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安提疑惑地问:“我哥为什么突然要让我们转移?”
鲁西迪顾左右而言他,回身拎起放在椅子上的行李包,“这你就不用问了,是一级军事机密,总之你得和我一起走。”
宗安提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是不是帝都星上知道我我在前线了?他们派人过来了吗?”
鲁西迪咳嗽几声,“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该走了。”
他握住宗安提的胳膊:“走吧走吧,我去开战机。”
宗安提硬是被他拖出房间,她张了张嘴,正要再问,突然神色一变,抬头看向远处天际。
鲁西迪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和她一齐朝天空中的某个位置望去。
遍布阴云的潮湿天幕上,云层正逐渐卷成漩涡,就像是层云中出现了一个空洞,有什么庞大的东西,正隐隐欲来。
……他们都清楚,那是高速跃迁产生的虫洞。
一艘宏伟巨丽的太空母舰,正从虫洞中现身。
母舰的船首以尤里乌斯皇室的金色徽章装饰,盾牌边缘的狮爪栩栩如生、跃跃欲出,同时身后还跟着几十艘护卫舰和百余艘战机。
这些钢铁巨兽如同从天顶后涌来的阴云,无边无际,沉沉压向基地。
能用尤里乌斯皇室徽章做装饰的星舰,除了君主的御驾之外,再无其它可能。
不必细想,就能猜得出舰上所乘坐的那位贵不可言的人物身份。
宗安提的双眼中流露出强烈的厌恶和恨意,她冷下了脸,扭头看向鲁西迪,低声问:“这就是我哥让我离开这里的原因吗?”
鲁西迪神情尴尬,拉着她的胳膊:“你别管了,我们快走,你现在还是帝国在逃犯呢,不能让陛下发现你在这里——”
“凭什么?”宗安提气到双颊赤红,眼睛里像燃烧着火焰,“我为什么要躲着这个暴君!他怎么还能安然地坐在他的皇位上,他还敢来前线?他——”
鲁西迪手忙脚乱地捂住她的嘴巴,“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了,这事情不是我们能够置喙的,我们还是先走吧!”
他生怕陆昂的舰队会看见宗安提,直接把她扛到肩上,一路小跑着去往停机坪。
宗安提起初还在挣扎,愤愤地往鲁西迪背上拍了好几下:“你放我下来!”
可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过是在迁怒,她再怎么和鲁西迪做对又有什么用呢?她现在什么都做不到,甚至只能在宗霆的安排下东躲西藏,逃避陆昂的视线——
面对拥有最高权力、无上尊荣的皇帝,她实在是太弱小和无力了。
……她无能为力,宛如微尘。
宗安提的手渐渐垂落。
像是某种无奈的妥协。
她闭上眼睛。
可心中仍翻涌着让她痛苦的不甘……
不——她不能就那样看着阿卡特星悄无声息地毁灭。
她一定要让陆昂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兰沉和厉擎不欢而散,愤怒地找到了他同学们所在的机甲仓库。
机库巨大宽阔,足有十个足球场般大小,高大的穹顶上挂满线缆和机械工程手臂,充斥着让人上瘾的机油味和冷冽金属气息,四五台机甲和好几艘战舰正停放于仓库中接受检修。
他很容易地就在机库里见到了马洛。
马洛正和一群人在一架深绿色机体附近做检测,他们的导师在机甲内部检查系统,他们则站在升降台上测量机体外壳数据。
他们正在争论着“机甲腕部这个形状的设计究竟该不该取消或者做简化”的问题,便有眼尖者发现了兰沉,马上跳下升降台迎向他:“殿下,您怎么来了?”
马洛往外袍上擦着手上黑乎乎的机油,也跑了过来,表情惊喜:“殿下,你……你还好吗?“
他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兰沉身上有没有被“暴力对待”过的痕迹,表情有些隐晦的义愤填膺。
兰沉:……
怎么有人比他入戏还深啊!
他点点头,“你们在忙什么?见过阿尔诺吗?”
这个高个男生吹了声口哨,招呼几名同学们道:“快过来过快来!殿下在找我说话!”
一副洋洋得意显摆的模样。
一群人很快全都围了过来,像参观某种稀有动物一样围着人鱼叽叽喳喳,昨晚那个女生忍不住问:“殿下,你回去之后陛下有没有……处罚你?如果你需要我们的帮忙——”
兰沉马上终止她的话题:“我想问问你们阿尔诺的去向,他现在被调到哪儿去了?”
那女生耸了耸肩:“他呀?他挺好的呀——不就在那儿呢。”
她反手一指,兰沉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二楼走廊,果然在那里看到了已经脱去骑士盔甲、换上了普通士兵制服的阿尔诺。
阿尔诺本来还在那边偷偷看他们,被兰沉的视线一看,立刻放下遮在额前的手,尴尬地摸着头朝兰沉笑笑。
见兰沉向他招手,阿尔诺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沿着走廊朝兰沉跑去。
“殿下。”他匆匆向兰沉行了个礼。
兰沉说:“你是被调到机甲仓库了吗?“
阿尔诺点点头,表情有些低落:“是的,殿下,我已失去金宫骑士资格,现在的职责是看守机甲仓库。”
兰沉道:“厉擎应该已经知道你偷偷给我带了一个光脑。”
阿尔诺面色一白,声音发抖:“啊,是、是吗……”
兰沉看着他,又看了看边上众人。
他心里忽然松了口气。
虽然厉擎对阿尔诺的惩处算得上严苛,但把阿尔诺调到这边,他和这些学子们相处得倒也很不错,看上去他似乎能很快习惯自己的新身份。
只是一想到阿尔诺是因他获罪,兰沉难免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他很少会遇到这种事。
一直以来,他在这些穿书世界里都算的上是个独行侠,很少接受别人的善意和恩惠,也从不会去拖累除了任务目标以外的别人。
现在阿尔诺本来好好一名金宫骑士,就这样因他而失去大好前途,让兰沉无法释怀。
他捏了捏手心,心想他必须得解决这个问题。
在这些穿书世界里,他谁都不愿意亏欠。
这时阿尔诺在通讯设备中收到了一条语音消息,他侧耳听完,面色很快一变,对兰沉道:“陛下好像要过来!殿下,他应该是来找您的,您要不要先去……”
兰沉:这小子真是阴魂不散!
他刚才和厉擎吵架的气还没消,现在根本不想看到厉擎那张臭脸,哪里肯去见他。
他灵机一动,推开阿尔诺和马洛道:“哪个机甲里面没人?让我进去躲躲——”
马洛惊愕地说:“您想躲开陛下吗?”
还是那名女生——她的名字叫做塞西娅——更活络一些,她主动道:“普罗米修斯二号还没有开始检修!殿下,快,我带你进去,你在里面藏好一点,陛下肯定发现不了你!”
“对对对,去普罗米修斯号里面!我去拿钥匙!”
“钥匙在我这儿——”
大家群策群力,非常叛逆、非常具有反骨精神,他们这种年纪的年轻人最喜欢反抗权威,一听到又可以干坏事,马上行动得比谁都快,一起把人鱼偷偷摸摸送进普罗米修斯号内部。
兰沉甚至不用费心思该藏在哪儿,他们已经帮他找好了藏身之处——普罗米修斯号驾驶舱的储物空间内,刚好可以让人鱼蜷起身体容身。
“殿下,你在这里别出身,等陛下走了我们再喊你出来。”
塞西娅叮嘱道。
兰沉点点头,塞西娅关闭储物空间铁门,便和马洛他们乘坐升降机一起离开机甲。
他们前脚从下升降机,厉擎便迈进了机库。
阿尔诺等机库护卫士兵上前向他敬礼致意,他带着面具,环视了一圈机库空旷的内部,视线落在阿尔诺身上。
阿尔诺头皮发麻。
他又破罐子破摔地心想:没关系,我都已经不是金宫骑士了,陛下再怎么样也不能把我……送去战场上吧??
阿尔诺突然有点恐慌。
厉擎开口:“人呢。”
阿尔诺僵硬摇头。
厉擎扫了他一眼,继续走向前。
这时那几名高级研究员也听到消息,忙从机甲里钻出来,登上升降机,想过去向厉擎问好,厉擎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下来。
兰沉的同学们各自都假装很忙,在机甲四周绕来绕去,拿着测量仪低声交谈,看起来就像在全身心投入工作,甚至没察觉到厉擎的到来。
厉擎走到正在记录数据的马洛身后。
马洛额头直冒冷汗,低着头,拿着他的电子数据版,手里的笔写写停停。
厉擎忽然开口:“19.4。”
马洛:“嗯?啊!陛下!”
他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电子板差点被扔出去,忙向厉擎行了个礼:“陛下日安……“
厉擎看着他,镇定地说:“这台路西法天使号的可拆卸式盾牌主武器的长度是19.4,你写成了18.4,还有,盾牌上配备的是六个可装填舱夹,而不是七个。”
摸鱼上工被直接抓了个正着的马洛表情痛苦:“好、好的,我很抱歉,陛下,我这就修改……”
厉擎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慢慢开口:“你是机甲理论系二年级最优秀的学生,不应该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唯一的可能是你并没有在认真记录数据,只是在做给我看。”
马洛一下说不出话来了,被厉擎的洞彻吓得手脚发凉,吞了好几口口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厉擎直接问:“他人在哪里?”
马洛紧抿双唇,垂首不语。
厉擎又看向他身后的塞西娅。
塞西娅也无法掩饰面上的惊慌,抱住手中电子板,试图躲开厉擎的视线。
厉擎淡淡道:“你们的决心让我意外。”
他不明白这些小孩对人鱼莫名的好感从何而来,居然还为了人鱼三番两次地违逆他。
但是,他并不在意。
他绕开马洛,目光看向机库深处的那架白金色独角兽机甲。
他走向普罗米修斯二号,在机甲的生物识别锁上,按下自己的掌印。
机甲出入口顺滑地打开。
厉擎走进普罗米修斯二号内部,进入驾驶舱。
驾驶舱里没有人影。
他站在驾驶舱内,目光平稳地从中控台、显示器、驾驶仪、顶部紧急操作面板上依次扫过,最后落在与储物空间相连的那个小通风口上。
厉擎:。
他深呼吸一口气,都快要气笑了。
他走上前,一把打开储物空间舱门。
门后果然露出人鱼愤愤不平的面孔——人鱼甚至还带上了驾驶头盔。
厉擎隔着头盔的视窗玻璃,和兰沉无声对视。
“跟我玩捉迷藏?”
数秒之后,厉擎才缓缓开口。
人鱼直接扭头:“我懒得看到你。”
“辛苦你在里面藏了这么久,”厉擎道,“出来。”
他伸手想把人鱼拉出来,没想到人鱼怎么都不肯被他抓住,不停往储物空间内部挤,厉擎只能也挤进这片狭窄的储物空间里,试图拉住人鱼的手腕。
对于这个额外开辟出来的夹层来说,他实在过分高大雄伟,光是站在里面都需要弯下脖子,宽阔双肩几乎堵住所有的出路。
关键是人鱼还在里面攻击他。
兰沉抓起放在架子上的一副手套就往厉擎身上扔。
厉擎伸手接住。
兰沉又拿起一双驾驶鞋投掷过去。
厉擎挥臂挡开。
兰沉拿起一把工具锤——
厉擎终于忍不住了:“你有完没完?”
他几步上前,擦过储物空间墙壁,把人鱼按在最里面,直接拔下对方头顶的那个驾驶头盔,怒道:“你是三岁小孩吗?”
人鱼气得眼睛喷火,死命挣扎起来,对着厉擎拳打脚踢,用脚去踹厉擎的腿,却被厉擎抬起膝盖顶住右腿,然后恶狠狠地将他的肩膀撞在墙面。
“又发脾气?”厉擎问。
他口气很差,本来还想再教训人鱼几句,可等他用手拂开人鱼那乱糟糟的头发,却感觉到掌心碰到了一片湿润。
他放下了手。
人鱼仍有几缕头发黏在颊边,眼帘疲惫地垂落,睫毛被泪水浸润成一簇簇的尖尖。
他在厉擎的视线中慢慢滑下去,捂住了脸。
“……你放过我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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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艘名为赫利俄斯的太空母舰最终着陆在基地的战舰悬停区。
皇家禁军与皇帝的随从们陆续自战舰中走出,井然有序的仪仗队伍簇拥着这个帝国的主人走下战舰。
皇帝的液态合金义肢左腿,踩在了随从为其铺设好的地毯上。
肩披红色披风的帝国皇帝在赫利俄斯号的出口处, 停步驻足。
他面容冷冽,断眉锐利逼人, 身穿白金色军礼服,高挺笔直的领口边缘以金线刺绣出伯利恒的图案,高贵英俊,宛如人间新神。
皇帝缓慢地环顾四周, 将这座远星基地的景象一一收入眼底。
谁也不敢妄加揣测他的想法,所有人都只能在他面前低头不语,谦恭地等待着皇帝的下一步动作。
陆昂的视线从远处山脉间缭绕的云雾上收回,看向前方营地。
他迈开脚步,大步向前走去, 红披风在身后随之翻涌如血。
皇帝的先行传令官早已抵达营区总指挥中心。
他们在指挥大厅里为皇帝提前摆放好座椅等陈设,站在入口两侧, 静静地等待着君主的到来。
陆昂走进指挥中心大厅,两旁士兵齐齐收枪向他行礼。
同时基地中当职的两位少将和二十余名校尉军官也都恭候在门口处, 右手握拳放在左肩,向他们的君主行军礼。
陆昂目不斜视, 走向指挥厅内, 在经过一名少将身旁时, 冷声问道:“宗霆呢?”
“陛下, 上将在两小时前刚带队前往交战星域做例行视察,目前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那名少将忙道。
陆昂神色寒意十足。
他冷哼一声, 低声道:“无谓之举。如果他连例行视察都需要亲自前去的话, 还需要你们这些人来干什么?”
他语带微嘲。
光是皇帝这一分轻微的讽刺, 已足够叫这群人全都吓得胆战心惊。
那名先前答话的少将不敢再多言,只能垂首跟在陆昂手边,随他一同走进指挥厅中间。
陆昂坐下,对旁边人道:“把这段时间以来联邦所有与我军正面交火的战事记录拿给我看。”
“是,陛下。”一名军官领命退下。
陆昂又抬头看了一眼大厅那个硕大的立体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信息。
屏幕上正在实时播放帝国前线范围内所有星舰、军团、驻地的动态定位,一整片星图上亮起大片针尖般的光点,陆昂快速从上扫过,说道:“巴林顿西南翼最近有什么异常?”
又一名少将达道:“陛下,近几日战事有所缓和,联邦军仍将大批量兵力驻扎在达马利斯防线附近,少有主动攻势。”
陆昂的目光迅速从前线军事图的左下角移到上方,手指遥遥在空中拖动,远处大屏幕上的军事图便在他的操作下,移向了西南方的位置。
在那里,敌军被用红色标记,那些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点,象征着一个又一个被联邦控制的星球和他们的军事防御工程。
其中,有一块最大的红色团块,几乎有拳头大小,由于小点汇聚得过多,颜色变得鲜艳赤红。
那里……就是达玛利斯防线。
皇帝那歪着三根指节的手在空中缓缓放下。
陆昂盯着这些红色斑块看了许久,眼神深不可测。
几分钟后,帝国唯一的三军上将迟迟赶来。
宗霆并未换下他的机甲驾驶服,将头盔抱在左臂下,连身机甲驾驶服衬出一双长腿笔直有力,头发全部向后梳在脑后,眉眼之间仍未褪去冷厉战意。
他走到陆昂身畔,握拳抵在左肩,无声向他行礼。
陆昂看了他一眼,视线在男人那只色泽浅淡的左眼上飞掠而过。
君主面孔上闪现过一抹杀机。
他道:“你知道私藏叛国罪犯,可以判处同等罪名吗?”
宗霆看向他:“陛下可以去向新任审判庭庭长咨询这个问题。”
陆昂站起身,缓步走到宗霆面前,神情倨傲隐怒。
“你最好不要让我抓到把柄,”陆昂淡淡道,“否则,我一定不会轻易让此事翻篇。”
宗霆并不作答。
男人的神色平静到有些淡漠,看起来像是并不在意陆昂的威胁。
他既已决意将宗安提护下,就不可能会被皇帝的盛怒挟持动摇。
若宗安提犯的当真是叛国重罪,那么他绝不可能出手帮她。但他知道阿卡特星一事背后的千丝万缕,也相信宗安提的为人——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将莫须有的罪名加诸她身上。
陆昂森然看他一眼,看向宗霆身后的屏幕:“达马利斯防线出现了五台新机甲的信号源,而你却在这里按兵不动,你在干什么,你在害怕吗?”
宗霆抱着驾驶头盔,不卑不亢地回视陆昂:“不可轻易冒进,厉擎很有可能已设下陷阱。”
陆昂勃然大怒。
他怒斥道:“这就是你一直在拖延时间的理由?!几天前我就已经让你调集舰队,绕开达马利斯防线向本星系群行军,可是你迟迟没有行动,让这么多人耗在巴林顿星系,你想干什么?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你已经可以无视我的敕令——”
宗霆抬眸,看向这位雷霆震怒的君主。
他抱住头盔的左手,隐秘地握住掌心。
皇帝的怒火隐忍到此时此刻,才彻底爆发。
他心急如焚地想要发动进攻,用帝国的全面攻势来拖垮联邦,让厉擎疲于应对,而短时间内无法顾及到兰沉。
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将兰沉从厉擎身边夺回来。
宗霆何尝不知道,这是现在唯一能够找回兰沉的办法。
厉擎警惕心极强,整个联邦境内都边防严密、危机四伏,帝国派人潜入联邦内部去找到人鱼的几率很小,小到几乎这不可能成为一个备用方案。
陆昂的决策是下策,但也是……最优解。
可是,作为一个与战争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他更清楚,陆昂的这几句诏旨背后,需要他们付出怎么样的代价。
帝国想要强攻联邦,绕开达马利斯防线,就必须以起码两个军团的兵力在正面战场上做诱饵,让厉擎在前线投入大量兵力。只有这样,才能让后方舰队突破联邦防御工事,声东击西,进入本星系群的范围内。
这意味着他们将会牺牲数以百万计的士兵、数不清的舰船,并咬牙承担巴林顿星系很可能兵力防御不足的风险。
若厉擎发现了帝国的真实意图,他很可能直接反将一军,派兵进攻巴林顿星系。
而巴林顿星系一旦被攻入,它身后便是帝国内陆星域的大门。
他和厉擎在战场上交手十余年,宗霆深知厉擎此人心思缜密、多智近妖,陆昂能想出声东击西的这一招,厉擎也同样能猜得到陆昂的计策。
或许连兰沉在联邦这个消息,都是厉擎故意让他们得知的。
没有厉擎的授意,这个消息不可能从联邦内部流出。
只是,让宗霆有些想不明白的是,厉擎本可以选择在更好的时机放出这个消息。
就譬如说——等他不得不因为宗安提的事情,回到帝都星见到陆昂之后。
而现在陆昂显然因为得知此事,选择了暂时按下宗安提一事,来前线与他会合。
这对厉擎来说,其实并不利。
只要他和陆昂意见一致,他完全可以和陆昂联手对付厉擎,足够让厉擎焦头烂额。
可是——无论如何,宗霆都不想同意陆昂的计策。
在帝国的前线与联邦之间,存在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陆昂想要跃过这道沟壑,直接攻入联邦内部,那么他就得将帝国数以百万计的士兵推下去,用他们的命去填平这道沟壑,踏上那条找回人鱼的通衢。
纵使宗霆久经沙场、南征北战,手上沾过无数敌人的鲜血,他也不愿意做出这种残酷的抉择。
然而,他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和陆昂意见相左,这是在给厉擎逐一对付他们的机会。若他与陆昂产生罅隙,那么厉擎就很有可能乘虚而入,一举发起攻势。
宗霆心下思虑千回百转,却一句话都不肯再向陆昂多说。
他和陆昂,向来水火不容。
这么多年来,他鲜少回到帝都星,也不过是因为他不愿见到这个他所应当效忠的君主。
宗霆默不做声,将手中的头盔越抱越紧。
“此事还需详细商议,我们如此冒险行事,恐怕正中厉擎下怀。”他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
陆昂冷笑了下:“你以为我不知道?我需要你来告诉我厉擎是什么人?”
……他的未尽之意,是他可以用一切代价,把兰沉抢回来。
宗霆深深地看他一眼,心中躁郁更加深重。
他别过视线,毫不客气地说:“我会继续完成今日巡查,请恕我先行告退。”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指挥厅,不顾身后君主暴戾森冷的神情。
达马利斯防线,A617行星基地。
厉擎一下失语。
他如同深井般的视线死死看向人鱼,心里像被人用石头突然投掷的镜面,猛然碎成蛛网般纹路。
“放过你?”
他紧抿的双唇硬生生掀出一分冷笑,回味着人鱼的用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人鱼遮住双眼的手掌下,缓缓掉出了一颗珍珠。
他颓然地松开手,抬眸看向厉擎。
那双蓝金异瞳边缘镶嵌着浅浅一圈粉色,是人鱼泛红的眼眶和难以遏制的,脆弱的泪光。
他轻笑了一下,说:“你是不是觉得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就可以随你掌控,你可以用这个来肆无忌惮的对付我了,是吗?”
厉擎看着他,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半晌,他才出声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人鱼笑了一声。
他在厉擎的注视下坐在地上,蜷缩起身体,用双臂抱紧膝头。
在这个刹那,他看起来苍白虚弱到像一个幻觉。
“你知道我犯下的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人鱼把脸埋在双臂间,闷声闷气地说,“就是我不该——我怎么能,喜欢你这种人渣?”
他低低地在自己膝头笑出声,他笑个不停,肩膀不住抖动,叫厉擎长久而沉默地看着他,脸色一点点变沉。
厉擎俯身,想要碰他的头发。
却被人鱼反应极大地躲开。
他近乎是在尖叫:“你别碰我!——厉擎,你滚啊!”
他抗拒着厉擎的接触,可男人已不容质疑地抓住他的手腕。
厉擎无声地挨下人鱼用力的一记肘击,他完全像是个你就算丢一块石头下去都不会泛起任何雾气的深渊,他可以接受一切,也会吞噬所有反抗的希望——在他面前,任何人都无法找回拒绝的能力。
因为你知道,他就是……不可战胜的深渊本身。
厉擎控制住人鱼的双臂,把小人鱼紧紧地抱进怀中。
他明明就在人鱼耳边,可声音却如此冷淡而遥远:“你完全误解了我。”
人鱼闭上眼睛。
“我误解你?”
他轻轻说着:“厉擎,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究竟对我打的是什么主意。从一开始你就只想要我这颗心,不是吗?我对你来说算什么?算一个可以用来对付陆昂的筹码,还是你的药材库?”
他笑了笑,颤动的眼睫下,无声无息地沁出一颗泪。
“我在你心里……是人吗?你是不是感到很可笑,一个你随时都可以剥皮削骨的玩物,还会对你产生感情?”
厉擎眼眸深邃幽黑。
他脸色同样难看。
抱住人鱼的手指缓缓收紧,他低声道:“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人鱼不作回答。
他努力像要从厉擎的怀抱中脱身,却反而被男人抱得越来越近,厉擎甚至抓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告诉我。”
人鱼被强行抬起的面庞苍白如纸。
他像是一束钻石在纸面上折射下的火彩,朦胧又倏忽易逝。
厉擎定定地盯着他,既不肯放过他,也不肯放过自己。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个“阿奇”人格,才是真正的他。
“阿奇”才是那个不加掩饰的、坦诚而无畏的,真正的厉擎自己。
“阿奇”对任何人天然的好恶,都来自于他。
“阿奇”讨厌谁,就代表着厉擎对那个人心有防备;而“阿奇”对谁天然亲近,就代表着……厉擎早已对谁有了好感。
可是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言说。
他宁可将这个秘密深埋进心底,带进自己的坟墓,也不肯让别人知道他的心思。
对他来说,很多事情都代表着危险。他不能容许自己在他人眼中露出一丝一毫的,身为“人”的表征。
他宁可自己是一个不可触碰的符号,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拥有着“感情”的人。
一旦沦为人,他就有了弱点,他就会被人抓住把柄,他就可以被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