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日月山,他们赶到佛神冢的时候,佛神冢门已开,所以并未发觉佛神神器被用过的痕迹。
令儒风一行人目的为了舍利,与林晟下并不冲突,他们本该是一方势力,而师尊却告知他那舍利并未用于帮助佛入莲,反而是帮他将佛入莲剿灭,其中自有矛盾之处,如此说来,便可明晰。
莫清岚道:“可晟下修为浅薄,虽然修习佛术……”
“依旧很差劲,是吗?”听真声音仿佛无奈。
莫清岚不可置否。并非他有意贬低,晟下被接回禅宗时已经在人间成年,早已错过了最佳的修行时间,这十七年来,禅宗夜以继日的为他提供灵丹妙药用以突破,可效果甚微。至于佛术,佛术本就深奥,十七年的时间,可以让晟下熟练掌握静心咒这等基础术法的用法,却还不足以能让他可以使用在佛神冢中出现的‘断鸿蒙’此等禅宗奥义。
听真笑意清苦,声音低道:“他体内的法相,并非单纯一股力量,其中还沉睡着一道意识。”
莫清岚眼眸一动,“意识?”
听真凝看着莫清岚,“你还小,想来不懂,看着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一步一步走向他既定命运的感觉。那道意识你师父认得,你该不知,他……”
“是佛圣?”
莫清岚话落,听真的视线凝滞。他看着莫清岚,并未说是,也并未说不是,停顿片刻,便继续开口,只是声音微哑道,“清岚,你年纪尚轻。师祖与你说这些,实则无用,你师父他也没有经历丧徒之痛,也无法体会。可是这天下纷纷,除你之外,我竟无人可说……勿怪多舌。”
莫清岚的指尖蜷起,擦过衣物之下温软的红绸,那红纱亦察觉,蜷了蜷,不明源起,而意欲安抚。
林晟下,是繁狄画。
更明确的说,他是繁狄画的转世。
听真所言的意思在莫清岚脑海中百转千回,他将如今发生的所有事情与繁狄画勾连,却终像哪一片空缺般,无法推出全貌。
话止于此,听真也不再多言其他,最终坦明:“人间传言无错,佛神法相本就是佛神转世的象征。晟下还有他的前世,都是佛神转世后的一道人身。”
他的最后一句话落,脑海中混乱的一切忽然出现一个敞口,莫清岚面色变化,倏然抬眸。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帮你的原因。”
佛神早陨于佛入莲反叛之时,又重新诞生于日月山出世的第二年,为禅宗听真之徒,繁狄画。繁狄画为塑造祟世身陨,转而轮回,又为人间殷实之子,林家晟下,时二十五岁,再入禅宗。
听真压下心口翻涌欲出的情绪:“为师者,不得不为徒谋。因自己的族裔之祸,他本就是负罪而生,前世他剔肉失明,最后力竭而亡,而转世的现在……”
懵懂至此,虽不知何往。可佛教轮回,本就受制因果无情,迟早有一天,他也会像上一世那般觉醒过去的记忆。
“清岚。”听真看来,声音很低,“师祖所为一切,无关苍生,只想,改了他的命。”
第98章
记忆中超脱于世俗的古僧脸上出现难以言明的悲怜, 高大的身躯竟一瞬显得佝偻无比。莫清岚看去,将欲开口,却也就在此时,外界忽然铃响, 异象突生!
听真察觉异常, 立刻往外走去。在外面的林晟下二人也匆忙躲避, 一瞬间飞沙走石,天边阴沉不见光日, 在‘现形阵’八处设下的铃铛也在同时期倏然崩裂。
靡靡响着的静心咒开始忽停忽起,最终几息之间骤然变化, 转而变成了极为古怪的腔调。
随着声音变化, 原本平静下来的怨气又开始聚集,怨毒诅咒的声音响起, 竟是比此前还要强烈。
听真眉宇沉冷:“这是什么声音?”
白木回头看到那些怨气,极为惊愕道:“怎会如此?”
莫清岚在静心咒响起的一瞬就察觉异样,立即伸手将卷宗关合。却已迟, 怨气被惊醒一般越发浓郁与狂躁,倏然开始攻击听真设下的屏障。
一次攻击, 便山石坠落。
莫清岚道:“是逆静心咒, 能够滋养怨气,反渡化而行。”
轰隆轰隆!
又是几次撞击, 这次是地动山摇,山崖崩裂。
不及他再细说, 石璧崩解的声音在耳畔嗡鸣响起,莫清岚将身旁的林晟下拉起, 握藤提气离开原地。林晟下紧紧拽着莫清岚的衣口,下意识闭上眼睛。
莫清岚将林晟下带上悬崖, 听真与白木亦从碎石中逃离。‘咔嚓’一声地面迸裂,悬崖从尖处断裂,连同那暗藏崖间的洞穴一齐坠落,在崖下林间刹时四分五裂!
这一切事情发生的极为迅速,根本不及反应。
莫清岚眉心皱起,林晟下慌慌张张睁开眼睛,看到听真和白木没事,才长松了口气,却不等那一口气完全松下,余光忽然看到什么,他立即的瞳孔倏然睁大,浑身立即紧绷。
“有人!”
他的话语落下,三人立刻随声看去。
在他们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一身道袍的高挑男子。
他站在不远处的阁楼之顶,脸上带着银勾面具,唇畔带着平淡的笑弧,无声地看着这里。
林晟下声音抖着道:“他是谁?”
能在此时出现,毁去此处的洞穴,唯有一人。
听真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声音冷然,“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道袍男子微微笑道:“我当为何你今日忽然约我,原来是调虎离山,另投明主。听真,我知道你所求之事,也可以满足你,你与我一道不好吗?”
那道声音雌雄莫辨,根本无法辨清究竟。
听真的神色冰冷,“与虎同谋,终会沦为食物。何况我等本就与你并非一路之人。”
男子眼中似有讥讽,不在意的笑了笑,视线移动,又落在莫清岚的身上。
目光在莫清岚身上停留许久,神色划过几些无奈与怜惜,“何必如此,我对你并无加害之心。”
莫清岚道:“并无加害知晓,还是没有可趁之机,阁下心知肚明。”
他话落,空气中陷入短暂的沉寂。
半晌,男子移开视线,“我很好奇。”
“以前你很少离开九凌宗,此前发现那股祟王的祟气算作偶然,而从诸家开始,你忽然下山,极为针对诸沉峰,轻而易举就打乱了我的布局。”
诸家远在空洲,距离九凌宗的位置很远,又因为存在特殊,不会有人发觉异样。饲祟之事开始,到临海道花家事发,眼前人似乎在不断远离他精心被布置的一切,仿佛早有预料。
男子偏了偏首,微微转动手上黄玉的扳指,声音很低,“你怎会知晓我想做什么?”
他话落之后,尧许听闻动静也姗姗来迟赶到,看到眼前的一幕,他的瞳孔扩大,立马走到莫清岚身边,“我已经将宗里的弟子全都拦在了下面,以免误伤,”说完尧许看着道袍男人,眉心紧皱:“……这就是,那个幕后的卑鄙小人?”
没有回应。却一切已然清晰明了。
男人的目光从莫清岚身上移开,从尧许身上划过,最终停在林晟下的脸上。
林晟下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不由往后缩了缩。
男人平淡地弯了弯唇,目光落回莫清岚的身上,“我的问题,你并未回答。”
莫清岚不再试探,只开口道:“你将我师叔带到了哪里?”
尧许原本极为戒备盯着男人,听言一怔,皱眉道:“师叔?”
普天之下,能算作莫清岚师叔的没有几个。尧许脑海中飞速转动,一一排除,看着男人的身型特征,面色严肃至极。
而空气中却响起一声很淡的笑声。
伸手碰在面具的边缘,男人叹了口气,仿佛无奈,轻声道:“看来还是迟了一步,让你发觉了。”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覆盖于面的面具被慢慢摘下。
在面具之后,随着光线挪移,露出一张俊朗如斯仙尊的面庞。
除听真之外,所有人的神色震惊,其中尧许最为愕然,难以置信,极不真切道:“葛九?!”
纵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真切看到时,难以控制地还是心间一震,莫清岚眉宇面色萧冷。
面具之下,露出来的,赫然是凌葛九那一张脸。
他神色依旧平静,唇角含笑,貌比潘安,仿佛站在众人面前,并非对峙,而是闲庭漫步,恰巧相遇打了个招呼。
对莫清岚从小疼爱的人是最终加害他的幕后之人?
和命长苏几乎结拜之谊,共建殉祟峰的人,反而是最恨他的那个罪魁祸首?!
尧许只感觉眉尖倏跳,面色极沉地看着凌葛九道:“葛九兄,你可是被幕后的那混人欺骗?受他利用?”
凌葛九神色平淡。
“你难道要告诉我,一直是你在谋划一切,你恨长苏?!”
尧许盯着凌葛九,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而凌葛九依旧在笑,那股笑容好像焊在了他的脸上,一如曾经如沐春风,云淡风轻。
“你和长苏不是好友吗?我记得你们当时组建九凌宗,他承诺镇守祟世,你管辖九凌宗,你们极少有分歧,明明……”尧许再无法说下去,脸上急剧变化,找不到合适的表情,大脑混沌一片。
在不久前他还在与凌葛九在静心楼尝茶议事。
……怎么可能?!
听真走到莫清岚身边,“如果我直接与你们揭发,以他的身份,没有人会信我。”
阴火在莫清岚的掌心出现,凝聚成剑。凌葛九发觉看来,开口道,“清岚,你要对我动手吗?”
而回应他的是话音未落时,白衣人面目冷肃攻来的剑势。崖上残留的落雪在剑气下荡起,须臾之间几次交手,凌葛九手中的剑倏然被挑飞,‘铮’一声插入石壁。阴火剑自他眉首擦过,凌葛九立即后退,旋身落在不远处,神色不清抬首看来。
莫清岚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我再重复一次,我师叔呢?”
“师叔?”凌葛九握向被震麻的手腕,眉睫稍稍抬起。他看着莫清岚,声音不轻笑了笑,“你这孩子,我的确很喜爱。只可惜……”
说着,凌葛九拆下了手上的护腕。
随着护腕从凌葛九的手臂落下,腥红的灵力刹时从他腕间涌现,与此同时还有浓郁几乎为实质的怨气,那些灵力与怨气不断聚集,化成了一尊庞大的血佛像。
血佛的眼睛将睁未睁,犹如地狱堕落的神鬼,眨眼间令人心悸头皮发麻的掌风倏然攻来,尧许发觉大呵,“清岚,让开!”
莫清岚眉宇凝起,提剑离开,而那掌风却如影追击,尧许再顾不得其他,浮尘挽袖,迎面相击。
‘轰’一声剧响,尧许额上青筋绷起,足部后退,低呵一声,五行化力,将那一记掌击化解。半步飞升者强大的灵力在空气中焦灼抵抗,最终相消,变成了让人耳鸣的音颤!
“原来你已经突破。”尧许语气森沉:“凌葛九,我不管你如今这张皮下究竟是人是鬼。前尘的恩怨,你何必对小辈们动手?!”
凌葛九的目光垂落,放在尧许的身上。
“当年你铸造祟世,元神大伤,即使是半步飞升的修为,也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尧许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他的身体变化,逐渐变回了孩童的模样,收起素来散漫的神态,迎头又与凌葛九交手。
半步飞升者的交战让四周的灵力都被得极为焦躁。
尧许的气势逼人,却也不会托大。凌葛九已经突破半步飞升,而除此之外,他身上怨气又怪异至极,几次交手后便察觉自己并非他的对手,他立刻转首,果断与莫清岚他们道:“你们先离开这里!”
他的话落,又一阵重击,尧许被击退几步,脸上顿白,紫府的元神刺痛非常。凌葛九侧眸偏首,“离开?”
血佛半敛的眼眸似乎睁开几分,那双没有聚焦空洞的眼睛看向莫清岚,随后寸寸移动,最终停在林晟下的身上。
贪婪的神色从那张空洞的面容出现,血佛像嘴唇怪异弯曲。
被非人之物盯上的感觉骤地从后背窜起,一瞬间畏惧的、退缩的欲望从林晟下心间涌起,他面露呆滞,浑身像失去了动作的本能,直愣愣看着那血佛伸掌冲他面门指来!
而也就在此时,阴火刹那在林晟下身边出现,将他卷起带离。莫清岚执剑踏来,手中印起,黑炎消杀的气息立即将那血佛的手掌包拢。
凌葛九语气静然,“清岚。即使是阴火体,你也只是一介元婴,未成气候。”
血佛手在阴火之中挣扎张开。那一双猩红可怖的半合眸看来,看着莫清岚犹如一个蝼蚁,恼火又愤怒,愈来愈用力。
它即欲挣脱阴火所铸的牢笼,挂着森然的笑转身。
一步又一步,愈发靠近。
尧许勉力压下元神传过来那股汹涌的痛意,睁开眼睛,看到如今的局面脸上瞬息变化,立刻要上前,但在此刻那血佛的举动却像卡了壳般。莫名停止。
尧许怔然,不及反应,便听凌葛九意味不明又笑了一声。
在凌葛九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黑袍红眸的祟鬼。源源不断的怨气从凌葛九的体内剥离,又充盈了那只祟鬼的身躯,它遏在凌葛九的喉结,没有任何气息,红眸转动,看向莫清岚,低首臣服。
“那是什么?”白木眉心皱起。
他们未曾见过,而尧许却顷刻就认了出来,“……鬼使?!”
当年在溯回之术中出现过,隶属于冥君,暂时被渊首操纵过的祟鬼使者。
凌葛九转头看来,鬼使锋利的爪牙插入他的脖颈,流下蜿蜒的血液。他的笑色越来越大,那股笑春风之意不见,转而化成了叫人毛骨悚然的警觉。
所有人都盯着他,而他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莫清岚。
“只凭一点怨气就能塑造一只鬼使。清岚啊,”他又笑又悲,无奈怅然。“当年,你若拜我为师……”
血佛化成了一片血雾消散。
莫清岚情绪不明抬首,眼尾微红。
“也罢,时间还早。”凌葛九转身。
他将欲离开,而转身看到莫清岚,眉宇又微微抬起。
片刻,凌葛九偏首,脸上出现笑弧,身体逐渐变成虚无,最终消失不见。
他身影不在,鬼使握空。它一双猩红的瞳孔划过不解,随后化为一团黑火,飘浮到莫清岚面前,跪礼臣服。
气氛几息沉寂。
片刻,尧许猛然回神,立刻看向四处,“不能让他离开!他在——”
而话未说完,视线中看到什么,他的声音停下。在不远处的辅峰,迷雾渐起,上面隐隐约约出现极为奥义的佛道禁术,仿佛有什么盘踞于其中,气息不详。
莫清岚收剑,声音哑道:“佛入莲降世的地方就在这里,他不会走。”
宗门内的平静被骤然打破, 逗留在宗中的弟子很快被召集聚集于秋剑峰避祸。
临道峰的副峰,原本被用来接纳到访的宾客,以极佳的视野与山水特色出名,又别称为‘雅光峰’, 远眺看去本如画卷优美, 而如今却是迷雾叠嶂, 让人不安又心悸的气息于其中蛰伏,美景不再, 转而化之的是森森的冰寒。
行伶匆匆带着卷宗走进议事堂,将手中的东西呈给莫清岚, “师兄, 这是目前在秋剑峰上弟子的名录。”
议事堂折页的声音响起。手上一轻,卷宗被拿走, 行伶没有忍住抬头看了一眼,而触及眼前几人的冷肃,他不觉打了个寒战, 最终收回视线,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气氛安静许久, 倏然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 尧许声音沉压压开口,“不能就这么放任, 不论他设在峰下的结界有多厉害,我们也要进去一探究竟。”
“他既然筹备了近百年, 老巢又怎会让你轻易闯进去。”一道沉厚的声音响起。
尧许面色极差:“难道我们就要这么等着?”
“仙圣稍安勿躁,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听真开口, “凌葛九可以动用的底牌,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多。既然清岚说他留在这里是因为佛入莲, 不妨等等长苏回应。”
凌葛九。
……凌葛九。
这三个字出现,尧许眉头突突跳起,看向空荡的一个座位。
即便过去一个时辰,他也依旧难以相信,此前共谋的好友,竟然就是当年的佛裔残存的幼童。
不过多久,莫清岚腰间的玉碟闪烁,他低首察觉,指尖划去,面前空地便出现一道朦胧的水镜虚影,其中人影逐渐清晰,是命长苏。
似乎不久前经历过一场镇压,红衣之人身后狼藉一片,在玉碟接通的刹那,他一身肃冷,收剑看来,视线落在莫清岚身上,逗留片刻,才转而看向尧许。
尧许道:“长苏,方才我们……”
“我已经知晓。”沉润的声音透过水镜传来。“雅光峰的结界我方才探过,极为强横,以灵力无法破界进去,殉祟峰结界又出了问题,再等一会儿,我降分身前去与你们共议。”
尧许微微一愣。以灵力无法破界,难道只能用神力吗?
他眉头皱起,心事重重,最终也只能暂压心绪,道:“好。”
命长苏颔首,正欲截断通讯。莫清岚此时开口,“师尊。”
命长苏很快看来,声音低沉,“怎么?”
“沈向晚在副峰结界中,他与弥十六关系不同寻常,将他一并带来。”
眉稍微微抬起,命长苏点了点头,画面就消失不见。
水镜消弭,莫清岚伸手将玉碟接回,气氛又重归沉寂。
这股沉静着实让人心绪不宁。尧许压下心神之痛,低声道:“也有可能葛九是受人操控,或者是弥十六将他取而代之,若是……”
“异想天开。”沉厚低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尧许的声音一停。
终于忍无可忍,他抬头看向一处,“前几日你面都不露,这时候出来一再反驳,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那道沉厚的声音自然不是旁人,而是此前一直于盘龙殿中待着的钟岱安。
尧许脸上隐约出现薄怒,钟岱安却依旧平静,一双妖兽黄褐的眼眸盯着尧许,冷淡道:“纵然并未露面,我也提示过你们。”
“何时提示?!”
“我原本要叫他去我那里细问。”
尧许愣了愣,很快想到了不久前那一场他自以为的乌龙。“可我问的时候你给我的回答句句是针对长苏?”
钟岱安道,“如果他为恶,本就会针对命长苏,我示好意,他自会寻我结盟。”
尧许脸上顿时出现难以言明的表情。看着那双黄澄澄充满妖兽睿智的眼睛,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心里苦中作骂:还真是……站在钟岱安的立场上真就合情合理……可是有个屁用?
“你怎么会知道他有问题?”
“直觉。”
獬豸分辨好坏的本能天赋?
心里立即打起了几分精神,尧许连忙问道:“你这血脉天赋,很灵?”
而在他的目光下,钟岱安却面无表情地摇头。
獬豸乃是上古生灵,可以分辨善恶,而他拥有的血脉却不纯粹,所以对于善恶分辨也时灵时不灵,故而发现凌葛九有异常,才并未着急挑明。
“如果凌葛九从开始就图谋不轨,这么长的时间,也许还有爪牙。”尧许问道,“除了他之外,你有没有发现其他人也有恶念?”
钟岱安默了默,抬起眼睑看着他,“有。”
“谁?”
“命长苏。”
此句话落,尧许满脸希冀的神色落空,顿时唇角抽搐。
……这不是胡扯吗?!
听真他们的注意力原本也在这里,闻言眉首皱了皱,收回视线,不再理会。
在座之人不信之意明显,钟岱安却是神色平静,对于旁人的不信仿佛早已习惯。
不过多久,洪玄忽然匆匆而来。
看到三人,他下跪行礼,与莫清岚沉然道:“请主人责罚,昨日凌宗主带着一个冬体峰的弟子来找郑鹿言禀报公事,当时我并未察觉异样,而直到今日事发,我再去探查,却发现那郑鹿言不知何时自尽而亡,而在牢中扣押的一人已被暗中更替。”
眼眸倏然抬起,莫清岚声音沉道:“是令儒风?”
而出乎意料的洪玄却摇首,“并非令儒风,而是他身边李姓之人。”
李姓之人。
尧许愣了愣,眉心皱起,“那李姓之人是哪一个?”
莫清岚他们从日月山带回来的人之中,令儒风在人间声名极高、权势不容忽视,所以他们所有的注意也都在他身上,对其他那两个令家之人并不在意,只是一并扣押。
这李姓之人就像是忽然冒出来一般。有这样偷梁换柱的机会,凌葛九不换走令儒风,反而换走了一个其貌不扬的令家修士?
事情无端古怪,莫清岚思索无果,“令儒风现在在哪里?”
洪玄回复:“我将他带来了,就在门外。”
莫清岚道:“压他进来。”
洪玄很快就叫人压着令儒风进了议事堂。
此前衣冠楚楚的令家家主如今可谓狼狈非常。
他浑身的灵力被封锁殆尽,自杀不能、不见光日,衣物皆是灰尘与不明的血迹。而就是这种状态,被押送到他们面前,令儒风的脸上竟还是露出了一抹笑容,声音嘶哑,“许久不见啊,诸位。”
尧许凝了凝眉,走上前,站在他面前端详,“令儒风,事到如今,凌葛九已经一切暴露,你还准备替他隐瞒下去?”
令儒风看着尧许,“我说了,诸位大人难道可以放过我?”
“坦白自然会从宽。”
这句话落,令儒风却是大笑。
似乎认命,他语气云淡风轻,“如今我已是弃子,他既把我留在这里,就不怕我会说出什么。你们想问的,他有意隐瞒,我皆不知晓,令某无用之躯,倒不如早些被送上黄泉路。鬼界那地方,我去过,知晓怎么走。”
尧许皱了皱眉,已然无策,看向莫清岚。
莫清岚开口道:“不需要其他,我只问你是如何与他结识?又在什么时候开始为他做事?”
令儒风的动作一顿。他抬眸看来,语气不明,“圣君大人不关心怎么破界,倒是问我这些微末的小事。左右已经这般,你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莫清岚道,“一个如此精于伪装之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唱这一场戏,在下确实好奇。”
令儒风盯着莫清岚。半晌,忽然笑了,意味不明道,“也罢,左右万事已定,告知你们这些也无妨。”
“圣君大人自出生便集宗门上下厚爱,想必未曾经历过全家死于非命,又被人背叛、与恶狗争食的童年。”
令儒风很久之前就与凌葛九相识,早在百余年前。
那个时候人间大乱,万物为刍狗,祟物横行于世,令家还不是此前声名赫赫的世家大族,只是一个微末初有灵根觉醒的族氏,为了庇护那些手无寸铁的凡人,一朝之间家门横死,只留下一个不足七岁的少年。
全门惨死,少无所依,少年不得已依附在凡人的看照之下,可未曾想当时祟鬼喜食有灵根的修士,尚且年幼,凡人手无寸铁,为了一时安危,少年就被推到了祟鬼的口下。
此人,便是年少的令儒风。
“在将死之际,”令儒风语气平静,“我被主人所救。这是圣君的第一个问题。”
“因为救命之恩,我自然为主人所用。至于为他做过什么——不过是集财、寻找楼兰国遗迹的下落,为主人栽培副手而已。说来巧合,圣君大人当年在诸家受搓磨时,便是我先发现,禀给主人的。”
令儒风话语停下,眼眸抬起,“圣君勿怪我多言冒犯,主人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他如何青睐圣君,圣君不会没有察觉。当年主人有意利用阴火体,终究不忍,只选择以傀儡替你。如今事情真相未明,谁对谁错还不知晓,圣君,真的要因此就与主人反目成仇吗?”
话语至此,在场的人都面色变化。
凌葛九在九凌宗数年伪装极好,他对清岚如何有目共睹。若是在此时清岚心里动摇……
尧许面露沉然,此刻也顾不得曾经的旧友之情,再无犹豫,立刻上前挡在莫清岚面前,冷然道,“你说的傀儡就是沈向晚?”
看到他的举动,令儒风挑了挑眉,不甚在意,“看来你们已经察觉。沈向晚确实是傀儡,主人不想让圣君沾染不好的东西,便准备用他——”
却他的话未说完,房门忽然被打开。
一道白影从外面走近,大步踏来,不过几步就走到了令儒风的眼前,一脚将他踩在了地上。
屋外风雪席卷。来者气势汹汹,胸口急剧起伏,恨声破骂:“放你娘的狗屁!”
令儒风在长久搓磨下早已虚弱至极,如今被人猛地一踹胸口,立刻吐出一滩腥血。
忽然闯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口中的‘傀儡’沈向晚。
将令儒风一脚踹到一旁,气火仍旧未消,沈向晚冷笑,“他对师兄好?”
“他对师兄好就是特意将我放在九凌宗,暗中引导,让师兄对我和泠光之间的关系生出误解?就是让师兄受他摆布和操控,折磨他心魂致死?!”
令儒风将那口污血吐尽。
唇角掀起,极为不屑的扫过沈向晚,他声音嘶哑,“圣君大人好端端站在这里,何谈被折磨心魂致死?你与圣尊的关系,连师徒都不是,又有什么会被误解的?区区一个傀儡还想揣测主人的想法……咳。”
沈向晚一股火气顿时直冲颅顶,目眦尽裂。
还要狡辩?!
前世切切实实发生的事情怎会作假?
凌葛九在前世时就极少露面,如今暴露身份回想,处处都是端倪。
身为宗主,他可以随意出入九凌宗。什么怜爱天下,救天下修士,从开始他就以此来接近泠光。想要收师兄为徒是因为他是阴火体,要将师兄驱逐离宗是因为他要操控师兄,凌葛九其心可诛,心狠至极,有什么资格还在这里装模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