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霆在这一瞬间,已读懂一切。
他的眉眼愈发压抑克制,沉默深邃。
兰沉微微别过脸,靠在厉擎胸口,听着男人坚实有力的心跳,疲惫不堪地闭上眼睛。
……出生哥可终于上线了,再不上线,他就真的快支撑不住了。
原来开机甲真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好在他给自己打的强化道具补丁足够多,他的身体并没有受到多少损伤——起码骨头都没断,但在将精神力与机甲同步链接的时候,他所有的意识都在向外倾泻。
那些好的、不好的、能记得起来的、记不起来的……各种各样的记忆和情绪在他驾驶机甲的每一毫秒中,无声无息地摧毁着他的大脑。
他头痛欲裂,脑皮质像在接受激光手术般痛苦。
此时他原本用在身体上的强化道具开始失效,延缓生效的疼痛逐步浮现,他痛得用手指死死抓紧厉擎的衣服,连话也说不出。
厉擎紧紧抱住他,重新走进驾驶舱。
驾驶舱屏幕上跳动着“支援兵力已到达”的绿色信号。
厉擎看都不看,只是单膝跪在意识逐渐模糊的人鱼身侧,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人鱼的伤势。
在确定人鱼暂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后,他才重新坐上驾驶椅,略一垂眸,精神力再次与普罗米修斯II达到120%同步率链接。
虽然机甲受损严重,可他依然能够操控普罗米修斯II再次战斗。
宗霆站在原地,眼神一直注视着普罗米修斯II的驾驶舱,一步也未曾移动。
大雨打湿了他灰白的鬓发,坚毅的眼神中,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心碎。
与此同时,乌云沉沉的天幕上又隐约出现了大型舰队即将到来的阴影。
……联邦浩浩荡荡的星舰援军,正在穿过这颗星球的大气。
一支曾经征服过银河系每个星球,由厉擎亲自培养的无敌舰队,正应召而来,加入这场已拉开血腥序幕的战争。
普罗米修斯II飞向高空,朝地面上的宗霆举起掌心。
就在电磁加农炮即将射出的时候,DPCX-00827号战机飞掠而过,向普罗米修斯II猛烈开火!
战机吸引了普罗米修斯II的注意力,受损程度将近50%的白金机甲目标定位系统已经损坏,所以它得花时间才能追上战机的位置,将光束炮的炮口对准战机。
战机呼啸飞驰,宛如一道白色闪电,同时加大了对普罗米修斯II的火力输出,白色机甲外壳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宗安提跳下战机,在大雨中跑向宗霆,“哥!”
她拉住宗霆,大雨模糊她的视线,将她的面孔打湿,她抹了一把脸,对宗霆喊道:“快走!联邦的舰队来了!”
她又飞快地看了一眼飞向空中的普罗米修斯II,“我看到他了,哥,至少我们先回去——”
她拉住宗霆手腕,近乎祈求地看向男人。
宗霆低下头,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看着雨水在宗安提面孔上四处流过。
而他们身后,舰队到来的轰鸣声已在云层中震响。
他安静地点点头,转身走向刀锋IV。
巨大的黑色机甲自动单膝跪下,敞开驾驶舱门。
宗霆跳进驾驶舱,又操纵刀锋IV把宗安提接进驾驶舱里。
刀锋IV背部动力推进泵全速转动,刀锋IV飞向它的推进器底座,与推进器再次组装成究极刀锋形态!
究极刀锋的四个独立推进引擎开始运转,这台杀戮机器冲天而起,MEGA粒子摧城炮开始装填,同时飞身上前,掩护DPCX-00827号战机进行撤退。
……长达八个小时的鏖战之后,达马利斯防线基地打开大门,迎接归来的舰队。
白色的独角兽机甲回到轨道仓库,舱门打开,浑身浴血的厉擎抱着人鱼,自驾驶舱中走出。
他背后是一道骇人可怖的伤口,那伤口深可见骨,即使经过紧急止血包扎,也依旧流血不止。
早已等候在轨道仓库中的众人无不屏息,心怀着无可比拟的虔诚和直至灵魂深处的震撼,全都安静地看着他。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高大威严,仿佛不可战胜。
无论何时何地,所有人都不会忘记,他是从鲜血和炮火中走出来的,唯一的王者。
直至群星熄灭、创世余辉散尽、万物走向终结,他也依然能在这个宇宙中睥睨所有对手。
可是……
他唯一无法战胜的。
是他自己分成两半的灵魂。
厉擎低下头,看向怀中已陷入昏迷的人鱼。
双眸中的痛楚、妒意和暴戾快要击穿他的理智。
……他当然看见了在暴雨中,人鱼向宗霆张开双臂扑去的那一幕。
人鱼义无反顾地想要回到宗霆身边。
而他们之间感情的证言,甚至是一只相互交换的眼睛。
厉擎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妒火灼心。
……在知道宗霆拥有一颗兰沉的眼睛的消息时,他并不以为意。
甚至有些不怀好意地想着,这足够折磨小皇帝那年轻暴虐的心。
可那时的他没有想过,这最终会让他受到妒火的无尽煎熬。
他本是隔岸观火者,现在却已被大火烧身。
在此之前,厉擎有过无数的猜想。
凭他所了解到的一切,他猜想兰沉或许已经忘记对宗霆的感情,他猜想兰沉或许从来没有爱上过宗霆,他把自己的眼睛赠予宗霆,只是出于全然的恨意——
可是今天看到的那一幕,击碎了他所有猜想。
不存在任何可能。
兰沉一定,一定还在爱着宗霆。
只要给他一点点机会……他就会重新回到宗霆身边。
“陛下——”
“您需要立刻接受治疗,陛下——”
待命的医疗队走过去,试图搀扶住厉擎,可他却只是抬手,制止了所有人上前。
他步履踉跄,缓慢又沉重。
穿行过站在两侧的人群时,有人已忍不住低泣。
他们谁都没有见过受如此重伤的厉擎。
他们仿佛目睹着神座的坍塌,这个拯救了人类这一族群、引领他们走向大业的神明,居然也会有像凡人一样,狼狈不堪的时刻。
他们的神祇在流血。
他们的帝皇……跌下了神坛。
作者有话说:
隔壁文开了,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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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擎这次确实伤得很重。
背后的伤深可见骨, 几乎将他的半幅身体都斩断,所有人都惊讶于在这种状态下,他居然还能驾驶着普罗米修斯II作战。
在接受了两轮修复仪治疗后, 他仍然需要打上促愈合绷带,以及接受后续的修复手术。
但他没有时间去休息。
因为战争已经打响了。
在巴林顿星系中发生的这场遭遇战再次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更残酷、猛烈、凶残的战役拉开帷幕, 自巴林顿星系到本星系群,帝国从前线各个星域发起大规模进攻,鲜血染红了一颗颗星球,宇宙中飘满了战争的尘埃与舰队的残骸。
这场持续了十年的宏伟战争, 就好像结束了它的中场休息,正朝着极限终局进发。
帝国与联邦双方的战争机器在前线各个星域与星球上相互轰炸,日夜不休,战火席卷了前线的每一个角落,连本星系群中许多小型星系也都被战火波及, 帝国的星舰像无休无止的浪潮般向联邦星域袭来。
暗蓝色的夜空中,每一颗闪烁的恒星四周, 都在爆发着血腥残忍的战争。
……辐射的灰烟,正飘落在每一双仰望星空的眼睛上。
有无数人在垂泪祈祷, 战争的噩运和阴云,能够再晚一秒降临。
这场战争是如此残酷。
每一分每一秒, 都有舰船在宇宙中解体, 化作光束炮射线下的焦灰。
血流漂杵, 白骨遍野。
可它也必须残酷。
因为只有残酷, 它才能短暂。
——削肉剜骨,只为追逐最终的胜利。
厉擎坐在指挥室里, 胸口缠绕的白色绷带下依稀可见胸膛起伏的轮廓。
他面前悬浮着三块屏幕, 最右手边是人鱼在病床上安睡的侧颜, 中间则是战场前线发回的最新战报,最左侧,则是那位对他最为熟悉的私人医生。
他的视线落在右边那块悬浮屏幕上。
画面中,人鱼正在沉睡,半张脸陷入卧枕,剩下半张脸线条精致、皮肤洁净白皙,漂亮到像一个手工制作的瓷白人偶。
他眼中露出一抹忧色,手指不自觉握紧手心。
兰沉已经昏迷不醒多日。
他们为他做过全面检查,除了一些体表上的伤口之外,他的身体并没有受到明显损伤,可他却迟迟未醒,直至今日。
基地中的军方医疗队找不到具体的原因。
为此,厉擎大动肝火,还特地调遣了新厄斯上最负盛名的几位杏林国手来到前线,可却依然无法查出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人鱼迟迟未醒。
他只能让人鱼呆在全天候监护室里,进行严密看护。
而与此同时,他也联系上了远在新厄斯的林医生。
他左侧屏幕的视频通话画面中,林医生面色犹豫,踌躇道:“陛下,如果您确定要进行手术,我会尽快在半个月内做好手术准备。”
厉擎微垂眼帘:“尽快准备吧,你可以现在就动身来前线了,我会安排人来接你。”
林医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可是陛下,联邦有史以来从未成功完成过类似手术,我实在无法确定这个手术的风险。您执意要将人格剥离的话……后果或许不可预想……”
“我只有这一个选择。”
厉擎声音冷静,神情阴鸷。
他咬了咬牙,下颌因为用力绷紧而微微向内收起,露出硬朗锋利的线条。
那双眼睛陷在眉骨下的阴影里,叫林医生都不敢直视。
“仅仅是这几天,他就已经跑出来八次。而且他的力量在越来越强——如果我不做手术的话,他很快就会凌驾于我之上。”
厉亲沉声道。
他看向林医生:“我必须抹杀掉这个人格。”
林医生面露惶惶,思虑了一会儿,提起勇气道:“陛下,您亲手重铸了这整个动乱的银河,带领着我们走出文明湮灭的黑暗,联邦众人无不将您视作宣告人类苦难命运结束的标志,对很多人来说……您的存在堪比神明。”
“您为我们做出的牺牲已经够多了……您不用为了这场战争,而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所有人都希望您能活着,长久地做我们的领路人,继续引导着我们向无尽星河远征。”
厉擎便过头,目光看向右侧的屏幕,淡淡道:“这只是人类想要在这个宇宙中立足,必须经过的阶段之一。如果他们需要一个神,为他们提供坚定前行的信仰,那我就可以成为这个标志。但终有一天,他们将不再继续我,他们需要的最终只有自己。”
“我从不是神,也不是一个完美的人类,”厉擎顿了顿,目光在人鱼睡着的侧颜上慢慢划过,“他说的没错,我只是一个……怪物。”
厉擎收起表情中一切更真实、鲜活的成分,望向林医生:“我的使命就是牺牲一切我可以牺牲的东西,付出所有代价,让人类的文明能够在这宇宙的漫漫历史中占据一席之地。
“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也没有什么代价,我不能承受。”
林医生眼神愣怔,而神情一点点肃穆。
他陷入长久的沉默,仿佛在厉擎口中说的那个人类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里徜徉徘徊,他为这辉煌的一刻而动容,也为厉擎向他所袒露的决心而震颤哀恸。
良久,他才缓缓点点头,道:“我将为您准备这台手术。”
“但是——我建议您,还是做好第二种方案的准备。现在战事吃紧,您的存在至关重要,我们不能承受失去您的风险。无论如何,您都需要一颗人鱼心——”
林医生道。
厉擎打断他说:“我已经考虑过了。”
林医生突然找回希望:“那么您是打算……”
“在必要时刻,”厉擎说,“我会拿到一颗人鱼心。”
他再次看向右手边的屏幕,眼神变得冷酷而无情。
兰沉好像在梦里过了很多很多段人生。
一开始他是用旁观者的角度在看着“梦里”的他经历这些与众不同的人生。
他看到他在第一段人生里,原本还是一个无忧无虑、家境殷实的漂亮小孩。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黑头发的男孩,男孩很沉默,又脏兮兮的,他就带着男孩回到自己家,然后和对方成了好朋友。
可是慢慢的很多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世界显得奇异而古怪,各种有超能力的人类轮番出场,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充满异能者的世界。
……一本都市异能龙傲天文。
他进了穿书局之后领的第一个任务。
哦,原来一开始,他是对那个心狠手辣的“龙傲天”男主,下意识亲近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脏兮兮的小鬼具有天然的好感,所以他真的按照剧情安排给他的任务一样,对这个“龙傲天”掏心掏肺、付出了自己的所有。
然后对方就当着他的面,面不改色地随手杀害了一个无辜路人。
他一下子愤怒到想要脱出这个世界。
直到用这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回看当初发生的一切,兰沉才真正意识到,他那时为什么如此愤怒。
他愤怒是因为……他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他。
他冲过去朝他大喊,他说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说你把我的朋友还给我,你不是真正的他,你把他还给我。
可那个“龙傲天”却只是在剧情的人设下,冷冷地朝他一笑,并反问他:“你在说梦话吗,兰沉?”
兰沉呆呆地看着他,突然间对穿书局的恨意达到顶峰。
……尽管那时他根本不记得阿喀琉斯是谁,可他也依然知道,这个“龙傲天”,用着一张他记忆中熟悉的脸。
穿书局将兰沉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一点点毁灭给他看。
他们想要让他在这些穿书世界的泥淖里,被各种各样的恶意拖进泥潭,永世不得翻身。
然后,他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反击。
他彻底搅乱了这本都市龙傲天文,让穿书局不得不把他调去狗血文部,随之而来的则是更多的扭曲的情感、面目全非的主角……可他从未放弃过,对那个他记忆中真实的阿喀琉斯的找寻。
他从来没有动摇过自己的信念。
他也没有过一次害怕、退缩抑或放弃。
面对所有命运的暴风雨,他都睁大眼睛,挺直了脊梁,像个战士一样迎接它们的到来。
穿书局想看到他崩溃绝望、万念俱灰。
所以他的每一个任务,都远比别人更艰难、更辛苦。
他总要扮演狗血文里吃最多苦头的那个角色,被误解、被背叛、被诬陷、被轻视……
但凡换做任何人,都会在这样日复一日漫长的西西弗斯推石中选择死亡。
可是他从没有过一次松手的念头。
全都被他轻轻巧巧地,变成了游戏人间的不羁放浪。
他们想让他崩溃,可他却一天比一天更坚强。
因为他知道——
他们可以夺走他的记忆甚至他的希望,
但他们永远夺不走的,是他不屈的灵魂。
……在看完他过去完成的所有穿书世界后,兰沉慢慢醒了过来。
他微微颤动的眼睫很快被人发现,病床边的人惊喜地小声说:“您醒了,殿下!”
他睁开眼睛,发现视线中有一半被白色的障碍物遮挡着,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却立刻被塞西娅按住手:“别碰!”
塞西娅有些担心地说:“您的眼球充血过度,血块还没完全化开,得再养几天才能拆掉绷带。”
人鱼反应有些迟缓地眨了眨右眼,慢吞吞地说:“哦……”
他看上去苍白虚弱,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塞西娅温柔地摸了摸他的手背,轻轻道:“他们今天都来看过您啦,马洛和阿尔诺刚出去帮您照顾您的小狗,我这就去通知医生您醒了。”
人鱼安静地望着她,然后视线转向这间特护病房的门口。
他柔软纤长的睫毛微微垂落,神色有些期许,嘴唇轻轻张开,又纠结地抿紧。
塞西娅看出他在想什么,马上安慰他道:“现在前线战事频繁,陛下每天都很忙,他早上好像刚来看过您,现在应该不太能抽得出身过来……”
她帮人鱼倒了杯水,耐心地送到他嘴边,又说:“我去叫马洛他们过来陪你吧,殿下?”
人鱼就着她的手小口喝了点水,眼帘还是半垂着,“不用啦……”
“没事,今天正好轮到我们难得放半天假,”塞西娅道,“大家都可以来陪你!”
她贴心又细致,生怕人鱼会因为厉擎的缺席而感到失落,又行动力十足,马上把马洛等一群人喊回了病房,乌泱泱围在人鱼的病床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和他说话。
马洛还给他抱来了布布。
几天不见,布布好像稍微长大了一点。
小狗几个月大的时候就是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子。
敦实的小狗尾巴卷卷,很有活力地在病床上绕着他跑来跑去,最后又乖顺地躺在他手边,用湿漉漉的鼻尖轻轻顶着他的手指。
之后过来给人鱼换绷带的医护人员只能硬生生往这些高个小孩胳膊底下挤:“让开让开,殿下该换药了——”
这名医护人员推开站在最里面的马洛,顺便还瞪了他一眼:现在的这些年轻人,怎么一个两个都跟打了激素一样,能长这么高!
这名医护人员暗自泪流满面:显得她这小矮个,在殿下面前很没面子啊!
她帮人鱼把扎在眼睛上的绷带揭开,重新上了药,又换上新绷带,然后安慰道:“您的眼睛很快就能恢复了,您不要担心,只要等血丝全部消下去就行,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的。”
人鱼乖乖地点点头。
一群人在人鱼的病房里简直就像钉子户,每一波走进来的医护都对他们吹胡子瞪眼,可他们却还是死皮赖脸地呆在里面不走,叽叽喳喳陪人鱼聊天说话。
直到傍晚,他们才不得不与他告别,依依不舍地回到他们的工作岗位。
人鱼朝他们每个人都挥了挥手,然后抱着布布,垂下眼帘。
在这里所有人都对他很好,每个人都对他心怀善意。
他本应该感到幸福。
可是他还是贪心地……想要在醒来的时候,看到那个人在他身边。
他想跟他说,他在坐上机甲的时候其实很害怕,原来驾驶机甲这么费劲,比设计机甲系统困难得多,他还想知道他伤势如何,阿奇又怎么样了……
他只是需要一个拥抱。
却最终都没有等到。
作者有话说:
熟悉的那种瓢泼狗血味马上要来了!
有人才打开门,带着一身风尘仆仆,走到他床边。
这个高大的身影有意放轻脚步, 站在人鱼病床边,轻柔地用手拂了拂人鱼的面颊。
但人鱼不知为何睡眠很浅, 仅仅是这样轻如羽翼般的触碰,就让他在睡眠中皱了皱眉。
他睫毛轻颤,眼皮下的眼球动个不停,最后半梦半醒地睁开了眼。
眼帘还是被困意黏合起来, 只能掀开一条小缝,却已经能辨认出男人的轮廓。
他下意识就朝对方露出一个微笑,神情亲昵而全然信赖。
任何人在睡梦中醒来时,做出的反应都不可能有任何伪装。
而他看到他时脸上没有流露出一分厌恶。
所以那些厌恶、讥嘲、争锋相对才是他装出来的假象,是他保护自己不再重蹈覆辙收到伤害的盔甲, 可当他对他动心的那一刻,他已向对方剖出软肋。
他太要强、也受过太多伤害了。
在爱里总是跌跌撞撞, 一次又一次受伤。
所以他怎么又怎么敢笃定,这一次他交出自己的心, 不会被人反拿匕首刺进胸膛呢?
他只能选择和他剑拔弩张、寸步不让。只有这样……他才能为自己,挣回一点点站在男人面前的尊严。
厉擎俯下身, 低声说:“我吵醒你了吗?”
人鱼不答, 只是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衣襟, 脑袋靠了上去。
厉擎只能在床边坐下, 揽臂将人鱼抱进怀里,好让他靠得更舒服。
人鱼一边打瞌睡, 小鸡啄米般点头, 一边皱着眉, 有些不喜欢地嗅嗅鼻子:“……难闻……”
——他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在几十分钟前,厉擎才刚结束了一场血战。
他踩过被热力弹熔断的尸骨,手上还残余着机甲炮火发射按钮的温热。
厉擎早已习惯这样的血腥气。
他这一生中经历过无数的战役,他从一场场狂暴悲哀的战争中走到今天,手握着胜利、荣耀、敌人的头颅与割下来的耳朵,就是这些毫无理性可言、丑陋不堪的战争,才使他将人类拯救于灭顶的灾难之中。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金宫诞生于枯骨之上,洁白的底色是鲜血猩红,荣誉、前进、凯旋必将以牺牲换取,那伟大永恒的目标——率领人类走出银河,走向更远大更壮丽的群星,必然会索取更哀恸的代价。
……每一滴血,都有它溅落的意义。
可他却忘了,人鱼连看到战场的真实录像都会作呕,他是如此地讨厌他身上的血腥。
厉擎叹了口气,想要先离开去消除一下身上的味道,可人鱼却抓紧他的衣领不肯松手,低喃着:“……去哪里……”
他不想放开他。
厉擎为他这小小的举动,而心下软成了一片。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人鱼的头发,低声答道:“我哪儿也不去。”
人鱼很满意的样子,动动脑袋,想埋进他的脖颈,却被厉擎僵硬地用手托住额头,不让他贴近——
厉擎记得自己领口被溅上过几滴敌人的血。
他不想让人鱼碰到。
但人鱼似乎被他这个动作弄懵了,有些不解地努力抬起眼帘,神色怔忪。
他不明白为什么厉擎会推开他……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厉擎没有解释,而是说:“我去洗漱一下,然后陪你过夜。”
人鱼困顿地点点头,开始打起哈欠。
厉擎便把他放回床上,起身走向浴室。
他没看到人鱼有些失落的眼神。
他洗漱之后换下了那套带血的军装,穿着一身常服回到病床边,缩手缩脚地躺到床上。
兰沉睡的病床是单人床,虽然不是窄小的行军规格,但厉擎太过高大,这张床对他来说还是局促,他只能侧过身,微微向内扣着肩膀,屈膝把人鱼抱进怀里。
他抚摸着人鱼左眼的白色绷带,轻声问:“眼睛还疼吗?”
人鱼又打个哈欠,眼睛完全闭着,困困地说:“……一直都疼呀。”
——他说的是,从他以人鱼的身份回到这个世界上开始,这只金色的眼睛,就一直在他灵魂上,烙下炽热痛楚的印记。
命运让他永远被困在过往的记忆中不得解脱,时刻在告诉他,他曾经和那个男人有着怎样的纠葛。
恨和爱都刻骨铭心,无论灵魂辗转多么遥远的距离,都无法轻易忘却。
厉擎愣了一下。
他轻轻脱开放在人鱼左眼绷带上的手指,宛如低叹般地说了一句:“是吗。”
他没有期待回答。
眼神沉默而阴郁。
他又把人鱼抱紧了一点,好像这样,他就能确认——人鱼将永远站在他这边。
可他无比清楚,正像兰沉当初在那匹狂奔的马上大声朝他喊的那样,“我和你从来都不是一种人”,他们将永远都无法真正地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或许,他需要让兰沉,作出最后的选择。
“睡吧,我陪你。”
他摸着人鱼的头顶低声说。
人鱼很安心地点点头,彻底不设防了:“不许走哦……明天我……”
他说着说着,就已经困到不行,还有很多想说的话都被困意吞噬,藏在了心里,什么都没说出口,就又在厉擎怀里安然睡去。
他靠在厉擎心口位置,听着厉擎的心脏一记一记发出有力的搏动,好像睡梦中也会有人将他抱紧,告诉他:你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你会在这里,找到最终答案。
或许是归宿,或许是港湾,又或许……是一锤定音的终局。
巴林顿星系,巴别塔基地。
究极刀锋和无数的舰队缓缓停落在停机坪。
这台异形机甲上血迹斑斑,机甲外壳上沾染着厚重的一层焦灰,显然刚从战场上归来。
驾驶舱门打开,身穿灰白色驾驶服的驾驶员自机甲中跳下。
他行色匆匆,面色冷淡,可眉眼间仍能分辨得出几分动怒。
他走向基地营区,并未理会身后副官的建议:“将军,陛下说让你去罗塞塔见他……”
宗霆迈开步伐向前,基地中的驻扎官兵纷纷向他立正敬礼。
他穿过人群,来到营区的一处行政区域,重重推开其中一扇门,走进办公室。
这间算不上舒适的狭小办公室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照片、便条,匆匆记下的笔记零散一地,各种撕下的书页摊满书桌。
宗安提正在一块软木板前,往一张写了字的卡纸上按下图钉。
“告诉我,”宗霆沉沉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宗安提把那颗图钉“噗叽”一声深深按入软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