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越是靠近房间,人鱼就在他怀中挣扎得越是厉害。
到厉擎用肩膀推开房门的时候,人鱼恨不得直接爬到他肩膀上,还不停用手去扒他的面具。
厉擎皱着眉,勾脚带上门,把人鱼重新按进怀里,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人鱼被他圈在臂膀中,一双眼帘颤颤地掀起,用那两颗宝石般的眼珠望着他。
这双被酒精浸透的蓝金异瞳美到有些失真。
像两颗颜色不同的小小星球,在属于他的宇宙里静静旋转。
人鱼的手指仍搭在他面具上,好像和这张面具有仇一样,非要把面具从他脸上剥下来不可。
厉擎拂开他的手,马上换来人鱼带着抗议的一声抱怨:“……讨厌!”
“我知道你讨厌我这个坏蛋,”厉擎很自然地说,“你不需要再向我重复。”
没想到人鱼反而更加来劲了。
他皱起眉头,睫毛忽闪忽闪,微微张开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难看……面具……讨厌!”
他说着,便又要朝厉擎伸手,去推开男人的面具。
厉擎无奈地叹了口气,按住他的手指,自己动手按下面具旋钮,摘下了那张金属面具。
“为什么这么讨厌我的面具?”
男人摘下面具,露出那张英俊凌厉、眉眼墨色深浓的面庞。
人鱼这才满意似的,趴在厉擎胸口,仰头盯着他的脸看,然后勾起嘴角,用指尖抚摸着他线条硬挺的下颌。
厉擎低下头看他。
人鱼朝厉擎温温柔柔地眨了眨眼,带动浓密的长睫像是羽毛般轻拂。
“……想看你的脸……”
人鱼小声说。
……他喝醉了。
平日披挂的一副带刺铠甲此刻已被脱下,那些信手拈来的谎言、随处可见的敌意,通通在蒸腾的酒精中消失,现在只剩下一个柔软的灵魂,一个全无防备、吐露着真心的兰沉。
厉擎抱着他的手渐渐收紧。
男人神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唯独一双眼睛专注地凝视人鱼,开口道:“……我的脸?你想看的这张脸,是我的,还是阿奇的?”
话一出口,厉擎就知道自己不该问出这个问题。
他总是忍不住在人鱼面前提起那个废物,甚至将他与自己比较,这已经露怯。
他知道兰沉看得出来。
兰沉那么聪明,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他们是坐在牌桌两边,面对面出千的对手。
初次相逢,他们就已经知晓,对方有着和自己同样的骗术与牌技。
你能轻易看穿我的出牌,同样,我也可以预测你的下一步行动。
他们各自手拿着几张纸牌,依次轮流将牌打出。
是棋逢对手,是相互试探,也是暗中搏杀。
而这一把牌局达到最后,他们都已接近明牌,手中只剩最后一张底牌。
可厉擎却偏偏故意要将自己的底牌露给兰沉看。
他想借此逼迫兰沉也掀开底牌,让他们彻底结束这场牌局。
但兰沉一直将手里那张牌保护得很好。
哪怕厉擎在他面前故意露出再多破绽,兰沉都不愿接招。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尝够苦果,所以他不愿意重蹈覆辙。
他小心地护着自己那张底牌,始终不肯亮出。
好像这样,他就可以永远和厉擎将这场牌局继续下去,而不必去面对那更真实、更残忍、也更造化弄人的一切——
那就是他们,是天生注定,灵魂契合的伴侣。
世界上再没有比他们,更相配的两个灵魂。
初初见面,就已相互吸引。
在帝都星地下基地的走廊里,被劫持的少年却能一眼看穿他藏在平凡面目下,灼目燃烧的灵魂。
而他在全息显示屏里看到少年的第一眼,心中便已蕴酿起一场风暴。
……无论如何命运的路口将他们送到何方,兜兜转转,他们终将相识与相爱。
人鱼好像被他的问题问懵了。
两片长而柔软的眼睫轻颤了下,又缓缓、缓缓地眨动,然后摇了摇头,再点点头。
厉擎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阿奇……”
人鱼喃喃着这个名字,费力地点点头,又使劲一摇头,说话也带着点结巴:“……阿奇……你就是、是阿奇啊。”
……他醉得厉害。
原来一喝醉就什么都肯说。
厉擎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只是抱住人鱼,靠着门坐到地上,让人鱼能更舒服地趴在自己怀里。
一切都变得迟缓起来,像是空气也被人鱼的醉意晕染,弥漫着淡淡香气。
厉擎似乎很平静,没有人知道他内心正下着一场能够淹没全世界的大雨。
他站在雨幕中,潮湿气息蔓延至衣角。
他说:“我不是他。”
人鱼不解地望着他,拧起眉心,像在思考为什么他要否认自己的存在。
但已经停止运行的逻辑思维帮不上一点忙,他根本想不明白厉擎在说什么。
于是只能依靠直觉。只能遵循心底最真实的念头。
他又懵懵懂懂地笑了笑,坚持说:“……阿奇。”
“厉擎。”
厉擎纠正他。
人鱼摇头,甩甩头发,有些生气地抱住厉擎的脸:“……阿奇……厉擎……是……是一个人。”
即使喝醉了,全无防备,他也还是像清醒时一样倔强固执。
他用膝盖跪坐在厉擎大腿上,脚背朝下,露出泛红的脚底,直勾勾盯着厉擎看,想要教育厉擎:“……你们是一个人。”
“……只有你呀。”
人鱼的脖子似乎不堪承受脑袋的重量,慢慢靠近厉擎,把额头搭载他的肩膀上,嘴巴里还在咿咿呀呀:“……喜欢看你。”
厉擎的心脏一点点化成了雨水。
他在雨幕中,拥抱住这条小小的人鱼。
“喜欢看我什么呢。”
厉擎轻声问。
人鱼又把头抬起来,目光审慎地在厉擎脸上扫过一遍,像在认真做一份评估。
最后他伸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厉擎的眼皮。
“喜欢我的眼睛?“
厉擎微微感到意外。
人鱼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摇了摇头,手指像画笔一样,描摹过厉擎的眼帘和眼角。
“喜欢……你看我……”
他喜欢的是男人望向他的每一个眼神。
那些低回的,又深邃的、压抑的、沉默的眼神,每一次转过来的眸光,都有如心脏在寂静宇宙中跳出节拍的回响。
……是灵魂的共鸣,一如心脏被顶上针尖,却仍往复跳动。
他好像为自己的狡黠而洋洋得意,笑得更开心,嘴角上扬,两眼弯弯,蓝金异瞳中闪烁着恒星的光彩。
那是行走了几亿年的辉光,将将抵达厉擎这片遥远的宇宙。
厉擎站在他的雨幕中,牵住了这条人鱼的手。
他与他五指相扣,掌心相贴。
雨幕渐渐消弭。
变成了湿漉漉的雾。
在雾气中,厉擎小心翼翼地藏起了他的吻。
他牵着人鱼的手,无比爱怜而轻柔地,吻向人鱼的眼睫。
原来真正相爱的时候,所有的接触都无关欲望,反而会变得干干净净,简单纯情。
他甚至连吻他的双唇都不再需要了。
他只需要轻吻一双宇宙中最美丽的眼睛。
唇瓣在这双眼睛的眼帘上温柔印下。
像是轻吻,像是喁喁细语,无声诉尽衷肠。
他慢慢环住人鱼的身体,把人鱼整个都抱在身前。
感觉像拥有了亿万星辰与星云。
他终于说出口:“我也喜欢你的眼睛。”
人鱼又轻快地笑开,小声抱怨:“……痒。”
他扭过头,不让厉擎再亲他的眼皮,趴在厉擎肩膀上,视线还是紧紧黏在厉擎脸上。
醉酒的他赤诚、真挚、无所保留。
他终于向厉擎揭开了自己的最后一张牌。
厉擎垂首,用那双深邃缄默的黑色双眼看着他。
而人鱼也抬起眼帘,向他回以蓝金异瞳的凝视。
……他们相互沉没于彼此的眼中。
作者有话说:
按照本文定律,厉擎马上有难了
让厉擎根本无法躲避自己对他的爱意。
人鱼躺在他怀里,用手指触碰着他的眼睫,像在用指尖在他眼帘上弹奏一首乐曲。
厉擎终于忍不住, 抓住他的手,细细亲吻他每一个指尖。
男人亲得温柔而认真, 不再像之前他们所有的吻一样那么具有侵略性和进攻性,反而细致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宝物。
唇瓣落在指尖,人鱼被他亲得痒极了,咯咯笑出声, 弓起身子,不知不觉间已变出鱼尾,用尾鳍拍拂着厉擎的大腿:“……不要亲我的手……痒!”
厉擎抓着他那几根手指,低声问:“戒指呢?”
人鱼困惑地歪过头,醉醺醺的大脑中枢处理不了厉擎的问题。
厉擎耐心问了一遍:“我给你的那个订婚戒指, 有紫色钻石的那个,你怎么没戴在手上?带来了吗?”
人鱼这才明白他在问什么, 反应过来后再次向他露出一个甜蜜欣然的微笑,柔柔道:“我藏起来啦…… 放在……在……”
他努力想了一会儿, 说:“和我的光脑放在一起!”
厉擎抓住重点:“你的光脑?”
人鱼“啊”地惊呼一声,自知失言, 忙伸手捂住嘴, 睁大眼睛, 用那种好像闯祸了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厉擎被他看得忍不住低笑一声, 轻叹了下,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
男人声音低沉, 像是自胸腔中传来的隆隆回响, 在人鱼耳边说道:“……这次算了, 算你主动‘自首’,坦白从宽,我暂时先不处罚你。”
他又亲亲人鱼的额角:“放在哪里?”
人鱼的眼神还是有些担忧,大眼睛眨了又眨,好像在认真思考厉擎说的是不是真的,最后道:“……在那边的包里。”
酒精简直就是他的吐真剂。
只要把他灌醉,他就能诚实回答一切问题。
厉擎一边心想着以后绝对得看紧人鱼不让他碰酒,一边又想,他喝醉的样子怎么会这么可爱。
要是厉擎也有一个随身系统,那么此刻他的系统一定会在他脑海中大喊:你惨啦,你也已经被笨蛋人鱼的魅力俘虏啦!
但可惜厉擎没有,所以他也不会察觉,他的审美品味已被悄然改变——当初他还口口声声地嫌弃着兰沉装出来的那副“白痴模样”,现在却还在为醉酒的人鱼而心动难言。
厉擎站起身,走到兰沉的置物柜前,从兰沉随身携带的那个小行李袋里找出戒指。
顺便还看了一眼兰沉那支“非法私藏”的光脑。
男人不动声色地把光脑放回原位,没有直接没收。
他走回人鱼身边,把人鱼从冰凉的地板上抱起来放到床上,然后屈膝半跪在人鱼身前,低头帮人鱼再次套上戒圈。
“戴着吧,”男人低低道,“你不是喜欢这个么。”
人鱼乖乖巧巧地坐在床沿,看着厉擎帮他戴上戒指,然后快活地把手背伸到眼前,看了又看,笑道:“好好看!”
厉擎发出轻笑,再也没跟人鱼争论到底是钻石珍贵还是金元素更难得的话题,应和道:“你喜欢的话,下次陪你去矿产星多挑几颗。”
人鱼忙不迭点头:“嗯嗯!”
厉擎被他的坦诚逗笑,亲了亲他那上扬的嘴角,然后慢慢和人鱼交换了一个吻。
……雨雾弥漫。
在雾气和蒙蒙细雨中,厉擎终于握住了那个向他走来的少年的手。
人鱼额头上汗水滴落的间歇,他一边小声地哭着,一边抬手放在额前。
戒指上的钻石被灯光穿透,色散的光束在他额头和眉毛上映出一片亮晶晶的彩虹,火彩璀璨绚烂。
厉擎俯身过去亲他的脸,低声哄着他,同时心想,……他确实更适合钻石。
玲珑剔透,皎洁耀目。
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人鱼更像是一颗完美无暇的钻石了。
厉擎吻着人鱼的指尖,仿佛轻啄。
人鱼受不了似得发出带着哭腔的颤音,鱼尾反射般地拱起,又被厉擎用手掌安抚着按下,然后吻掉了他眼睫上的泪水。
……人鱼又醉又累,最后直接困得昏睡过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兰沉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厉擎的踪影。
而他只能颤颤巍巍,用发抖的手捂住自己的肚子。
……是的,他们又大do特do了。
Do到兰沉在意识模糊睡着的时候,还做了个很恐怖的噩梦。
他梦到自己在给厉擎生蛋,一连生了十个蛋出来,每个蛋里都孵出了一条小人鱼,全都围着他喊妈妈!
啊啊啊啊啊太恐怖了!简直是精神污染!
兰沉必须不停地在心里念着“生殖隔离生殖隔离生殖隔离人鱼和别的种族有生殖隔离”,才能缓解浑身上下因为这个噩梦而产生的鸡皮疙瘩,同时飞快打开系统后台,看了一眼剧情进度。
很好,不可描述剧情一开,进度条就开始飙升,现在直接飙到58%了。
只有剧情进度带来的快乐,才如此温暖、如此动人!
兰沉感动地关掉系统后台,翻身下床,面红耳赤地把昨天晚上被厉擎塞进会客厅的布布给抱出来。
……昨天在他还有意识的时候,布布半途睡醒了,哼哼唧唧地从客厅里跑进来找他,还在他掉到地上的衣服上踩来踩去。
厉擎这出生居然还没羞没躁让他扭头去看布布:“……你的狗来找你了。”
兰沉:……啊啊啊啊搞什么啊啊!
人鱼从头红到尾巴,面色爆红,快要被脸上的温度烧晕过去,哭着说:“……我不要看!”
他确实反应很大,厉擎微微皱了下眉,还是低哼了一声,穿上衣服,走过去把布布送回了会客厅,并关上房门。
只是可怜布布不明所以,不知道以前都会抱着它一起睡的主人为什么把它关在客厅里,哼唧哼唧地在门后面转来转去,委屈了一晚上。
兰沉心虚地把布布抱进怀里,给它喂了点羊奶粉泡奶糕,然后又去找自己的光脑。
幸好厉擎还有点人性,没直接拿走他的光脑,兰沉赶快开机,登上“爱看多看”聊天群,却发现里面一片哀鸿遍野。
“啊啊啊怎么可以让我们在这里多呆一个月的啊!”
“这是流放吧QUQ”
“累了我真的累了我好疲倦一想到我一个月回不去打游戏我就想彻底摆烂了”
“发疯!彻底发疯!一拳打爆这世界!发疯(大哭)”
看来他们是受到了所谓的处罚。
兰沉难免觉得是自己连累到了他们,他仔细翻了下聊天记录,才知道原来是厉擎敕令延长他们的见习时间,让他们在前线多服务一个月,以儆效尤。
其实对于“私自离开军事基地”这个罪名来说,这样的惩处已经算得上仁慈,但身份并非见习学生的阿尔诺,受到的责罚却严重得多。
他被褫夺了金宫骑士的身份,调职进入普通卫兵队伍。
能被拔擢为金宫护卫骑士,算得上是联邦士兵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耀之一了。
成为金宫骑士不知要经过多少重选拔和测试,每一名金宫骑士身后,都堆积着无数名竞争对手的失败。
可阿尔诺就被这样轻易地剥夺了金宫骑士的头衔,这显然……不公平。
厉擎甚至都没有给出一个清晰的罪名,就直接掐断了阿尔诺的前途。
兰沉放下光脑,站起身,直接向基地议会室走去。
他为阿尔诺打抱不平,走得又急又快,居然没人敢出来拦住他,等他走到门口时,才有两名卫兵朝他伸手:“殿下,陛下在里面商议要事……”
外面说话的声音,让屋内正在向厉擎述职的一名蓝袍骑士顿了顿,厉擎也随之看向门口。
……他当然听得出人鱼的声音。
厉擎招了招手,唤来旁边的一位骑士道:“让他进来。”
骑士颔首,走出房间,恭恭敬敬地向人鱼行了个礼:“请殿下入内。”
他接引人鱼进入房间。
人鱼表情气冲冲的,一进去就朝厉擎横眉竖目,把放在桌面上的一块电子板往厉擎面前一拍:“你为什么让阿尔诺调去卫兵队?”
他语气实在算不上好,表情也很凶,当着会议室这这么多人的面,一点也没给厉擎留面子,倒把其他人都吓得低下了头。
……他们可都没见过有谁敢对厉擎这么说话。
有史以来,这是第一位。
厉擎却并未动怒,反而似笑非笑地看向人鱼,手里握着的控制笔在桌面上点触了一下。
他看出了人鱼在借着向他发火的由头,来掩饰昨天酒后向他吐露真心的窘迫。
气鼓鼓地虚张声势,怎么看都有些……可爱。
厉擎开口:“吃过饭了吗?开完会和我一起去吃饭。”
兰沉:?
我们出生哥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淡定成这样?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几句,又被厉擎截住话头:“过来坐我旁边。”
厉擎握住他的手腕,眼神在他的戒指上拂过,眼中浮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一名内侍立刻搬出张靠背椅,放到厉擎的座位旁边。
兰沉被厉擎拉着坐下,男人拍了拍他的手背,像在哄他:“等我听完他们的报告,再来处理你的诉求,你可以先在这里等一下。”
他拿起一块电子触摸屏,放到人鱼面前,完全像在照顾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兰沉:?
他还没想明白厉擎怎么会像换了个人一样,那边的蓝袍骑士便试探着开口:“陛下……下臣可以继续了吗?”
厉擎略略颔首,“你继续吧。”
那名蓝袍骑士咳嗽了声,再次点亮会议室中央的全息投影,开始播放战争机器人所摄录的战场影像。
这是昨天联邦派出的斥候小队,在巴林顿星系的某颗星球上与帝国军方发生的一场小型遭遇战。
全息影像真实还原出战场场景,色彩鲜明,景象逼真,让人如临其境。
……影像中,斥候小队的士兵发出沉重喘息,走在赭红泥地上,一步步向前。
旁边是碎裂的残肢、被光束射线烧焦的黑色尸首、还有被打碎的登陆战机。
而在他不远处,是穿着帝国黑色军装的帝国军队,以及队伍后方,那台正疾驰而来的究极刀锋机甲。
从斥候小队这个士兵的角度看过去,究极刀锋铺天盖地而来,仿佛是一座自空中降落的杀戮机器,威仪庞大,宛如死亡的阴影。
究极刀锋身后的光束弹炮口对准镜头,白光跃现——
随后镜头中,便只剩下了爆溅的血点和内脏碎片。
厉擎出声道:“……抱歉,我似乎不该让你看到这个。”
他看向面色惨白的人鱼。
人鱼直接捂住嘴,干呕了一声。
即使兰沉经历过无数个穿书世界, 他也很少见过这种惨酷的景象。
这样血淋淋的、不加任何修饰的全息影像,叫任何一个人骤然直面,都会被其中的血腥和残忍重重锤击。
尤其是当画面中那台带来死亡的杀戮机器……他知道里面的驾驶者姓甚名谁。
这才是名震寰宇的帝国之刃在战场上, 真正的面貌。
他一手捂住嘴,一手按住腹部, 强行压下腹中翻涌的呕吐欲望,面色一阵阵发白。
厉擎扭头看了他一眼,按下控制笔暂停影像,对众人道:“先别放了。”
温暖干燥的掌心盖住兰沉双眼, 他听到厉擎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你看不习惯这些,这样好受点吗?”
他遮住兰沉的眼睛,可却感觉到了掌心中人鱼的睫毛仍在颤个不停。
随后人鱼伸出手,缓慢却坚定地按下他的手掌。
人鱼仍面色苍白,可眼神却分外犀利。
他盯着厉擎的眼睛, 轻声问:“这不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
厉擎默然一秒,道:“并没有。”
兰沉把手放在桌面上, 慢慢握紧拳头:“你又在试探我。”
厉擎皱起眉:“你为什么总是将我设想得如此不堪?”
兰沉冷笑:“难道不是吗?你故意让我看见宗霆在战场上的样子,怎么, 你是在担心我对他余情未了,还是想看我怎么被他吓坏?”
厉擎逐渐抿起双唇。
他向议会室内众位骑士与军官抬手示意, 先暂停会议, 然后对兰沉道:“我们去外面说。”
“不用, ”兰沉道,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你是觉得当着他们的面和我吵架,会影响你英明神武的形象吗, 帝皇陛下?”
他带着十足的讽刺喊起厉擎的称谓。
——议会室内众人都识趣地低下头, 假装自己听力丧失, 听不见二人的对话。
厉擎冷静地说:“那好,那我们就在这里说清楚。我不想和你吵架,也无意让你看见这些,这只是一个巧合。”
“巧合?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宗霆就在里面——他们给你做汇报的时候难道没有提前说过一声?”
兰沉指向那个先前还在说话的蓝袍骑士。
蓝袍骑士愣了下,果断站起身,带着议会室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向厉擎欠身道:“陛下,臣下是否该先行告退——”
“不用走,”厉擎转头制止他们,“你们就在这里别动,我马上继续会议。”
然后他转回去看向不依不挠的人鱼,神色冷冷的:“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是吗?”
……那副血腥的景象在兰沉视网膜上挥之不去,他的胃里还是很不舒服,兰沉放在桌上的拳头越捏越紧——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徒劳。
无论他打多少剧情进度,厉擎都依然只能是那个永远无情的银河主宰。
他心里只有全人类那必将走向无尽星海的“昭昭天命”,他可以为了那个人类远征的宏大使命牺牲一切,却惟独不关心任何具体的、微小的人。
真正让兰沉愤怒的,不是厉擎故意让他见到宗霆的杀意,而是厉擎怎么能够用鲜活生命的消逝,来当作试探他的工具?
活生生的个体,在他眼中,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兰沉抓紧拳头,反唇相讥:“我怎么敢这么以为?反正你可以拿任何东西当作对付我的武器,我有反抗的资格吗?”
厉擎的眉头越皱越紧,最终意识到什么,沉下面色:“——这就是战争。”
“战争本就如此,牺牲在所难免,也容不得我们逃避,”厉擎凝重地说,“你觉得我不在乎这些阵亡将士的性命?不,他们是我的子民,亦是我的手足,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每一位在战争中奉献出宝贵生命的烈士的名字,都会誊刻在新厄斯的战争丰碑上,我们为他们而长久垂泪,并在悲痛中奋起前行,直至抵达我们的终点——这就是战争。“
“——你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对我没用,”兰沉说,“所以你承认你是故意让我看到这些的了,对吗?”
厉擎紧抿的嘴角没有一丝一毫变化。
他似乎不愿再作出任何解释,坐在座位上,沉着脸,体格雄伟健硕,超凡脱俗,完美无缺。
不像一个活人,而像是某种徽记。
他打开腕上手镯,高密度可伸缩合金自动在他掌中伸展成面具。
他把那张面具戴在了脸上,再度看向兰沉。
“我只是希望,你能在这场战争中,和我站在一起。”
厉擎道。
兰沉直接离席而去。
议会室内其他人纷纷用视线追逐他的背影,脸上神色惊疑不定,却都在看到厉擎的那张面具后,一个接一个地低下了头。
厉擎没有派人去追兰沉,盯着他离去后那张空空荡荡的椅子看了两秒,然后对议会室内众人道:“继续吧。把这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自队长以上的名单全都给我,这是他们决策错误的后果,应受到严厉惩处。”
巴林顿星系,天穹5号星域,罗赛塔远星基地。
帝国在罗塞塔星上的这处军事基地遥遥坐落于广袤群山之中,是天穹5号星域内最大的一处军事基地,基地内驻扎有十余万名帝国士兵,并拥有数千艘太空战机和上万台各式登陆飞行器。
那艘从帝国心脏部位逃亡而来的高速跃迁战机,还呆在它降落的停机坪上,接受后勤维护部队的检修。
宗安提穿着厚重的防水筒靴,从山雾中的小径上迈出,走回基地营区,手里提着一篮她从山里摘的野果。
基地占地面积几乎与一座中型城市无异,她得乘坐基地内的交通工具,才能抵达自己的目的地——军官活动区。
军官活动区旁边就是一处宽阔平坦的战舰悬停区,这是为了方便大型战舰的起落而特地削平的山脉,以帝国的军事工程能力做到这些,不过是几天几夜的功夫。
她下了飞行车,拎着那篮野果,进入活动区的某间营房,没有敲门,直接拧开推门而入,说道:“好了,我把谢礼给你带来了,算你有福气——啊啊!你干嘛不穿衣服!”
那篮野果掉在了地上,噼里啪啦地在地上摔出一地汁水。
房间里正在穿衣服的鲁西迪也同时发出尖叫:“啊啊啊啊!你别看我啊!!”
他飞速拿起一件军装衬衫挡住自己,速度快得都出现了残影。
宗安提慌慌张张地背过身,脸上也红透了,懊恼地说:“你怎么大白天光着屁股!”
鲁西迪马上为自己抗辩:“你不要污蔑我,我没光屁股!我在换裤子!”
他一跳一跳地套上连体驾驶服,都来不及拉上胸前的拉链,便走过去把宗安提拽进房间:“你来得正好,我刚准备来找你。”
宗安提转过身,目光在鲁西迪的胸口飞掠而过:“找我要你的报酬?”
鲁西迪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警惕地捂住了胸口,迅速拉上拉链:“当然不是!——我是刚收到将军的指令,他让我带你离开罗塞塔,我们要马上转移去巴别塔基地,你赶快去收拾一下你的东西……算了,你应该也没什么随身物品,现在就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