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开口,但他没想解释那么多,“不是,我……我该回教室了,下次见。”
他还不知道以何种心态面对傅丞,本能的想要逃避。
李佑再次后退一步,尚未回头,就猛的撞上了一个人。
他错过了傅丞一瞬阴沉的脸色。
少年抬眼,下意识道歉,“抱歉,我不是……”
可他愣住了。
眼前的男生身量很高,李佑只能看到他锋利的下颌角,压迫感很强的鼻梁骨挺拔,喉结微滚。在南方的二月冬日里,他肩上只套了一件松垮垮的秋季校服,肩背宽阔,是隔着衣服也能瞧出结实修长的身条。
他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睨下来,左眼眉弓贴着一块医疗纱布,神情凶狠且不耐。
嘴比脑子快,李佑几乎是脱口而出,“你……”
好像一个人。
无视他的反应,男生眉宇拧得更紧了,无形的压迫感袭来,走廊吵吵嚷嚷的人群瞬间识趣安静了下来。
“让开。”
压的又低又沉的嗓音,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在场每一个人听清。
闻言,围观的人全都放缓了呼吸,想走的脚步顿在半空,不上不下,相当尴尬。
李佑同样下意识屏息,并不是因为男生声音很好听,而是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
呼吸又开始发抖,这次是吓得。
面前高他大半个头的高大男生垂下眼,双瞳浅淡,琥珀色的瞳仁敛着暗光,不辨情绪。
李佑毫不怀疑,对方可能真的会一脚把他踹开。
“……我不是有意的,”少年颤巍巍地补全了没说完的话。
因慌乱紧张而快速眨动的睫毛扑簌,因纤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完全遮盖了其中的眸光,贺晁的视线从面前人钳在黑框眼镜中的挺巧鼻尖挪开,落在了那漂亮的睫毛上。
一个念头不合时宜的滑过他躁郁的思绪。
男生怎么会长这么长的睫毛?
紧接着冒出了第二个念头。
真弱,看起来要被吓哭了。
贺晁短暂地熄了火,因为对面是个弱鸡。
好像只过了几秒,李佑退开了一步,他套着羽绒服像个鹌鹑似的一团,与只穿了一件秋季校服外套的高大男生相比,弱小又可怜,高下立见。
但少年的视线依旧牢牢锁定在那张很凶的脸上,胆怯却又执着。
眉眼很相像,唯一不像的大概只有给人的感觉。
剧情中的男人同样拥有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只是那双眼睛浑浊又阴翳,像积蓄了太多无处发泄的痛苦。
而面前的男生眼睛却很干净,即使凶狠血性,但很好看。
像……尚未融化的蜜糖。
“……”
距离拉开,贺晁随即收回视线,只可有可无地扯了下嘴角,然后抬腿,越过他离开。
一切结束的迅速又突然,李佑目送着那只穿了一件校服薄外套的背影拐进高三7班的后门,才呆愣着回过神。
他身上到底发生了,才会变成剧情中的那样?
还有,李佑最在意的一点,他在原书看到的贺晁……好像认识他。
待那骇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后,寂静的走廊再次活了过来。
不知是谁劫后余生般吹了一声口哨,李佑肩膀被人撞了下。
书包带滑下套着羽绒服的肩膀,李佑垂眼默不作声地抬了一下,刚想朝教室走,但没两步,就被人拦住了。
他回头,却发现傅丞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嘿,找什么呢?还指望你的好哥哥来帮你撑腰?”
并不熟悉的声音,但却带着熟悉的恶劣意味。
几个人朝这里围笼过来,李佑被他们困在中间,无处可逃,他抬眼。
领头的那人看到李佑直视过来的眼神,惊奇地笑了下,抬手搭上了李佑的肩膀,“呦,你们看看,这小子还敢瞪我了!”
李佑很冷静,全无面对反派时的胆怯,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人只会捉弄他嘲讽他,这些恶作剧对现在的他来说毫无威慑力。
他不会跟几个高中生计较这些幼稚的把戏。
“有事吗?”
“哈哈……他说有事吗?有事吗?你说我们有事吗?”
似乎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几个男生哄然笑开。
李佑表情毫无松动,他再次想走,衣领却被人攥在手里。
那人大力扯着他靠近,声音冷了下来,“我说让你走了吗?”
“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以为贺晁刚才饶你一命就万事大吉了?”
提起这事那男生又笑了起来,他揪着李佑的衣领,笑的不可抑制,“话说,你们都看到了吧,刚才这小子的眼神……”
他凑近李佑,口水都喷在少年脸上,恶意不加掩饰:
“真恶心啊,你不会又移情别恋喜欢上新来的转学生了吧?”
李佑动了下色深的瞳仁,否认,“没有。”
他才不喜欢那个凶神恶煞的人。
听到李佑的否认,那男生却烫手般松开了紧攥他衣领的那只手,后退两步,一脸嫌弃地擦了擦,“算了,我管你怎么想,但是刚才那个人,可是你惹不起的大人物。”
李佑站在原地,并没有整理自己的衣服,他只毫无波澜地看着眼前的自娱自乐。
他想起来了,这人叫姜川,和他一个班,是为众多喜欢找他麻烦的人中,不怎么特别的一个。
李佑像个闷葫芦一样站着,那男生很快又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角,玩味地笑了,“不如,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我为什么要和你打赌?”李佑不解。
姜川表情僵了一瞬,“你说什么?”
他只好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为什么要和你打赌?”
姜川脸色扭曲,他攥紧拳头又松开,最终冷静下来,“我会威胁你,你可以试试。”
李佑再次沉默,他似在思考,良久后给出了答复,“我试试。”
姜川:“……”
他实在按耐不住地扬起了拳头,额头青筋暴起,“你他妈的,李佑,你信不信我把你那些视频打包发给你的好竹马!”
视频?什么视频?
李佑表情又陷入了茫然,他还未来得及理清这个时期发生了什么,只能从前世的记忆中寻找。
这次没等到姜川提醒他,李佑很快想起了他口中的视频。
那是他被姜川逼迫在厕所录下的……内容实在不堪入目,绝对不能被傅丞看到。
他决定了要远离傅丞的,这是个麻烦。
好像还真的被他威胁到了。
李佑垂下眼,一副妥协的姿态,“……我跟你打赌。”
这下姜川满意了,他上前揽着少年包裹在羽绒服中依旧单薄的肩背,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内容很简单,一个月内,要到贺晁的微信。”
要微信,还是反派?
李佑眼睛不受控制地瞪大了些许,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他一时竟不知道是让傅丞看到那些视频,还是直接去反派面前找死哪个结果更好。
可是他别无选择,“如果没要到呢?”
姜川的回答也没让他失望,“你要叫我爸爸,当众,录视频。”
李佑:“……”他的恶趣味还是这么幼稚。
没等李佑继续发问,姜川继续道:“当然,如果你成功了,那我当众叫你爸爸。”
李佑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他挥开姜川的手,只想赶紧回到教室,“可以,我能走了吗?”
姜川不爽他满不在乎的态度,但还是咬着牙笑了,“当然。”
说罢,李佑抬腿便走,他边走边理了理方才被拽乱的衣领,走近教室后门时,正好背好书包。
踏进教室,他近乎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枕着手臂睡觉的背影。
贺晁的位置就在靠近后门的最后一排,自成一排,距离前后左右都相距甚远。
充分展现了他的特立独行。
李佑的目光自那宽阔肩背上收回,找到自己靠窗的座位,放下书包坐下了。
与贺晁一样,他同样没有同桌。三年了,他只拥有过一个同桌,一个可爱的女生,只是自她无故休学后,再没人愿意和他坐在一起。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贺晁都是班级里的边缘人。
只不过两人的所处的境地却天差地别。
李佑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课桌,铃声适时响起,午饭后还在走廊上活动的同学一窝蜂涌回教室,十七八岁的少年们似乎有着用不完的活力,在这个最好的年纪尽情挥霍着青春。
即使回到十七岁,不再是那个怯懦不堪的少年,可李佑发现,自己依旧无法融入那些同龄人。
他像个走过半生,回首才恍然发觉时光已逝的老者,他历经死亡,被过去的黑暗裹挟缠绕,独自奔跑挣扎,可却回不到过去了。
他只有向前走。
教室没闹腾很久,很快的,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周围的同学基本都找到了个舒服的姿势,空调一直运作,温暖熏得人昏昏欲睡。
李佑没睡,他强撑着吃饱后的困倦,做完了一套试卷。
他无法否认的一点,就是他的成绩确实很差,他提出要搬到学校宿舍也并不仅是为了离开家,他对父亲说的那番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只不过他的目标并不是海大。
李佑暂时还没有打算,他收敛思绪,放下笔,起身去了厕所。
铃声又响过一轮,临近上课,厕所里人没什么人,水龙头没被拧紧,滴答声一声接一声,空荡又清晰,回荡在安静的男厕所内。
李佑刚在便池前站定,就听到门锁一声轻响,厕所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球鞋踏在地砖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李佑抬眼,透过镜子看到男生优越高耸的眉弓轮廓。
是贺晁。
贺晁眉眼压着刚睡醒的惺忪,捋了一把额前的短发,无知无觉地走到他身侧,解开裤链放水。
原本独奏的水滴声被盖了过去,李佑有些窘迫地垂下眼。
贺晁没注意到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敛去了初见时的侵略性,他现在放松又懒散。
“……”
两人沉默着,可整个厕所空旷的空间却挤满了声音。
李佑后退一步,他不紧不慢地整理完自己的裤腰,那声响才堪堪停止。
他走向洗手台洗手,拧开水龙头,冷水倾泻冲过皮肤,刺骨凉意立即让整片皮肤红了起来,在渗透进骨缝的寒冷逼迫下,少年依旧洗的很仔细。
细瘦又修长的手像艺术品,在水流下逐渐蜕变得粉红,指尖那一点浅粉很快被覆盖,待所有手指都感受不到知觉后,骨白的指关节才屈起,关上了水龙头。
终于,那令人心烦的水声消失了。
他以前从未觉得男厕所只有两个人时,会冒出这种尴尬又奇怪的氛围。
李佑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他走向厕所门,与贺晁擦肩而过。
贺晁越过他,并没有离开,只是简单冲了水,而后径直走进了最后一间隔间。
走到门边,脚步顿住了,李佑回过头,看向那扇禁闭的深蓝色门板。
他闻到空气中,一点烟草的呛人气息。
贺晁在抽烟。
李佑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思,他揉了揉因吸进尼古丁而发痒的鼻尖,声音有些小:
“……快要上课了。”
细弱的,带着一点胆怯,很明显的提醒。
回应他的是沉默。
似乎为了印证他的话,话音刚落下,欢快的上课铃响起,音响正对男女厕所,透过门上半开的玻璃窗,在厕所回荡出了震耳欲聋的效果。
刺耳的金属钟催命符般响个不停,紧接着便是机械又感情充沛的女声:“同学们,上课时间到了……”
李佑:“……”
他是真的不知道。
耳尖的李佑听到一声低低的叫骂,没等贺晁出来,他拉开大门逃也般奔向了教室。
重回高三,李佑意外自己适应良好。学校宿舍虽小但被他整理的很规整,每间寝室都配了独立卫浴,对李佑这样从未挤过澡堂的人来说格外贴心。
另一张床依旧空着,床板空荡荡的,与旁边少年整理的整洁的床铺对比鲜明。
在临近高考这个时间点,像李佑这样的情况着实是少数。
李佑松了一口气,看到空床位时他还在担心宿舍关系,但几天了,宿舍并没有人住进来。
看来是不会有新室友了。
二月的清晨还很冷,李佑早早收拾了书包去教室,他出门前从柜子翻出了围巾围上,宽大的围巾把他小半张脸都掩住了,黑发柔软又柔顺,松散的搭在眉间,遮盖了那姣好的眉眼轮廓。
李佑很好看,在外貌方面,他继承了李家一贯的优良基因。
只是这优越的五官并未给他带来任何优势。
他出生时,家中已有优秀的长姐和长兄,父亲母亲需要的不再是一个优秀的继承人,而是一个优秀的孩子,是会陪伴在他们身侧的可爱的孩子。
因早产,李佑先天不足,他自生下来便体弱,但父母并没有给予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应有的关注,他们宠爱李年,这一点在李佑出生后依旧没有改变。
毕竟,一个阴郁寡言的孩子不讨人喜欢。
前世的李佑也曾怨恨地想过,为什么有了李年,还要把他生出来呢。
只是他明白的有些晚了,有些人,生来就是被衬托的。
李佑在早自习到来前便到了教室,他开了灯,一个人坐在明亮的教室,窗外是孤独的黎明。
耳边一直很安静,李佑做题很专注,虽然毕业很多年,但他很聪明,这些知识靠自学就可以理解大半,因而他越发怀疑自己前世三年吊车尾的成绩是小说剧情的作用。
直到铃声响起,班里的大半同学才卡着点到了,铃声落下,他们也稀稀拉拉地歪下一片。
整个班里,除了李佑,只有三个人在自习。
因为选课选了两门理科,一门文科,他并不需要背很多书,强撑着困意,李佑一手捏着笔,另一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高三好累。
但好在还有一些值得高兴的小事。
下课前他对了试卷答案,心情很好的在食堂奖励自己多吃了一个鸡蛋。
英华中学是江市有名的私立中学,教学设施与师资都算上乘,学生大多非富即贵,除了富人便是成绩极好的尖子生,但因学生毕业后大多留学发展,英华升学率一直是校方头疼的问题,故而近年响应政策,格外重视提高学生高考升学率。
班主任在课上强调一周后的月考将是模拟考前最后一次月考,鼓励学生们好好备考,长篇大论的输出,企图唤醒台下装睡的学生。
李佑搁了笔听的认真,他坐的很端正,在这样官方又鸡汤的发言下仿佛被鼓动,脊背笔挺,目光专注地落在讲台上。
睡得太久,贺晁自最后一排直起腰板,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倒数第三排那个坐姿端正的瘦削身板。
原因无他,在教室东倒西歪的人群中,他格外扎眼。
撑起下巴,男生百无聊赖地盯着那个背影看了会,从毛茸茸的脑壳挪到板直的肩背,然后打了个哈欠,又收回了视线。
下课铃响,李佑跟班主任前后脚进了办公室。
“郑老师。”
班主任是个中年女人,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她刚在工位上坐下,还未来得及喝一口水,转头就看到了一个安静又乖巧的少年走了过来。
她很意外,“李佑?”
李佑点点头,深黑的瞳仁注视着人时,有种奇异的吸引力,“老师,我想问您一些事情。”
郑老师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她压下一点心悸,温和开口,“有什么事你说?”
在听完李佑说出自己对于高考复习的一些问题后,郑老师真正的震惊到了。
震惊过后便是感动,她满心祈祷自己带的这一个班级今年能有几个人考上学,但高三7班聚集了年纪的吊车尾,情况她也知道。
但没想到,这个意外来自李佑。
作为带班,她自然知道班里学生之间那点事,她也知道李佑因为阴郁怯懦的性格被同学排挤,是个不讨喜的边缘人。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她有点害怕李佑。
每次一对视,她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一言不发地盯着,心里总感觉有些怪异。
但今天,她对李佑改观了,这哪里是什么孤僻的阴沉小子,明明是乖巧安静的努力学生!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老师会帮助你的,在学习上如果有什么问题除了来找我,也可以去问秦业,你知道秦业吗?”
似乎是看少年表情有些迷茫,郑老师适时提醒道:“咱班学委,秦业。”
李佑想起那个坐在第一排沉默寡言的男生,了然地点点头,“谢谢老师。”
不知是否是郑老师给秦业说了什么,放学后李佑拿着习题册去找他时,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李佑一眼,毫不意外。
李佑搬了个板凳在秦业身边坐下,不自觉观察起了身边这个在他记忆中没什么印象的同学。
秦业是很传统的学霸形象,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瘦高清隽,沉默寡言,但成绩很好,他是作为特招生进的英华,本可以被选进尖子班,但有人花钱顶掉了他的名额。
英华不是公立学校,在这里,有钱能摆平一切不公的待遇。
很残酷,也很现实。
只看了两眼,李佑很快收回视线,“学委,我这道题不会解,看了课本也不是很懂……”
秦业反应平平,对李佑既不热络也不冷淡,他很快就给出了这道题的答案,刚劲的黑色字迹陈列于纸上,解题过程很详尽,每一步都标注了出来。
他话少,心里祈祷着李佑最好能看懂解题步骤,否则他不会再讲一遍。
幸好,李佑真的看懂了。
秦业有些讶异,但并未显露,他垂眼看到了少年伏在桌边演算的发顶,鸦羽似的黑发,柔软蓬松,细瘦的白皙手指握着笔,幅度很小的在纸上滑动,认真且耐心。
虽然并未相熟,但他敏锐的察觉到,李佑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起码以前的李佑,从来不会对学习这样上心。
“呦,这是在课后补习?”
一道大咧咧的嗓音打断了班里沉静的学习氛围,秦业和李佑同时抬头。
出声的人肩上扛着扫把,自前门走上讲台上叉腰站着,身侧的男生手里同样拿了一把扫把跟在他身后,两人俱是一派嚣张恶劣的模样。
李佑没出声,只安静的看着,但这无波无澜的眼神却让两人越发得寸进尺。
先前出声的男生将扫把毫不客气地往前一挥,将木质的扫帚柄直直地戳到两人面前的课桌上,练习册与课本被扫乱,尖锐的边缘划破了纸张,桌面瞬间一片狼藉。
两人被逼的向后退。
秦业一直不动声色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他皱眉,抬眼看向作乱的人。
可那人无视了秦业不耐的眼神,嘻嘻哈哈地又戳了一把课桌,“怎么,耽误大学霸学习了?”
试卷彻底被划烂,纸张摩擦咔咔作响,习题册被那扫柄推得掉落在秦业腿上,被他桌下的手不动声色的握住,手指攥紧,关节用力到发白。
可他依旧沉默着,唯有眼神泄露了他的情绪。
在死寂中,李佑放下了笔,“你到底想做什么?”
为首的男生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提出自己作乱的目的:“你们两个,替我值日。”
李佑直视他,“这是你的义务。”
男生不以为意地笑了,眉毛挑高,显出一副恶相来,“老子是来上学的,不是来干保洁的!我老子给学校交了那么多钱,凭什么要我来做这些脏活!”
往日,他都是找人替他值日,或逼迫或花钱,但今日他纯粹是看到这两个人边缘人凑在一起装模作样的学习,看不顺眼,想找茬罢了。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头顶的光将几人的影子映在夜色浓重的玻璃窗,显出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凝滞中,其中一道影子被灯光拉长了。
李佑站了起来。
他探手握住那戳向他们的扫帚柄,趁男生不备,一个用力,便将那扫把夺了过来。
“你——”
李佑手持扫把,一如方才那样,指向了那个打着耳洞嚣张跋扈的男同学,黑洞洞的瞳仁像古井般,嗓音平稳,全无胆怯,“义务劳动人人有责,如果你不愿意做可以去找老师申请,我不会替你。”
秦业微愣。
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秦业也不会。”
剩下的两个人一齐愣住了,像是真被他一霎的气势震慑住了。
说完,李佑把扫把扔向一边,转头开始收拾自己的习题册。
教室待不下去了,李佑拉着秦业一同离开,脚步匆忙,走得很快,不知是否是他刚才那番话起了作用,那找茬的两人没再吭声,直到他们走出教室。
李佑自然没注意到,他前脚刚踏出教室,一个高大身影便从后门的阴影中走出,不知站了多久。
冬日的傍晚气温下降,柔柔的风吹在面上,不冷但带出一阵滚烫的凉意。
两人在路上分开,没有再多的交流,李佑回了宿舍,秦业去了食堂。
直到一个人独处,李佑才松下一口气,用力捏了捏掌心潮湿黏腻的汗水,一呼一吸间腾起的白雾模糊了他的敛下情绪的眼睫。
方才他真的勇敢了一回,没有再任由那群人欺负。
虽然他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做得很棒。
校园里没多少人,从教学楼走到宿舍区要走不短的一段路程,路灯莹莹,在树影中投下成片又斑驳的光,少年背着书包,独自走在无人的校道上,宿舍楼的吵闹自前方传来,穿透了寂静的校园,准确无误地到达耳边。
李佑并不反感这样安静的独处。
“咔嚓——”是树枝被踩动的声响。
李佑停下脚步,若有所感地回过头。
一只橘色的胖猫自路边的花圃中一跃而出,弓着脊背看向他,猫眼在黑夜中闪着光,像两颗漂亮的琉璃弹珠。
李佑折返回来,靠近那只橘猫,试探性地蹲在它面前。
就在刚才,他临时做了个决定。
橘猫只是看了他一会,然后慢慢放松了脊背,后腿着地,懒懒地卧了下来。
一点也不怕生。
李佑探手,碰到它的耳朵。
柔软的,毛茸茸的触感,他受到蛊惑般动了动手指,揉了揉那脑壳。
因为自己的洁癖,他前世一直抗拒接近这些流浪猫狗,但现在他发现,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手下是一个温热又软糯的小生命,李佑内心奇异地泛上一点酥麻柔软来。
又摸了摸肚皮和下巴,他蹲在原地撸猫撸了十几分钟,翻遍全身也没找到吃的东西,眼看时间晚了,只好跟橘猫约定明天这个时间还在这个地方碰面。
“明天给你带好吃的,不见不散。”
李佑煞有其事地冲橘猫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开了。
校道很暗,少年的身影很快融入树影。
橘猫注视着它离开的方向,扭头舔了舔肚皮上的毛,它依旧伏在地上,懒懒地发着呆,像在等什么人。
终于,它的脑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男生低沉的嗓音压着愉悦,手指挠了挠它的下巴:
“我来晚了。”
橘猫喵呜一声,似乎表达自己的不满。
贺晁挑挑眉,手指又点了点那脑壳,才拉住易拉环,将开了口的猫罐头放在橘猫面前,看它勾着脑袋嗅了嗅,吧唧吃了起来。
橘猫舔了几口便停下了,转头看看贺晁,漂亮的猫眼在黑暗中锐利逼人,配上他傻傻的猫脸,不凶,倒显出一点呆萌来。
似乎看它吃饱了,贺晁好心情地大力揉了揉它的脑袋,吃人嘴短,橘猫乖巧地任他□□,又开始发呆。
这样的安静没维持多久,一个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贺晁腾出一只手接起,眉眼间还残存着放松的慵懒,“说。”
不知电话那端说了些什么,贺晁眼皮微眯,手上撸猫的动作一顿。
“等着。”
丢下两个字,他利落地起身,把猫罐头挪到花圃里,然后点了支烟,迈步走向了校门。
贺晁没来学校。
起初李佑发现最后一排的座位空着时,没忍住多看了几眼。那是两张方形课桌拼成的,座位的主人没来,桌面上也并未摆放任何东西,干净整洁的仿佛从未坐过人。
这让他在贺晁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自洽的矛盾感。
起码在生活方面,贺晁比起那些粗糙的青春期男生来说,确实自律又规整。
李佑只看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
只是接下来两天,最后一排的位置都安安静静,桌凳维持着原样,并未被挪动过一分一毫。
即使靠近后门公共空间,但班里的人都有意地远离了那片区域,贺晁人不在,余威犹在。
李佑每天走后门,无数次路过那个座位,长久的关注让他确认并非是自己没看到,贺晁真的没来过学校。
三天了,失踪都够立案了。
可是身边的老师和同学却都习以为常,没人去计较他的缺课,没人过问。
李佑说不清自己为何要在意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或许是因为想起那双浑浊的琥珀色瞳仁,也或许是因为生日宴上嚣张至极的挑衅……
他还未搞清楚两人前世的交集,他无法不在意。
终于,李佑无数次频繁去看后排的动作被人察觉到。
杨阳坐在李佑后排,不动声色地观察了李佑一上午,在确认他看的确实是几天未出现的贺晁时,若有所思的笑了。
下课后,杨阳去了隔壁班,两个班只隔了一道墙壁,走廊相连,下课时间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混在一起,吵闹嘈杂。
他在6班正对的的走廊护栏边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英华的教学楼不是全封闭设计,走廊护栏是栏杆与玻璃结构,高度只到人胸口,很轻松地便能倚上去,楼下正对着高大的玉兰树,走出教室,扑面草木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