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长苏眼中的沉色忽然散去,一怔,莫名明觉,立即道:“你的意思是,清岚不抗拒我喜欢他?”
洪玄犹豫道:“……算是。”
若是抗拒,他怎么可能还留在峰上?早在最开始心思被发觉时便被赶了出去。而又反应几秒,他抬头,皱眉道:“为何你在主人背后便直呼大名……”
却不待他说完,命长苏一弯唇,脸上的阴霾眨眼消失不见,大步离开,追随莫清岚而去。
话卡在了喉咙间,洪玄吐了口气,心道:“算了。”
殉祟峰上冷清,主人自人间回来便道心越发萎靡,形单影只。
他嘀嘀咕咕道:“是长是幼、是好是坏。既然有好感,能有一个伴,便算一个吧。”
一夜的时间很快过去,翌日晨时,姜行渊便回了宗中。
九凌弟子前来传唤南疆国时,天色已经大明。
李弩早早便准备好了觐见的一切,恪尽职守前去叫王子大人,但刚叩门,门便敞开,看清其中人,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唇抽道:“大人,您这是……?”
昨日虔诚非常、一身利落的蔚迟于飞,如今却穿着夺目、细腻到反光的红袍,额上带着白银红珠玛瑙抹额,腕上系着五光十色的金线穿珠手链,整个人站在阳光下,就仿佛一个会灼灼发光的灵石。
如果不是他脸上的面具没有换,李弩甚至觉得他认错了人。
蔚迟于飞看向他,大步上前,而后微笑道:“阿弩儿,你觉得、我的穿着如何?”
李弩:“有些……”
“王子大人穿什么都好看,现在的样子,就像那天上的云彩一样漂亮,又像草原上的花一般鲜艳。”却不等他说完,身畔的南疆人便由衷夸道。
“……”你们南疆人的审美,都是如此夸张吗?李弩顿时心中复杂,但见蔚迟于飞极其开心,便不多说什么,也顺着他们夸了几句,道:“大人,时间到了,我们该前去觐见姜堂主了。”
“姜堂主?”蔚迟于飞将衣摆整理到一丝不苟,看向他,点头,“好。”
李弩就引着一行人去了。
行伶很早就在静心堂下等着他们过来。
而等了半晌,看到蔚迟于飞,他的眼睛也被晃得不轻,不由道:“南疆古国,还真是……财大气粗。”
蔚迟于飞不解其意,目光纯然地看向李弩。
李弩尴尬陪笑。
行伶道:“王子殿下,三两侍从随我进来便好。”
他话落,很快有两人自觉站到了蔚迟于飞身边,行伶首肯,他们便一道往里走去。
各方势力上贡一事,实则无需面见九凌掌权之人。而南疆国为最近于修真道中的新起之秀,此番上贡,贡品属实珍贵,又亲自登门,来的人还是王储,即使为了那些贡品,九凌宗也得以礼相待。
很快,经过楼亭,他们到了姜行渊面前。
目光落在蔚迟于飞身上,从他身上的衣物划过,姜行渊抬了抬眉,不着际移开视线,起身道,“南疆国诸位远道而来,姜某却因事回来颇迟,还请见谅。”
蔚迟于飞的视线从他脸上划过,忽然顿了顿,转脸小声与李弩道:“他并无仙人长得好看。”
李弩:“……”
这众目睽睽下,您说什么呢?!
而且在场的都是修道之人,你以为说低了,便没人能听清吗?
李弩小心脏狂跳。
姜行渊却不在意,笑了笑,颇有些好奇道:“不知王子大人,说的仙人是谁?”
蔚迟于飞也未料到姜行渊听得如此清楚,不由脸上发红。
行伶凑到姜行渊身边,小声与他将昨日蔚迟于飞去了殉祟峰的事情说了一次。
姜行渊眉头轻挑,“原来是见了师兄。”
提及‘师兄’这个字眼,蔚迟于飞立刻抬眸,眼睛发亮地看去。
姜行渊一愣,轻轻抬眉,语气莫名道:“看来比起我,王子殿下是更想见师兄了。”
殉祟峰,又到了除祟之时,清早莫清岚便去了祟林,一直到近午才归来。
而一回来,便看到在洪玄身前面色焦急的行伶。
行伶见到人赶忙上前行礼,洪玄道:“主人,我方才下山碰上了行大人,说姜堂主那边,有要事相请。”
莫清岚道:“有何要事?”
行伶道:“回大师兄,今日南疆国觐见,却在觐见时,南疆国的那位王子,出了些状况。”
“不过觐见之事,不论什么情况,行渊解决不了吗?”莫清岚一顿,
行伶脸上顿时露出几些复杂,深吸了口气道:“是这般。”
“昨日那南疆国的王子,蔚迟于飞来殉祟峰朝拜圣尊大人,似乎见到了大师兄?听闻当时,那蔚迟于飞便对大师兄……”
莫清岚道,“对我如何?”
“心生倾慕。”
这句话落,屋门也恰好被打开,命长苏从外面走进,听觉这四个字眼,抬眸看来。
行伶擦了把汗,话都说得难以启齿,“他非要说,他在梦中见过大师兄,说什么,大师兄是他命中注定要侍奉的仙灵。”
莫清岚道:“你确定他说的是我,而非我师尊?”
行伶道:“自然错不了,堂主闻言诧异,也问了许多次。”
命长苏走到莫清岚身旁,没有任何情绪,将烫好的茶放到了他们面前。
行伶莫名觉得后背发凉,不明地摸了摸胳膊,心中古怪。
莫清岚轻轻拧眉,淡淡道:“无稽之谈。”
可不是吗?行伶也这般认为。
“可是……”
命长苏冷然开口:“要说就说痛快,一个小国王子的要求,不愿意便驳了,何必如此扭捏,还特意来扰人清静。”
一股横生的醋味出现,洪玄抬头看了一眼,继续为他们沏茶。
行伶忙道,“多谢。”而后看向命长苏,他脸上狐疑,怔然道,“您便是大师兄那位特意邀在峰中相伴的好友?见过公子。”
命长苏目光没有情绪扫来。
触及到那股冷气,行伶下意识缩手,总算是明白了方才那股寒意从何而来。
咽了口口水,他继续与莫清岚道:“可是他说,如果殉祟峰能收下他做大师兄的仆从,他愿意将族中至宝上贡于九凌宗,以便九凌驱使。”
族中至宝。
能使一个人迹稀缺、寸草不生绝地之境养出修道成势的南疆国的族中至宝。
这是个人便会心动。
况且他们的目的单纯,只是想当大师兄的‘仆从’。
仆从而已,数不胜数,能近身的、不能近身的,各式各样,这一本万利的选择,自不能怪堂主无法抉择。
“不必。”命长苏道。
行伶轻轻拧眉看眼前的少年。
不论怎么说,这位‘好友’,如今也有些越俎代庖了。
莫清岚看向兰淆,看到他脸沉如铁,顿了顿,眉宇稍纵,平静开口,“蔚迟大人想要拜入九凌宗门下,可以正式拜贴,只待来年的问道大会,不可走此蹊径。”
这句话落,行伶愣了愣,旋即脸上也晃过一丝惑然。
他反应了几秒,明白了莫清岚的意思,拜礼道,“唠扰大师兄,我这便去回禀堂主。”
莫清岚颔首,不再多说。
等他走后,命长苏上前,开口道,“南疆国只是修真界的新起之秀,根基不稳,那个王子估计也修为不高,与其让他当仙君的侍从,倒不如……”
莫清岚道,“好了。”
看着命长苏,他道,“我身边不会再有别人。”
命长苏一愣,后知后觉他口中的解释和安抚之意,心中某处忽而散出难言满足的温软,微哑道:“……是吗?”
“……”
洪玄看着人三言两语便被哄好的样子,不觉好笑,将茶盏收好,随口叹道:“只可惜了那弱水圣物。”
却此话出,原本要离开的人脚步却倏然一停。
莫清岚看来,眉宇轻凝,“你说什么?”
“弱水圣物。”洪玄怔了怔,重复道,“这是方才行大人与我说南疆国要上贡的圣物。”
在静心堂, 蔚迟于飞脸色有些不安,俊逸的脸庞隐在面具之后,薄唇微抿。
姜行渊倒是姿态轻松,此刻靠在主椅上, 把玩着手中的玉球, 淡淡道, “王子殿下的面具,可有什么来由, 不能随意摘下?”
李弩为他解释道:“回堂主,南疆国王室子弟, 自幼被教导为神明之仆, 除非遇到侍奉终身的神主,不可摘下面具为旁人窥之。”
姜行渊“哦?”了一声, 似笑非笑道,“如今所谓神明都变成神话故事了,那要是寻不到神主, 这面具,就要一直戴着了, 一辈子都不见人?”
蔚迟于飞看向姜行渊, 双手握紧,道:“是。”
“有趣。”姜行渊轻笑。
就在此时, 行伶归来,他推门进来后感觉到蔚迟于飞极为热切的视线, 顿时倍感压力,与姜行渊行礼, 而后摇首。
把玩玉球的手一顿,姜行渊淡淡道:“看来王子殿下的期望要成空了。”
蔚迟于飞怔了怔, 眼中的光亮刹那消失,轻轻抿唇,无声息地坐回了原处。
姜行渊早有预料,没有情绪又嘲讽的勾了勾唇,走上前,手指碰上摆在面前那一根又一根,名为‘系相思’剔透光洁的红线,淡淡安慰道,“我师兄性子薄冷,不喜旁人侍奉,蔚迟殿下看开一些,稍后宗中便会招设接风宴,宗中弟子,皆会感激南疆国带来的这些……绕指红线的厚礼。”
蔚迟于飞未再开口。
他意志消沉,姜行渊也没有兴趣再多说,将东西松开便准备离去,却刚转身,一道人影在视线中出现,他脸色顿时一变,立刻上前,毫无知觉脸上露出笑色唤道:“师兄?”
气氛安静几秒,蔚迟于飞顿时抬首,看向出现之人。
依旧如昨日初见,来者面容清冷,容貌犹若天赐清疏淡雅,仿佛九天之上的仙灵入世。蔚迟于飞面红耳赤,连说话的方法都忘了般,心跳鼓动,好半会儿都没说出一个字。
姜行渊道:“师兄不是拒绝……”
莫清岚只看向尉迟于飞,开口道,“弱水此物,你从何而来。”
蔚迟于飞压住自己的舌根才冷静下来,赶忙上前,低头垂目道:“见过、圣君大人。”
“弱水、弱水是……一个梦中人给我的。”
姜行渊皱眉,“梦中人?”
蔚迟于飞用大陆语言磕绊,觉得自己嘴笨无法说清,恐莫清岚不喜,转头看去。
他身旁的南疆国人见他示意,立即上前,与莫清岚、姜行渊行礼。
“回二位,弱水乃是王子殿下一年前在梦中所得。”话罢,他们拿出一张画卷徐徐展开。
画卷上一白衣之人执青伞立于桃花林间,却没有五官。
莫清岚皱眉看着,姜行渊问道,“师兄,这弱水,可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昆仑弱水,其含剧毒,乃是天下妖物的克星。”命长苏启唇。
南疆国人点头道:“是如此,弱水对妖物的外壳、防御极有作用,也是靠着它,我们南疆国才能横绝妖路,与外相通。”
姜行渊眉宇微动,目光扫过命长苏,神色略有几些冷薄。
命长苏并未察觉,或许说并不在意,只淡淡道:“那你们知不知晓,殉祟峰祟世,乃是妖圣钟岱安舍弃身躯为牢所化,弱水与祟世之牢,是为天克,足以让祟世出现破口?”
这句话落,不单南疆国人面色顿时变化,显然并未想到,蔚迟于飞也脸上发白,立刻摇首:“我等、并无恶意!”
“此事确需细查。”莫清岚开口,“弱水不可留存于你们手中,还望谅解,先交九凌宗管辖。”
蔚迟于飞赶忙点头,很快从自己袖中取出了一雨滴般大小的水珠,走到莫清岚面前,手指握汗地递过去,小声道:“麻烦圣君,我等听命行事。”
倒是配合。莫清岚一顿,目光扫过尉迟于飞遮面华贵的面具,将东西收好,颔首道:“此物九凌宗不会独占,会请我师尊设下禁制,此后交还。如果有机会,我也会为各位引见师尊。”
南疆国人皆一愣,顿时脸上露出喜色,蔚迟于飞却未言语,只近距离盯着莫清岚,耳根发红。仙人身上的气息,好闻。
命长苏在不远处看着,面色倏然冷下,眸中一片阴沉之意。
目光划过莫清岚清俊的眉眼,尉迟于飞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系相思’上。
也就在此时,莫清岚转身准备离开。
蔚迟于飞一顿,赶忙去拿系相思想要说什么,却还未近身,便被一个少年轻易所阻。
从他手上将‘系相思’抽走,命长苏垂首看了一眼,没有情绪地抬眸。
对方的眼中深若无波,一种本能的心悸忽然自心间蹿起,尉迟于飞下意识后退。
他们之后,气氛陷入短暂的沉寂。
姜行渊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走上前到蔚迟于飞身旁,淡淡开口,“此事要查清需费些时间,蔚迟大人便先在宗中歇下吧。”
蔚迟于飞回过神来,喉结滚了滚,没有拒绝,行礼后带着仆从、国人便离开了。
他们走后,姜行渊手中握着玉球,开口:“你见过他与师兄相处了。”
“是。”行伶道。
姜行渊没有情绪看去。行伶上前,低声道,“大师兄对那位兰淆公子,颇为纵容。”
“江湖无名、来历不知,”姜行渊手中的玉球被握得咯吱作响,声音毫无起伏,“师兄如今道途波折,正是心境不稳的时候,这种人却趁机近身,图谋不轨,倒不如这个尉迟于飞来得干净。”
行伶不觉怔然,看向姜行渊,心中轻叹。
自从大师兄避世不出,他们产生不愉之后,堂主几次让他去探查师兄此前在人间的经历、身边之人,倒不像是此前那般与大师兄暗自较劲、总要争个高下的模样了,透着些莫名古怪的关切和掌控欲。
也不知究竟是何等心态。
殉祟峰,知晴院。
回来之后莫清岚没有逗留。
命长苏昨夜归来,他本就准备今天去看望,而又遇到弱水之事,倒是恰好,便转身去了琉璃宫。
琉璃宫依旧,孤冷安静,仿佛不存人息。路过右殿,想到其中的沈向晚,莫清岚轻轻抬眉,但终未逗留。
却刚到左殿,尚未站定,便看到一抹红衣匆匆出现。莫清岚拧眉,“师尊?”
正往门中走的人身影一滞,好半会儿,转首看来。
莫清岚目光划过他已经如常的脸色,心中了然这次他体内的瘴毒已被压下,便不再多问,只道,“师尊这是出去了一趟?”
想到方才要拉着他传授养鱼之法、占据神识的洪玄,命长苏额间轻跳,深吸了一口气道:“是。”
莫清岚也并未多问,只行礼道:“徒儿有要事求见。”
发觉有人归来,灵蝶被惊飞,而又分辨出来人的气息,很快又飞了回来,栖息在桌几之畔,仿佛在等待什么久久逗留。
莫清岚发觉,只笑道:“师尊这里的蝶灵,比我那里的要恋人。”
命长苏看去,也想起什么。
自从那次合婴雨露之后,灵蝶就变得颇为热切,每次都会凑上来,显然是还想再吞尝一些雨露的残灵。
不觉眼皮有些发热,命长苏喉结滚动,垂下眼眸,伸手将蝶灵挥去。
莫清岚从袖中将弱水取出,把南疆国王子梦中之事如实告之,“此物对于祟世非比寻常,我想请师尊在上面下一道禁制。”
命长苏伸手在弱水上指尖一拨,极为复杂的禁制纹路浮空出现,而后便一道又一道,钻进了弱水之中。“这道禁制的作用是若它靠近祟世,你我皆可以感知。”
莫清岚沉心感受,很快察觉到冥冥中那股联系,眉宇微动,睁开眼睛。
“多谢师尊。”
命长苏看向他,轻舒了口气,开口道,“弱水出自昆仑,昆仑山在蓬莱山侧,属于尧家管辖,弱水附近本该设有结界,能将它神不知鬼不觉取出来,看来动手之人修为不低。”
莫清岚眼中也划过几分沉意。
命长苏看着他,开口道:“我听闻繁鸢自杀时,曾留下一道死字梵文。”
莫清岚愣了愣,点头。
“只是一介妇人,在荻画未承佛圣之名前没有任何灵力,却极为擅长操控怨气,偏巧还被祟王盯上,酿出了不少祸端,致死都怨恨不解。”命长苏语气缓慢。
莫清岚问,“师尊是觉得,繁鸢的背后,还有旁人在布局?此次弱水之事亦是?”
命长苏摇首,“不一定是布局,也有可能是乘乱作祟。”
莫清岚眉宇轻动,并无头绪,眸中生出不解。
于他而言,繁鸢让殷蒋制造可以操控人之心魂的东西,这是造成他前世一切悲剧的开始,如今诸家事了、临海道祸乱已镇,此后大事便是日月山开,山中会生出一道秘境,产出大量的宝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古怪之处。
命长苏喉结上下滚动,低声开口,“我未曾与你说过我此前的事,你可想听?”
莫清岚静然道:“师尊但说无妨。”
命长苏声音微哑,“繁鸢之恨在我。”
“恨?”
“当年我初入人间,最先去的,便是临海道。繁鸢曾想对你下手,目的便是为了报复于我。”
“不光是他,诸家人因为我将你带走,也对我恨之入骨,所以……”
莫清岚却道:“错不在师尊。”
命长苏声音停下。
莫清岚道:“诸家于我,只是利用,师尊是救我于水火之中。而疫鬼其性恶劣,倘若不加以制止,后果难料,换做我也会如此抉择。”
命长苏笑了一声,起身踱步离开,声音很低道,“我历练百年,树敌数不胜数,当年设下万千石剑分身,也是怕旧怨复来,却千防万防,他们不敢对我动手,却将矛头转向了你。”
“弟子师承师尊的威名,本就该……”
“清岚,”命长苏转首看来,轻声道:“你虽然不怕,可我却忧心你再受到伤害。”
此话落,空气中顿时陷入短暂的沉寂。
与那一双碧青的眼眸对视,莫清岚怔然,嘴唇轻动,垂然移开视线。
命长苏早有预料他的躲避,却心中一瞬,依旧泛起了密密麻麻,犹如丝针细微的疼意。
“如今弱水之事,我会联系尧家前来处理,若有进展会与你知会,不必担忧。”
莫清岚点了点头。想到什么,他道:“师尊可记得南疆国之人,他们来了九凌宗,想见师尊一面。”
“旧人罢了,不必再见。”命长苏思及,想到刚才的尉迟于飞,似是不经意提道,“不过我记得他们南疆国有个王子……当年我见他的时候,他满身泥泞在地上打滚,想来如今,也是个……粗鄙之人。”
莫清岚随着命长苏的话语,脑袋中想到蔚迟于飞那副打扮精致,就算带着面具,依旧能看出脸部五官立体的样子,难以将之与粗鄙挂钩,不觉眉心轻皱,愣神道,“师尊可是认错了人?”
命长苏视线倏然一顿,看过去,“你觉得他、尚可?”
莫清岚却笑,莫名好笑道:“弟子未曾看到蔚迟殿下的样貌。”
比起他,尉迟于飞年轻,又坦诚,南疆国人祖辈容貌优异,颇具异域之风,清岚从未见过。
但异域之人的样貌,素来惹人喜爱。
一股浓郁涩然的感觉忽然从心间荡开,命长苏压下翻涌的心绪,唇角绷直。
发觉他不欲多谈南疆国之事,莫清岚不明所以,但也不再多问,转而又道,“师尊不在的那几天,我让一个小弟子在右殿协理镇守祟世,不知师尊可曾见过?”
命长苏闻言,却脸上得神色变得极为冷淡,启唇道,“他?”
莫清岚道,“姓沈。”
“是吗?”命长苏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我当是闯入山上的毛贼,就将他丢去了无涯峰。”
无涯峰是为冬体峰的辅峰之一,在九凌宗六峰之中,山体最高、路途最陡,常年冷绝苦寒,乃是九凌宗犯人的反省之处,此前审判的花慕晴便在其中忏悔。
莫清岚抬首,眼中划过一丝难以窥得的迷惘。
莫清岚此刻终于明白了, 沈向晚身在殉祟峰,却不曾下山来找过他的原因。
他本以为他是在与师尊培养情愫,而实际是情愫未生,人还被丢去了冰天雪地搓磨。有些走神, 莫清岚不觉想道:这与书中截然不同, 为何会发展成这副田地?
命长苏看着他神思游散, 道:“我听说南疆国带了一个宝物过来,名叫系相思, 你可用过?”
莫清岚脸色一愣,垂眸道, “未曾。”
“我曾听过那红线系相思可以辨出人间之缘, 若是使用者心有所属,红线便会化为牵引, 与对方成结,若是不曾有喜爱之人,它还可以指引使用者, 寻到天命情缘所在。”
话到此处,袖中红线自指尖环绕, 隐隐发出明光, 命长苏看着人,“……但若使用者没有结缘之意, 红线亦可以转化为赐福之物,用于赠送亲友、长辈, 或者是其他亲近之人。”
说完,将缠着红线的手伸出, 却也就在此时,莫清岚忽然起身, 与命长苏行礼道:“师尊。”
“弟子想起来,知晴院还有一些急事需要处置。师尊若是对那红线感兴趣,弟子让洪玄给师尊送些过来。”
命长苏的指尖一蜷,伸出的手止在原处。
莫清岚面色没有异常,避退之意极为明显,与命长苏道,“弟子失礼,先行告退。”
莫清岚离开之后,红衣人原本挺直的后背弯曲,屋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知晴院中,洪玄依旧在忙碌整理院子里的大物小物,见莫清岚回来,他手上的动作停下,看向某个房间,而后上前,“主人。”
莫清岚看去,“何事?”
洪玄犹豫道:“方才我想教兰公子一些养鱼之法,但不知为何,似乎惹了兰公子不喜。”
莫清岚挑眉。“养鱼之法?”
洪玄应“是”。
原本他以为少年只是对养鱼不感兴趣,所以面色看起来焦急烦躁,却待他回到房间后,已经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出门,而且现在主人都回来了,也依旧没有动静。
按照以前兰淆黏人的样子,这是从未有过的。
细想方才并未发生什么事情,洪玄思来想去觉得是自己的问题,皱眉道,“要不我去寻小公子赔个不是?”
“他不是那般小气的人,”莫清岚道,“我去看看,你不用太担心。”
洪玄点头。
兰淆住在知晴院的客房,如今正大门紧闭,其中没有任何声响。莫清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抬手扣门,低声道:“可在?”
却无人回应。
眉宇轻轻皱起,正待推门,就在此时房门忽然被打开,推门的手落空。
看清出现之人的模样,莫清岚凝起眉心。“……怎么了?”
命长苏没有说话。
而他未言,少年皮囊却喜悲皆流露于表,那一双素来张扬、漂亮的明眸此刻像盖上了一层蔼,眼尾发红,即便什么都不说,都能叫人看出他的情绪低沉。
莫清岚伸手触上他的额头,“又觉得身体不适?”
指尖下的温度正常,莫清岚心中微疑,但此前兰淆病重,他并不轻视,将手抽回,准备去请李春肖。却指尖方才离开对方的肌肤,一抹滚烫便覆盖上来,将他的手全然包拢。
手指好像被灼伤般微蜷,莫清岚当即看去。
“仙君。”低润沙哑的声音响起。
命长苏的手并未用力,只引着人,一寸一寸,将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就像被驯服的宠兽,寻求不安的慰藉。
反应过来他举止的意义,莫清岚静然道,“我们之前谈过的。”
空气中一片缄默,话有辞意,握着他手的人却愈发用力,低头掩去了所有的神色。
莫清岚轻舒,声音平静道,“我与你并不合适。”
“何谓合适。”命长苏的声音嘶哑。
莫清岚与他解释道,“你年少单纯,还不曾经历太多事情,对仰慕者心生依恋极为正常,但只要过去这段时间……”
“仙君用了多久?”
莫清岚的声音一停。
命长苏抬首,与他道,“像仙君这般可以看开感情之事,从濡慕、暗生情愫,直到最后放弃。”
莫清岚一时未言。
从重生到现在,他一直在逃避自己对命长苏曾经的感情,却不论如何逃避,那些过往也切切实实存在过。
年幼到少年,一直在师尊的纵容与庇护下长大,感情变质的开端在悠长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那段无法按耐心中情愫,但凡靠近便指尖颤抖,刻意依赖、与旁人抢欢的记忆比起之后的克制与沉默,也显得微不足道、极为短暂。
可是要说多久。
前世沦为了旁人操控的武器后,更为痛苦的事情便浸满了他的心神。
那些爱慕、思念,也渐渐变成了不敢面对命长苏的恐惧。
所有的爱意止于雷劫之下。
但对于温存与旖旎的期待,却好像很久前便不见了。
莫清岚眼眸垂下,淡笑,“其实很快。”
命长苏身体倏然僵直。
指尖从他的手掌慢慢抽离,莫清岚心中划过丝缕怅然,而发觉之后,对自己心中出现的这股不舍感到好笑。
“若是难以控制,”他语气平淡道:“你可以下山去散散心。”
他话落便转身准备离开,而就在此时,一股力道忽然自手腕出现,他并未防备,身体猛然被牵动,人便被拉入屋中,手臂抵在了门框上。
丝缕的红线从命长苏指尖出现,霸道的、毫无章法往他的手腕、指缝缠去。
莫清岚眉宇顿时沉下,就要发力,却一抹冷意滴在了他的颈侧,潮湿地、毫无预兆地从他肌肤上划过。
莫清岚怔然,却也就在这晃神的功夫,那根红线已经将他的指尖缠紧,结成了一颗又一颗死结。
相思结成,浓烈难以掩盖的爱慕之心昭然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