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稳住自己的声音,没有结巴没有打磕,一口气说完了,说完忍不住抬眼去看书桌后的父亲。
李白先仪态很好,年过四十依旧不显疲软的老态,眉眼温润,此时却少了一些平时面对李佑的冷淡和严苛,嘴角带笑,是个有些欣慰的神态,出口的话也软了许多,“你肯努力,我很欣慰,但也要继续保持,戒骄戒躁。”
那自进入书房内便吊在半空的情绪终于坠地,无声无息地砸出一圈涟漪,李佑稳住了呼吸,手指自不觉紧了紧。
“我知道。”
这是第一次,从父亲嘴里没有听到那些毫不留情的批判和质疑,这样的温和的鼓励话语,让李佑茫然又惊喜,不论如何,被一直严厉的父亲表扬,这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这说明他的努力都有了成效,他还可以做得更好。
虽然意外父亲没有再说他缺席晚餐的事,但李佑也识趣没主动谈起,向来父亲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
本以为这次谈话就此结束,但李白先却再一次开了口,这次嗓音又冷淡了下来,带着公事公办地威严气势,情绪转变的不动声色,敛下了温和与慈爱,他又恢复成了李佑所熟悉的模样:
“十八周岁的生日礼物,想要什么?”
李佑眼睫一颤,再一次被这话打懵了。
印象中,除了幼时父母亲还过问他的生日礼物,再长大一些,他就再也没有收到过父母亲自送的礼物了,不是给李年买了顺带买给他的,就是直接给他一张卡,随便他买些自己喜欢的。
眼下再次征求他的意见,虽然明白只是例行询问,但依旧显得格外突兀。
这样的亲情来得有些迟了,没有带给李佑丝毫的弥补,也带来不了一丝感动。
前世的他或许会感激涕零欢天喜地,可如今他只觉得难以言喻的沉重,抽离出了期待的情绪,他就如离了窍壳的孱弱蝴蝶,虽羸弱但振翅欲飞。
垂落的长睫敛下他眼中的情绪,李佑嗓音有些微哑,但平静沉稳,“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父亲做主吧。”
李白先闻言一顿,抽空看了李佑一眼,复又低头处理文件,嗓音淡淡的结束了这场谈话:
“去吧。”
得到应允,李佑没再停顿,转身就走向书房门,退出房间后轻轻地阖上了门,转身上了三楼。
他和李年的房间都在三楼,但上了三楼,李佑才发现不仅二楼安静,三楼也静悄悄的,像是除了父亲母亲,家中再没了其他人。
李年不在,应该是晚餐就没回来。
不过这也正常,李佑习惯了大多数时间晚归,整个走廊都静的只有自己一人的环境。
整个别墅由中央空调恒温控制,走廊也很温暖,别墅门窗禁闭,只有排风系统发出轻微的低鸣,李佑被热气一熏,折腾到这会才感觉到热了,脱了外套和书包拎在手中,进了自己的卧室。
因为有洁癖的缘故,李佑一直在生活上过分的细致,小到自己每日的着装整洁,大到居住环境的干净卫生,搬去宿舍后衣服和房间都是自己在收拾,他没怎么干过家务,但因为有前世独居的经验,做得也还算顺手,但在家里他就是名副其实的李家小少爷,是什么都不用操心的闲人。
房间内恒温,李佑开了大灯将外套和书包放好,就换了衣服去了卫生间洗澡,床铺上已经放着已经洗干净叠好的衣服,是他昨日换下的,床单被罩也换了新的,空气中充满了清新剂的淡淡馨香,被热气蕴烫了,有些干燥的暖意。
整个房间干净的好像是酒店套房,他卧房中的一切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完全不用他沾手。
可这干净利落间,却没有一丝温馨,馨香浮动过后,便是冷淡的明净,过多的生活痕迹都被抹去了,没有归属感,好像这里只是个临时落脚点。
他暂住在此,早晚要离开。
李佑收回视线,拿了换洗衣服就进了浴室。
他随手仍在床铺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弹出了两条未知短信。
走出浴室,李佑擦干头发,整理好明天要穿的鞋袜和书包课本后,才踱步到床边,拿过手机,发现锁屏上躺着两条未读的短信。
李佑疑惑,但有了姜川的前车之鉴,他还是多了几分戒备。
本来还不是很确定,但看到短信内容后,李佑确定,这未知号码就是姜川本人。
未知号码: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似乎被李佑的无视惹恼了,隔了几分钟,对面再次发来消息。
未知号码:看来你是想要视频出现在校草的手机里了。
李佑眉心紧皱,他再次想起了第一天与姜川定下的那个赌约。
当初完全是为了先应付他好脱身,两周的学习生活,一直风平浪静,安逸到李佑差点忘记了赌约的事。
他不想如愿,但姜川手里的视频确实是个威胁,完成赌约或许可以以此为条件让他删了视频,可是这赌约是要他去加贺晁的微信。
他和贺晁这几天,连一句话都没说过,甚至贺晁多看他一眼都嫌碍眼。
这样的情况下,他根本就没法在接下来两周内要到贺晁微信,贺晁不对他动手都算良心大发了。
思来想去,李佑直接点开那个未知号码,打去了电话。
但电话只响了两声,随后就被挂断了,对面故意的。
“……”
李佑拧起的眉还未松开,手机再次嗡嗡震动了一下,是刚才那个未知号码直接发来了一个视频。
视频封面是一片昏暗,显然拍摄时光线并不清晰,李佑目光在那个显示已送达的视频停留了很久,最近还是抖着手指点开了。
刚开始的画面一直在晃动,而后终于平稳了下来,伴随着一些男生的口哨和吵闹声,入境的是一个被蒙了眼苍白少年。
他们显然在玩什么游戏,画面随着屏幕正中的少年前后移动,似在跟拍,手机音量不高,但在寂静的室内,自手机里传出的那点声响还是顷刻便盖过了李佑的呼吸。
垂落的眼睫一颤,李佑听到少年在求饶。
他向前伸出手,可周围那么多人,他却始终没有抓到任何一人。
“求求你,姜川……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行,我害怕、唔……这里好黑,我想出去……”
“有没有人啊,我不想玩了……我认输、我认输行不行。”
“游戏规则是早就定好的,中途退出怎么行,人啊……要言出必行,你说是不是李小少爷?哈哈哈哈……”
屏幕中泄出的调笑声越来越大,李佑呼吸发抖,他终于想起了这一幕。
那是姜川放学后把他堵在厕所里,毫不讲理地让他陪他们玩游戏,李佑不想同意,可那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不由分说地把他架入了厕所,蒙上了他的双眼,要他当鬼抓人,抓到人才允许换下。
可是李佑怕黑,他有幽闭恐惧症。
自小没人哄他睡觉,他不敢锁门,整夜都是一个人抱着兔子玩偶缩在床下入睡。
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他不明白姜川怎么会知道。
在手机闪光灯下,那不知是冷汗还是泪水模糊了少年瓷白的头脸,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仿佛极致脆弱,白丝帕洇湿紧贴在他眉眼轮廓上,他仰着头发抖,宛如引颈受戮的脆弱天鹅,有种凄丽又令人心折的痛苦。
但他这副样子非但没有诱发同龄男生的怜悯之心,反而激起了人性最隐晦的恶劣因子。
没有人来救他,整个楼层的人早已走完了。
终于欣赏够了他苦苦求饶的姿态,姜川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他靠近正不知所措的少年,那犹如恶魔低语般的呢喃钻进他的耳朵:
“你猜我怎么知道你的小秘密……”
李佑整个人一顿。
接近着,他听到姜川低低地笑了,“是你的好二哥不小心说出去了呢。”
是李年。
第23章
李佑攥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泛白,他死命地盯着那昏暗的屏幕,眼睫控制不住地眨动了两下。
李年当然知道他的秘密。
有关闭室的阴影就是幼时因为李年的捉弄才产生的。
小时候的李年还没现在的温和明理,是个被惯坏的娇纵又任性的小孩,那时李佑调皮抢他的玩具,过后被他发现,他便指使家中的佣人将李佑连人带玩具一起锁进了三楼的常见不见天日的阁楼里。阁楼阴暗潮湿,是家里用来存在陈旧杂物的场所,门上着锁,连佣人都不经常来,压根不会有人会发现这里藏了个人。
李佑听着李年嘻嘻哈哈地跑走了,一个人抱着他的限量版火车模型,缩在角落哭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林叔发现他不见了,这才惊动了父母亲,最后在阁楼角落的杂物堆里发现了李佑,他整个人都脏兮兮的,染了一身灰尘,哭的两只眼睛肿得像桃核,有丑又脏的一团,佣人都避退三舍,没人愿意抱他,还是林叔靠近弯腰将他抱下了楼。
李佑窝在中年男人宽阔的怀里,再也无法忍受一整夜的无助彷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事后当然是李年受了罚,可这罚根本不值一提,他本就会撒娇讨人喜欢,没两天母亲便被他哄好了,绝口不提将李佑锁进阁楼的事,全家上下都改了口,李年摇身一变,从没理变成了有理。
后来他解释自己没想把李佑关一夜,只是跟他闹着玩,也跟李佑道了歉,可这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伤害是不可弥补的。
在所有人心中,这件事情的归根结底,是李佑先抢了李年的玩具。
“李佑,你好可怜啊,怎么连家里人都不帮你。”
姜川装模作样的嘤嘤了两声,换来了周围一阵哄笑,恶言恶语溢满屏幕,听得屏幕外的李佑肩膀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那一天,那天他的无助和怨恨都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不清了,只记得周围人一张张嬉笑怒骂的嘴脸,化作了一张张扭曲的鬼脸,在打开记忆闸口的同时,争先恐后地上前缠缚住了他,要将他拖入深不见底的阴寒地狱。
卧室内的暖气不知何时凉了下来,他手凉脚凉,站在原地如同被魇住了。
手一抖,手机直直掉落在了床上,可屏幕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游戏的最后是李佑被逼终于说出了那些姜川想听的话。
他在视频中跌坐在厕所地砖,哭得狼狈不堪,口中却在表达他对傅丞阴暗又偏执的痴恋,像是压抑在心底一朝勃发,那冰凉的凉意黏附在他皮肤脚腕,却没冻彻他在暗处滋长的扭曲迷恋。隔着屏幕,李佑心惊于自己当时的阴郁偏执,也更加坚定这些视频不能见光的心思。
良久,他弯腰拿起手机,平复了情绪,手指缓慢又坚定地动了,给那个未知号码发去了消息。
【我会完成赌约,视频要永远消失。】
李佑呼吸不再发抖,他近乎冷静的黝黑瞳仁紧盯着已送达的三个字,然后息了手机屏幕。
不管如何,这个视频也绝不能流传出去。
但李佑不知在哪能找到姜川,打电话不接,证明他并不想和李佑谈判,而是铁了心要让他去直面喜怒不定的贺晁。
自从有了赌约,姜川没再来骚扰过他,虽然同在一个班,但对方一周来不了几次学校,也没再给他使绊子,生活太过平静,他差点就把这一号人忘记了。
李佑本来没把姜川放在眼里,但有了把柄在手,姜川只会更过分。
告老师没用,学校领导默认不管这些有权有势的问题学生,况且他李家废物的名声由来已久,没人把他放在眼里,他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不管赌约如何,生活还要继续。
第一次全市模拟考就这样在学生的怨声载道紧张压抑中结束了。
因为是全市联考,所有教室都被征用了考场,考完结束就由各班派人去整理考场课桌,恢复秩序。
借着挪桌子搬凳子的空档,班主任在讲台上也通知了这次考试后的安排,说到大家都关心的问题上,郑老师特意等在最后,等班里同学都陆陆续续回来的差不多了,才提起成绩公布后班里要调座位的事。
因为最后一次月考临近联考,为了学生全力复习备考,郑老师就没有提出要换座位的事,一是怕麻烦而是学生会分心,眼下两场考试都结束,中间留有一月的时间来复习备考接下来的第二次模拟考,郑老师才宣布了班里座位大换血的决定。
三年来座位换了无数次,班里人都已经习以为常,对于调整座位反应很平淡。
但李佑不同,他与高中久别重逢,重生回来还未满一月,座位周围的同学还未熟悉完全,就又要换位,他有些不舍自己的前桌。
陆露和许佳月也是同样感受,两人下了课就转向后桌,晃着李佑的手臂,陆露惨兮兮地跟他抱怨道,“李佑,我们还没好好联络感情,这可就要分离了,革命根据地都要没了啊……”
用她的话说,这里就是他们三个革命友情的根据地。
李佑虽然不想笑,但这话又实在有趣,压抑了唇角,但笑意还是从眼睛泄露而出,他眼睛本就圆而大,这下弯了两个小尖尖,黑白分明,像藏在云层中的浅浅月牙。
许佳月一直是三人中最温柔冷静的人,没忍住也笑了,看着李佑俊秀又温柔的笑脸没忍住有些脸热,拍了下陆露的胳膊,“别听她瞎说,大家都在一个班,下课就能一起玩……”
陆露见状也捣捣她胳膊,撅了嘴,“这不一样,李佑跟我们分开了,我都害怕他在别人那受欺负,你看他这样子,吃了亏也闷不吭声的可怜劲。”
许佳月倒是没那么想,她小幅度摇了摇头,安慰她道:“怎么会,你只看到李佑的软,他其实内心并不软,才不是柔弱可欺的人。”
感受到女生坦荡的的温柔与善意,李佑垂下眼有些心热,自他重生以来,遇到最好的人,就是陆露和许佳月了。她们鼓励他,帮助他,明明认识不久,却不计前嫌的对他很友好。
女孩子果然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他自顾自地垂着眼,没注意到面前两人说着说着,话题已再度转了个弯,陆露面朝后排,眼尖地瞥到一个人从后门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了最后一排的位置,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才发现那人就是煞神本煞。
马上就要放学,他这时才从外面回来,看来是一整个下午都没在班里。
陆露正要收回视线,突然奇怪地咦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感觉刚才贺晁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话题断了,许佳月一拍陆露的手臂,这才把人叫回了神,她抬手在人面前晃了晃,“看什么呢,说着说着就没声了。”
陆露打了个哈哈,也没在意方才那一眼,转而拉着她继续聊起来,“没事没事……”
考完试的自习学生大多懒懒散散,一节课很快混过去,下课铃一响,早就按耐不住的男生就像脚上装了火箭,转瞬就冲出教室没了踪影。
陆露和许佳月都是走读,要赶在校门关闭前离校,因此很快收拾好书包和李佑道了别离开,教室人散得很快,转眼间就剩了秦业和李佑还坐的安稳。
秦业今日自放学铃响就开始走神,见人走完了,他转身向后排望去,视线触及到少年不急不缓收书的动作,一愣,“你要提前回宿舍?”
李佑抬头,回应道:“嗯,今天还有点事。”
其实是因为他想去看看许久没见的小橘。
好几天没去了,也不知道那个神秘金主还有没有继续投喂他猫粮。
秦业依旧维持着转身的动作,目睹了李佑收拾书包的全程,见人已准备离开,点点头和他道别,“那……明天见。”
李佑扬了唇角,朝他挥手,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明天见。”
二月冬日已过半,白昼拉长,六点的天尚且还有一丝斜阳垂在天边,靛蓝与红粉纠缠,淌着一丝亮光,为冬日增添了一抹难言的绚烂。
李佑随着停下拍照的人流站住了脚,他仰头在教学楼前视野开阔的广场,没忍住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食堂人不多,李佑很快买完饭往回走,校道并不昏暗,靛蓝的冥暗透过树叶间隙侵袭而来,在一片灰蒙的蓝色中,他看到校道的花圃边立了一个人。
待走近了,李佑才看到那人指尖跃动的猩红的火光,淡蓝烟雾缭绕,迷糊了男生的头脸。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李佑却诡异地觉出一丝熟悉来。
朦胧中,那站着抽烟的人似乎向这边暼来了一眼。
“……”
视线向下,李佑看到了窝在那人脚边正在吸溜猫罐头的小橘,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小橘短暂地抬了头,定定看了李佑一会,突然喵呜了一声。
没什么恶意,像是在向他打招呼。
李佑没忍住弯了唇角,却听到站在小橘身边的高大男生不爽地啧一声。
李佑一愣。
男生侧身站着,微垂着头,漫不经心的视线落在那进食的小猫身上,个头很高,宽阔的肩背在昏暗中勾勒出高大剪影,没穿校服,一身黑色连帽卫衣长裤,只一手插兜站着,压迫感便兜头笼罩而来。
熟悉感越发强烈。
在李佑的注视下,那男生动了,他蹲下身探手点了点那重新将脸埋入罐头里的小猫脑袋,有些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忘恩负义,最开始见我可没这么乖。”
李佑向前走的脚步一顿。
破案了,是贺晁。
但只顿了几秒,他听到嗷嗷的叫声,便又重新迈动脚步,也在小橘面前蹲下了。
“我来看你了。”李佑说。
但顾及着贺晁的手还霸占着小橘的脑袋,李佑识趣地没伸手,只蹲着看它。
小橘摆脱了某人的魔爪,复又看向眼前的少年,歪了歪头,在昏暗中越发明亮的猫眼璀璨漂亮,闪着莹绿的光,但没什么凶相,倒像是在暗含询问:你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李佑仿佛看懂了它的示意,小小地抿了抿唇,从手中拎的塑料袋里分出装了小碗的一袋,把小碗自里面拿了出来,放在了小橘面前。
这是他专门在食堂买的牛奶,看小橘不像成年猫,又不缺猫罐头投喂,李佑考虑要营养均衡,查了资料,才买了牛奶来喂小猫。
开了盖子,温热的奶香便泄了出来,小橘像被勾引,勾头凑近闻了闻,然后试探着伸舍舔了一下。
无视贺晁的瞪视,李佑目不斜视,鼓励小橘再喝一口。
隔着烟圈,贺晁的目光遥遥落在少年瓷白如玉的侧脸上。
“……”
但牛奶不能多喝,看小橘舔了几下后,李佑就又收走了装牛奶的透明小碗,盖上了盖子。
他看了眼一旁自他出现就一直没出声的贺晁,然后便伸出手指揉了揉小橘的脑壳,清润的嗓音像在哄人,“不能贪吃,牛奶尝一下味道就好,还是猫粮更有营养。”
也不知猫咪是否听懂了,只歪头看看着李佑,乖顺地叫了一声。
似乎是见他识趣,一边的贺晁吸了口烟,很闷地哼了一声,像是赞同他的话。
结合先前说小橘忘恩负义的幼稚言论,简直就像和他较劲一样。
李佑:“……”
牛奶也喂了,猫也撸了,眼见贺晁把烟掐了,起身就要走,李佑头脑一热叫住了他。
少年音色清朗,隔着越发昏沉的天色,清脆地落在男生耳朵里——
“贺晁。”
李佑站起身,有些忐忑地看向那个高大的背影,看他长腿迈动,在几步之外,停了下来。
第24章
贺晁本该在发现来人是李佑后转身就走的,可他站着没动,纵容着自己留在原地抽完了一支烟。
苦涩的烟雾入口,贺晁压下有些发麻的舌根,借着昏暗的天色与缭绕烟圈,才肆无忌惮地将视线放在眼前安静寡言的少年身上。
他知道自己最近无视李佑的行为来的突兀又怪异,李佑或许压根没有多余的心思,是他和周河思想龌龊,自作多情。
可他又实在烦躁,因为李佑似乎真的对他不太一样。
周河并未了解事情全貌,他不知道,贺晁并非恐同,只是在经过蒋亿一事后,他对此类事件有些过于谨慎了。
所以他宁愿真的是他所想的这样,也要避开李佑冷眼以对。
蠢事做一次就够了。
可惜现实总是事与愿违,他没想到撸个猫也能遇上李佑。
这时候再走,倒显得他故意躲人,没有一点胸襟气度,就这样劝说自己,贺晁才不动如山地维持形象。
压着眉间的燥郁,贺晁看着少年喂猫又撸毛。
李佑倒是没怎么过多关注他,一门心思扑在小猫身上,而小猫哼哼唧唧的态度却是让贺晁更加不爽了,这猫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龇牙咧嘴呢,哪有现在这样温顺的样子,简直判若两猫,但他又没法问李佑第一次见它时的光景,于是又窝了火,烟抽得更凶了。
眼见人终于结束了投喂,贺晁当机立断就要走,但被少年叫了声名字,他又鬼使神差的停下了。
他与李佑交集不多,大部分的时间是在教室的目光交汇与宿舍的琐事交流,用不上彼此的称呼,也没说过几句完整的话。
这是李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上了高中后,身边再没多少人叫过他的名字,除了大哥大嫂,老爷子也只称呼他为小兔崽子,在周瑾良梁宇飞那里,他更是外号满天飞。
可经了这安静恬淡的少年嗓音,这熟悉的字眼音节又拐了个弯,小钩子似的刮在他耳边,竟道出了别样的意味。
还挺好听……
贺晁压了压舌根,侧过头,嗓音冷淡,“有事?”
李佑向前迈了几步,手指又习惯性地揪紧了书包带子,这次嗓音倒是没抖了,但因为急了些还是泄出了一丝颤音:“等一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有话要说。”
见贺晁站着没动,虽然急,但李佑依旧先把摆在校道上的猫罐头给小橘挪回了路边的草丛小窝里,收拾妥当了才起身追上了贺晁。
一道更缓更轻的脚步靠近了贺晁,他没忍住烦躁地搓了搓头发。
你是什么感应机吗,一叫就应!
当初就该无视李佑直接走的。
贺晁心里不爽,但身体倒诚实,长腿收敛了步幅,还真的慢了下来。
李佑与他错开半步走,没忍住抬眼去看面前的男生,贺晁高他大半个头,眼下近距离直面这样高大的人型厚墙,忐忑是真的,但同为男生,他能感觉到贺晁现在是冷静的,起码心情还算不上糟糕。
是可以谈话的状态。
“那个,我不知道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到你了,如果有的话,我向你道歉。”李佑率先开口。
其实李佑也没想到能在喂小流浪猫的时候遇到贺晁,今日一见,再想到之前小橘窝里的猫罐头,不难想到他就是小猫的金主。
很难将贺晁这样的人与照顾流浪猫联想在一起。
很奇怪,贺晁那样的土匪脾气在面对小流浪猫居然会耐得下性子,虽然依旧呲牙咧嘴,但看起来就像是纸糊的,毫无威慑力,反而显得幼稚。
李佑觉得有趣,便垂眼抿了唇瓣,但转念又想到不能以刻板印象看人,他又打住了发散的思维。
不过,他倒是不再害怕贺晁了。
路灯跳跃着闪烁了两下,然后便一瞬亮了起来,铺满了整个在笼罩在暮色中的校园,头顶的光将人影子拉长又缩短,两道黑影缀在一起,步伐不一致,却奇异地走在了一起。
顿了很久,才终于得到前面的回应。
“……我接受了。”贺晁嗓音很沉,带着一丝滚动着磁性的暗哑,隔了点距离,模模糊糊地传来,懒散的算作回应。
李佑一愣,他没想到贺晁居然一句没反驳,就这样反应平淡地认下了他的道歉。
还真是……让李佑一时失言。
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符合他的土匪脾气,既然他爽快接受了道歉,李佑也不再扭捏,“那……我们可以友好相处了吗?”
贺晁拧眉,没立刻作答。
李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怕他误会,立时保证道,“我不会烦你的,只是维持好表面的室友关系就好。”
他要求不高,也不贪心,只要关系没到零点以下,他要联系方式就还有机会。
在此之前,要和贺晁打好关系。
虽然自己做好了打算,但这事归根结底还是看贺晁的意思,依照他不爽就横眉的做派,没人能强迫他做不愿意的事。何况,李佑也不知怎么惹到了他,让他冷眼相待了好多天,眼下还不知道接受他道歉的态度有几分真假。
所以李佑在建议时,内心当然是忐忑的,他怕贺晁一句话打消了他所有的计划。
沉默间,两人已走出了林荫遮蔽的校道,身前是宿舍区明亮的大灯,吵吵嚷嚷的声音穿透了宿舍的钢筋水泥,缥缈地迎面而来,听不真切,但能切实感受到青春期少年鼓噪在血管里的蓬勃朝气。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宿舍区,没等到回应,李佑便歪头去看面前那走的目不斜视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暴露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一高一低,格外惹眼。两个挽着手臂路过的女生频频回头,像是认出了打头那人,一边笑一边小声交谈着频频回头,脸上全是李佑看不懂的神色。
李佑目送他们远去:“?”
贺晁敛眉没管,他注意力全在李佑方才那句话上。
维持好表面的室友关系……
这小子可真敢说。
贺晁舌尖顶了顶腮,他手插兜走得不快,身后有些过于安静了,李佑还在等他回答。
本该拒绝的,他却再一次犹豫了。
沉默了半晌,拒绝的话转了个弯,变成了,“……可以。”
李佑无知无觉,闻言便松了口气,迟缓地眨了两下眼睛。
他努力垮了一大步,追平了贺晁,与他并排同行,侧过眼看向不知何故又冷了脸的男生,想了想,问出了一句白痴又日常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