好像不一样,他对他好温柔啊,总是将他抱在怀里,同他说话,晚上睡觉之前,还会给他讲故事。
他默默地听着,一直不敢回应,害怕这个人只是想将他骗出蛋壳去,如同曾经那些坏人一般打骂他,可是万年过去了,这个人还是始终如一地待他好,每每得不到自己的回应,他都好像很伤心一般。
看到他伤心的模样,自己也好伤心啊……
于是凤凰蛋再也不忍心不理他了。
魔尊激动万分,将凤凰蛋抱进怀中,将脸贴在温热的凤凰蛋上,哽咽道:“好阿冽,父王等你出来……”
盛秋一过,便入了冬,魔族的寒冬凛冽,魔尊怕凤凰蛋觉得冷,带着凤凰蛋去人间的裁缝店量身定制了许多套小衣裳,是那种带着白色毛绒领子的夹棉锦服,有的绣着祥云,有的绣着青竹,有的绣着凤凰……红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图案的都有,魔尊每日都不忘给凤凰蛋穿上,每天换一身,每件衣裳还有专门适配的棉帽子。
春夏秋冬不断更迭,在摹冽涅槃重生后的第一万两千三百年的那个春日,魔尊抱着凤凰蛋午睡,醒来之后,却发现怀中的凤凰蛋不见了。
他心中一惊,慌忙起身去寻,魔宫中的守卫们听说凤凰蛋不见了,尽数出动,开始寻找凤凰蛋。
有一支卫队在花园的草地上发现了那枚金灿灿的凤凰蛋,众魔朝四周散去,悄悄地朝那凤凰蛋靠近,却在扑上去即将摁住那凤凰蛋之时,被凤凰蛋一溜烟滚走了。
它胆子小,见这么多人要抓自己,害怕得紧,越滚越快,竟无一人能抓得住它,滚着滚着,便滚进了一处庭院之中,撞在了一只石凳上。
凤凰蛋骤然裂开了一条缝,动静吸引了坐在庭院的石桌边看书的枝玉仙君的注意,枝玉仙君朝脚下看去,只见那凤凰蛋中散发出耀眼的金光,紧接便听“咔嚓”一声,凤凰蛋的蛋壳呈不规则状裂开,一只巴掌大的小凤凰破壳而出,歪着头好奇地同枝玉仙君对视。
“啾啾……”
那小凤凰的长相有些像小鸡仔,但比小鸡仔漂亮一万倍,它有着金色的羽毛,羽毛的尾部是红色的,同血色的瞳孔一样。
熟悉的气息叫枝玉仙君刹时间红了双眼,魔尊时常来他的房中寻他干那种事,却似是害怕他对尚在壳中的摹冽不利一般,从不会将凤凰蛋带来,因此这一万多年以来,他见到这凤凰蛋的时间屈指可数,每次都是匆匆在魔尊的怀中看上一眼,连碰都未曾碰过。
不想今日,开了灵识的凤凰蛋竟自己滚到了他的庭院中,还在他面前破了壳。
“阿冽……”
枝玉仙君泪眼模糊,喃喃着弯下身,正要抬手触上小凤凰的身子,突然听到庭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似乎是往那边去了!”有人在外头说。
紧接着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小凤凰看见方才要抓自己的那帮人出现,眼中露出惊慌之色,煽动小小的翅膀,朝后退去,想要飞走,然而因为翅膀尚未发育完全,根本飞不高,才飞到半空,便落了下来,掉在枝玉仙君怀中。
眼看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凤凰吓得直往枝玉仙君怀里钻,撅着一个小屁股瑟瑟发抖,仿佛这样旁人就看不见它了。
不知为何,它分明没见过这个人,却并不害怕他,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会同父王一样温柔地唤他。
枝玉仙君将小凤凰托起来,轻轻地抚摸它的头:“莫要害怕……”
外面的那支卫队前脚刚到,魔尊便寻着小凤凰的气息凭空出现在庭院内,看到那石凳边的一地蛋壳,再看到枝玉仙君怀中那只撅着屁股发抖的小凤凰,魔尊当即明白小凤凰这是破壳了。
他只当没有看到枝玉仙君泛红的双眼,低声开口。
“乖宝,过来……”
小凤凰听到父王的声音,“啾”的一声从枝玉仙君怀中抬起头,转过身来看向声音的来源,见到父王,它血色的眸子顿时亮起来,从枝玉仙君怀中飞到地上,翘着小翅膀一晃一晃地朝父王跑去。
“啾啾……!”
小凤凰停在魔尊脚边,收起翅膀贴上魔尊的脚,身体微微倾倒,对着魔尊的脚踝蹭来蹭去,口中“啾啾啾”地不断叫着。
魔尊弯下身,满是怜爱地笑着,伸出手,小凤凰立刻便朝着他的手心跳了上去,顺着魔尊的手臂一路爬到魔尊的肩膀,闭上双眼,脑袋在魔尊的脖颈上贴贴。
魔尊一改平日里在枝玉仙君面前的冷漠,抬手抚上小凤凰的头,沙哑道:“父王的好阿冽,终于肯出来了?……”
“啾啾!”小凤凰挺直身体回道。
父王出现,那些守卫们收起气息乌泱泱地跪了一地,它立刻便不害怕了,站在父王肩头俯视着守卫们,神气极了。
魔尊笑了一声,摸着小凤凰的脑袋道。
“他们都是父王的手下,往后阿冽叫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得干什么,阿冽不必害怕。”
“啾啾!”小凤凰用脑袋用力顶着父王手心。
魔尊笑道:“走,父王带你回去。”
“摹叁……”枝玉仙君见魔尊这便要带着小凤凰离开,忍不住上前一步,朝着父子俩的背影唤道。
魔尊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小凤凰也扭头看枝玉仙君。
枝玉仙君喉间梗得发痛,红着眼道:“多留一会儿……好不好。”
魔尊弯唇:“怎么,大白日的,枝玉仙君便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吾来宠幸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