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安提一下握住他的手:“千万不能答应他!你的命运只属于你自己,既然你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你就有权利掌握自己的命运!你要独立、要自主,不能掉进他的陷阱里!”
人鱼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眨吧着眼睛:“啊、啊?”
宗安提叹了口气,摇头道:“算了,你肯定早就已经被洗脑过了,估计从你还是个胚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你的培养皿外面开始播放宗霆那些给帝国民众看的‘政治正确宣传片’了,现在我跟你说什么,你也不会理解……”
人鱼摸不清头脑:“什么胚胎?什么宣传片?”
宗安提唉声叹气,同时心里暗自下了决心,要让这个小克隆人尽快学会独立自主,逃离她哥的控制!
啊啊啊,这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眼看着宗霆成为这种人!她一定要挽救这场悲剧!
宗安提道:“这些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我先收拾一下东西,等过几天我就带你从这离开。”
人鱼总算听明白一句她说的话,高兴起来:“真的吗?你要带我去哪儿玩?”
宗安提走向客房,甩了甩手:“等我安排好再说——”
她去客房将自己的随身行李收拾好,换了一身猎装,戴上一顶棕色格纹贝雷帽,走向屋后的地下储物室,从里面找出两管猎枪。
打猎是宗家的传统家庭活动,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收藏着这种老式猎枪,而且也常会全家人一起出门上山打猎,在她和宗霆小时候,这就是他们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了。
因此她特地给宗霆和他的小妻子准备了全套的打猎装备,却没想到他们一次都没使用过。
她叹了口气,挑拣了几样必须的装备,便爬出地下储藏室,找到还在前廊下玩头发的人鱼,把猎枪塞到他手里:“拿着。”
“这是什么?”
人鱼突然被塞了一把猎枪,没反应过来,匆忙握住枪身,无措地抬起头看她。
宗安提斗志昂扬:“走,跟我去打猎,你得学会独立,第一步就得学会怎么打猎,能独自在野外生活下去。”
兰沉:???
他被宗安提从椅子上拽起来,推到卧室里,塞了一套衣服,“快去把衣服换上。”
宗安提居然还从地下储藏室里给他拿了一套猎装——这是当年她为兰沉准备的,没想到人鱼穿起来也很合身。
还能不合身么,他们有着同样的DNA,克隆体只要环境没有太大变化,和原身都不会相差太大。宗安提暗自想着。
人鱼穿着肩部和肘部有皮质补丁的猎装夹克,套上了皮质长筒靴,也和宗安提一样戴了顶棕色格纹帽,斜背着猎枪,便和宗安提一起拎着工具出门。
这片湖区山脉连绵,从他们所住的房子向后走几步就是深山,宗安提步伐又大又快,在山中身手矫健,小人鱼只能艰难地跟在她身后,不知过了多久,才爬到了半山腰。
宗安提在山腰的一处缓坡停下来,观察了一下四周,道:“这里地势还可以,我们现在这边扎营,等会儿要是来不及下山,晚上就在这里过夜。”
“我们要在山上过夜吗?”人鱼兴奋起来。
宗安提点点头,把工具包打开,手脚利索地开始平整地面,然后抖开帐篷,按下帐篷的装置按键,帐篷自动撑开,很快便搭出一个宽敞干净的野外营帐。
兰沉帮她收拾出一片空地,然后按照她的指导整备打猎工具,坐在小马扎上兴致勃勃地调试自己的猎枪。
他们在山里忙得热火朝天,却不知道此时此刻,一架最新型号的高速载人直升机正从飞船上降落,停泊在了湖区小屋的后方。
有人走下直升机,踩上那条铺满落叶、直通小屋的小径。
他没说话,飞机上下来的随侍和禁军士兵们也都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一名贴身女官站在他肩后一步远的位置,小声道:“陛下,我们跟踪到宗小姐的位置就在此处。”
皇帝微微颔首,凝神看向不远处的小屋。
他的目光落在这幢白色小屋上,随后又看了眼四周宁静优美的风景。
手心慢慢握紧。
他一步步走向小屋,鞋底在小径的落叶上踏出窸窣声响。
陆昂走到了小屋门口,打量了一眼门口铺设的粗织地毯,然后在木质走廊缝隙间,瞥见了一颗白色珍珠。
他俯身拾起那颗珍珠,轻轻放进手心。
“陛下,”一名禁军中尉上前道,”请小心。“
陆昂抬手,示意他退下,然后亲自按下门铃。
电子门铃声音清脆,响了很多遍,门铃通话喇叭里却并没有人应答。
……这屋子里似乎没有人。
陆昂的脸色渐渐冷了下去。
他眼神冰冷,看了一眼门口台阶下被脚步踩得零碎折断的草苗。
——不,这里不可能没人。草苗折断的痕迹还很新,说明是刚刚才有人从台阶下走过。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宗安提已经知道了他们在追踪她,带着人跑了。
陆昂面色越来越阴沉,他走下台阶,站在草坪中央,独自看向不远处的柳荫与小湖。
难道他又要再错过一次——
陆昂捏紧了拳头,突然转身看向这幢白色小屋,红色披肩斗篷在空中翻涌出波浪。
“这个扳机锁要打开吗——”人鱼抱着猎枪,一脸认真地钻研着枪体结构,手指正要打开猎枪扳机旁边的安全锁。
宗安提闻言转过头看他,当即大惊失色,大喊道:“别把枪口对着自己!”
她冲过去把枪口挪开,“你疯了?你差点崩掉自己的脑袋!”
人鱼被她吓了一跳,抱着猎枪斜靠在肩头:“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别拿枪口对着自己,”宗安提惊魂未定地说,她把人鱼手中的枪管压向地面,“你……算了算了,你跟我学,看好了。”
她端起猎枪,往枪身上安装好瞄准镜,然后开镜,闭上一只眼睛,透过瞄准镜,将准心对上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这样才是拿枪的正确姿势,然后把保险栓拨开,再按扳机,就可以开枪了——”
她的手指扣上扳机,将猎枪端在身前,击锤撞下,流畅漂亮地射出一发光束子弹。
“砰——”老式猎枪的枪声很响,在森林中撞向天际,惊起一片飞鸟扑簌簌从枝头飞出。
光束子弹从枪膛中飞驰而出,在零点几秒之内,精准命中树桩正中央,在上面留下一个光滑的洞口。
“看清楚了没?”宗安提放下猎枪,挑眉问兰沉。
人鱼忙点头:“嗯嗯嗯!”
“走走走!我听到林子里有动静了,可能是一头被枪声吓出来的野鹿,我们去追上它!”宗安提飞快地揣上猎枪,几步奔跃进森林中。
兰沉赶快跟上她,两个人穿过半人高的灌木丛,在高大的乔木间穿行。
宗安提找到了一棵倒下来的大树,蹲身下去,躲在树干后面,对兰沉挥手道:“快过来,小声点——”
人鱼按她所说,悄默声地蹲到她旁边,趴在树干后面向前方探头探脑,压低声音:“你看到野鹿了吗?”
“不就在那边?”宗安提用眼神示意他,看向右前方枝叶掩映间的一抹浅褐色。
“好像还在动!”人鱼兴奋道。
“嘘,轻点声,别把它吓跑,”宗安提在嘴前竖起一根手指作噤声状,“我试试看能不能打到它。”
她把猎枪架在树干上,打开瞄准镜,枪口慢慢向右前方的动物对准,一点点校正位置,然后果决扣下扳机。
“砰——”
枪声再次响起,光束子弹直直向那只动物飞去!
子弹划破空气,射入那只动物体内,它立刻发出一声暴怒的大吼,身体打转,在寻找子弹飞来的方向!
直到它在丛林间显露出身躯的刹那,树干后面的两人才看清楚,那哪里是一头野鹿,而是一只毛皮光滑、鬃毛浓密的变异型缝合兽。
“坏了,”宗安提吃了一惊,马上拿回猎枪,看向人鱼,“是缝合兽——快跑!”
缝合兽这种生物,广泛分布在B-898C的林区,它皮糙肉厚,从头顶到尾部都覆盖着厚厚的鬃毛,头部近似于偶蹄目,但体态庞大修长,如同老虎和狮子的结合体,咬合力和瞬间爆发力都极强,在野外几乎没有生物是它的对手。
他们手里的老式猎枪,对付几只野鹿和野兔不在话下,可要是对上缝合兽,那就基本没戏了。
宗安提自知惹祸,一把拉住人鱼,直接带着他跑路,“快跑快跑,别让它追上我们!”
人鱼还以为这也是打猎的一部分,好奇地跟在她身后,一边跑一边问:“这就是打猎吗?为什么我们要跑啊?”
宗安提哪里还有空回答他,她拽着人鱼,在密密麻麻的树丛和枝桠间大步狂奔,但人类又如何能比得过深林里的野兽,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而人类不过是山中的外来者。
那只缝合兽被激怒后瞬间伸展开四肢,前肢与后肢交替疾驰,横冲直撞地追向他们,不停在他们身后咆哮怒吼。
两人的体力在快速消耗,喘息声逐渐急促,宗安提紧张得直冒冷汗,她能听到身后缝合兽沉重的落地声越来越近,再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就会被那只缝合兽追上撕碎!
不行,他们肯定跑不过这只野兽,得想想别的办法——
宗安提心如擂鼓,咬着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鱼,一把将他推开,低声道:“你快跑,我想办法引开它,快点!”
人鱼好像这才明白过来情况凶险,他拼命摇头:“不行,我不能抛下你——”
“我让你快走啊!”
宗安提急都要急死了,她从工具包里拿出打火机和火把,将火把点燃,往缝合兽追来的方向抛去,打算先用火光暂时吓退那只野兽,再用猎枪和它决一死战,同时瞄了眼他们身后。
那是一处缓坡,就算掉下去也不会受什么重伤,最多就是皮肉擦伤。
她心一横,干脆在人鱼还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伸手往他肩膀上一推——
人鱼还没有站稳,便被宗安提推倒,他向后跌落,视野顿时变化,起先是看到缓慢升上来的蓝天,然后便是一片眼花缭乱的绿色。
他在山坡上丛生的植被间向下滚落,一瞬间山风呼啸灌满双耳,他下意识抬手护住脑袋,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料中的撞击并没有出现。
有人在最危急的时刻,张开双臂接住了他。
他再一次地,掉进他怀中。
他会接住他每一次坠落。
像接住那只,翩然飞至的暴雨蝴蝶。
作者有话说:
安提的自我介绍是“宗霆是我哥”,而不是“我是宗霆的妹妹”23333
两颗心脏同步跃动。
心脏的跳动声勃勃有力, 左心室用人体最强健的心肌向主动脉泵血,右心室挤压瓣膜,鲜红的心脏在他们的胸腔中震颤, 宛如彼此进行确认。
他的胸腔空空荡荡了十二年,而现在, 他终于重新拥有了一颗心脏。
陆昂的双臂将怀中这具身体紧紧扣向胸膛,仿佛捕捉到一只从十二年前,自他梦中飞走的蝴蝶。
一瞬间盛夏微风,与十九岁那年艳阳下的灿烂笑容, 通通朝他扑面而来。
他看到十九岁的蓝天,和恋人颤动不休的眼睫。
为了这一秒,他已等待整整十二年。
长日欲死,一只山鸟发出咕咕叫声,他怀中的人鱼茫然地抬起头, 带着一张和旧梦中别无二致的脸。
十二年过去,所有人身上都已沾染了岁月的尘埃, 可唯独他还是昔日少年的面容。
棕色格纹贝雷帽上沾着数不清的小叶片,银发乱蓬蓬支在脸侧, 蓝金异瞳透亮如同一对琉璃珠。
陆昂发抖的手捧住人鱼的脸庞,看着这双蓝金异瞳好奇又惊魂未定地打量自己, 人鱼张了张嘴, 正想说什么, 陆昂的脸色却突然一变——
人鱼身后, 那只缝合兽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宗安提的火把吓退,反而将人鱼视作目标, 咆哮着从山坡上冲下!
这只野兽行动的速度无比之快, 身躯颀长健硕, 前肢每一块肌肉都随着奔跑而涨大鼓起,利爪紧抓地面,张开一口獠牙,眼看就要扑咬到人鱼脆弱的身躯。
电光石火之间,陆昂一把拽过人鱼,单臂将他护在怀中,然后从腰侧抽出光束枪,抬臂对准缝合兽,手指扣下扳机,眨眼间连开三枪!
光束子弹从枪膛中尖啸飞出,破空而去。
三颗光束子弹,射入缝合兽张大的巨口,穿透这只野兽的口腔,从它脑后穿出,温热腥臭的血液和脑浆,在一瞬间齐齐飞溅。
陆昂手持的光束枪威力岂非老式猎//枪所能及,鲜血宛如被炸开的一朵红花,在空中飞飙,血点泼向陆昂脸颊。
陆昂直接将人鱼的脑袋按到胸口,五指张开,护住人鱼的后脑勺,自己的脸上却被溅了一串血点。
血珠挂在那张尊贵无匹的、帝国统治者的脸上,甚至有一滴鲜血,溅上了他的眉峰。
缝合兽只剩半个脑袋的身体轰然倒下,从坡面上滑落下来,一连压碎好几根枯枝。
与此同时,宗安提也急急忙忙地追了下来,却在看到陆昂的刹那,猛然顿住脚步。
陆昂的目光从她身上轻轻掠过,随后落到了怀里的人鱼身上。
人鱼还没有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抬头看他,下意识想要扭头查看身后情况,却被陆昂按住脑袋:“别看。”
年轻的君主终于对他说出第一句话。
人鱼睁大眼睛,杏仁眼中满是慌张无措。
陆昂看到这双眼睛里,倒映出自己满脸是血的模样。
他的手指发颤,丢下光束枪,无比温柔而怜惜地,捧住这张脸。
他认认真真地、反反复复地端详着这张脸,看着这双漂亮清透的眼睛,仔细核对这张脸上的每一处线条,眼眶一点一点、慢慢泛红。
人鱼像是被吓坏了,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他在男人的怀抱里手无足措,不知道是该推开对方还是怎么办,只能小心翼翼地用手按住对方胸口:“你——”
他话音未落,便看到眼前年轻而英俊的陌生男人,掉了一滴眼泪。
紧接着便是一颗颗的眼泪连着滚落。
对方紧紧抱住了他,仿佛已不堪承受所有的破碎,垂首贴在他的脸边,滚烫的热泪一滴滴掉在他颈侧。
这个矜贵倨傲的男人,却在他耳边泣不成声。
“你怎么才回来……”兰沉听到陆昂沙哑痛楚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才回来见我……”
人鱼茫然地,将双手缓缓搭在对方肩头。
手心贴近这具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身躯,人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能感受到男人的痛苦,只能轻柔地,用手心的接触安抚对方。
“不要哭啦……”
他转过头,用自己微凉的手指,轻轻擦拭掉男人脸上的血和泪,蓝金异瞳温柔又天真,好看得就像是一个梦。
手指拂拭过男人眉峰上的那道疤痕,指腹擦去血迹,又用温软的指尖,一点点帮他抹掉脸上的泪痕。
男人看向他,容颜英俊,而神情悲伤,午夜蓝眼睛像是哀鸣的大海,
他的眼泪掉在人鱼指尖,是滚烫灼热的。
兰沉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垂下眼帘,扭过了头。
他想,那个许愿池为什么没有成真呢。
他明明许愿让陆昂继续做那颗闪闪发光的星星,可是为什么,陆昂看起来却是这么憔悴,像是一颗星星蒙了灰尘。
那滴泪在他指尖炽热难消。
陆昂却握住了人鱼的手。
他得用尽所有力气,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将人鱼紧抱到嵌入胸膛。
“我真的很想你。”这个俊美的君王轻声对人鱼说道,带着一颗苦涩颤抖却又狂喜的心。
人鱼抬起眼帘,愣愣地看着他。
对于人鱼来说,眼前的男人只是一个似曾相识的陌生人,他看不懂对方眼底的悲苦,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对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忽然刺痛了一下。
兰沉心想:陆昂……好像长大了一点。
那个当年在海边陪他一起看风中落日的少年皇子,原来不知不觉,也变成了一个成熟的青年了。
人鱼小声地说:“可是,你、你是谁呀……”
他捉摸不准对方的身份,但也知道估计那又是他那个“曾经”里的故人,难免有些好奇。
陆昂双唇微张,突然怔住。
他以为人鱼会去陵园,就代表着他还记得他们曾经的一切,可为什么现在看起来,他又像是完全不记得他?
他正要说什么,宗安提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来。
“陆昂,你别动他!”宗安提大步朝他们走来,神色森严而愤怒。
立刻有禁卫军上前,一把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拦在了几步开外。
两支光束枪齐刷刷上膛,顶在她身后,将她严格控制在可以攻击到皇帝的范围外。
陆昂冷冷地看她一眼,示威一般,直接将人鱼打横抱在怀中:“谁给你的底气,敢直呼我的名讳?”
宗安提愤愤地瞪着他:“你让他们追踪我!”
“是又如何?”陆昂冷漠地说道,“在帝国的疆域内,你们每一个人本就都是我的臣民。”
宗安提怒视着这个傲慢的君主,扬声道:“他只是一个克隆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疯了吗?!你还想再重演一次旧事吗?”
陆昂顿时怒不可遏!
他眼中怒火几乎燎原,却顾忌到人鱼在场,而强压下自己的暴虐,对她低低说道:“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该如何分辨,你的废话已经够多了,宗安提。你别以为我不敢对你做什么,只要我想,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死得很漂亮。”
他声音低沉冷酷,宛如一头雄狮在进行威慑,满是已将利爪磨尖的杀意。
宗安提却全然无惧,还想反驳他,马上被禁军捂住了嘴,往地上按去。
“把她押下去,”陆昂吩咐道,“带回帝都星,送去审判庭,罪名……大不敬。”
他声音很冷,又无比残忍。
……他确实已成为了一个十足的暴君。这十年万人之上的君主生涯已让他眼中容不下一点异议,谁敢触怒他,必然就会遭到皇帝严酷的惩处。
“唔唔唔——!”宗安提被捂住嘴,却依然还要向陆昂据理力争,陆昂看也不看她,转身抱着人鱼便走向飞机。
人鱼担忧地频频回头看宗安提,抓住陆昂肩头的红披风,着急地说:“为什么要抓她,快放开她——”
“她隐瞒行踪,差点没让我见到你,”陆昂转过头看向人鱼,双眼中情绪软化下来,“你不用在意她。”
人鱼微微蹙眉,蓝金异瞳好像看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一样看他。
陆昂却伸手轻轻摸了摸他那只淡金色的眼睛。
他比谁都清楚,人鱼为什么会有着一双异色的眼眸。
当年,就是他亲手从手术室里接过那具放着一颗眼球的小冰馆。
若兰沉的死对他来说是一场噩梦,那么兰沉在生命最后的那个决定,便无异于是剖开他的心脏,将这场噩梦植入他的心房。
他的恋人将自己的眼睛给了别的男人。
而他还要亲手完成兰沉的遗志。
对他来说,这就是一场漫长的,延续整整十二年的凌迟。
每当他看到宗霆那双色泽不一的眼睛,他都恨不得冲上去杀了他,把这颗眼球从对方眼眶里挖出来。
只要那双眼睛还活着一天,都在提醒着他,兰沉当年最后心里放不下的那个人,竟然不是他。
可他同时又不舍而庆幸——在兰沉永远离开他之后,恋人的一只眼睛,还活着。
那已是他唯一的念想了。他不舍的连兰沉在世界上最后一点痕迹都抹去。
他就是被这样矛盾的痛苦整整折磨了十二年。
其实他早已对宗霆动过无数次杀心,他对他恨之入骨,可却总是会想到,兰沉的眼睛还活在宗霆的身体里——
他要是杀了宗霆,就是摧毁了兰沉留下的最后一份记忆。
……现在他终于重新找到了自己年少的恋人,这个活生生的兰沉就在他怀里,心脏跳动得如此健康有力。
他终于不用再顾忌那只眼睛了。
他想做的,他都会一件一件做到。
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拦他野心勃勃的脚步。
宇宙边缘星域,哈迪斯星系。
这艘垃圾打捞船穿过星球上空的大气层时,船身差点没挡住大气摩擦造成的燃烧,拼接铁皮被烫得发红。
它摇摇晃晃地降落在了星球的飞船港口,甚至在着陆时发出“砰”的一声声响。
这艘飞船的降落已经经过当地星球调度中心报备,所以并没有引起周围飞船的特殊关注。
船上人员很快三三两两地从甲板上走下来,高大多毛的船长——维杰星人布鲁率先踏上这颗星球的地面,身后跟着惊魂未定的船上众人。
他们眺望着这颗星球的景象——
遍布黄沙和荒漠的星球上,从星际港口向外望去一览无余,低矮起伏的丘陵间散落着几幢铁板房屋和几片临时驻扎的营地,除此之外,便是那艘引人注目的、庞大如利维坦般的巨型母舰了。
不远处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们。
青年蹲坐在一堆废弃的飞船零件上,双膝向外打开,嘴里叼着一根枯草,看见他们从船里下来,便跳下那座由零件组成的小山丘,朝他们走过了过去。
“就是你们吧?P086遗民船?从帝国境内逃出来的那艘?”
棕发青年向他们扬了扬下巴。
布鲁点点头,谨慎地观察着青年:“我们见过你们的人……他说我们要是遇到麻烦可以来这里找他……”
棕发青年——加图,点了点头,挠着后脑勺,“对,老大跟我说过,你们跟我过来吧,哦,船先放在那儿,放心,这里不抢自己人的船。”
他咧开嘴爽朗一笑,但脸上那个十字形的疤痕却怎么看怎么狰狞。
一群人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向不远处的临时营地里走去,彼此间交换着忐忑不安的眼神。
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明智的主意——即使他们已经降落在了这个星球,但各自的主张还是天差地别。
可是没办法,他们也没想过自己会惹上帝国这样的大麻烦,虽然那位大人物似乎对他们格外开恩,居然放过了他们,可他们却是再也不敢像以前一样在宇宙里四处乱撞了。
他们也察觉到了自己处境的危险,现在唯一能保证他们安全的办法,只有向帝国的敌人寻求庇护了——
可是来投奔星盗,这事儿怎么听怎么不靠谱啊。
要不是船上众人之间和埃德加有过一面之缘,他们谁也不会想到走上这条路。
船员们对此意见分歧很大,但在布鲁的决议下,他们最终还是向星盗给他们的联系方式发去了消息。
加图带着他们来到了临时营地的一间破屋子里。
屋内到处都是各种废弃的零部件,破铜烂铁从地面堆到天花板,摆放着很多他们根本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金属装置,但在这些生锈的东西之间,还堆着许许多多只造型精巧的金属小鸟。
小鸟们颜色、形态各异,有的修长,有的胖嘟嘟圆滚滚,有的覆有羽毛,有的则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珠,看上去都活灵活现,和这屋子的气质格格不入。
那个金发暴徒就坐在屋子正中央的地上,面前是一副小型的全息投影星图,手里捏着一只半成品小鸟,神情悒郁而阴沉。
他看到众人进来,也只是波澜不惊地抬了下眼皮,然后朝布鲁和加图点点头:“来了。”
“老大,他们……”
“我知道,”埃德加站起身,手里捏着那只小鸟,看向布鲁,“帝国扣押了你们的飞船?你们还见到了陆昂·尤利乌斯?”
布鲁迟疑地点点头,他身侧的那个女人则道:“他还逼问了我们关于你和那个人鱼的消息。”
埃德加垂下眼帘,心脏再次刺痛,将手里的小鸟捏紧。
“你们跟他说了?”埃德加淡淡问,“不过也没什么要紧,反正……他也已经不要我了。”
金发男人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手心里的小鸟被他握得咯咯作响。
布鲁有些尴尬地轻咳了几声,和旁边人面面相觑,最后硬着头皮承认了:“他就问了我们你是不是和人鱼在一起,我们别的都没说——”
“他倒是不死心,”金发男人轻嘲,“疯子。”
可这个疯子又有什么资格,来嘲笑别人的疯狂呢?他自己就是那个被爱所折磨和囚禁了十几年的疯子,甚至时至今日,都仍在不停下坠。
埃德加的绿眼睛看向船上众人,很轻地笑了下。
那个女人用胳膊肘撞了撞布鲁,但布鲁难以开口,她便只能自己走上前,对埃德加道:“不过我们打听到了一个消息,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如果你能对我们提供庇护的话—— ”
她用手扯住衣角,抿了下嘴唇:“我们的飞船被从母舰里放出前,听到他们说要派一艘中型飞船前往B-898C星球,好像是说……皇帝在找什么人。”
金发男人瞬间注目于她。
脑海中那些繁杂的信息飞速向四周散开,在庞大的关键词海洋里,他准确定位到了与B-898C唯一相关联的那个。
……他知道B-898C是什么地方。知己知彼,百战不胜,他和宗霆交手那么多年,自然清楚地知道这个对手所有信息,自然也知道,B-898C这颗无足轻重的边缘星球,唯一能被帝国皇帝多看一眼的可能,就是有人去了B-898C。
他猜出来了。
宗霆带着人鱼,去了B-898C。
而陆昂也发现了人鱼的踪迹。
埃德加神情变换,他追问道:“你确定这个消息属实吗?”
女人皱了皱眉:“我们也只是听船上的士兵在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