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还没怎么明白,直到昨日,他终于将前段时日谢凛的种种反常给想彻底明白了。
傅雪衣正思索时,就听见谢凛没半点掩饰地应了声“嗯”,直白得要命。
他蓦然瞪大了眼睛,连忙把自己的手从谢凛手里给撤回来,藏在身后,盯着谢凛,语气略微不平:“谢凛,你是真的敢想。”
“只是想想。”
谢凛语气淡然,没有半分被戳穿之后做坏事的羞愧。
“不准想!”傅雪衣转身进了殿中,坐在椅子上,神情似乎有些烦恼,眉眼间染上了些恃宠而骄的意味,试图给谢凛强调道,“不准再想了。”
谢凛道:“好。”
他抬手碰了下殿中的茶具,见其茶水已经冷掉,心知傅雪衣才练完了剑,没时间来弄茶水,便取过茶具,花了些时间,重新煮茶斟茶。
“不行。”
傅雪衣思索之时,被谢凛塞了一杯适温的茶水在手中。他下意识抿唇,喝了一小口灵茶。灵茶清香溢散于他唇齿之间。
谢凛问:“什么不行?”
“师尊。”傅雪衣转眸看向谢凛,隐约谨慎地问道,“你既然有过这想法,该不会已经把锁我的大铁链子给打造出来吧?”
谢凛陷入短暂到微不可闻的沉默之中。而后,他道:“我不会用的。”
傅雪衣道:“拿出来。”
谢凛随手将储物空间里的东西给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傅雪衣将手中的灵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转瞬拿起了谢凛特地为他打造的“大铁链子”。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打造,“大铁链子”通体呈银白光泽,一对腕锁上雕刻着漂亮的花纹。
傅雪衣指腹轻轻摩挲过后,很快认出了这腕锁上的花纹像是栩栩如生的桃花。
乍然一看,这副“大铁链子”像是一件精致漂亮的装饰物。
傅雪衣打量一番,眸中带着点儿好奇之色,打开腕锁关窍,往自己手腕上虚虚套了下。
当微凉的腕锁贴近傅雪衣手腕时,原本银白色泽的腕锁逐渐变得剔透无比,内似有流光溢散开来。
腕锁微凉的触感,在此刻变得温暖起来。
傅雪衣原本只是简单地试一试腕锁尺寸合适不合适自己的手腕,结果中途一个不小心,将腕锁给锁上了关窍。
他只听见“咔”的一声轻响,下意识抬眸,看着谢凛,小心且谨慎地问:“师尊,钥匙呢?”
谢凛默然无声地看了一眼,才对傅雪衣道:“过来。”
傅雪衣只觉将被锁住的双手给递了过去,任由谢凛帮他打开腕锁关窍。
“谢谢师尊。”
傅雪衣乖巧地道了声谢,将解开的“大铁链子”和开腕锁的钥匙一并给捞到了自己面前,抬手按住谢凛的动作。
他挑了下眉,理所应当地说:“我没收了,不准你用。”
说罢,傅雪衣连忙将自己面前的东西收进储物空间里去。反正,谢凛总不可能钻进他的储物空间去把东西给拿出来的。
做完这一件大事,傅雪衣终于放下心来,对谢凛道:“我待会儿就要去书房看书了,师尊若是还有事要忙,就先去吧,不打扰你了。”
“我今日无事。”
片刻之后,谢凛待在书房之中,陪傅雪衣看书。
自从他们二人从异界归来之后,谢凛应该是忙碌了起来,经常是早走晚归的。
傅雪衣对于今日谢凛竟然没有那么忙碌,而感到些许的惊讶。不过,他转念一想,在青云台之争前,谢凛本来就是这样并不算忙碌的修行状态,比起他之前还需要上早课的固定任务来说,更加悠闲许多。
思及此,傅雪衣便坦然接受了谢凛陪他一起看书的闲适。
夜里,傅雪衣卧在谢凛怀里,似想到些什么,开口问道:“是异界的事情快结束了吗?”
谢凛把玩着他散落在肩上的一缕墨发,应声说:“快了,再等等。”
“好吧,我等,就等到我可以使用灵力的那一日。”傅雪衣轻声道,“师尊,你要是骗我的话,我就……”
谢凛等着傅雪衣的下文,却发现傅雪衣顿住了话音,便收拢手指,轻轻搭在傅雪衣腰间,主动问道:“就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呢?”
傅雪衣闷声道。
他不能怎么样。
“若是你骗我,我就不给你弹琴了。”
傅雪衣语气微软地威胁出声。
“好。”谢凛平静道,“那换我给你弹琴。”
傅雪衣闻言,顿时从谢凛怀里爬起来,坐在床上,语气认真:“谢凛,你要是骗我,我就真的再也不给你弹琴了。”
“我肯定会说到做到的。”
“好。”谢凛应了声。
傅雪衣见状,又才躺了回去。
翌日,当他睁眼醒来时,谢凛又已经去忙碌了。谢凛临走前,还留了一道灵讯给他,说是今明两日会有些忙,夜里可能无法回来。
傅雪衣将拆开的灵讯给收了起来,起身去练剑。
今日,他在昨日练剑的时辰上,又多练了一个时辰的剑,从上午练到下午。
入夜之后,傅雪衣将琴拿出来,练了一个时辰的曲子。
时至某一瞬,他指间的琴弦蓦然崩断,弦风割破了他的指腹,一滴血很快渗出来,转瞬滴落在琴上。
傅雪衣一时失神,以干净的指腹擦拭尽琴上的那点鲜血,将琴收了起来。
第二日,傅雪衣是被一只叽叽喳喳的符鸟给唤醒的。他很快坐起身来,盯着那只符鸟看了一眼。
他记得这只符鸟是从前每日来唤他早起去学堂上早课的,自从去青云盛会后,就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了。
这个时间,这只符鸟竟然能够穿越清玄境结界界壁,进入此地来吗?
傅雪衣一边起身穿衣,一边思索着什么。一刻钟后,他跟着这只符鸟,往山下走去。
符鸟舒展着纸翅膀,意图穿越清玄境结界界壁。意料之外的是,在这个过程中,符鸟并没有遇见任何的意外。轻易地飞了出去。
傅雪衣站在清玄境结界界壁前,思忖良久,终是抬起手来,极轻地触碰到结界界壁前。
如水般熟悉的触感袭卷而来,他抬眸看向已然半开的清玄境结界。
原来谢凛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将清玄境结界印记又给了他。
清玄境结界之外,那只翩翩飞起来的符鸟被火焰烧了半侧翅膀,蓦然坠落在地。
“你在做什么?”贺流云面对凤今焰出手烧掉了那只符鸟,而气愤不已,“这是唯一一只能够进入清玄境的符鸟了。”
“谁要你通知他……”
凤今焰话说到一半,忽然发现清玄境结界不知何时已然对外开放,傅雪衣正安静地看着他们二人的争吵,话音立刻顿住了。
“贺师兄,凤道友。”
傅雪衣见到清玄境外的景致,恍如隔世一般,心中怅然。
他看着那只符鸟被凤凰火转瞬燃烧殆尽,又才问道:“你们是有事找我吗?”
“有!就是外界传闻,傅师弟你是天命之子,现在……”
贺流云的话还没说完,一把火突兀地从他头发上燃了起来。
凤今焰威胁道:“贺流云,你要是再乱说话,我可就真的不客气了。”
“你!”贺流云顿时气急败坏,连忙伸手施决,去扑灭自己头发上的火。
傅雪衣很快就看明白了贺流云与凤今焰所争执的是为何了。贺流云想让他出去,凤今焰不想让他出去。
“我知道。”傅雪衣应声道,“异界说我是所谓的天命之子,九州有人觉得只要把我交出去,就会换九州长久的安宁。应该……是这样的吧?我师尊跟我说过这件事的。”
“对,没错。”
凤今焰率先承认道:“所以,你现在应该先回去,等此事平息之后,再出来。”
贺流云被凤今焰率先应声的举动给弄得一时语塞,心里暗骂道这是什么墙头鸟。
“不对。”贺流云摇头道,“现在战场上最新的消息是,异界发话,说只要交出傅师弟,可承诺万年不入侵九州。”
异界没有人能活上万年,万年对于异界而言,是沧海桑田般的变化,他们也敢做出这样荒唐的承诺?
傅雪衣只觉得可笑至极。
他问道:“我师尊呢?”
贺流云道:“仙尊飞升之劫在即。”
渡飞升之劫……
傅雪衣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他看了一眼凤今焰,开口道:“凤道友,你的父亲是凤幽幽前辈。”
“凤前辈当年渡飞升之劫,可有何变故?”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比心心。
他的喜欢,总是来得不合时宜。
两月之前, 不知是谁,从异界夺舍者的口中,得知了九州有天命之子的存在, 还称异界费劲一切心思, 也要找到这个天命之子。
后来关于异界天命之子的言论越来越多, 直至一个月前, 天命之子名为傅雪衣的消息被异界给传了出来。
九州修士,无人不知仙尊谢凛, 自然也知仙尊唯一的亲传弟子名为傅雪衣。更何况,一年前的青云盛会榜首就是傅雪衣。
近两个月以来, 九州修士深受异界夺舍者之害,对此苦不堪言。
自从各地开始出现关于傅雪衣是天命之子的种种传闻之后, 另外一种言论便愈演愈烈。
有人开始到处传言称, 只要交出傅雪衣, 九州便可获得长久的安宁。
对此, 剑宗很快对外宣称, 勿要轻易相信异界夺舍者的种种言论。
这些言论直接被压了下去。
直到异界通过夺舍者对九州众人放话,称他们只要傅雪衣一人, 之后可承诺万年不入侵九州。
此言一出, 九州皆惊。
原本被剑宗压下的那些言论再次被宣扬了出去。以傅雪衣一人性命, 换九州所有人安宁,本就是一件极为合理之事。
为什么不可以呢?
那些赞同之人不敢来剑宗闹, 便只能去豫州神城的傅家驻地闹,闹了一日一夜。
傅家少主气愤不已,从道宗冲下山来, 跟那群愚昧无知的人打了一架。
结果到最后, 傅闻寻反而被道宗关了禁闭。
如此一来, 道宗对于这件事的处理态度,令九州两大宗门势力发生了微妙的关系转变。
至此,九州风云暗涌,纷争不断。
最终,这一场闹剧以仙尊谢凛一剑荡九州,而做了一个暂且的了结。
贺流云说:“聚在傅家外面的那些修士也都已经散去了。三日前,幽州上空出现异界裂痕,异界将入侵。”
三日前。
傅雪衣想到了前一日谢凛还在骗他说自己不怎么忙。
幽州是九州之中,最为混乱之地。除却数千年前凤凰妖尊曾将此地纳入妖族管辖范围内之外,近千年间,人、妖、魔三族都未再将幽州纳入管辖范围。
异界是摸清了九州内各州的情况,最终才选择以幽州作为率先入侵的目的地。
剑宗,清玄境前。
被傅雪衣问及当年自己渡飞升之劫的事,凤今焰先是一愣,旋即才道:“当年,父亲渡劫之时,我还是一枚凤凰蛋,只能隐隐约约感知到某一日父亲忽地就去渡劫了。”
“没过多久,尚且还在蛋中的我就再也感知不到父亲的凤凰气息了。”
傅雪衣暗忖良久,未再出声。
贺流云道:“仙尊渡劫在即,我觉得那些外界关于你的种种传言,应该让你知晓才对。”
“结果,我在来的路上碰见了这只鸟,他非拉着我,不准我将这一切告知给你,还烧了我的头发!”
近日,九州纷乱,人、妖、魔三族齐聚在一起。凤今焰便跟着妖族大长老来了青州,暂且住在剑宗内。
凤今焰冷声道:“外界那么乱,仙尊既然说要瞒着傅雪衣,那你就不该擅自做主,告知这一切。”
“你这是在害他!”
一人一鸟眼见又要打起来。
“我知道了。”傅雪衣应了一声:“你们不用吵。”
他神情平静至极:“我不是改变这场乱世的关键,只是异界用来入侵九州而找出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没了我,异界照样会入侵九州。”傅雪衣解释道,“只不过是因为我可以成为异界更好用的一柄利刃而已。”
“我师尊他……”
傅雪衣说到此处时,突然安静了下。
好半晌后,他才继续道:“他渡劫成功,便是飞升上界。这本该是一件值得欢喜之事。”
“他让我不要出去,那我便不会出去。我就不再给他多添乱了。”
“已经可以给我传灵讯了。”傅雪衣微微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对贺流云和凤今焰道:“之后有了我师尊渡劫成功的消息,你们再来告诉我吧。”
傅雪衣转身,没再看境外贺流云与凤今焰的神情与反应,将清玄境给合上了。
清玄境结界界壁“嗡”的一声,彻底关上的那一瞬,傅雪衣手脚发凉,一个没注意,不小心摔倒在石阶,跌坐在了覆满大雪的地上。
这一次,没人再对他说“地上凉,别坐地上”了。
傅雪衣像是被大雪呛住了声音,许久未曾有过半点动静。最终,他慢慢地爬起来,浅色衣裳上沾满了冰凉的雪。
有些寒冽的风让傅雪衣想到了第一次来清玄境中的狼狈不堪。那时候,他摔进雪中,冷到陷入了昏迷之中。
傅雪衣轻声道:“谢凛,骗子。”
他不会出去的,他不能给谢凛添乱。
片刻钟后,傅雪衣慢慢回到清玄灵殿中。
他意图尝试练琴,便发现这架琴在昨日已经被他自己给弹坏了,没法再用了。琴上还残留有昨日他没擦拭干净的一点血迹。
“砰!”
已然坏掉的琴被傅雪衣蓦然摔在地上,于清玄灵殿中发出一声散架的声音。
彻底四分五裂的琴身无声无息,却如同是在嘲讽他的胆小与懦弱般。
傅雪衣坐在椅子里,倒了一杯已然凉掉的灵茶,将其一饮而尽。
冰凉的触感沿着他的唇舌滑落进肺腑之间,只余下冷得发抖的苦涩味道。
异界,异界。
傅雪衣似想起些什么,从储物空间拿出了当日“明九歌”交给他的那个储物袋。
他将储物袋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一件又一件,一一细数了一遍。
最终,傅雪衣还是拿起了那卷记载有异界历史的藏书,重新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直到黄昏将至时,他接到了来自于沈景之的灵讯。
傅雪衣在临拆开灵讯前,犹豫良久。
而后,他神色平静地拆开了沈景之的灵讯。
沈景之让他出去。
傅雪衣收起那卷藏书,平静的目光自那块刻有“迦”字的玉佩上轻扫而过,心中仍旧迟疑。
在异界,究竟谁叫“迦”?
傅雪衣很快收拾好殿中的东西,匆匆下了山,打开清玄境结界界壁,看向站在清玄境外的沈景之。
自从上一次匆匆一别,他和沈景之大概有两个月没见过面了。那一次,沈景之知晓了他心悦谢凛的事。
“沈景之。”傅雪衣道,“是幽州有什么消息了吗?”
沈景之沉默一瞬,并未回答傅雪衣的话。
傅雪衣见状,勉强地笑了下,再问沈景之:“是不是我师尊他……渡飞升之劫成功了,已经去上界了?”
“不是。”沈景之摇头道,“我今日来,是想让你去一趟幽州的。”
傅雪衣神色恍然:“我师尊既然还在渡劫,那我就不能出去了。我不能给他添乱……”
沈景之出声打断傅雪衣的话:“傅雪衣,我怕你今夜过后,不去幽州,会后悔的。”
“什么意思?”傅雪衣摇头,身形往后退了半步,盯着沈景之,“你一直让我去幽州,却不说原因,我怀疑你是不是……”
沈景之看向傅雪衣,听见傅雪衣质问道:“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傅雪衣摇头道:“我记得你曾经交给我一样东西,说是能够验证你究竟有没有被旁人夺舍的法子。”
“我现在就要拿出来证明,你肯定是被夺舍了。”
傅雪衣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空间里拿出当年沈景之送给他的生辰礼物,意图扳开手里的梳子,从里面获得验证的法子。
“我听闻了今日早上贺道友与凤道友来找你之事,他们说,你要留在清玄境中等消息。”沈景之解释道,“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诸位前辈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但是……”
“傅雪衣,你同仙尊一起失踪了半年之久。我想,当你今日一早得知近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之后,应该猜得到仙尊会做什么了。”
傅雪衣手指用力,指尖泛起苍白,却依旧怎么也扳不开手中的那把梳子。
不用灵力,他的确就是个废物。
就算是有灵力能用,在庞然大物面前,他依旧是一个废物。
“沈景之,不要拆穿我。”
傅雪衣颓然地低声道。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晓你的性情。”沈景之温和出声,“我怕你今日之后会后悔的。”
傅雪衣沉默良久,终于将手里的梳子放下,眉眼平静,对沈景之道:“抱歉,我刚才是疯了,对你胡乱猜测。”
“数千年前,凤凰妖尊渡飞升之劫,却被异界所设计,被囚禁在异界数十年。最终,凤前辈与当时的天算子同归于尽。而后数千年里,凤前辈涅槃重生成不同的凡鸟,最终神魂消陨。”
“而我和他失踪的那半年,在异界遇见了只剩下最后一点神魂印记的凤前辈。”
“当年,异界无飞升,便以凤前辈的飞升之劫加以算计,计划了数千年后如今的夺舍入侵。”
“我想,异界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夺舍飞升的计划。”傅雪衣平静地解释道,“如今有人即将飞升上界,异界便会将一切计划仓促提前。”
“九州众人都说以我一人换九州万年安宁,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只会成为异界人有用的一柄利刃。”
他曾经还跟谢凛设想过,倘若没有四年前清玄境那一夜,他和谢凛应该会是不死不休的场面。
谢凛会杀死已经成为异界利刃的他。
傅雪衣抬眸看向远处天际线尽头的夜幕,出声道:“能以一人之力,换九州安宁的,只会是九州第一人。”
就算是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九州众生,会有修为最高的那个人顶住塌下来的天。
傅雪衣话音落罢,原本已经暗下来的夜幕之中,纵横撕裂开第一道天劫,如璀璨夺目的剑意般,令夜幕转瞬如白昼。
谢凛的飞升之劫,开始了。
“我以为只要我听话,不外出给他添乱,他就一定会回来的。”
所以,他在上午猜想到那一切的时候,下意识选择了逃避,拒绝离开清玄境。
他自愿被困在这座名为“谢凛”的牢笼之中,不敢走出去。
他在清玄境中被“困”两个多月,接触不到外界的情况,他依旧选择相信谢凛,依赖谢凛。
谢凛明明对他说过,再等等,异界纷争就会被完全解决掉的。
可是,谢凛没有说过,这一次的解决办法,会赌上自己的飞升契机。
没有人会觉得仙尊谢凛会飞升失败,但倘若他在面对飞升之劫的同时,还有一个异界在旁侧虎视眈眈呢?
沈景之道:“傅雪衣,别让你自己后悔。”
当幽州上空赫然降下那道飞升天劫的时候,那道自异界入侵而来的裂痕便开始了不断的扩大。
天算子预测了数十次,都未曾预料到,为何九州会在今日此时出现了难得一见的飞升契机。
飞升契机提前出现,他们已经等不了之后再将天命之子抓来的机会了。
此次九州的飞升契机在即,是他们等了数千年之后终于等到的一次机会。
飞升契机出现,上界通道即将开启,九州天道在此刻是最疏忽的时候,他们将以己方天道残余的血肉法则,夺舍整个九州,完成替换。
计划一旦成功。
届时,拥有完整天道法则将会是他们的世界,拥有飞升通道的,也将会是他们的世界,拥有无尽长生物质得以长生的,也将会是他们。
而九州,终将死去,无法逆转,不复存在。
九州之内,第二道天劫已然劈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那道异界入侵通道进一步扩大。
修士飞升之劫一共分九道。每一道天劫都将比前一道天劫的威势更加可怖。
幽州渡劫之地,方圆数十里范围内,除了渡劫中心的谢凛,都已经不再有修士活动。
傅雪衣从传送阵来到幽州神城的时候,谢凛的飞升之劫已经进行到了第七道。
他走出传送阵,仰头看向夜幕之下也亮如白昼的渡劫之地,第八道劫雷轰然落下。
与此同时,异界那道入侵裂痕终于扩展到了极致,两界于此刻达到了万年以来最近的距离。
九州所有人都听见了来自异界的脚步声,巨大而震耳欲聋,震在每个人心中。那脚步声像是一位巨人正从异界走来,试图跨界而至,完全彻底地占据九州大地。
此前,九州没有人知道为何异界修者能够轻易地夺舍九州人,九州修士却无法反抗。
时至此时此刻,众人方才从那巨大的脚步声中感知到了什么。
当日在异界神阁地宫,傅雪衣曾经问过凤幽幽,他口中一直麻木重复的“傀儡”、“傀儡”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在当时,凤幽幽的神魂已经不复当初的巅峰,很多次的重生涅槃与凡鸟带给他的浑浑噩噩,让他缺失了关于这一句“傀儡”的含义。
异界夺舍天道、囚天道堕下的血肉,培养出了一具拥有不毁之身的傀儡。
那是一团类似花状的血肉团,却拥有四肢与尾巴,血肉之上覆满了幽黑的鳞片,像是一道道的伤口,内里渗出来的却是丝丝缕缕的黑气。
那些黑气穿越异界入侵的裂痕,降临幽州大地,化作道道拥有实形的法则枷锁。
每多一道畸形的法则枷锁,血肉怪物便能多临近九州一寸,直到其真身完全降临九州,完成这一场夺舍。
那些黑气凝实而成的枷锁在幽州牢牢生根,有人试图去以法器攻击那枷锁,却反被黑气吞噬,其速度快到连旁人都来不及出手相救。
天幕之下,劫云翻滚,第九道劫雷开始蓄势。
到了此刻,飞升天劫无法再逆转,异界入侵的血肉怪物也同样无法逆转回归。
这时候,异界的血肉怪物感知到谢凛第九道天劫的降临,控制着无数枷锁往上攀附延伸。
只要毁掉异界天道的最后一团血肉,异界将再也无法通过此怪物来控制与夺舍九州任何人。
谢凛长身玉立,雪袍无暇,站在渡劫中心。
似有所觉般,他忽地回头看了一眼刚走出幽州神城外的那个人,轻轻地叹了一声,像是在叹傅雪衣又没听他的话般。
“轰!”
第九道飞升天劫落下之时,离开幽州神城的傅雪衣忽然疯了般地往前跑了去。
于一片璀璨到刺眼的劫雷光亮之间,九州所有人在此刻都听见了那一道剑意铮鸣的声响。
寒寂剑意一出,九州冰封。
那是一道远超大乘境界的一剑,所有声音尽数寂灭!
剑意所至,黑气陨灭,枷锁俱断,不毁的血肉怪物保持着努力往上攀附夺舍的动作,无声无息消失。
渡劫中心,谢凛以未完全渡劫成功之身,斩出远超九州修为禁制上限的一剑。这一剑斩尽异界所有入侵法则。炽盛耀眼的剑光让所有人都忍不住闭了下眼。
傅雪衣仍旧跌跌撞撞地往前奔去。
即便是他再快,其速度好像也快不过此刻战场上方瞬息的变化。
天算子死了,异界那位尊主也死了。
异界临近,来得快,去得也快。
异界绑定九州的夺舍枷锁,被谢凛那一剑尽数斩断,此后九州众人永远不再受异界夺舍之威胁。
九州不必生灵涂炭。
可是……
此刻的胜利,却是一人以己身换来的。
傅雪衣跌撞着,试图去到渡劫最中心。
此刻,连威势可怖的天劫劫云都已经散尽了,远处天际线处隐隐约约泛起青白。
就算到了这时候,他也仍旧可笑地记得谢凛叮嘱过很多次的话,让他千万别在百日之内使用灵力。
傅雪衣跌倒在地上。
一阵寒凉的风将那人送至他面前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他面前来,试图扶起他,却未果。
傅雪衣抬眸望去。
不远处第一缕天光正盛,隐约与谢凛此刻的身形相融。
大概是他看错了,天光怎么会照透谢凛的身体呢?
傅雪衣低下头,狼狈地站起身来。
这时候,谢凛沉默良久,终于出了声,在唤他的名字:“傅雪衣。”
傅雪衣身形僵住,开口问:“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也是这样舍己为人的人呢?”
谢凛语气依旧平静:“怎么又没听我的话呢?”
“这一次,我已经很听话了。”
听话到差一点就见不到这个人了。
“你是所有人的救世主。”傅雪衣轻轻抬起眸光,盯着谢凛被天光穿透的身形,“但你不是为我而死的,所以……不能够怪我。”
谢凛应了声:“没人怪你。”
这时候,不远处的天光已经大亮,曦光在九州大地上迅速蔓延开来。
傅雪衣望见谢凛越发微薄的身形,声音微僵:“我早就说过,我一个金丹小修士是救不了你这个大乘尊者的。”
谢凛平静道:“没关系。”
傅雪衣继续道:“你骗我,我以后不会再给你弹琴了。”
谢凛又应了声:“幸好。”
幸好?幸好什么呢?谢凛觉得幸好他还不够喜欢他,只会难过短瞬数年吗?
修士漫长的生命当中,数年不过是眨眼之间。
傅雪衣怔怔失神。
下一瞬,他唇边染上一点微凉而柔软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