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勒!”雀斑少年语调轻快。
江横付了尘世的赏银做酒菜钱,又用玉扇拨了六颗灵石给他,合起来十颗。
雀斑少年用手指挨个儿挨个儿数了数灵石,整整齐齐十颗。
“多谢仙长。”他凝望着江横,身体轻轻颤了颤,似有些站不稳了,眼眶一下红了。
江横见雀斑仔这架势,怕不是要跪地上给自己磕头,他连忙用玉扇抬起雀斑仔作揖垂下的身体,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正好十颗,都是你的。”
雀斑少年这次离开时,跟江横两桌的每一位仙长仙子都道了谢。
还是个懂事的。江横眉眼带笑,打开折扇,顺口说了句:“十全十美。”
雀斑少年已经离开江横那桌,走至走廊拐角了,在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时,顿足一愣。
他转过身走回到江横身边,暗红的眼眶泅着一汪亮晶晶的水花,突然就朝江横笑了笑。
江横:???
雀斑少年自顾自地开口,“原先是有五枚无曌印的,如今只剩下一枚。”
谢辞原本看向窗外的视线,闻言见耳膜一股钻心的刺痛,瞬时转头看向了这个上茶的小二。
他听见小二的声音。
也听见了窗外的风,传来遥远的声音——
[原先是说有五枚无曌印的]
[原先是说有五枚无曌印的,如今只剩下四枚]
[原先是说有五枚无曌印的,如今只剩下三枚]
[原先是说有五枚无曌印的,如今只剩下两枚]
耳畔的声音与这个小二的声音跌跌撞撞地重叠在了一起,脑中的片段却越发的混乱离奇,杂乱无章。
谢辞不记得自己来过风岚石城,也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小二,但脑中浮现的一幕幕,这一切仿佛真的发生过。
他来过风岚石城,和江横一起。
也死在这里过。
谢辞猛地闭眼,用灵力压住几乎爆炸的脑海,嗡嗡的炸响刺的他头皮发麻,眼神几分模糊。
他看见小二告退走远的身影。
第32章
西漠小城的茶水自比不上星云观里的精细, 只有个茶的苦涩味,一点回甘,旁的层次感什么的, 完全体味不到。
江横浅饮两口,问谢辞, “无曌印是什么?”
尽管江横声音压得很低, 但旁边桌上的丁湘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谢辞在场, 要顾及面子——她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丁湘云咽下比星云观中的听月雪芽口感差了几百个境界的茶水,歪着小脑袋看向江横。
江横余光瞥了眼她, 便又将目光落回谢辞身上, 等他回答。
丁湘云惊讶极了,堂堂符箓宗宗主江横, 居然不知道这个?她尖尖的声音一高,“你不知道无曌印是什么, 还跟这小二说得有来有回?”
江横一乐,觉得这丫头只要不老想着跟谢辞搞CP就没那么遭人厌烦, 毒唯要不得。
他微微一笑, 问丁湘云:“哦, 你知道?”
丁湘云细眉一皱, 得意地朝江横挑起下巴, “知道也不说与你听!”
江横学着她轻哼了声, 肤色苍白无血的脸上扬起一抹笑,他轻飘飘地说了五个字。
“你知道个屁。”
粗俗!这恶人真是连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丁湘云又一次被江横气得小脸通红,这次没了纱巾覆面, 她娇俏的脸颊布满红霞。
丁湘云委屈巴巴跟谢辞委屈起来,“小师叔, 江师叔他又欺负我!”
江横云淡风轻,笑眯眯地拿起茶壶给谢辞倒了一杯水,“丫头你这回告状可是告错人了,你小师叔见着我也得点头哈腰地喊声‘师兄好’呢!”
谢辞眸光淡漠,扫了眼大言不惭的江横,在看他狗腿倒茶的姿势,便只淡声开口,“无曌印。”
江横和旁边星云观的弟子们纷纷做出小学生听故事的坐姿,都竖起耳朵。
“无曌印。”谢辞又念了一声。
江横等得心急,真怕谢辞摇头晃脑着来上一句:无曌印,无曌印,无曌印是什么?
好在谢辞比他想象中要靠谱,毕竟男主嘛,光环加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谢辞食指在桌面轻轻地敲了一下,留下一句简短的话,“璇玑图,十方火,无曌印,可寻弥河鬼市。”
“你说这我可不困了啊!”江横一听弥河鬼市四个字,眼睛亮若星辰,真的有戏诶!
丁湘云心道:难怪之前小师叔去了阴山鬼市和三途鬼市,就是为了借到两座鬼市的至宝。
可丁湘云小脑袋想不明白,喃喃不解,“小师叔要去弥河鬼市做什么?”
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真的存在吗?
谢辞品茶,不答。
丁湘云想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江横身上,脑中细数江横过去臭名昭著的行径……越想越害怕。
该不会是江横想把小师叔骗去鬼市做些不靠谱的事情吧!
丁湘云一着急便乱了心思,直接责问江横道,“是你故意要引小师叔去什么弥河鬼市的吗,好让他错过天下剑宗的剑修大比?”
“?”我是这种人?
江横人听傻了,口里的茶更苦了!
他吸了口气,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毒唯脑子里只有正主发光发热——来吧,摆烂!
江横眉眼舒展,眼底一片玉光皎洁的温润,笑容虽是苍白却极为好看,如开在苍茫大雪中的花。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微微一笑,侧头看向丁湘云,“丫头跟了我们一路,现在才发现这点,是不是太晚了?”
丁湘云小手握拳,努嘴咬牙!
她急了她急了!江横要笑不笑地看着她,“嗯,你很急?”
丁湘云不敢与江横动手,气得一拳捶了桌子,“我这就跟师尊说你的恶行!”
江横压根不怕掌门师兄,笑容肆意,语气不打紧,“行啊,那我让掌门师兄把你这不听话的丫头带回山上去,关上了十年八载的。”
丁湘云气愤,气不过用粉嫩小拳头又捶了下桌子!
旁边弟子连忙劝她莫要再捶,已经捶出两个大窟窿了。
江横找到乐趣,眼底都是笑意,“丫头,你再撅着个嘴瞪我的话,我就让掌门师兄给你找个道侣,诶,女大不中留啊!”
“呀!”丁湘云气得怒喝,甩袖起身,便是七根银针在手,大有和江横干上一场的架势!
江横也跟着呀了声,无辜地眨眨眼,看向坐在对面的谢辞,“啊这?”
景川连忙起身站到江横身前,时刻谨记——护住师尊。
谢辞淡看了这二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丁湘云的小脸上,“休得胡闹。”
丁湘云委屈地都要哭了,“小师叔,你也听见了,他说的这些话,我!”
谢辞淡声打断她未完的话,“我本就不愿你们随行,若是不满,便自回山上吧。”
江横过了嘴瘾,是真怕这丫头急的哭了,连忙安慰了句,“都要上菜了,丫头还不入座?”
他没说假话,客栈的小厮端着木质托盘走过来,将西漠美食放在了桌上。
丁湘云被江横气得没脾气了,收了手中银针。旁边弟子拉扯着她的衣袖,好言相劝将她拉回了座位。
用完晚膳,江横一行人没有离开,商定在这间客栈住下。
长有雀斑的小二听说他们要留下,步伐轻快地走到江横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
客栈里没有多少厢房了,后面院子也快住满。
在江横挑选住在哪间时,雀斑少年扯了下江横的袖子。
江横一看是雀斑仔,挑眉,“何事?”
雀斑少年低声道,“后院疏芳院,适合仙家落脚。”
江横想在多问为什么时,雀斑仔被店家呵斥了几句,连忙拿着抹布去收桌子了。
店家朝雀斑仔的背影骂骂捏捏了几句,“晚上还有一家要来,他们是十个人,估计也快到了,你小子还不手脚麻利些?”
最后选则住在后面哪边时,江横选了疏芳院。
客栈后院别有洞天,宽敞简单,全是样式统一的三层楼厢房,庭院中间种着西漠不常有的梅花树。
江横先是嗅到了熟悉的花香,顺着走廊的灯光,他侧头定睛一看。
这梅花树不仅是西漠不常有,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是,这棵花树在修仙界里都难得一见。
树干分枝极多,每根花枝上都缀满花苞绿叶,花开时形状看似与单瓣白梅一样,第二日则双瓣重花,第三日三瓣重花,以此类推,最多能有一百多瓣花瓣,花期极长。
这种梅花有个极为风雅的名字,寒英晚水。
寒英是落雪的别称,指的是这棵梅树花开时,雪白无暇,纷繁似雪。
江横在晓云峰上的庭院里便种有一棵寒英晚水,疏芳院里的这一棵远比不上江横院子里的。
他记得,晓云峰上的那棵寒英晚水如参天大树,长年以灵力灌养,枝干都成了莹白剔透的雪色,很美。
江横驻足,站在疏芳院的走廊里,看得出神。
谢辞淡声,“你在想什么?”
江横回头朝他一笑,“我在想我院子里也有一棵寒英晚水,不知道现在开得如何。”
谢辞看了眼花树,再看向江横虚白的笑容,记忆穿过混乱的片段,回到最初。
他少年时在凡间流离,寡言少语,跟着长泽圣尊去星云观那日,江横便拉着他的手去了晓云峰上,爬上了那棵繁花盛开的树。
江横说,这树我只带你上来过,以后我就是你师兄了。
西漠晚风,冷冽粗糙。
卷落了庭中花枝上的寒英晚水,被风吹携着的花瓣,落在了江横的手掌心里。
谢辞垂眸敛神,与江横道,“等你身上的咒术解了,自己回山上看便是。”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比西漠的风要温柔不少,江横拂袖挡住脸,避开风中的沙砾。
江横跟着谢辞继续往前走,想到回山,他忍不住轻笑了声。
若真如谢辞说的那样,去弥河鬼市需要璇玑图,十方火和无曌印的话,前两者谢辞已经跟鬼市的主人借到手了,而后者无曌印只有一枚,只说被无极观的小弟子盗走,迷失在了风岚石城。
尚不知在何处,又如何去借。
一行人在疏芳院中的一栋独楼住下,江横住在谢辞隔壁厢房。
半夜,一阵巨响伴随着惨烈的嘶叫声划破黑夜。
江横从迷糊的睡梦中惊醒,被子里的暖炉还是热的,他习惯性去招明火符,掐诀时才发现自己没了灵力。
招了个寂寞啊,草!
屋中漆黑一片,不见半点光亮,江横摸黑没找到火折子。
他不情愿地拿出断云玉,心中将禅璎问候了千遍万遍,狗东西,害人不浅!
江横一手将断云玉举起,摆出如同即将变身的迪迦同款姿势站立。
他剩下半个月不到的寿命了,也不在乎这点微薄的羞耻心。
叹了口气,江横丧里丧气地喊道:“断云玉,给我光!”
biu的一声脆响,断云玉中发出一条淡金色的射线,精准地飞向一方。
下一秒,房间的烛火亮了。
江横看了眼地板上自己的投影,这姿势?他脸上有些热,臊得慌。
不管使用断云玉多少次,江横都觉得这种举起断云玉喊咒语的行为,十足傻逼,脑残想出来的玩意。
江横收好断云玉,披了件袍子就往外走,走廊的灯只剩下一盏还亮着,摇摇晃晃的光影,他灯盏都灭了。
他去推开谢辞的房门,“谢师弟?”
进去后发现床上没人,被褥都是冷的,仿佛离开有一会儿了。
江横出去,脚步匆忙地走,飞快的分析。方才自己听到的巨响多半是倒塌声,嘶叫声来自于人,很杂很乱,高低不一的音量,应该是好几个人。
江横刚走到走了尽头,准备下楼,却见谢辞在楼梯里往上走,四目相对。
谢辞这仿佛是去了何处刚回来的样子。江横不解道:“大半夜不在自己房里待着,你去哪了?”
谢辞顿足,不再上楼,抬眸看向站在高处的江横,“雅泽院,死了三个人。”
谢辞站在楼梯中,肩侧方飘着一张剑宗特有的明火符, 幽蓝剑光。
江横眼神一紧,略微皱眉, “怎么回事?”
他刚入风岚石城, 便死了三个人。
江横潜意识猜测, 死者应该是来自中原修仙界的修士, 死因或是跟无曌印有关。
谢辞言辞简略,“无极观的。”
看来谢辞方才便是出去查探消息了, 江横追问:“凶手呢?”
这次, 谢辞没有回答江横的问题。
谢辞的视线从江横消瘦苍白的脸上移开,落在他肩头上那件随意披着的袍子上。
他常年灵力护体, 对温度无感,但西漠的夜里应该是极冷的。江横穿得很是单薄, 唇瓣没有血色。
谢辞抬脚踏过木质楼梯,脚步轻的没发出一丝声音。
他站在江横面前, 垂眼淡声, “进屋拿件厚一点的衣服。”
不提醒还好, 谢辞一说, 江横还真感觉到有些冷, 这点衣服不足以御寒。而且他也从谢辞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今晚多半是没得睡了。
江横回屋, 找到谢辞给他的那件黛蓝织锦大氅,刚披上还没来得及整理就有人闯了进来。
来者穿着仙门道袍,一脸严肃。
江横逢人三分笑意, 慢条斯理地整了整领子上雪白的貂毛,“这么晚了, 诸位是有何事?”
来者之前没见过江横,也不知道对面这弱不禁风的小子便是修仙界里名声响当当的星云观符箓宗宗主、少年时惊才绝艳问鼎天下刀宗第一人的江横。
来者板着个脸,语气颇为冷硬,“今夜雅泽院里出了事,衡珏长老派我来请客栈里的人去商讨要事。”
江横笑了笑,“雅泽院与疏芳院离得颇远,是什么要紧事还得大晚上惊动所有人?”
来者站在门口,被江横连番问了几句心中不耐,“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江横面上笑意一收,袖中抽出玉扇,“有劳小仙师带路了。”
顿了顿,他扭头将藏在大氅中的马尾撩出,朝屋中没有燃灯的屏风方向喊道,“谢师弟醒醒,是该穿好衣服随我出去一趟了。”
小仙师闻声皱眉,他的灵力只探查到这间厢房有一人,莫不是还有一个灵力高深者?
谢辞确实在江横房间里,不过在等江横找大氅时,顺手帮他布下一个明火咒术,方便他夜里醒来时唤灯。
他从屏风后走出,一袭深色衣袍,仙姿玉貌的容颜冷清如雪,瞥了眼朝他笑的年轻人。
小仙师亦没认出来谢辞,也没察觉出对方灵力……不过这二人看起来都不差钱,为何住一间房里?
他不多话,带着他二人走。
客栈里两个院子,雅泽院与疏芳院被一到长桥分开,合在一起共住了五十八人,加上半夜从外地赶来的玄幽门十人,一共六十八人。皆被衡珏长老‘请’到了客栈大堂议事。
江横听闻玄幽门三个字,脑中不由得想起素白幕篱下的惊鸿仙子,他情不自禁地在人群里看了遍,最后望见了玄幽门的众人。
不想是舒沐心先见着了他们,隔着幕篱朝江横与谢辞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算作是打招呼了。
江横连忙扯了把谢辞的袖子,低声道:“看,是惊鸿仙子。”
谢辞面无表情,垂眸瞥了眼一旁乐着的人。
江横当谢辞这回避的小表情是少男羞涩,他便抱扇朝舒沐心拱手回礼。
打完照面,江横凑到谢辞身边,打开玉扇挡住小半张脸,在谢辞耳边低声笑道,“谢师弟,这做人啊脸皮不能太薄,该出手时就出手,你若是羞于表达,对方又怎会知晓你的心思呢?”
谢辞面朝江横一侧,垂落的几缕发丝扫过江横脸颊,他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唇角,灰绿色的眸子幽暗了几分,意味深长道,“是么?”
江横笑,“仙途漫漫,不如找个伴。”
他笑的时候,说话的时候,热气喷洒在谢辞线条流畅的脖颈上,柔软的貂毛在下颚磨蹭,有些痒。谢辞心上再次涌起异样的悸动,他立即念了个静心诀,压下了那股微妙而且危险的燥热。
谢辞喉结艰涩地滚动,抬手用食指点在江横的眉心,将人推开了些后才觉得呼吸不那般灼热了。
不再看他后,谢辞视线随意一扫,便与不远处的舒沐心对上。
江横转头,发现丁湘云眼巴巴地盯着谢辞,正一脸难过地嘟哝着粉唇,小手用力绞着裙摆。
他打趣道,“丫头,看见了吗?”
丁湘云故意将脸转到一边,不理江横。
谢辞与舒沐心隔着人群对视的画面,估计对丁湘云刺激不小。
江横轻笑,摇着玉扇,“丫头,你说是你的喜事在前呢,还是谢师弟在前?”
丁湘云跺脚,回头怒视江横,“休要胡言乱语!”
看这丫头气鼓鼓的小脸,白净秀美的跟剥了壳的小鸡蛋似的,江横没忍住用玉扇敲了敲她的脑袋,“呵。”
旁边的人皆是一副愁眉不展的神情,商量着今晚之事是何人所为,唯独这裹着大氅的病态小子不同,他先是隔着人群朝惊鸿仙子卖弄姿色,然后跟男的耳鬓厮磨般的交头接耳,把男的整的不好意思了,这小子又跟女的打情骂俏起来,把人家小姑娘逗得脸颊绯红。
“都什么时候了!”旁边愁容满面的壮汉呵斥了一声,拨开人群,怒视江横,“小子,你在笑什么?”
壮汉态度极为傲慢,言辞也谈不上客气。
丁湘云挑眉一看,心中乐了,她看热闹地瞧着脾气不太好的江横,暗自喊道:打起来,打起来!
依照江横早些年在山上的性格,外人敢如此蔑视他,这不得直接抽出观世艳斩——且看热血洒玉刀,给大伙儿助助兴?
偏生不如丁湘云所想,如今的江横心地仁慈,珍爱生命。
他抿了抿漂亮的唇角,压下笑意,侧身朝那位吼自己的壮汉温和地解释。
“多有得罪,小弟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壮汉盯着面前清瘦病弱的年轻人,再一想他方才那笑声,这得要紧关头无极观死了人,竟有人敢笑的如此猖狂!
壮汉怒目追问,“什么高兴的事情?”
今晚死了三个,自己说这话怕不会挨揍吧?江横思及此处,再次用力压下嘴角,正色道:“我掌门师兄近来有件喜事。”
丁湘云听后小脸一皱,师尊有什么喜事?她作为首徒竟不知道!
不巧,她正对上江横看向自己的那一眼,颇有深意。
丁湘云福至心灵,这……他竟还在打趣自己,又要提给她找道侣的事!
小丫头被气得恨不得银针上手,给江横的嘴缝上!
谢辞将他们的谈话一字不落的听完,侧目看了眼跟壮汉对峙的江横,唇角忍不住微微朝上一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长相极佳的青年,他笑了。
壮汉长眉一皱,这病态小子不笑了,可换这个男的笑了,这二人莫不是一唱一和?
人死为大,他二人也太放肆了!
壮汉心中愤怒,朝谢辞道,“你又笑什么?”
谢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唇边浅淡的笑意稍纵即逝,压根没与旁人搭话的心思。
江横怕谢辞这坏脾气惹来众怒,当师兄的自然是好声好气地替他回答,“他掌门师兄近来也有件喜事。”
壮汉看了看孤傲不言的谢辞,又看弱不禁风的江横,眼中有审视也有震怒。
他厉声朝江横呵斥道,“院子里死了人,我没心情跟你们说笑!”
江横知道此情此景自己要有同情心,不该笑。
但在春山城里见惯了生死,倒也看得开了。而且,眼下的场面他真有些绷不住,打开玉扇,遮住紧抿着唇角。
壮汉莫名发觉自己被病态小子轻视了,正好无极观的衡珏长老从外面匆匆赶来,讨论喧嚣的大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衡珏穿着银色滚边道袍,面容凝重。
壮汉狠狠地瞪了眼江横,愤怒地走到衡珏身边,在衡珏耳畔低语了几句。
衡珏听完后微一点头,朝那位裹在黛蓝织锦貂毛大氅里的病弱青年投去一眼。
衡珏用灵力试探,发现对方身上没什么修为,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倒是他旁边的男人很是不同,有些眼熟的很。
衡珏用手捋了捋小胡子,若有所思地望了谢辞半晌,他心中想的那位此刻应在凌云峰参加天下剑修的比试才对。
衡珏给壮汉使了一个眼色。
壮汉得令,朝江横看去,口气凶狠,“你,过来!长老有话问你!”
开堂审案般的架势,众人围成了圆圈,大堂空间有限,身穿仙服道袍的弟子们都站在长辈的后面。
偏生丁湘云他们几位弟子在跟随谢辞去往阴山鬼市与三途鬼市时,江横因怕死产生了破财免灾的想法,在鬼市玲珑阁中一掷千金,给五位弟子都置办了十几套撑场面的华服。
就算丁湘云看不惯江横,但江横可是实打实的给她买了二十五套裙裳,样样精致,爱不释手!
是以,此刻的衡珏打量丁湘云几人后,在内心将他们划分为——穿得花里胡哨的散修。
另一边,听闻衡珏点人,舒沐心侧身看向了江横。
大堂里试探的灵力穿梭又互不相扰,修为高深的可以探出其他低微者的深浅。舒沐心在春山城时还探不出江横的修为,但现在,她掐诀的手指轻颤了下,惊讶于江横身上竟然一丝修为都没,无异于常人!
这是怎么回事?
壮汉见江横不为所动,他气呼呼地上前一步,“你小子是不是心虚了,我那三位师弟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原来死的是他的师弟,难怪这般愤怒了。江横心中默默道了句‘兄台节哀’,手中折扇一收,朝前踏出一步。
倏地,肩上一沉,江横侧首低眉,黛蓝色的锦袍上是一只指骨修长的手,谢辞的。
只是谢辞拦住他,不让他过去是为何?江横本想与那衡珏聊上几句,探查一下今夜之事是否与无曌印有关的。
谢辞冷眼看向衡珏,薄唇一掀,“久见了,衡珏长老。”
衡珏一听这人说话的音色,冰冷的不近人情的语气。他微微一怔,眼中先是被不可置信填满,半晌才回过神来,脸色一变,竟真是星云观里的剑宗那位。
也是,前段时间听观主说过,星云观的剑宗宗主谢辞和符箓宗宗主江横造访,而他因为有事在外所以并未与这二人打过照面。
衡珏捏着小胡子,眼中轻蔑神色一瞬间收敛,圆滑世故地朝谢辞一笑,“原来是谢宗主。”
屋中其他人闻言,也都纷纷侧目望向谢辞,眼神多了分沉重和深思,随后便又低声私语。
衡珏是无极观的长老之一, 此次奉命追查无曌印的下落。
他与众人简单地解释了一番今晚在雅泽院中发生的惨案,死了三个无极观的弟子,希望各位道友齐心协力, 找出凶手。
说完他顿了顿,叹了口气, 语气沉重, “这已经是第三起了。”
风岚石城里第三起死人事件。
前两次是在其他客栈。
第一次死的的白影学宫的一行七人。
第二次是在三天前, 死的洛水程氏的本家弟子五人。
今日则是无极观中的三位弟子。
堂中众说纷纭, 不乏有猜测是为无曌印而来,或是在另外两家客栈没找到, 是以找来了这里。
江横没什么头绪, 他们给出的线索都太笼统,想怎么解释都可以。
正在这时, 一位无极观的小弟子跑过来,跟衡珏说, “长老,人醒了。”
衡珏道:“带过来。”
“今晚遇害的弟子中, 有一名幸存者。”衡珏只与众人解释了一句, 言外之意便是, 他要让清醒的弟子过来指认凶手。
很快, 那名身受重伤的弟子便被带过来了。
身量不高的男修, 脸上还有血, 失魂落魄地站在大堂中间。他从左往右看,抬起的手动作迟缓,从一张张面孔上扫过。
倏地, 他胳膊不动了,停留在一个方向。
江横右眼狂跳, 暗骂:草!
你快移开,你别指我,我他妈没杀人!
衡珏顺着弟子的手指方向,颇有深意地看了眼江横。
巧了不是,江横刚在心里骂完,这男修便颤颤巍巍地移动胳膊,朝旁边指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了。
江横侧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谢辞,心想这男修还是个势利眼不成,指自己的时候停留半天,怎么指谢辞就一晃而过?
大概是,男主的气场吧!
男修最终将屋里的所有人都指了个遍。
衡珏脸色阴沉,“沉枫,你到底在指谁?”
被唤作沉枫的男修,双手抱着脑袋痛苦嚎叫,口中念念有词,模糊不清的发音在大堂中回荡不散——
所有人都在极力辩听他说了什么,但字音太模糊,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喘息,听不清,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衡珏掐诀落在沉枫身上,希望以此稳定他的心神,“沉枫,你是不是认出凶手了,告诉我,他是谁!”
“对啊沉枫师兄,那个杀了三师兄的人是谁?”
“沉枫,你说话啊,是谁!”
沉枫突然双目爆红,怒发冲冠发的发狂,线索即将断掉,无极观的弟子倍感交集,希望他能说出那个人是谁。
沉枫依旧是吐词不清的嘶吼,痛苦的嚎叫,衡珏注入他体内的灵力完全没办法镇定他的心神。
一旁的医修上前协助,依旧没起到作用。
沉枫挥手推开了压住他四肢的无极观弟子,他围着大堂里的众人跑了一圈,然后又回到了衡珏身边,他瞪大了双眼,瞳孔缩的极小,最后缩的几乎看不见,被眼眶中爆发的血水吞没。
众人震惊,看着跟中了恶咒一样的沉枫。
沉枫抬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脸被气血涨的通红,不管旁人怎么拉扯都没用!
他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