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回家的路上,他们还会厉声指责沈烬为什么能生病:都18岁的成年人了,还给家里添麻烦?
这个场景在顾屿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不由皱紧眉心,视野有点混乱。
同一个瞬间在顾屿脑海里交叠的,是那年沈烬站在除夕夜风里的身影。
沈父沈母这样对沈烬置之不理,似乎不止一次两次。
对方身形瘦削,好像每一处骨节都足够锋利,如同一把利刃,周身从未有过一丝柔软。
但那时沈烬身上的烟味再浓,都没有完全掩盖掉那股淡淡的奶油香气,它落在风里轻易消散,却一再重回顾屿脑海,让他忽然有了一个奇怪却完整的念头:
那难道不止是沈烬的发情期?还是……第一次分化?
——他记得沈烬说过自己分化得晚,算算时间,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天夜里,沈烬明明就很反常。
对方借着玩笑之名,迫不及待凑近他、虚虚搂抱他,又缠绵不舍地放开他,那个动作无关他们之间的恩怨,好像只是最原始的,一个发情期的脆弱omega对alpha的求助。
或者说,是第一次分化的omega慌乱无措至极时,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哪怕,站在他面前的这个alpha和他有仇。
可那时,也才分化没多久的顾屿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反而就这么放沈烬离开,也不知道后来沈烬待在那个老旧的旅馆里,到底是如何捱过那个寒冷冬夜的。
“你怎么了?”耳边响起许停云询问的声音,“顾屿?”
顾屿一下抽回思绪,他来不及回答许停云的问题,马上拿起打包袋就走:“待会说,你们先吃,我得去找他——”
餐厅里已经开始人挤人,顾屿却瞬间没了影子。
许停云懵逼,半天才想起来问秦逐:“刚才那事儿没经过沈烬同意就告诉顾屿,是不是不太合适?”
“是不太合适。”秦逐接过服务生递来的餐盘,一边挑菜一边回答,“怎么了?”
“……”许停云笑不出来,只好吃自己的,“谢谢提醒,我差点都忘了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
顾屿边跑边看手机地图,导航显示,沈烬所在的园区后勤处距离他1.8千米。
等到达附近,他的后背已经汗湿,工作人员拦了他,说:“游客您好,这边是不能进去的,请问您有什么需要是我们可以帮忙的?”
“……抱歉,我是想找人。”顾屿着急半秒,这才想起来给沈烬发微信:【给你带了吃的,出来拿】。
阴云一层层扩散,他原地踱步等了好一会儿,沈烬的身影总算出现在眼前——对方跑过来,不忘拿皮革手套上的银色突起戳戳他,说:“吃本将军一拳。”
看样子,沈烬刚绑好手上的护腕,只差最后一层银甲没穿。
“……”顾屿默然数秒,面无表情地捂着被他“打”过的地方说,“好痛好痛。”
沈烬满意地扬起眉毛,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打算走。
顾屿呼吸发烫,赶紧拽住他,忍不住直接问:“学长第一次分化……是什么时候?”
旁边的工作人员愣住,转身回避这两个小年轻,沈烬也懵了:“什么?”
他拿着袋子的手不自觉垂下,脸上有笑意,却带着一丝凉:“怎么突然问这个?你不会真当我跟你是什么情侣关系吧?”
这种问题对omega来说的确足够私密,顾屿却仍禁不住迫近一步:“是那次除夕我遇到你的时候?”
瞬间,沈烬眼里闪过一丝促狭。
他退了半步:“不管是不是,都跟你没关系吧?”
顾屿确定了答案,明知自己冒犯又压不下那簇灼得心窝发烫的火苗:“那——学长后来怎么办的?”
沈烬张张嘴看他,半天才调整好表情,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无所谓地拍拍他手臂笑起来:“干嘛?别一脸严肃的。也没怎么样,手、冷水、抑制剂,你觉得哪一样我没有?”
看得出来,沈烬方才暴露过一丝委屈和难过,不过他很快又将这些情绪藏得干干净净,就好像清楚自己没有立场委屈和难过,所以马上低头,挑挑拣拣地看顾屿给他带了什么。
顾屿知道这几乎已经成了沈烬的本能,所以他立刻握住对方的皮革护腕,说:“抬头看着我说话。当时是不是想向我求助,而我却无动于衷?”
十几岁的少年大多连碰个手都得犹豫演练半天,更何况带着信息素香味上前搂抱他人,他想,自己早该发觉其中的不对。
但沈烬却没有听话抬头:“当时我不是在跟你聊大/胸小卡片么?”
他只是回答:“求什么助?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可是——”顾屿急了一下,更多的是想要解释,“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学长的行为都如此卑尊屈膝了,我还放着一个分化期最为脆弱的omega不闻不问,单论这件事,的确是我有问题。”
“……”沈烬这下肯抬头了,“我卑尊屈膝?”
周围的空气忽然紧张起来,顾屿察觉到沈烬在跟自己拗,所以先回答:“不喜欢这个词?那……用低声下气也可以。”
阴云之下,沈烬多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有点疼。
当初那个新年,的确是父母发现他有了一些分化反应,又是omega,所以他们赶紧给了点钱和抑制剂推他到外面住两天,以免信息素的气味和发情期的反应影响到家里的弟弟,毕竟,最大的那个也已经十三四岁了。
所谓家里亲戚太多住不下,也确实是他搪塞顾屿的借口。
不过这些都是他和父母之间的事,哪怕他对顾屿有过冲动之举,心里也渴望过一丝安慰,那也不是顾屿的问题。
“还挺会解读,你怎么不说我当时的行为是打算给你下跪、一边发情一边哭着求你安抚我?”沈烬拿另一只手套戳他,“专门跑这么远来气我?”
“也不是没有可能。”顾屿握着他手腕,不由凑近了问,“学长是不是真打算一边哭一边求我安抚你?”
“……”沈烬哑口无言,半天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包纸巾塞给他,强行岔开话题,“擦汗。还有50分钟就准备游园了,我得进去了。”
顾屿握紧纸巾,回答:“嗯,我待会就在游园开始的地方等学长,多拍几张难看的照片。”
但嘴上这么说,他抓着人手腕的力道却更紧,没有一点放开的意思。
不等沈烬满脸问号地质疑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就兀地发涩:“当年学长低声下气求我给的拥抱我没给,现在……还给学长。”
风带着周围的树叶颤了颤,沈烬一下怔住,像没听懂顾屿在说什么。
对方用的甚至是肯定句,而不是征询意见的疑问句。
那一刻沈烬没办法做出任何反应——面前的人居然真的倾身而上,光是忽然拉近的呼吸都让他无法动弹,整个人懵在了原地。
大白天的,沈烬视野发黑,大脑中枢神经周围也像忽然炸开了一朵朵小小的、令人炫目的烟花,不给他任何后续思考的机会。
虽然两人有过多次打闹,他也不是没偷偷钻过顾屿怀抱,但这好像还是第一次……顾屿愿意主动抱他。
当这个带着体温的拥抱真真切切包裹他时,他终究吓得手心攥紧,脑海里免不了光影重叠,再度闪过那年他分化成omega时的场景。
除夕夜,父母连推带劝几乎是赶他出了家门,隐秘的冬日街头一个人也没有,寒风侵蚀他骨髓,刚刚扎过劣质抑制针剂的手臂残存着一阵阵扩散的酸痛,他在那风里遇到顾屿,就像遇到冬夜里唯一一星光亮。
后来他躺在那家旅馆尚算整洁的床上,忍受着分化期带来的强烈反应和痛楚难耐,烧得一阵清醒又一阵迷糊,唯一的慰藉,恐怕就是断断续续地想:刚才遇到的那个alpha……他真好闻,他要是肯抱抱我就好了。
而现在,他好像终于等来了这个拥抱。
顾屿俯身将他整个人收入怀中,宽阔的胸膛抵着他死死贴紧,让他轻易就能感觉到这个拥抱足够用力也足够缱绻,就像……真的在补偿当年那个无助的omega少年。
——以一个成熟稳重、温柔负责的alpha的身份。
哪怕只能稍稍抚平一点少年心中的疼痛,也是好的。
很快,沈烬就感觉热度贴着脖子传来,顾屿的信息素沉沉压着他,像是占有,也像是保护。
他的耳根渐渐升温,浑身骨头像融化了一般,只能虚虚站立、伏在顾屿肩头小口呼吸,瘫软着任由顾屿的拥抱支撑他的体重。
风在他耳边轻轻摇荡,万物入秋,满眼是温柔的素色,时间犹如静止,他终是不舍地闭上眼,先在这短暂凝滞的温柔里,将脸偷偷埋在了顾屿肩头。
风声渐渐停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沈烬才终于撑不住回过神,低低说:“顾、顾屿……可以了。”
这一声很软,与其说是示弱,不如说是求饶。
面前的alpha却再度用力收了收手臂,沉重而温热的气息抵在他脖颈一下接一下,贪婪到连扫带嗅,弄得他真的快站不住了,顾屿才拉开两人的距离。
一瞬间,沈烬就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胸口都在发疼,这仿佛也是他头一次真切地意识到,顾屿对他的信息素压制到底有多彻底。
要不是顾屿放过他,他可能真不是一边哭一边求这么简单了。
阴云几乎压到了远处高楼楼顶,他怎么调整都没能压下呼吸,只好略低着头,希望顾屿只把这个拥抱当作本不该有的所谓“补偿”就好。
好在顾屿看起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放开时顺势拿冒着汗的手心紧了紧他的手,说:“去吧……我在出口等你,还有……袖口收紧点,别弄感冒了。”
“嗯。”于是沈烬立刻含糊地应一声,压着那股快要冲破胸腔的心跳声,转身跑了。
乐园里越发热闹起来,尤其是在游园路线上,围栏外可谓人挤人。
顾屿在出口处等等了挺久才见到沈烬,对方银枪银甲龙角,一身红衣飞扬,一出现便十分专业地和场边游客互动,想必这样的临时兼职也不是干第一次了。
奇怪的是,唯独看到他,对方神情躲闪,扭头就把恣意的笑容给了他身旁的一群女大学生,以至他被淹没在一阵尖叫声里,手机镜头都被挤得对不上焦。
“……?”顾屿疑惑地挥了一下手试图引起沈烬的注意,对方却更不搭理,甚至背过身去,和另一边的游客打起了招呼。
或许是真忌惮他的拍照技术,怕留下什么黑历史照片?
“……小气,记仇,不听话。”顾屿只好站到人群外围走着,时不时按按相机拍摄键。好在他身高足够,也不耽误沈烬始终在他取景框里。
他想,秦逐居然撤回照片,他想要沈烬的什么照片没有?先拍几个G,当然,不给秦逐看。
唯一的问题是,沈烬全程没有和他对上过眼神,整个游园持续了40多分钟,顾屿都在思考问题发生的唯一可能性:是不是专业需求,游戏打太多近视了?不然下次多喂点海鲜水果吧,多少能有点保护视力的效果。
他怀疑这样下去自己真的能写出一本《兔子养殖手册》(养肥了再宰版),等游园结束,作为NPC的沈烬还需要继续在园内走动、跟游客合影,他便走在附近,等沈烬有空才过去递了两个月饼。
好歹是节日,不能在家团圆,仪式感总是要有的。
发现有吃的,沈烬总算肯看向他,问:“怎么是黑色包装……不会是五仁的吧?302寝满门忠烈啊,你可别谋害我。”
“顶多下毒,不是五仁。”顾屿淡淡回答着,又送了送,沈烬勉强接过去咬了两口,眼底倒不出所料地一亮,说:“卧槽,好好吃。”
接着对方迅速把剩下那个收进袖子,说:“还有吗?再卖我一个,我待会带回去给他俩。”
但照着包装顺手查了一下价格后,沈烬马上变脸:“艹,我儿子不配,超市散装适合他们。”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掏出手机,转账100块想强买强卖。
顾屿没点,只说:“买了好几种,回去都给你。我觉得太腻,都是包装溢价,就当回收垃圾了。”
“?”沈烬差点拿银枪戳人,“那你还买好几种?”
顾屿压下嘴角笑意,目光淡淡扫着沈烬下巴:“因为我不知道哪种口味自己会喜欢,没想到都不怎么样。”
沈烬嘀咕:“顾少爷要求真高……这个黑松露原味的就很好吃。”
“你觉得好吃就都拿走,免得我到时候还要想怎么处理——”顾屿话到一半,身旁忽然响起一个清脆女声:“那个,请问……你俩是一对吗?可不可以一起合个影?”
顾屿脑海里冒出个问号,没等他回答,周围声音先炸开了。
“哇小将军脸红了!真的是你男朋友?”
“我就说!我刚才看到他喂你月饼了,好甜!”
“怪不得他一直在附近拍照也不去玩,你们是双A吗?是吗?”
顾屿不常应付这些事,本以为沈烬会说清楚,但对方解释归解释,重点却不太对劲。
“不是双A……抱歉。”对方回答,“要一起合影?我叫他。”
顾屿眉头轻皱,心里说:你叫我合影,我不一定来。
他默然贴到沈烬身边,任由面前一群可爱的小姑娘拍完了照,说:“你工作需要,下不为例。”
“知道。”沈烬随意地拿手搭着他的肩,问,“看看她们多开心,你说咱俩要是真这么假装情侣营业,是不是能做网红火遍东南亚进军欧美市场?正好我有个直播间,随时可以无实物表演。”
顾屿凝眉看着他,说:“不准随便表演给别人看。”
其实,上次沈烬在宋以知面前喘的那两声就让他挺不爽——这家伙毫无omega的自觉,两个室友还跟着闹,这样下去指不定出事,他的养肥了再宰进程也会受到影响。
沈烬嗤笑一声,松开他:“知道了,和你开玩笑的,就你那信息素压着我,我怕自己扛不住会湿度太大,身体受不了。”
顾屿马上拢紧沈烬袖子,觉得自己也该离远点了:“知道自己身体不行就多注意。”
不等沈烬说什么,他就转过了身:“我附近逛逛,你自己忙吧。”
他脚步加快,发觉自己一被沈烬调侃,就不止嘴上关心沈烬身体,脑子里还想着沈烬不行、沈烬能在被进第一下时就哭——所以,这和那些对着塑料管子都能信息素喷发的alpha又有什么区别?
为了分散注意力,他干脆离开沈烬所在区域,去了湖边吹风,接着他被迫接了几个小朋友送的气球,一块逛了半圈,还顺手掂量了把最重的“短剑”买给沈烬,免得别人都有的东西沈烬没有,到时候又郁郁寡欢吃不下兔粮……不是,吃不下饭。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终于黑下来。
他本想给许停云秦逐发信息叫他们吃晚饭,然而一滴水却落在他屏幕上,并在顷刻间化作兜头拍打的雨点,一下就让周围的声音混乱起来。
“卧槽,下雨了?!”
“我早跟你说天气预报会下雨!伞带了吗?”
“没带!别bb了快走,去鬼屋那边——”
黑暗骤然笼罩,原本看上去快散的乌云层层聚拢,夏末的暴雨说来就来,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
乐园里一时间充斥嘈杂的人声和雨点声,所有人都在乱窜躲雨——错杂的人群中,只有顾屿刚想加快步伐,就被突然炸开的一声惊雷截断了脚步。
天边彻底黑了,园里响起交错的广播声,一拨接一拨的工作人员赶到各处疏散人群,沈烬在混乱中匆匆接过他们递来的伞,却忽然发现,顾屿不见了。
怎么回事?
他明明记得对方一直在附近取景拍照,然而此刻,他却完全无法捕捉到顾屿的身影,心跳也立刻跟着加快了。
怎么会不见的?
不是要拍我吗?跑到哪里去了?!
他的心怦怦地剧烈跳动,一声雷鸣更是炸在他耳膜,让他紧张得手脚都在钻心地发冷。
他回过神赶紧掏出手机打电话,然而顾屿的手机打不通,许停云和秦逐也回答他:“你俩没在一块?”
“在个屁。”沈烬匆匆想挂电话,“不说了我去找他——”
“你上哪找?”许停云赶紧叫住他,“他自己会躲雨的,待会有信号或者充上电就联系我们了。”
雨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儿没有停的意思,沈烬知道许停云担心什么,却直接挂断了电话:“我tm有伞。”
他当然知道正常情况下顾屿会找地方躲雨,甚至若无其事地算两道微积分,但这场雨还夹杂着雷声,一切就不一定了。
天边电闪雷鸣,无论如何,沈烬都得找到对方才能放心。
整个乐园里,几乎只有他和一些工作人员还在跑动,泥水溅在他黑色的裤腿上留下大片斑驳,一直湿到他小腿,他也没办法停下。
他就不该不听秦逐的话,以为所谓的暴雨不过是下两分钟就收场,却完全没去思考,9月末的天一向是说变就变的。
熟悉的大雨里,他握紧伞柄脚步匆匆,满脑子都是当年的场景:顾屿所有的弱点里,他最先掌握的一项,就是顾屿对雷鸣闪电有种莫名的恐惧。
第一次发现这件事时,他读高二,和父母的关系没来由地恶化了不少——既然父母无暇顾及他,他便有事没事待在同为omega的兄弟那儿不回家,偶尔去黑网吧开两盘游戏,人也学坏了挺多。
F区五中校霸沈烬,就是在那个时候变得人尽皆知的。
五中好歹是区里有头有脸的重点中学,他只需要和人称兄道弟、应付应付考试、时不时帮人出头,就算得上特立独行,可以做一个普通学生都畏惧的校园混混了。
年少时,沈烬曾以为不好好穿校服的自己很酷。
那个被他排在敌对列表首位的顾屿,自然也吃了他不少苦头。
他会故意在放学时的人群中挑衅叫住顾屿约架,却从不和人透露胜负细节,专门引别人胡乱猜测;
他也会三番五次抢走顾屿手里中奖的瓶盖,一脸理所当然地没收不还,顺便羞辱般把自己喝过两口的硬塞给他;
当然,他还免不了凶神恶煞跑去低年级教室门口晃,晃到那些omega和beta都怕受到牵连,从此没几个人再敢和顾屿当面表白才算完。
可以说,顾屿的整个中学生涯都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只能面无表情地偶尔反抗两句:“学长要是无聊就把地扫了,别老在我们班门口晃,多少为学校做点贡献。”
两人针锋相对的场景太多,唯一一次“合作”,恐怕就是在那次体育课上。
那天体育老师难得没生病,让学生跑了一圈便放他们自由活动,沈烬打完了篮球去主席台背后的水池洗脸,忽然听见拐角处有两个声音,像是在争执。
听得出来,其中一个声音已经快哭了。
沈烬立刻警觉——这个声音他认识,楼下17班出了名的“怪人”阮竹,声音细细尖尖的,其他人总叫他大内总管竹公公,还被沈烬喝止过两次。
“你最近……打篮球为什么都不叫我了?”阮竹听起来一如既往胆怯,“是不是我做错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拐角边,和阮竹说话的另一个声音沈烬也熟——校篮球队队长,与他还算点头之交的同级生,程捷。
沈烬本无意偷听,但程捷的声音实在太大:“死娘炮,你tm是不是喜欢我?”
沈烬听得一愣,两人同为alpha,程捷似乎不能接受这种喜欢,阮竹也赶紧回答:“我、我没有的……”
“你没有?”程捷吼起来的声音大得吓人,“老子当初看你个太监玩意儿被人孤立被人踹,好心救你带你一起玩,还介绍兄弟给你认识,你tm倒好,非恶心老子是吧?现在整个球队都tm知道你喜欢我!”
印象中,肯和阮竹做朋友的,只有阳光开朗的篮球队队长程捷,所以阮竹瞬间急得哭腔加重,很想替自己辩白的样子,程捷却没给他机会:“傻逼东西,还敢跟着老子,你tm要不要b脸?——上次生日给你的项链还我,艹你妈的!”
两人明显起了肢体冲突,程捷一下拖着阮竹越过转角到了水池边,沈烬抬眼便看见阮竹脖子上刮出两道血痕,手腕也被箍得腾起了一大圈红色。
目光碰上,三人都微微一愣。
程捷看到沈烬后顿了顿,但也不觉得沈烬会管闲事,所以马上把阮竹的头往水龙头下摁:“清醒清醒,死娘炮。”
他一手抓着从阮竹脖子上硬拽下来的银色细链,一手转开了水龙头。
水声哗哗炸开,阮竹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或者说,他习惯了别人的暴力对待,根本没想过还手。
他的声音细弱,只是求着程捷:“程捷……我的项链……项链还我……”
“……我艹你妈!”程捷微微怔了几秒,怒意陡然更盛,抓着阮竹的头发就想摁着他往池边撞,满嘴污言秽语更是彻底炸了。
日光炫目,就在阮竹即将磕到水池边缘的瞬间,沈烬出手拽住程捷手臂,不由分说将两人拉开了。
“?”程捷明显没想到他会有此举动,眉毛不由压紧了,“沈烬?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可十几岁时,沈烬就挺能嘴毒了:“他当初被人踹的时候,不也是你多管的闲事吗?”
阮竹怔住,回神后慌忙把水池里的项链扒拉起来,先握在了发抖的手心。
程捷的眼皮肌肉剧烈抽动,食指几乎压到了沈烬鼻梁:“你tm是在找死。”
程捷不仅是校篮球队队长,还是C市市队的预备役,认识不少大学生和社会青年——这些沈烬都知道。
但他还是看着程捷,一脸我就要找死的表情:“打算牢里见还是医院见?”
年少时的怒气一刻也控制不住,双方立刻撕扯衣领扬起拳头要动手,但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冷冷响了起来:“让开,你们挡着我用水了。”
程捷和沈烬在学校里都是没人敢惹的主儿,但这声音却足够冷漠,就像完全不关心两位校霸之间的你死我活。
“我叫你们让开,听不懂人话?”
双方不禁同时松了松手侧过身——轻风树影之下,站着汗湿了几缕头发的顾屿,满脸都是冷淡。
他从他俩中间穿过,眼神斜斜瞥了瞥沈烬,说:“真想被开除的话,要饭的时候记得避开明月大街三期,免得我出门就看到你。”
沈烬一口气憋在胸腔里说不出话,顾屿则懒懒移过视线,用同样的眼神打量程捷全身,说:“这双鞋只在原产国限量1000双,你这个……是假的。”
程捷的呼吸狠狠一滞,脸上当即一阵红一阵白,就连沈烬都张着嘴有点发懵,顾屿却仍继续道:“怎么?我说错了?每个颜色我爸都买了一双,我没要全扔了,只是你这双假得太明显,没人敢告诉你,我还不至于认错。”
树影晃动,那一刻沈烬在想:我来明月大街三期要饭顺便给你收尸,应该就是我俩故事的结局了。
第23章
远处响起一拨人声,看来是有小半个班的人过来了,程捷的目光狠狠瞪着顾屿,问:“还挺眼熟,你哪个班的?”
沈烬刚想让顾屿快滚,这家伙倒好,直接回答:“17级16班,顾屿。”
“唷,还是重点班?”程捷说,“好,老子记住你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不忘踹了浑身发抖的阮竹一脚。
事情的正常发展,当然是程捷找人打顾屿一顿了事。
沈烬知道这口气程捷咽不下,所以连续几天都偷偷跟着顾屿,不想让自己盯上的猎物被别人撕了。
自然,程捷也足够自信,周五放学后叫上两个朋友就来拦人,以为对付顾屿这种乖乖学霸,三个人怎么都够了。
所以当沈烬出现在巷口并站在顾屿那边、堪堪和他们打了个平手时,程捷脸上的肌肉抽动得厉害。
沈烬想让顾屿走。
恩怨归恩怨,他还不至于真想断送对方前程,可顾屿像没听见他说话,反倒拉他到身侧,该往外招呼的拳头一拳没落下,要不是后来那场雷雨下得太大太突然,双方估计真得医院ICU见。
那时有同样的电闪雷鸣,沈烬察觉到顾屿不对劲,所以赶紧拽着他跑掉,躲进了认识的兄弟家里。
沈烬拿快生锈的备用钥匙开了门,扔顾屿在沙发上就打算走,但对方却忽然埋头伏到扶手上,好像很难受。
沈烬驻足,骂道:“又tm怎么了,雨里有硫酸?”
他抬脚虚虚踹顾屿小腿,对方不动,他只能扶人起来,满眼不耐烦地拿来浴巾擦那些雨水,说:“刚才老子要你走你不走,这会跟你爹装娇生惯养小王子了?”
顾屿依然没说话,他额上青筋突突跳动,整个人都冒着冷汗靠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一道闪电随着震耳雷声刺破天空,他更是攥紧手心,嘴角也咬得即将变形。
沈烬多少明白过来,不仅没有同情,甚至直接嘲笑:“我艹……都tm多大的人了,你不会是怕打雷吧?”
顾屿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但在阵阵惊雷里,他根本无暇和沈烬争执,只是摁着额头突起的青筋,闭紧眼睛试图控制自己的呼吸。
沈烬嘲讽几句,翻出个老旧耳机塞给顾屿,又随便往他的伤上涂了点正红花油,没再管他。
等雨小了,顾屿才逐渐恢复往常神情,抬头问:“程捷……还会再来找你吗?”
“搞清楚,他找的是你。”沈烬懒懒回答,“不过程捷这b也没到穷凶极恶的地步,他当你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乖学生,3打2还打成平手,估计嫌丢人不会再来了。”
更何况对学霸动手风险极大,程捷还不会蠢到天天来找事。
沈烬边拧衣服边说:“我猜他喜欢那个阮什么……心里不愿意承认,所以恼羞成怒了。”
就在阮竹求程捷还项链时,沈烬看到了程捷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