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的功夫,从榻沿,到榻上,莫清岚不忍挣开,拧了拧眉,干脆由他去了。
李春肖很快来了一趟,但检查之后依旧没有察觉异常,便以为是体虚所至,不好明说,又给他开了几记补药便走了。
洪玄抱着棉被回来,一推门,却看到眼前之景,不由一愣。
向来端肃的主人衣物已经被蹭的凌乱,外袍倾斜,露出了白色的里衣,而一直听话的少年人——此时却极其不得体地靠在主人身上,拥着他的肩背,几乎将全部的力气都压了上去,看不清楚神色,只能看到他埋在主人肩上,露出垂肩凌乱的发丝。
站了好半会儿,心中横生怪异,他才回过神将棉被放在榻上。
莫清岚神色无奈地看来,洪玄又将棉被抖开,披在了他身上,也披在了兰淆身上。
只露着发丝的人完全被挡住不见了。
洪玄:“......”
他面无表情,总感觉哪里更加奇怪。
莫清岚如今的神思比较迟缓,倒不是其他原因,完全是被兰淆体内散出的寒意冻得。
发热的时候像个火炉,发冷的时候又像个冰块,没有灵力无法抵御半分,冰火两重天,极为贴合他如今的遭遇。
洪玄略有些担心道:“主人,你的身体也还没好,小心过了寒气。”
莫清岚一顿,想了想如今他若是像凡人一般风寒了会如何,淡淡道:“问师叔要个预防寒疾的方子。”
洪玄道“好”,“等会儿将药热好,我给主人送来。”
莫清岚颔首。
洪玄关门离开了。
却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说完那些话后,怀里的人体温好像变得没那么冰凉,莫清岚挑眉,垂首看去。
从上至下,他自然看不清兰淆的神色,只能看到人眼睫垂着,好像拥着他就能安心一般,此时无比的安分。
在儿时,兰淆估计也是个黏人的性格。
莫清岚将棉被裹紧,眼眸轻垂。
洪玄不过多久就端着药来了,在这个时候怀中少年的体温已经趋近于正常,但未免着凉,莫清岚还是将药吞了下去。
“我就在外面,主人有事唤我。”
“恩。”
说话时,人的胸膛总会随着声带的使用而微震。
在棉被之下,不透光亮的空间,意识不清的人眼睑微抬。
时间很慢过去,莫清岚没有拒绝兰淆,却无法抵御身体泛起的浓浓困意,轻靠在榻边眼眸阖起。
他的气息愈发平稳,直到陷入睡眠,墨发从棉被上滑落,身影将斜,却就要倒在榻上时一只手抚上了他的下颚。
棉袍垂落,少年的身躯也在不住变化,眨眼间眼眸的黛色被青碧的颜色取代。
命长苏狭长的眼眸半敛,将莫清岚的身体放在自己肩上,又将棉被将人裹紧,隔着被子将他牢牢抱着,躺在了床上。
盯着青年人俊朗的眉目,无法抑下肺腑间浓郁翻涌的咳意,他捂向莫清岚的耳畔,胸口震荡,声音沉闷。
借着伪装的皮囊,肆意接近,如此卑劣。
却依旧,不舍得将人放开半分。
......
莫清岚做了一个梦。
梦中人一袭红衣,立于天地草木之间,身后为万千浮屠的墓冢。
无尽萧杀的空寂延绵。
许久,仿佛察觉到什么,梦中人忽然垂眸,转身看来。
触及到一双碧眸,莫清岚身体骤地一滞,却无法动弹——再下一秒,人就清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梦中的一切归于虚妄。
莫清岚睁开眼睛,此刻察觉到接连几日毫无动静的婴丹莫名发热,立即沉下意识查探,发现有丝缕的灵力开始恢复出现,不觉松了口气。
而结束内视,莫清岚的意识抽离之后,却未曾发觉的,红色的真元依稀出现,游离片刻后便被发现,眨眼间被婴丹一点不剩的纳入了体内。
彻底清醒,准备起身,却刚动,忽然发现如今的状况,莫清岚顿时唇抽,明白了自己在梦里都无法动弹的缘由。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被裹得像个蝉蛹被拥着,身边的少年半个身子都压了上来,如此不够,还伸手紧紧拽着他的手腕。
一夜过去,腕上的手手劲力道之大,被钳制的人手腕皓白,上面已然出现一道,极为显眼、隐约泛出青紫的红痕。
第36章
兰淆的手劲莫名很大, 莫清岚废了一阵功夫,才将手抽出来,倚在榻上垂眼看着腕上出现的一圈红痕。
洪玄发觉莫清岚醒来,轻轻叩门, 莫清岚才回过神, 翻身下榻。
等到了外面, 洪玄已经将洗漱的东西安排妥当,见到莫清岚手上出现的痕迹他愣了愣, 微微凝眉道:“主人。”
莫清岚将手放在铜盆之中,撩起温水净手, “怎么?”
“我从未见过主人, 对旁人这样纵容。”洪玄道。
这句话落,莫清岚手上一顿, 抬眸看去。
洪玄说的并无错处,他在莫清岚七岁时便到了九凌宗,知晓他的一切。
从年幼到及冠, 年少时的莫清岚性格散漫,喜好撒娇, 一日有半天都是黏着圣尊, 自然轮不到他照顾别人。
后来姜堂主被凌宗主从外界带回来,主人及冠搬离了琉璃宫, 师兄弟二人交好,但也只是交好, 主人虽然更加照顾年幼的师弟,却依旧对姜堂主极有分寸。
抵足而眠的情况不曾有过, 更不谈自己被那般拥着。
洪玄面上犹豫,不知该或不该, 思虑后提醒道:“兰小公子,看起来不是那般不知分寸之人。他……”
莫清岚将手擦拭干净,声音缓道,“我对他,很纵容吗?”
洪玄点头。
“从何时开始的?”
洪玄这下沉默了。
从最开始他们在诸家相遇,离开禅宗往临海道去时,洪玄就没想到主人会由这人跟着。
后来到临海道之后,主人和兰淆多次同行,毫无芥蒂,有时候配合默契到连他都心惊诧异。
更不谈那次,主人中毒,任何人都没有发觉,却是兰淆公子一眼便察觉,为主人渡送了整整半日的灵力克化毒素。
好像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是这种相处的样子了。
“并非对他纵容,”莫清岚思索片刻,轻轻凝眉道,“他在人间似乎无人看护,虽然年纪尚小,这一路,却是照顾我颇多,理应如此。”
洪玄听言,很快明白了所有,心中却变得更加复杂。
他活得久,自然有些东西也看得透彻。
一个人若将另一个不相干之人的孤独与可怜当成自己需要看顾的责任,那久而久之,感情就会变质,若是兰公子没有心存其他心思还好,可显然,那一副主动黏人的样子,绝无可能没有其他心意。
净手之后,下意识捏诀清理身体的浮尘,却想起体内还没有灵力,莫清岚只能自给自足前去沐浴。
等他回来,兰淆已经醒来。人看起来脸色不算太好,但比起昨天已经精神很多,如今正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什么,神思游离。
莫清岚走上前,扣了扣桌,他才骤然回神,立即看来。
“……仙君。”
莫清岚道:“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命长苏沉默地看着他,摇首起身,不知从哪里取出柔软的棉布,搭上他的发间。
刚才沐浴完的人,头发自然是湿的,没有约束披在颈后,连后面的衣服都打湿了。
莫清岚一顿,与他道:“我自己来就好,你坐着。”
命长苏手指微顿。
莫清岚并未发觉,将棉布接过,把潮湿的头发裹在其中揉动了几下。
往日一道灵力下去便全然干了,莫清岚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他将头发擦干是什么年月,擦了几下便失去了耐心,干脆将棉布披在肩上,由着头发自然风干。
浓密且长的头发,确实是不好打理。
而他松了手,却察觉到身旁少年的视线明显,轻轻挑眉,没有理会,莫清岚道:“等会儿我们回辅峰。”
却恰此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莫清岚的话停下,随声看去,便看见脸上一抹黑、好像从碳中钻出来的沈向晚。
看到莫清岚,沈向晚眼睛顿时一亮,而后拘谨又克制道:“师兄。”
洪玄从他身后走进,手上拎着个饭盒,眉头轻凝,道:“主人,这是沈公子送来的,我与他转告了你的意思,不过沈公子他说他可以……”
“我可以给师兄做饭!”沈向晚把他慢吞吞的话飞快补全了。
说完,他眼巴巴地看着人。
莫清岚的视线从他脸上的黑渍划过,微微皱眉。
而就在他思索如何拒绝间,身旁的少年却忽然开口,“不必。”
沈向晚脸上的笑容刹时消去,目光不善地看过去。
“生火做饭,我也会,不必劳烦。”
沈向晚脸上抽搐,毫不客气道:“兰公子看起来这么虚弱,不如好好歇着!看你现在弱不经风的样子,别总给师兄添麻烦。”
兰淆却怔然,仿佛没有想到,眼中划过一丝失落,轻轻抿唇,看向莫清岚。
看到他这举动,沈向晚顿时眼睛都绿了,火冒三丈。
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的狗东西,装什么装!真当师兄看不出来?
而他义愤填膺地看去,却正看到莫清岚微不可见地凝了下眉。
“他的伤,因在我。”他平静道。
沈向晚一愣,立即看向兰淆。
……师兄,在护着他?
许久,莫名叫做嫉妒的滋味忽在心中蔓延,沈向晚骤地握紧了双手。
莫清岚想了想,吩咐洪玄道:“等会儿去拿些辟谷丹回来。”
初入道的外门弟子,吃的就是辟谷丹。
纵然可以果腹,却味如石灰寡淡难咽,若非为了修行,没有人会想吃那种东西。
洪玄顿了顿,应“是”。
沈向晚一直听着,极力才压下从心间翻涌出的那份不能被莫清岚发觉、极为卑劣负面的情绪。
喉结滚动,低下头,他转身准备离开。
却刚抬脚,莫清岚便道:“沈师弟。”
沈向晚的脚步倏然顿止,扬首看去。
莫清岚微微偏首,静然道:“如今师尊闭关,我没有灵力,沈师弟体内有阴火,不知可否替我镇守殉祟峰一段时间。”
沈向晚道:“……我?”
莫清岚颔首。
因为他离开九凌宗,沈向晚与师尊直到如今都没有交际,未免此后发生意外,自需补偿。
而让他们产生关系的最好办法,当然是待在一处。
“你便住在右殿。”他道。
莫清岚的灵力在日复一日恢复。
眨眼间两天的时间过去,临海道一事在经过九凌宗详细的调查后,终于迎来了最终审决。
当日卯时,莫清岚醒来便往临道峰赶去。
对于修真之人来说,不眠不休是常事,对于他们而言卯时并不算早,因此即使天边还未大明,临海道的问道广场已经聚集了不少弟子。
问道广场之前曾用于招收弟子、比武,这次被修整后,变成了判决的席位。
此次来此处参与判决的,不光有九凌宗,还有其他上百的道门。
莫清岚的身影出现后,问天广场顿时出现一阵骚动。
不琼大陆年纪最轻的元婴修士,九凌宗这个庞然大物的掌职人,四圣之首‘泠光圣尊’的唯一弟子,天下举世无双的阴火圣君,这几个名头不论那一个丢出来,都能砸昏在仙道苦苦求途的修士。
议论的声音从天际的那一道流光出现到消失还不止。花慕生在侯审席上沉默等着,看到这一幕场景,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此刻更为清醒的认识到,此前那个寡言平静的仙君究竟是何等人物。
问天广场,道台。
莫清岚落到台上后,四峰峰主、长老,姜行渊都立即起身,皆向他行礼。
莫清岚神色平静,只轻轻抬了抬首:“不必多礼,入座。”
话落,他便走向道台最中央的席位。
直到站到首席之前,望着那象征最为权威、集权于九凌宗的仙首座,莫清岚才有些恍惚,唇角出现几些不易察觉的弧度。
前世今生的一切,终是变了。
判决很快开始。
有行者启言,很快将临海道的一切诉明。
当他说到花家先祖为祟鬼夺舍时,广场声音嘈杂。
当他说到花家纷发给凡人的‘无根水’的由来与用处时,众座惊叹。
当他又说到花家那位‘夫人’,本是佛圣在凡间的姊妹繁鸢,企图孕育疫鬼,让祟世中的祟王借机转世,全场更是哗然。
命长苏三百年前曾去过临海道的事情不胫而走;
此番莫清岚前去调查事端,最后关头红衣圣尊降世将繁鸢俘获、将自己的亲传弟子亲手救回来的事情早已成了小道消息传遍宗中上下。
行者说到最后,在场的人注意力早已被泠光与莫清岚的事情吸引,皆目光炽热看来。
圣尊对于圣君大人,舔犊之情,怎能不让人心中向往。
“但此事尚未结束。”行者继续开口。
众人面上顿时一肃,屏息以待。
“繁鸢在人间一共种下百枚昔年花种,企图饲出大批量的祟鬼,以乱天下太平之势。前几日,九凌宗已派各地弟子暗中侦查,从即日起,宗中将特设‘伏祟堂’,广开宗门内府,揽尽修道之士,合天下力,除此祸端!”
这句话落,问道广场的议论声刹那攀登至顶峰。
广开宗门内府,那将意味着多了一条拜入九凌宗的门路。
天下修道者谁不想入九凌宗成为内门弟子?!
‘伏祟堂’一事,早已经由九凌宗内部商议,是泠光圣尊亲设之令,故台下的弟子们和各路修士都神态各异,讨论得热火朝天,台上却看起来平静不少。
姜行渊望着底下的纷乱,伸手握紧腰侧的长剑,声音顿道:“师兄,伏祟堂真的要让我来领携?分明师兄才是……”
“行渊。”莫清岚却静道:“我离开之后,你将宗中事宜处理得很好。”
姜行渊一愣,转首看来。
莫清岚不再多说什么,垂首向下望去。
问道广场依旧热闹,俯瞰而去,百家道门、修道之士的一切都能尽收眼底。
无数人心之所向。
无数人倾慕至极。
这便是凌于百门之上,纵掌天府的,九凌仙台。
临海道一事最终判决审议结束。
繁鸢畏罪自杀。
耳目鬼遣送祟世关押。
花慕晴受九凌宗‘十刑’处罚,跪九凌宗无涯峰思过十年。
花慕生遣回临海道看守余下花氏子弟,在花慕晴思过结束前不可轻易外出。
自此后,九凌宗于临海道设监察寮,所有不尊于世、暗养祖辈怨气的凡人皆不可轻恕,冥顽不灵者重罚,昭示天下,以儆效尤。
至此,临海道饲祟一事,至此落幕。
审决之后, 原本门府大开的九凌宗又回归以往的沉寂。
而宗外,却因‘伏祟堂’成立,众多弟子为争取功名,皆自请入堂, 离开宗中前去捉拿残留于世的祟种。
一时‘伏祟堂’风光无二, 而携领此事的姜行渊因几次捉拿作乱之族果决又迅速, 身手大显,亦声名大噪, 不再蒙尘,被人间称为临渊道君。
这个消息传到辅峰时, 莫清岚正在看书。
洪玄将话说完, 却看眼前人神色一派平静,不由唤道:“主人?”
莫清岚听觉抬了抬眼皮, 轻‘恩?’了一声,“怎么。”
“如今姜堂主声名远扬,在人间颇有威望。”
仿佛这次才听明, 莫清岚沉吟了片刻,笑道:“这是好事, 师叔素来对行渊寄以厚望, 总算是明珠不再蒙尘。”
洪玄听闻他的话语,脸上却露出几分怔疑。
主人让权之意极其明显, 除他之外,各峰之人亦有所察觉。而九凌宗加身于主人的掌职之名, 乃是宗主与圣尊七十年前亲设,自然不能随意卸任, 这个情况理所当然让他们困惑,几次三番都前来拜访探个究竟, 却都被莫清岚以闭关之由避退。
如今不光宗中,就算是人间,对‘圣君大人’期待之后,久久得不到回应也渐渐生出非议。
许多人都以为,经过那次雷劫之后,主人道途穷尽,修为出现了问题,不再得天道眷顾,所以才开始避世,让权给他的同门师弟。
而旁人不知,洪玄却心知肚明。
雷劫固然对主人的婴丹有所损伤,但仅在‘元婴’这个阶段,主人的修行一如此前,几日前就摸到了初期的界点,以元婴者五百年的寿元而言,他的进阶迅猛,近乎妖异,根本不存在什么道途穷尽之说。
可明明是如此,莫清岚却依旧按兵不动,与以前为天下的一切事端竭尽全力、事必躬亲的样子截然不同,态度差异之大,让洪玄也心生不解。
看到他脸上的神色沉重,莫清岚抬起眼眉,却笑,声音淡淡道:“不必忧心,如此闲逸,与现在的我而言,恰是正好。”
洪玄微怔。
现在的主人……与之前的主人,有什么不同吗?
说话间,莫清岚手中书折页翻动。
看到书上的内容,洪玄问道:“主人在看日月山?”
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莫清岚手上微顿,抬眸看向他。
于凡人而言百年便是一生,所记所载不过匆匆一笔,知晓的东西,或许还不如活了数百年的洪玄多。
他问道:“玄叔年岁几何?”
洪玄脸上露出些思索之意,片刻后道:“大抵三百有余。”
莫清岚将书合上了。
“那意思是说,当年日月山未出世时,你就已经诞生了。可还记得当时之景?”
洪玄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三百年前,三百年……
他只是个龟壳都未长硬的冥海之龟,神识都未曾开化,何谈记得?
但看着莫清岚颇有兴趣的样子,洪玄自然无法拒绝,只问:“主人想知道什么?”
莫清岚若有所思,“我曾在书里看过,说日月山未曾出世前,凡间不朝四圣,而是拜各路神者。”
三百年,算长,可对于万物诞生、一切演化而言,又很短。
旧籍记载,此前统治过修道界的,并非修道者,而是一个又一个神裔之族。
他们与日月山的神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也随着日月山开,神明殒落,一切步入末路,裔族才渐渐消弭在世间的传言、世人的记忆之中。
洪玄安静了。
莫清岚看着他。
好半会儿,他才磕磕绊绊道:“当年……冥海、无人。”
莫清岚与他对视,洪玄一张古朴的脸长叹了口气,坦白道,“我年轻时一直在冥海生存,未曾入世,主人问得这些,我不曾知晓。”
却说完,忽想起什么,他道:“不过……”
“姜堂主应该知晓一些。”
“行渊?”莫清岚挑眉,
“主人当时年少,或许不曾记得,但凌宗中将小堂主带回来的时候,曾说过堂主是古时的神裔之后。”
莫清岚抚着卷书的手指轻顿,莫名抬眉。
洪玄还准备说什么,也恰此时脚步声渐近,转头看到是谁进来,他便不再多说。
“可是扰了仙君商议正事?”少年的声音遥遥响起。
莫清岚回神,往人那边看了一眼,“怎会。你都准备好了?”
来人一身劲衣,端着一碗羹汤放到莫清岚面前,应了一声。“吃点东西再去。”
今日恰好闲无事,他们相约一道去山下,见人已来,莫清岚便不再闲着,伸手将他端来的东西喝完,如常说了句“味道不错”,便与他一起出了门。
因为弟子大都不在宗中,九凌宗去往山下的路上亦人影萧条,又值秋季,天色不明,马车一路轴转,显得极为孤寂。
两人无话,莫清岚看了一眼人,便从袖中取出书来继续翻看。
而刚翻了两页,便听到对面的人问道:“仙君为何在看日月山?”
“随意看看。”
“是因为泠光圣尊?”
这句话落,气氛莫名陷入轻微的沉默。
莫清岚将视线从书上移到他的脸上,语气淡淡,“我有些好奇,这天下,究竟有没有兰公子不知道的事情?”
命长苏却笑。他唇角微扬,“圣尊三日前离开宗中前往日月山,而仙君也从那天开始翻开有关于日月山的书,这么明显,自然不难看出。”
“你倒是聪明,却让我无所遁形,甘拜下风。”莫清岚话落,视线又落回书上,轻描淡写,“此前我记得有人与我说过,等到再见时便与我坦诚相待,时间却是过得快,已经一个月过去,坦诚不得,人倒是变得越发神秘。”
命长苏唇畔的笑色顿时停滞。
少年前不久有顽疾难愈,即使是大名鼎鼎的春医峰圣手李春肖也难以探出缘由,病愈犹如抽丝数十天,气色才变得好看了些,直到如今才有气力下山动弹。而顽疾究竟为何、如何自愈,他却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说。
“我……”
“无妨,”莫清岚却率先开口,笑了笑道,“开个玩笑罢了。这世间怪事颇多,秘密也不少。怀璧其罪,与其说了让人惦记,倒不如像你这样,图个安逸。”
看着他,命长苏却出神,轻轻念道:“怀璧其罪?”
却沉默没多久,青年又开了口,“不过,你前不久干得那些事情,待你再长大些,成家立业时,都能被旁人拿出来当成笑柄。”
出神的人思绪很快回拢,脸上莫名划过几分不自然,喉结轻滚。
莫清岚扫了他一眼。
明明看起来如此沉稳的人,生起病来,却是那般“模样”,现在回想,依旧叫人感觉颇为无奈。
一连几日,每每到极为难受时,少年总会睁着一双眼眶发红的眼睛过来求他□□。
确实也仅为,‘陪’睡。
只要与他待在一处,即便不在一张榻上,人也会安分至极。却但凡不在,不论刮风下雨,总有个影子挂在门外的树杈上,最初时修行惊醒,他的举措让堂堂圣君险些第一次在调息时气息逆流。
十几天下来,算是见识了现如今年轻人是怎样拿捏旁人的纵容,莫清岚愈发摸清了兰淆看起来顺从,而实则‘诡计多端’的脾性,纵是纵不动了,倒是几次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着实……黏人。
命长苏安静了一会儿,语气似是不经意,淡淡道,“那看来仙君年少时,不曾这样。”
“我自然……”却说着,莫清岚的话语微歇。
少年时期的小圣君,对自己的师尊自小依赖得紧,命长苏如今左殿的寝阁中,还有一张模样不怎么好看、却由南海扶摇木所制,极为珍贵的榻边木床——那是年轻时的命长苏为了让莫清岚独立,特意让他自己睡时打造的。
原本那张床放在他寝宫外的别院,却没过两天,就被十三岁的莫清岚拆成了恰好能和命长苏床榻对接的‘榻边床’,那时小圣君所言:‘师尊叫我自己睡,我就自己睡,反正都在师尊做的床上,在哪里不都一样吗?’,将素来喜形不露于色的圣尊大人也气笑了。
后来无奈,由着他长到十五岁,才赶出了寝宫分睡。
“我自然,不曾。”莫清岚将手上的书翻了一页,脸上没有半分变化,声音都淡然无波。
命长苏若有所思,“那仙君真是自小便独立,远胜于我。”
莫清岚不再开口。
而看到人轻抿的嘴唇,命长苏却无声弯了弯唇。
“仙君不必担心,”他道:“圣尊每年都会去日月山待七日调息,此番他去得及时,再过几天,便回来了。”
而无人回应。
再之后路上便一片安宁。
直到到了地方,天色愈发暗沉,空中冥冥落下雪来,眨眼间就将石道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衣。
莫清岚离开马车抬首看去,静然开口:“九凌宗地高偏僻,总比其他地方要早很多落雪。”
而话落,无人回答。
莫清岚挑眉,转首看去,却恰好看到少年抚伞靠来。
一片青伞于霭色出现在雪道,命长苏轻轻偏首,垂下眼眸。
霜雪愈浓,不过须臾间,薄衣劲袍的人身上就沾染了几些雪花,于墨发间垂凝。
天际本就暗淡,眼前人的眉宇清傲,因为大病一场而看起来有些消瘦,却更显的面容深邃,一双眼眸的颜色恍如薄烟轻浓。静然无声地看着人,便能让人窥出他瞳孔深处盛的雪色,以及倒映在他眼中的,那独独一人。
洪玄在不久前的一个雨夜特意与他叮嘱的声音莫名在耳边响起。“兰小公子,对主人极不寻常。”
莫清岚一顿,转眸避开,语气淡薄开口,“有灵力护体,雪而已,不必如此。”
话落,他便抬脚,离开了伞往外走去。
命长苏顿了顿,将伞收起追上。
殉祟峰孤冷,少有人烟,此番下山不为别的,只是兰淆素来用的药食缺了一味凡间药铺中寻常的东西。
凡间有,九凌宗却很少用,李春肖便绞尽脑汁,要他们自己下山去买来,也正好逛逛,以免窝在山上生虫,却可惜天公并不作美,难得下山,却遇上了风雪。
走了几余家,才碰上有那味药材的店门,将东西买完收好,天色已经变得极其昏暗,雪在外面积成了厚厚的一层。
客栈,老板在门口端看着外面的雪,啧啧作叹,语气轻松,客少也不见烦心,只笑道:“好一阵瑞雪,看来是昭示着咱们九凌山此后都会顺畅无比,真是好事儿!”
“可不是吗,”有一客接话道:“如今四海升平,三域归顺,我听闻西域的极南险地有一新起的修道势力南疆国也要朝拜我们,近日准备携无数族中至宝,进贡于九凌宗,以表臣服,啧!”
“我也有听闻,听说那南疆国神秘,有一圣物,可以以红线牵之,帮人寻到命定天缘之人!”
“真有此事?那是什么东西?”
“倒时候便知晓了,听闻他们很早便已经出发,过不了多久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