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僵硬的脚步停在了第一排,李佑站定在桌边,声音在混乱嘈杂的午休里显得格外弱小,“同学,我收语文作文。”
第一排的男生并没有与身边人聊天,他手上翻着一本书,见李佑停下就看了过来,得知是收作业时也没迟疑,从桌兜里翻出作业本递给他。
全程没有交流,顺利的让李佑放下了心。
收完左边他就去了右边,两边交替着效率很快,少年动作不急不缓,说话声音也清润,在嘈杂混乱温暖的午休教室,显得格外清爽。果然如前桌女生所说,没有人找他麻烦,他只要说明来意,作业收的并不困难。
进度过半,已从前排过渡到中后排,教室的座位是按照考试成绩排的,成绩好可以自行选择想坐的位置,剩下的学生就等着被老师分配,相对公平公正。以至于,后排的学生质量不如前排,李佑收的语文作文,大部分没写的交不出来,就在后面跟李佑磨嘴皮子。
李佑嘴笨,在男生缠着他要抄作业时,完全不知所措了,他抬头寻找前桌女生的踪迹,想询问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李佑不知道是要态度强硬一点还是温和一点,前面的顺利让他有些得意忘形了,他眼下仿佛又被周围的嘈杂人声淹没,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面对面明晃晃的恶意他可以平静以对,但面对这些简单的生活琐事,他却像是少上了发条的老旧机械,迟钝又卡壳,拧巴又胆小。
寸头男生见他不说话,还在喋喋不休,见李佑后退一步,竟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我说你,跟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呢,我说让你给我抄一下……”
这时,一道女生高声打断了他:“段声!你别拽着人家,没写作业还这么嚣张,”然后又转向一侧的李佑,声音低了几个度,语调也放柔了,“没事,你把作业给他抄,都高三了,老班也懒得管。”
开口的是前桌女生,叫陆露,她进度已赶上李佑,作为课代表她在班里人缘还不错,收作业时免不了要站着聊一会,所以才比李佑这个新手收的还慢。
收到指令的李佑动了,他回过神来,从男生手中挣开自己的手臂,从一摞作业随便抽出一本放到段声面前,然后转身便走。
留下段声有些愣怔,他回忆了下手下的触感,手指下意识捻了捻。
那小子胳膊怎么这么细,而且比身边的小女生还要白。
他不仅想起方才那几人聊起的八卦,他就在旁边听着,没插嘴,纯粹是无聊,这会想起李佑安静又寡言的样子,他诡异的沉默了。
好像……就算是同
性,也并不让人讨厌。
毕竟,李佑还挺好看的?
有了陆露的在旁远程指导,李佑动作加快了,直到收完最后一排转身,他习惯性地向另一边走,站定在桌边。
垂下的视野里是一张没放几本书的干净课桌,一只手正放在桌沿。
手掌很宽,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指甲被修剪的圆润干净,小麦肤色自带青春的滤镜,青筋交错在手背,已显露出属于成年男人的澎湃力量感,是与苍白瘦弱的李佑两个型号的人。
李佑视线往上,男生正在翻一本书,桌面只放了一本数学课本,一如既往的干干净净。
他注意到这桌子是一张新课桌,桌面没有划痕贺笔记,还能显露出浅色的原木色彩,干净又清爽,贺晁校服敞着怀,里面是一件纯黑的高领毛衣,没什么花纹图样,很低调的款式,看不见明显的logo,可李佑知道这一件毛衣要五位数。
那种人与环境的割裂感又涌上心头,但没等细究,贺晁就已经抬眼看了过来。
那一眼很平静,不带什么多余的情绪,琥珀色的瞳孔清澈,燥郁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慵懒与倦怠。
李佑猜测,贺晁心情还不错。
他声音稳了下来,“我来收语文作文。”
贺晁沉默,只是闲在桌沿边的手收回,向桌兜里摸索了几下,而后拿出一个看起来很新的作业本,翻了几页,而后停下。
眼前是一张空白的作文格子,一个字没写。
贺晁没什么表情,大大方方,“我没写。”
李佑并不意外,他转头看了一眼并未注意这边的陆露,微弯下腰小小声,“课代表说可以补上,作业下午才送去办公室。”
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和他说一个秘密。
少年并没有故作姿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黑黝黝的,认真的直视着他,瞧不出一点明显的胆怯。
像是不怕他了。
说完,李佑还抱着那摞作业本颠了颠一下,他不太敢把作业放在面前桌上,于是就着这个姿势,歪着头从里面随便抽出一本来,没看封面名字,直接放在了贺晁面前。
贺晁眉头抽动一下,觉得有趣。
以前的课代表基本是直接无视他这里,连问都不会问,而他这个室友不仅问了,还要求他把作业补上。
头一遭的经历,让贺晁很新奇,奇异地,他并不反感。
或许是因为面前的少年简直毫无威慑力,贺晁向来不跟与自己力量悬殊的人计较。
只是写个作业而已,他正好无聊。
“……”
李佑看面前的反派没什么反应,暗中松了一口气,完成任务般抱着作业本走了。
待他走后,贺晁才将目光落在那作业本的封皮上,名字那栏写着两个清隽的字。
李佑把自己的作业本给了他,他应该自己都没发现。
贺晁向来冷硬的唇角提了提,带出一个不怎么明显的弧度,是乐的。
他自己没察觉,随手将作业本放到一本,倒是暗中观察他和李佑动静的人瞪大了眼。
应该是看错了吧,煞神笑了?
李佑丝毫不知只是收了个作业会牵扯出那么多事,他把作业给陆露,转头就忘了还有几本没收的作文。
直到午自习下课后,贺晁走过来,一言不发的把两本作业本放到陆露面前,才提醒了他。
陆露转向后排聊天的嘴都闭上了,大气不敢喘,但眼见贺晁只是来交作业,交完就走,她就又松了一口气。
不怪她反应大,自贺晁出现,周围都不约而同的消音了,虽然贺晁转学到英华并未做出什么违反校规校纪的事,但他眉头一拧,俊朗硬挺的五官都透出一股邪气来,什么都不做就让人无端的发怵。
待人走远,陆露迫不及待地拍着李佑手臂,“祖宗啊,你去找贺晁收作业了?”
李佑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嗯,怎么了吗?”
谁想到陆露后撤一步,看他的眼神赞赏又倾佩,“你可真是个勇士,我们收作业的都不敢去招惹他,你怎么给他说的?”
李佑一愣,然后把自己的所作所为给陆露描述了一遍,末了还补充道,“我看他的表情很平静,应该没有生气……”
陆露听的咂舌,她探手去拿被放在最上面的作业本,翻开一本,满满当当的落拓笔迹,是这次的作业。
她惊奇,“居然真的写了。”
然后又去看与贺晁一起交过来那本,从内容翻到封皮,翻完再次震惊了,“你知道你把自己的作业本给他了吗?”
李佑:“?”
他随便抽的一本,确实不知道这回事,不过贺晁补了作业这件事他和陆露一样惊讶。
但惊讶过后也就没多想,很快又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了。
贺晁来交作业这一幕无声且迅速地传遍了全班,一部分关注的是贺晁反常,一部分关注的是李佑,还有一部分人把关注点挪到了两个人身上。
因着校草傅丞和李年的关注度,李佑与他们相识也不是什么秘密,有关他和傅丞各种传闻更是在早先被当作谈资,看不惯他的人都可以来踩一脚,没人在乎他在李家的小少爷。
可眼下,传闻在楚之昂的授意下,更是在往一个愈演愈烈的方向发展。
话题从傅丞抛弃了李佑再到李佑纠缠上贺晁,被添油加醋描绘的绘声绘色,好像他们来英华上学只是为了吃豪门逸闻的瓜。
李佑很快发现无缘无故的,班里人对他的关注多了起来。
原先那些人看他的目光并不友善,甚至还带着几分鄙夷和嫌恶,但重生回来,这样的目光少了些,现在更是多了几分他看不懂的深色。
李佑并不知道,在英华小众的校园论坛上,一则帖子点赞飙升,在并没有多少人活跃的论坛上冲出热度,一骑绝尘地跃至顶端。
帖子主题寥寥几个字——【进来吃煞神的瓜!】
镇楼没提名道姓,但句句指向性明确,当事人锁定高三7班的某两个人,下方便是镇楼图。
画面上是正弯腰将作业本放到陆露桌面上的贺晁,他一手插兜,动作随性,因为身量高,侧身站在走廊上显得存在感十足,周围人的视线几乎将他包围了,偏生他眉眼散漫,少了一些化不开的暴躁阴沉,反而更显出眉眼的周正硬挺,英气逼人。
帖子下跟了一些舔屏的尖叫,有一说一,不论为人如何不近人情,但贺晁这张脸却是极为出众,五官立体深邃,上半张脸硬,下半张脸美,此消彼长完美糅合,身高头脸俱是极其优越,只是气质太邪佞,让人不敢肖想。
整个人仿佛破次元壁走出来。
而这张图片就完美拍出了贺晁的帅气,少了些戾气,拍摄角度有些距离,但拉了焦距,显然是同一班的人所为。
或许是因为苦于贺晁威压已久,大家平日里默不作声,压抑到濒临爆发,这才有了捕风捉影的吃瓜八卦贴,颇有种不管不顾的玩乐心思在。
欣赏过大众审美的一致性后,楼主再次发言:
【@不吃鱼丸:煞神从来没写过作业,但是这次李佑去收作业,他就真的补了作业还亲自交过去!别管了,什么都磕只会让我营养均衡!!!】
“晁哥,最近的传言你听说了吗?”
自习还未下课,周河倚靠着墙站在楼梯口等人,见贺晁走近,便下意识站直了,看了看面前人的脸色,还是没忍住问了出口。
他说的自然是论坛里最近突然热度飙升的八卦贴。
英华的校园论坛本是没什么人知道的小众情报交流地,但好巧不巧,周河是学校里实打实的消息小灵通,也是那玩论坛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他本来还雄心壮志地想大干一场,准备混个论坛管理员当当,立志于手握四方情报,论坛上快速崛起的热帖自然也没能逃过他的注意。
本是看到主题点进去,没成想撞上熟人,这下周河坐不住了。
他本就是个成绩中游的学生,在英华不上不下,对学习没那么热衷,自贺晁转学来受了表哥所托,便经常与贺晁同出同入,逃课早退更是家常便饭,但周河乐呵呵的,毫无怨言。
问就是他爸妈也不在乎他的学习成绩,反正高考完就出国,好坏都要重新开始。
在接触贺晁之前,周瑾良也给周河普及过关于贺晁的方方面面,尤其强调了他的暴脾气和他转学来江市的背后原因。
这事对外并没有宣扬出去,照理来说也不该周瑾良来说,只是他见识过贺晁那天打人时的模样,他忘不了那个骇人的场面。
他告诉周河只是为了让他知情,避免踩了贺晁雷点而不自知。
尽管贺晁脾气爆行事张扬跋扈,但也从未有过那样失态的时候,他动手的时候是真的下了死手。
那晚本是他们纨绔团伙组的一次局,是现在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的受害人蒋亿不请自来,使了点手段在贺晁酒杯里下了药,是贺晁机敏察觉到酒杯被人动过并未真的喝下,整个局只有一人是外来的,所有人自然都怀疑到了蒋亿身上。
蒋亿被发现了,但他像是没有寡义廉耻,还狗皮膏药似的往人身上贴,自诩满腔深情痴心不改,在接收到贺晁冷言冷语的厌弃后便发了疯一般控诉,言辞激烈到甚至牵扯到贺晁早逝的父母,众人一时被他唬住不察,他钻了空子扑到贺晁身上,但没等他做些什么,整个人就被贺晁反应极快地一脚踹翻在地。
随后就是他被贺晁掼在地上暴揍。
早在贺晁将蒋亿踹到地上时,人就已经昏迷不醒了,但贺晁不管不顾地动起了手,周围人被他骇到不敢阻拦,直到地上的蒋亿浑身是血,两人才被拉开。
周河起初听到时也吓了一跳,反观身侧虽然暴躁压火的贺晁,虽不好亲近但周身气场慵懒倦怠,按照周瑾良所说,那时的贺晁完全暴走了。
蒋亿是个精神有问题的疯子,他是活该,没有一个直男可以忍受一个同性接二连三不厌其烦的骚扰,周河并不同情蒋亿,甚至觉得贺晁先前忍他那么久都是奇迹了。
周河自然坚定不移地站在表哥和贺晁这一边,所以在注意到论坛上的吃瓜贴后,第一时间就找人把热度压了下来。
过后才敢来问贺晁的想法,然后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贺晁侧头眯眼,发出一个疑惑单音:“嗯?”
周河松了一口气,看来晁哥应该是不知情的,毕竟论坛很小众,毕竟也没人敢把磕CP这事正大光明舞到当事人那里。
这样想着,他笑着打哈哈,“没事没事,都是一些八卦,想来你也不会感兴趣,我多问了一句。”
周河心里其实很过意不去,因着前几天自己的邀约把贺晁牵扯到酒吧械斗中,还连累了他被迫住了学校宿舍,但贺晁反应却淡淡,明显不放在心上,周河感动之余也觉得贺晁仗义,所以也是真心实意地把贺晁当成好兄弟,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不会允许再发生之前那种事。
贺晁不置可否,没再接话。
两人逃了课,沿着正值自习课空旷安静的主楼梯一路向下,走种满梧桐树的校道拐进了一片小树林,而后在学生宿舍楼后的一片低矮围墙翻墙而出,很快不见了踪影。
住校的第一个周末,李佑回了家。
周五放学后他背着书包离校,在校门外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送他来学校的迈巴赫,快步走过去拉开车门,上车时发现后座还有一个人,是比他先出校的李年。
李年正在低头玩手机,察觉到动静抬眼看过来,正与李佑撞上视线,他笑了下,开口打招呼,“愣着干什么,上车吧。”
自家人坐同一辆车,本也没什么。
李佑朝他点点头,上了车,和李年隔了点距离,挨着车窗看窗外风景。
见人坐稳,李年才对林叔笑道,姿态熟稔:“走吧林叔,到家正好赶上吃晚饭。”
车辆平稳行驶,沿路的街景掠过眼前,深沉的夜色侵袭,城市的霓虹灯亮起,灯火通明璀璨耀眼。
李佑上车后就把书包抱在腿上,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发呆,他一贯的沉默寡言,李年也似累了,没主动搭话,只是低头玩手机,手指不停,像是在打字聊天。
没多久手机嗡嗡作响,他接起一个电话,“我正在路上……”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李年笑开了,本就清俊的五官化在窗外暖黄的霓虹灯下,显的越发俊美,他语调很懒散,像是朋友来电,“今晚不行,走不开……”
说着,他抽空侧头看了一眼李佑,“在我身边,可以……明天见。”
随后电话挂断,车厢再度恢复了安静。
李佑无意听身边人的谈话内容,但李年的聊天中提到了身边,明显包括了自己,但他不想细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自重生后,李佑就没怎么玩过电子设备,一是他时间紧张,二是他对十七岁时的自己在意的一些娱乐有些陌生,翻看手机他发现了他下载了很久的游戏,还有一些没什么营养的漫画杂志软件,都是他以前闲暇时的消遣,只可惜现在他并不感兴趣。
游戏李佑也并不擅长,只是因为傅丞李年和楚之昂三个人经常一起玩,所以他也下了一个,不过是想借此融入他们,但他学习少根筋,游戏也不开窍,游戏打不好,只有傅丞愿意带他。
现在想来,这些好像也都没什么,李佑再次感到自觉醒重生后面对这一切的陌生感,好像与前世那个自卑怯懦又偏执的自己割裂开来,衍生出了新的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佑从内而外的重生了。
周五是李家照常团聚在一起的日子,不管多忙,一家人总要坐在一起吃一顿丰盛的晚餐,谈谈近况与趣事,只是这其乐融融向来和李佑没什么关系。
吃完饭他早早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关门上锁,与外界隔绝,也将那两辈子都不属于自己的亲情隔挡在门外。
李佑有自己的规划,即使重回十七岁,他依旧坚持作息规律,毕竟先天体弱,他没法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所以在同龄人的夜生活刚开始时,李佑已经洗完澡盖好被子准备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李佑在生物钟的影响下准时睁开了眼,他没有赖床的习惯,即便这是个使人身心放松的周六。
收拾好一切,李佑站在镜子前仔细地整理了仪容着装,对着镜子抬了抬自己那副黑框眼镜,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没什么特色的一张脸,然后转身下了楼。
刚行至楼梯上,他就听到了楼下林叔的声音,客厅有些动静,像是来了客人。
走下楼梯,受限视野立时开阔起来,一个长手长脚的矜贵男生坐在沙发上,身侧放着书包,而他手持一瓷杯,正笑着同林叔讲话,姿态放松又舒展。
是傅丞。
李佑呆愣愣地踏下最后一级台阶,他站在楼梯口的身影很快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傅丞回头,看到他便扬了眉梢。
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早上好,李佑。”
李佑淡淡回应,错开眼,“……早上好。”
林叔是个儒雅的鬓角发白的中年人,他并没有像家中其他佣人一样捧高踩低,他态度淡泊,见到李佑笑着问候,“小少爷,早餐已经备好了,傅少爷一直在等你一起用餐。”
傅丞见他走过来已起了身,伸手想要接过他的书包,但被李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伸出去的手臂不上不下地顿在半空,他只笑了笑便收了回去,随在李佑身侧一起走向餐厅。
周末学生倒是放假了,可该上的班一样要上,早在李佑下楼前,父亲就先一步用完餐去了公司,眼下餐桌上只剩下大哥大姐,傅丞与他们笑着打过照面,便在李佑身边落座。
没了李年充当气氛组,餐桌上沉默用餐,只闻碗筷瓷器的清脆碰撞声,大哥大姐不是话多的人,李佑也不是,毕竟是作为客人,主人默不作声,傅丞也就客随主便。
吃过早饭,李佑不顾还在喝粥的傅丞,先一步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角就离开了餐厅,平时不急不缓的动作快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急切。
终于走出大门,李佑没来得及松口气,他的手臂就被人拉住,被迫停下了脚步。
时隔多日,傅丞再一次面对面直视李佑,李佑只到他鼻尖的位置,此时垂了头,只看得到毛茸茸的发心,李佑不愿意看他,几乎是在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抗拒。
傅丞不动声色地紧了攥住李佑的那只手,发问道,“你在躲我吗?”
李佑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否认,“……没有。”
可傅丞显然不信,他紧盯着面前的少年,可语调却温和,并没有逼迫意味,“那怎么最近都不和我联系了?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傅丞的猜测很合理,但他始终想不到李佑究竟为何突然之间就变了个样子,变得这样疏远他,从前他花费了十几年建立的亲密好似一朝就被由内而外的瓦解掉了。
偏生他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谁。
这让傅丞自最初的不在意过后生出了一种无端的焦躁,迫使他要去做些什么。
李佑没挣开手臂,他抬头看过去,黑白分明的眼睛很亮,在微弱的太阳下透进了光,他态度依旧淡淡的,可那潜藏在面具下的平静却出现了一丝裂痕,“我不想聊这个……我要去图书馆了。”
他做不出再多的表情了,可他的心还鼓动着,四肢百骸流着鲜血,疼痛很轻微,可以忽略不计。
短暂的沉默后,傅丞松开了手,可他却没如李佑意料中离开,反而说道,“我和你一起去,正好要找一些资料。”
李佑自然拒绝,但傅丞态度强硬,眼看时间要到了,李佑只好勉强同意他一起去的提议。
车刚停下,李佑就迫不及待下了车,关上车门径自往图书馆前宽阔的台阶上走,留下傅丞站在车边,遥望着他瘦削的剪影。
静立半晌,手机震动声起,他接通了一个电话。
“怎么样?听说你去找李佑了,还躲着你呢?”
傅丞淡笑了一下,唇边温润的弧度却淡漠,“我和李佑来了图书馆,他还是不肯跟我聊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话那端明显倦怠的声音懒懒的,“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傅丞掀起眼皮,在看到李佑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向后回望时,眉眼舒展开了,与温柔笑意不符的是他语调的冰冷,答非所问:
“……他会的。”
李佑脚步不快,走了很久,一直走到图书馆前最后一级台阶,他停下脚步,还是回了头。
图书馆是江市的地标建筑,呈地坛形状,市立图书馆就坐落于高台上,建筑前是前后恢宏笔直的阶梯相连,因为站地位置高,李佑很轻易就把图书馆前的空地广场和马路尽收眼底,他看到了傅丞站在车边接打电话,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他好像依稀看到了对方脸上那个浅淡温和的笑意。
只几眼,李佑便收回视线,他没有往日里自己一个人没等到身后人的焦躁,他平淡地攥了攥书包带子,没有停顿地坐电梯上了七层。
周末图书馆人不少,但因为来得早,李佑不怎么费力就找到了一张靠窗的空桌子,将书包放下,拿出试卷和空白草稿纸。
月考已过去快一周,李佑猜测下周上课大概就能公布成绩,他有点忐忑月考成绩,因为那是对自己现阶段学习的一个总结,他时间不多了,所以总想着一份时间掰成两瓣用,早日知道成绩也就能早些调整下一阶段的学习计划。
李佑在脑海里发散着思维,手上已利落地做完了第一道选择题,重生后的他好像真的在某些方面有些惊人的进步,比如他确实感觉自己学习变得轻松了很多,前世学的费力的知识近乎顺畅地就被塞进了脑海里,尽管他表面上依旧看起来很呆,但脑袋却是活络了很多。
李佑笔尖不停,落在白纸上的字迹随意又清隽。
但这种放松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面前的桌面被人放了一盒牛奶,似乎还残留着保温箱的热度,牛奶纸盒向外辐散着热气,随风落在李佑的手背上。
少年抬眼,对上了傅丞的脸。
傅丞放下手中的习题册和笔记本,在李佑面前从善如流地落座,看到他直勾勾的目光也没觉得不妥,只笑着抬了抬下巴,像是解释,“早餐你吃的很快,也没有喝牛奶,我在楼下便利店看到,顺手便带了一盒。”
听到他的话,李佑垂下眼睫,抿了抿唇瓣,一言不发地攥紧了笔,笔尖再次动了起来。
只闷声回了一句,“谢谢。”
李佑无法否认,早上喝牛奶这个习惯是傅丞培养起来的。
小时候的他先天体弱长得瘦小,因为发育不良脸蛋没长开的,像只小猴子,偏生他没有得到父母过多的关注和宠爱,只有管家林叔会在母亲的叮嘱下每日给他准备牛奶,可李佑不喜欢喝奶,他就总是偷偷藏在书包里,带去学校扔掉。
可是一次扔奶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他不小心把牛奶盒摔在了地上,奶白的液体自破裂的纸盒裂口汩汩而出,淌了一地,李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正巧被傅丞撞见。
幼时的李佑很胆小,他慌张地捡起地上开了口的牛奶盒,快速扔进了垃圾桶,刚想跑走却被人拦了下来。
他害怕傅丞会告诉李年,而李年会告诉母亲。
出乎意料的,傅丞没有责怪他,只是拿出手帕帮他仔细擦干净了手上的奶渍,李佑没有挣扎,他站在原地愣住了。
李佑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少年动作轻柔和缓,好像他不是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小猴子,而是一个宝贝。
他记得少年还未变声的嗓音清澈又好听,语调温和,一如他那张俊美漂亮的脸,“为什么不喝牛奶呢?不喝牛奶会长不大,你想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尽管在说他现在真的像一只丑丑的小猴子,但傅丞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语调平淡如水,李佑感受不到任何恶意。
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是真的不好看,可是……他也想变得好看。
家里好像只有他不好看,这让李佑想起自己总看的那本童话书,书中的丑小鸭就是这样被全家抛弃了。
年少的孩子还懵懂,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被抛弃,于是他和傅丞约定,每日要按时喝牛奶。
本是少时的一句戏言,可李佑竟真的养成了习惯,十年如一日,尽管他早已实现从丑小鸭蜕变成白天鹅,也并没有被抛弃。
其实李佑知道原因,曾经的他可悲的喜欢着傅丞。
不可避免被勾起了回忆,李佑有些愣怔地停下了笔头,但他很快把涌起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摒弃,复又投入了面前的习题。
桌上的牛奶自始至终都没有被动过,从温热到冰凉。
李佑能感受到来自对面的视线,他眼睫轻眨,权当无知无觉。
好在他依旧按照计划完成了上午制定的目标,完成了两张试卷后,李佑放下笔,舒展地抻了个懒腰,抬起的视线向前一瞥,他这才注意到傅丞并没有在做题。
男生脱了外套,只传了一件白衬衫外套浅色毛衣背心,笔挺的肩背完全撑起了衣服的轮廓,因手臂动作而显紧绷的衬衫勾勒出其下精瘦的肌肉线条,而那张被无数女生吹捧的俊美神颜微垂着,从李佑的视角可以看到挺拔的眉弓和硬朗又精致的眉眼,淡色的薄唇抿着,不染笑意的脸看起来有些冷淡的不近人情,而他垂下的视线落在面前的几叠的文件和手边的笔记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