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还是极为不好。
周河在心里下了定论,面对一个随时处在暴走边缘的火药桶,他也分外小心,见贺晁不愿多说,便也识趣没再追问。
看了眼贺晁脸色,他小心翼翼开口:“晁哥,要不一会……找个游戏厅打游戏?”
贺晁低低应了一声,穿过小树林,眼前就是低矮的没有防护网的围墙。
墙边有一颗大树,许是因为光线问题,长得不直,弯折扭曲的正好可供踏脚,英华有不少学生都从这偷摸进出,算是个大家默认翻墙外出的老地方了。
那墙远看着低,近看却也实打实的障碍,周河以往翻墙也要踩着大树借力一蹬,但贺晁却在他眼前向前一抓,单靠臂力就把自己送了上去,然后长腿一展,转眼间就落到了对面。
“……”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周河还是再一次对贺晁的体能羡慕嫉妒恨。
跟贺晁这个超水准的人类待久了,都让他开始怀疑这个年纪男生的平均水平了。
没时间伤春悲秋,周河很快翻墙跟上,刚过完马路,身后的英华就飘荡来了悠远的下课铃声,旋律朗朗上口,穿透力极强。
周河粗神经,离开校园只觉放飞自我,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跟着那铃声哼了一段,成功收获了贺晁回头的一个眼刀。
周河闭嘴,“……”
两人没走远,就近在校门口的一家苍蝇小馆点了几个菜,菜馆师傅是地道的四川人,烧得一手川菜,馆子虽小但胜在味道顶好,川味地道,环境也安静卫生,即使不起眼也经常有英华学生来光顾,一到饭点店里就人满为患。
一进店门,各种葱香蒜爆炒出的香气扑鼻,油烟又辣又呛,却十足的勾人馋虫。贺晁自坐下就一言不发,烟早在店门口就掐了,他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周河在他对面也闲来无事,便逛起了校园论坛。
刷到一则灌水贴,他顺手点了进去,本是随意浏览,但越刷越让他惊讶,直到他在留言中看到贺晁的名字,喝水的手一抖,茶水洒了一身。
瓷杯磕在桌面上,周河慌忙抽纸去擦身上的水,动静引得贺晁抬眼。
周河见他看过来,一边擦水一边把手机扣下,讪笑着解释:“手抖手抖……”
炒菜师傅动作快,四个菜很快上齐,贺晁掰开一次性筷子,下手就夹了一筷子肉塞进嘴里,姿势并不端正规矩,坐姿也松垮,在这不大的苍蝇馆里全无架子,毫无违和感。
食不言寝不语,贺晁吃饭不爱说话,周河也随着他的习惯,只是吃着吃着,他就又心痒难耐,心中几分猜测晁哥心情不爽是因为体育馆里的冲突。
不光因为八卦之心,他也确实想分担对方的事。
终于,他还是没忍住张开了这个口,小心求证,“晁哥,我刚才刷论坛,看到有人在说上午第四节课体育馆打的那场篮球赛。”
贺晁懒懒地掀了眼皮,手上的动作却不停,转眼间,一盘辣椒炒肉就见了底,“怎么?”
周河看着那盘没动几筷的辣椒炒肉,可怜兮兮地发问,“贺哥,你怎么会和傅丞起冲突,你们两个都不像那种会主动挑衅的人啊?”
贺晁翻腾的怒气已消了大半,尼古丁很好地消磨了他的暴戾,此时厌倦又重新爬上那双眉眼,“你很了解傅丞?”
周河:“也不算了解吧,他英华校草的名头连男生都有所耳闻,明面上关于他的性格家世大家也都知道,这在英华也不是什么秘密。”
然后不等贺晁再问,周河自己就倒豆子似的把傅丞的家世人品说了个透彻,言辞语义间对他评价还不错。
贺晁眉梢一挑,筷子转了个弯,直奔另一盘口水鸡而去,却是与他意见相左,嗓音恹恹地,“狗屁校草,正人君子都是装的。”
毕竟都是上流圈子里的人,两面三刀是必备技能。
都是需要戴着面具过活的人,要是真单纯良善也长不到这么大。
周河听到贺晁第一次带着点客观角度评价人事,也来了点兴致,越发好奇体育馆的事,“帖子有人说是傅丞主动挑衅,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就照贺哥你说的,这一出简直不符合他的人设。”
夹了一筷子口水鸡,周河嘴里含糊不清,随口说道,“除非对他有利,否则说不通啊……”
贺晁微眯眼,手中的筷子一停,像是想到了什么。
比赛那会,在傅丞开始反攻后,他总在观察对方,他记得那人的眼神时不时往看台上瞥,像是在看什么人。
如今想来,他倒地后第一时间看向了谁?
嘈杂的场馆,围观的人群,唯有那僵直站立的少年游离于人群外,格外显眼。
……是李佑。
有意思,他们两个人的私事与他有什么关系,犯得着来作死招惹他。
只扫他腿算下手轻了。
贺晁不屑地一挑唇角,狠狠夹了一筷子的口水鸡,腮帮子恶狠狠地鼓动,看得周河眼巴巴,低头一看,盘子又空了。
但他还来不及哀嚎,见对面贺晁明显想起了点什么,于是主动追问:
“怎么了怎么了?想到什么了,跟我说说?”
贺晁不言,专心吃饭,没得到回应的周河不死心,试图作出最后一点挣扎,他一咬牙,在心中做了个决定,“晁哥,我有一个秘密,作为交换,你把刚才的事给我说说呗。”
作为一个情报星人,他实在无法按耐八卦之魂的熊熊燃烧,心里的小火苗都快星火燎原了,他等着晁哥救命。
但贺晁并不买账,眼都没抬,“没兴趣。”
别人的秘密关他什么事。
周河握紧拳头,着急辩解,“是关于你的!”
贺晁挑眉抬眼,终于舍得停下了筷子。
周河见他终于起了点兴趣,也放下了筷子,临到头有些紧张,掩饰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杯里的大麦茶水。
餐馆里人来人往,有刚进店的也有打包带走的,唯他们这一桌在角落遗世独立,超脱于喧嚣外界,其中一个伙计勾头看了看,抽空跑来他们桌弯腰询问,“请问咱还需要米饭吗?”
周河欲要开口,但被分了点注意,脱口而出道:“你等一……”
但话未完,就见贺晁一抬手,一言不发地就将两人的话都堵了回去。
手背向外,是个身居高位的命令手势。
他做的极为自然,店里伙计泡在这市井长大,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被吓得立马闭嘴,睁圆了双眼呆愣离开了。
而后,贺晁动了下脖颈,眼珠缓缓转向了周河,眼底闪动着晦暗的光。
“现在你可以说了。”
周河面对突如其来的凛冽气势,紧张心虚被放大了数倍,双唇一碰,就脱口而出。
没想到第一句话说出后,后面就容易了很多,周河话痨又大条,几乎不用贺晁搭腔,一个人一张嘴也能口若悬河,而在触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更是霹雳吧啦地说个不停。
他从最开始的吃瓜贴说到不知何时开始传的七班某个人喜欢贺晁,又把帖子上的一些捕风捉影的留言给贺晁看了,是真的毫无保留,一口气说了个完全。
终于甩脱了一个这么大的包袱,周河放松地呼出一大口气。
他果然不适合保守秘密。
信息量如此巨大,贺晁眉头忍不住抽了抽,先前压着的火又开始噌噌往上窜,他想抽烟,却在意识到这是室内时,手一顿,又烦躁地收了回去。
周河倒是没骗他,这事还当真和他有关。
贺晁对这种事不排斥也不在乎,总归是些无聊的人和事捕风捉影凭空编造的,不是事实,也对他造不成什么实际影响。但他却不可避免的想起那论坛上的留言,周河的手指一滑,就刷出了几十楼,那频繁出现的名字让他不得不在意。
李佑……怎么会跟李佑有关?
前几天才听说李佑喜欢傅丞,怎么今日众人话锋一转,八卦谣言却又换了新的主角。
一些细枝末节的记忆藏在记忆深处,不经触发不会刻意露头,贺晁想李佑,就回想起那个苍白瘦弱的少年,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全是他的身形言语。
说话声音小,总是垂着头,安静话少,脸也很好看,比一些女生还文气。
贺晁暴躁地眉心窝火,却被记忆中那浑身泛着凉气的小人影像一熨,像淋了水的炮仗,生生哑了火。
李佑的好看是较于男生文弱,但比之女生又不女气的俊秀,虽然看起来弱鸡一般,但他身体骨架却是抽条又瘦高,只是比一般同龄男生要稍显单薄,腰很窄,腿却又细又直,不说话时眼睛也安静,像沉淀了汪幽深的池水。
人的大脑潜力无限,贺晁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回想出这么多细节,甚至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李佑的反应他都记得清楚。
现在想来,李佑的反应确实不同寻常。
简直像是……早就认识他了一般。
贺晁骂了句脏话,越想越烦躁,他手上搓头发的动作凶狠,看得周胆战心惊,生怕对方怒火中烧把自己薅秃了。
想了想,他还是主动搭话:“晁哥?要不要我去警告那个小子,让他收了心思?”
毕竟上一个喜欢贺晁的,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生死未卜。
他这话说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贺晁连眼都没抬,他知道周河口中那小子是谁。
不巧,他和李佑还是室友。
但周河并不知道贺晁的另一个室友是谁,只知道他没了特权,住进了学校的双人宿舍,还和别人同住。眼下他兴高采烈地一边炫饭,一边出谋划策,反应比贺晁本人还要大。
贺晁沉默听着,不顾他的叭叭不停,先一步招手伙计来结账,待人走了,看着周河手上的筷子又伸到盘子里,目光不善。
“……”
周河终于停了话头,又往嘴里塞了几口菜,嘴里含含糊糊道:“我很快,你等着我……”
贺晁懒得理会他,起身去了店外,抽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后就夹在指尖,任火星燃着,视线不聚焦,拧着眉头发呆。
“……”
不多时,周河着急忙慌地从店里快步而来,手上拿着擦嘴的纸随手扔在店门口的垃圾桶里,大咧咧地笑了,“走走走,久等了晁哥。”
两人虽然家境不错,但没什么架子,也不过分端着,加之外形优越校服内一身名牌,在校门外这不大的小店门口一站,格外吸睛,来往不少人注意到这里,正值中午饭点,店里店外的视线明晃晃着盯着,直到两人走出这条街才作罢。
两人对这些视线视若无睹,走出不远,贺晁打破沉默,主动开口,内容让周河惊掉了下巴:
“李佑的事,你不用管了。”
周河:“??”
什么叫不用管了,是晁哥不想让他插手?不对啊,这态度怎么轻飘飘的,说好的崆峒呢!
没等他开口询问,就见身侧的人脚步一转,一言不发地,在岔路口直接左拐。
这条小街是斜插在市中心一块寸土寸金的老地皮,在英华的矮围墙对面,走到头就是一条大路,往右走是他们本该去的游戏厅方向,往左就是去英华正门。
而贺晁走的那个方向,明显是回英华的路。
周河原地懵圈,见人快走远了,忙追上去询问:“贺哥,游戏厅不去了?”
贺晁头也不回,倦怠爬满眼角眉梢,一副缺觉的模样,“没意思。”
没心思打游戏了。
周河点点头,天气开始转暖了,午饭后的困劲来的特别汹涌,眼下他也没了去游戏厅的心思,跟在贺晁身后往学校走。
两人翻墙进校,一个往教学楼,一个往宿舍,于是在校道上分道扬镳,各自回去找觉睡了。
关上宿舍门,贺晁倒头在自己的小单人床上,挨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直到被一阵嗡嗡的来电显示惊动,他才睡眼惺忪地醒了过来,探手去摸手机,他这一觉睡得不端正,手机也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等他划开锁屏接通,通话已到了头自动挂断。
手指点开通话记录,电话就又打了过来,未知号码,贺晁手指一划就给挂了。
他向来不接陌生来电。
重新把手机扔回床上,贺晁又倒回了枕头,缓和着午觉睡久了带来的晕眩与沉重,他闭着眼,只觉身上像压了千斤重担,挣脱不开,就这般躺着不动最为舒服。
天色从黯篮转为冥暗,密密麻麻侵袭了天空大地,今天的气温回暖了一些,但入夜的气温又开始下降,丝丝缕缕的凉风顺着钳在墙上的窗户钻进室内,不冷,吹在温热皮肤上格外凉爽。
不知过了多久,锁眼一声轻响,随后门被人推开了,很轻的脚步声落在室内。
贺晁警觉,他在昏暗中睁开眼,腰腹发力便坐起了身,沉稳敏捷,直到灯光亮了起来,他皱眉眯眼,向门口看去。
少年手里提着晚饭和粥,一手搭在开关上,懵懵懂懂地与他对视。
在察觉到黑暗中有人的时候,李佑也吓了一跳,在看到是贺晁后,那提着一口气又重重呼了出去。
不知从何时起,心里那道界限已经变得不那么分明,他自动把贺晁倾向了没有危险的一方。
态度自初次见面的害怕扭转到今天平和以对,不过短短两周。
看到贺晁凌乱的床铺,李佑猜到对方应该是在宿舍睡了一下午,但他一副刚睡醒起床气还没消的模样,李佑不觉放轻了动作。
把晚饭放到小桌上,又脱了棉服挂起,把书包也放好后,李佑才瞥向已从床上坐起身正玩手机的贺晁,嗓音平稳沉静地道谢:“今天体育课上,谢谢你。”
他说的是出言提醒他归队一事,体育课上没来得及,眼下才有机会说出口。
贺晁手指一顿,目光落在微博的推荐页面上,没细看就滑了过去,他没出声没抬头,权当听不见。
“……”
没等到回应,李佑才向那边看去,他的声音并不小,室内很静,就算在卫生间也该听见了才对。
可是对方没有回应,将他无视了个彻底。
李佑垂下头,摩挲着手指,感到了一些不知所措,他没觉得自己的道谢多余,只是贺晁帮了他,他觉得自己不应该什么都不说。
可能对方觉得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并没有回应的必要。
想通了的李佑也没觉得有什么,他压下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微难过,撕开包装袋,小小地咬了一口金黄酥脆的饼。
可是他以为……他和贺晁已经算是关系友好的室友了。
“咔嚓”声和香味一起四散荡开,贺晁目不斜视,没再向那个方向投去一眼。
一天两天,李佑的主动搭话都被贺晁无视了个彻底,有时候干脆连看也不看他,仿佛视线沾到他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一件事。
李佑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了对方,让两人本有所缓和的关系再次降到冰点以下,在贺晁单方面的低气压下,冻得结结实实。
李佑心里不解,却也没让这事影响到自己,复习生活照常不误,一周时光飞速,转眼就到了周五,周末要回家了。
周五他照常上了等在校门口的宾利,没见到李年,主动向林叔询问,“林叔,二哥他怎么没在?”
上周李年都是和他一起回的家,没道理这周不在,难道也请假了。
答案也没出乎他的意料,林叔笑呵呵地道:“二少爷和傅家少爷一辆车,他们走得早,这会应该已经到家了。”
李佑垂头应了一声,没再出声。
李年和傅丞那么好,以前他还和傅丞走在一起时就时常蹭车,如今同乘,正好少了他碍眼,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傅丞的伤势,李佑本已把这事暂时抛到了脑后,现在想来,还是决定明天抽空去一趟傅家。
摒弃没了多余的心思,他们到底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在,不能全然无视。
快到三月,白昼时间拉长,6点的天还昏暗着,隐可见一丝深色的晚霞浮在被冥暗笼罩的天际,城市路灯亮起,忽明忽暗的光落在少年安静恬淡的侧脸,细小绒毛都染上橘色暖光,从皂白细腻的脸颊跳跃至蹁跹的睫毛上,在眼下透出一小片阴影,淡色的唇瓣被他无意识地轻咬着,像是陷入了困扰。
少年手指微动,在空白的聊天框上打字缓慢,输入法删删减减,半天发不出一个字。
和傅丞的聊天记录早就被他删了个干净,此时只留了顶端的一个备注,是他割舍不掉也无法逃避的过去。
半晌,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李佑点了发送键,绿色的聊天气泡弹出,寥寥几个字跃至那备注下方——
李佑:我明天去傅宅看望你,方便吗?
第二天,李佑睡到自然醒起身,揉了揉困倦的双眼,才慢悠悠下床去了卫生间洗脸刷牙。
进入二月底,晴朗天气多了起来,南方回暖,上午的日光虽浅淡但温暖,李佑脱下了厚重的棉服,换上一件驼色的加绒棒球服。
黑长裤,白板鞋,镜子里是一个细瘦又高挑的少年,李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几秒,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将扎眼的发丝拨到一侧,决定先去一趟发廊。
下了楼吃早饭,走完既定流程,李佑没在家里多待,背上书包就出了家门。
重生回来,他已习惯了应对某些意外情况,以防万一要在傅家耽误,他提前就把复习资料和单词书装进了书包,不会耽误他的复习计划。
没让司机送,李佑一个人出了别墅区,他自己也想走一走,在学校坐了一周有些肌肉酸痛,跑步对他的体力来说不行,但走路就刚好满足他适量运动的需求。
这片别墅区在市区,占地不小,临湖风景优美,高高低低的绿化满目,在寸土寸金的江市市区,硬是辟出了一方世外桃源般的生态宜居群。
小区属于高档住宅区,周边没多少商铺,环境清幽,李佑走了一条街才找到一家发廊,没过多犹豫就走了进去。
上午客人不多,李佑吹洗剪一套下来很快,他没理会toney对他外形和发质的吹捧,提出了只简单修剪长度的要求。
二十分钟后,李佑走出发廊,拨弄了两下蓬松馨香的头发,还算满意,就是发廊的洗护不知用了什么产品,那香味粘在头发发丝上,香的有些过于浓郁,被风一吹,浮过鼻端有些发痒。
原路返回,李佑进了小区,驾轻就熟地又走了二十分钟,才来到傅宅的门前。
别墅区占地很广,一家一户带庭院,加之零星分散在各处,相距较远,沿途多是绿化灌木与草地,苍翠欲滴的绿占据了主视野,傅宅深灰色的建筑外观矗立在那一片绿中,无端显出一种水汽缭绕的沉闷来。
因为色调暗沉,而显得古老又压抑。
李佑一大早走了这么远,身体也有些吃不消,走到黑色铁门前按了门铃,他就有些不适地抚了抚酸疼的腰身,裸露在外的皮肤又浮起了薄薄的细小汗珠。
没多久,杨姨就从推开大门走出,见到铁门外安静乖巧的少年,有些意外,连忙招呼人进门,“李小少爷,怎么来得这么早,吃过早餐了吗?”
李佑拿出纸巾擦汗,乖巧点头,“吃过了。”
杨姨知道李佑不爱说话,也没冷场,笑呵呵地接下来,话中有话:“二少爷老早就告诉我你今天要来,我倒是没想到你今天来得这么早,年轻人呐有什么事,说开就好了……”
毕竟李佑好一阵没跟傅丞来往,杨姨再迟钝也觉出了不对来,以前两个小伙子可是天天都待在一起,如今这样的反常,指不定是闹了什么矛盾。
李佑听到了她的话外之意,他垂头没应声,跟着杨姨进门。
傅家内部的装修风格基本与建筑外观色调一致,偏深色,不全是线代简约,又糅合了实木的极简,显出一种厚重的质感来,楼梯直上直下,连通二三楼。
杨姨压低了声音,对身后的李佑说道:“先生不在,二少爷还在餐厅用餐,你可小心别撞上大少爷了。”
李佑点点头,杨姨把他领进门后就被佣人叫去了庭院,留下李佑一人站在一楼客厅沙发处,他以前经常来傅家,对这里还算熟稔,杨姨也没假客气,把他放客厅就不管了。
看了眼楼梯后的餐厅,李佑想了想还是在沙发上坐下了,等傅丞用完餐,他来过看看他,也算聊表了心意,然后他就该走了。
放下书包放在一边,李佑垂眼刚拿出手机玩,就听楼梯上传来踢踢踏踏的动静。
有人正在下楼,脚步由远及近,似乎还在接打电话,“去什么去,老子该去公司站岗了,他妈的昨晚闹到半夜……”
来人声音大,在家里无所顾忌地放肆说话,声音虽好听但尾音沙哑粗粝,像是多年的老烟枪,他下楼动静也大,整个人如炮仗似的大张旗鼓地踩在楼梯上,转过楼梯拐角,就到了眼前。
李佑及时收回视线,但还是被那从楼上下来的人注意到了,那人声音不低,近乎高扬着穿透整个一楼,“诶李家弟弟,你怎么来了?”
李佑垂下的眼睫一颤,到底顾及礼数看了过去,自沙发上起身,同他打招呼:“……傅大哥好。”
杨姨可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他刚坐下就撞上了傅原下楼,再没有比这更巧的了。
自小一起长大长大,李佑就算再闭目塞听,也多少对傅家的家事有所耳闻,故事不新奇,很狗血的豪门秘辛。傅老先生早先风流放荡,结婚前身边常年跟了个情人,两人是长期关系,那小情跟了他多年一直如胶似漆,直到联姻婚约当头一棒,傅老先生迫于压力与小情断了联系,转头与高门贵女结婚生子,直到两人相敬如宾携手走过了多年,在傅丞六岁时,当初那小情突然登门造访,手里还牵了个男孩,那男孩就是傅原。
小情口口声声这孩子是傅老先生的种,闹得傅家上下鸡飞狗跳,傅老先生黑着脸抓了那孩子去做亲缘鉴定,没想到查出来还真是自己的种,他脸上挂不住,又耐不了里外两个女人的哭闹撒泼,顶着压力把傅原领进了家门,只是那小情就没了跟着嫁入豪门的福气,他被傅老先生打发出了国再没回来过,豪门梦破碎,从此世间查无此人。
傅原比傅丞大了四岁,傅老先生在结婚前就有了他,但小情没选择在结婚当天跳出来戳破,而是在多年后一个风平浪静的一天搅乱了这和谐美满的家庭,打的就是狠毒的算计。
自此,生活的平静被一颗来自多年前的子弹破空击碎,傅丞再不是无忧无虑的傅少爷。
“弟弟,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杨姨跑哪去了,客人来了连杯茶水都没有?”
他挂了电话,几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李佑的回忆被迫中断,他抬眼去看。傅原也是生得一副好样貌,身材瘦高抽条,只是比起傅丞的冷淡疏离和风化雨的温润眉眼,他的五官更是糅合了一股子阴柔来,眉眼不笑的时候阴翳,笑起来又假,虽然一身衬衫西裤人模狗样,但满身都是沁淫风月圈多年的污浊气息,明明才二十出头,却平白比本身的年纪更加年长。
眼下,他沙哑的嗓门高了起来,扯着嗓子趾高气昂的做派让李佑微微蹙眉,但这一嗓子确实把佣人喊来了,一个小女佣小碎步急跑了过来,一见傅原就低头认错,诚惶诚恐,“对不起大少爷,是杨姨吩咐了我,但我给忙忘了!真的对不起……”
李佑还未有反应,傅原就已经抬手搭上了李佑的肩膀,似有若无地用劲将他整个人往后带了带,从背面看,李佑就跟进了他怀里似的,是个格外亲昵又突兀的姿势,李佑不自在地铮了铮,没挣开。
但傅原就着这样的姿势,逮着那女孩毫不怜香惜玉的训斥,言辞激烈间连带着李佑也跟着他往前倾。
少年被夹在中间难受至极,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想开口说话,“傅大哥,你先放开我……”
但傅原不知听见与否,没搭话,李佑的微弱抗争被淹没在他连珠炮似的轰炸下,微不足道,李佑去看面前的女孩,女孩头快垂到地上了,肩膀都在抖,显然是被吓哭了。
但这是在傅家,他只是客人,没立场对主人的行为过多置喙,他本想等着傅丞来出言制止,但一楼就这么大,闹了这么久,餐厅却始终没有动静。
李佑微拧着眉心,开始怀疑傅丞是不是压根就不在餐厅。
“我问你是谁招进来的?端茶送水就是你唯一的工作,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当傅家开给你的工资是为了养一个吃白饭的?”
话题走向逐渐趋向人身攻击,李佑终于听不下去,他出声想要劝阻,“傅大哥,她也不是故意的,一次小失误,而且我没有告诉杨姨要送水过来……”
谁知听到这番话,方才还亲切揽着他的傅原两眼一瞪,朝他看来,原先面对他不知有几分真假的笑意一瞬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注视,他紧盯着身侧的李佑,手臂一个用力就把他推开了,“怎么,你也和她是一伙的?”
李佑话未完,被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推,重心不稳地向后栽,鞋跟磕到沙发脚,眼看就要仰倒。
他正呆愣愣着,本以为要摔到地上,但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他被一双手稳稳托住了。
手心温热,手指却是微凉的,轻松就圈拢了他的手臂,一手在他后腰处托了一下,确认他站好才松开了手。
转头看去,是冷着眉眼的傅丞。
他不知围观这边的闹剧多久,手上动作轻柔,但音色却是冷的:
“闹够了吗?”
他立在李佑身后,整个人平静而冷淡,只是那自眼底一闪而过的嫌恶泄露了他的情绪。
傅原见傅丞出现,稍微收敛自己的疯脾气,又转头狠狠瞪了那垂着头压根抬不起脸的女佣,看了傅丞一眼,轻慢地撇撇嘴角,一言不发地擦过他肩膀大步走了。
闹剧很快收场,客厅内陷入了陡然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