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印象中的叔叔一直高大强壮,一直慈祥和蔼,对他最好最温柔,永远是最厉害的依靠。
韩烬从来没有想过,那样高大的叔叔,如今就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脸颊透漏着病态和羸瘦,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死气。
叔叔的嘴巴也是青紫色,鼻子上带了一个透明的呼吸面罩。
韩烬虽然不明白叔叔生了什么病,可是他知道爸爸离开之前也是这幅模样。
爸爸也曾这样躺在病床上,也曾嘴巴青紫,带着呼吸面罩,身上插满管子。
那时的他看到爸爸这个样子,有些害怕地趴在爸爸床边。
爸爸摸了摸他的脑袋,告诉他不要担心,很快就会好起来。
可是自己相信了,爸爸却当了大坏蛋。
不仅骗了他,而且才过了没多久,就把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扔到了这个世界上。
现在叔叔也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也要离开?
“叔叔,你,你怎么啦?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也要离开我,是不是烬烬不乖,你不想要我了?”
韩烬哭着扑到床边,伸出小手去拉男人的手指。
病床上的人听到动静,慢慢睁开眼,艰难的握了握手指,将小孩的手掌攥到了手心里。
韩烬在哭,止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每一滴都用力砸在男人的手背上。
蒋冶嚅了嚅嘴巴,呼吸面罩敷上一层白色的雾气。
他像是竭尽了全力,嗓子微微滚动,用虚弱无力的声音慢慢开口:“烬烬不哭,你一直都很乖,叔叔不会不要你。”
小孩站在他床边哭,想要趴在他怀里。
就像平时一样,眼睛稍微一红,泪珠还没来得及掉下来,蒋冶就会将他抱进怀里安慰。
但是现在却被仪器和各种管子阻挡着,韩烬只能小心翼翼拉着蒋冶的手指,连靠近都不能靠近。
“叔叔,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你不要把烬烬丢下,叔叔还没有看我长大......”
“烬烬不要哭鼻子,哭鼻子......就没人喜欢了......”
蒋冶慢慢开口,声音沙哑无力,说一句就陷入寂静,要休息很久才能说出下一句。
他浑浊的眼睛眨了眨,用缱眷又不舍的眼神看着韩烬,颤颤巍巍抬起手,温柔地拭去小孩眼角的泪珠。
“烬烬会长大的,叔叔希望你幸福,叔叔会永远看着你。”
世界仿佛按上了暂停键。
床头的心脏检测仪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屏幕上跳动的线条变成一马平川的平地。
有医护人员冲进来进行最后的抢救。
李汀兰将韩烬抱出了病房外。
陈岸芷还留在病房内。
韩烬一直在哭,哭得嗓子都哑了,胸口起伏得喘不过气,伸手想要抓病房的门把手,可最后抓到的只是陈郁青的手指。
陈郁青在身前拦着他。
蒋家的管家也留在外面。
管家告诉李汀兰,蒋冶早好几年身体就不行了。
其实从收养韩烬开始身体就不太好,总是时不时犯各种毛病。
也就是养着韩烬那几年,他的心情好了很多,情绪舒畅了很多,所以病情才稳定了几年,多活了那几年。
今天意外发病,好好站着的一个人突然就倒了下去。
韩烬在隔壁陪陈郁青练琴,管家有临时有事不在家。
来医院来的太晚,抢救不及时,到这边已经是无力回天。
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告诉他说赶紧联系家里人过来见最后一面,之后就该准备后事。
管家把电话打给了陈岸芷,所以陈岸芷和李汀兰才会带着韩烬过来。
长长的走廊里充满韩烬的哭声。
小孩哭着说叔叔不要他了,叔叔要离开他。
陈郁青抱着他,让小孩把脸埋在自己怀里,一遍遍抚摸他的后背:“烬烬,你不要哭。你不会没有人要,我要你,我不会把你丢下。”
他小小的世界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也不知道这句话的重量。
韩烬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长时间。
后来哭累了,哭到昏过去,眼皮又重又沉,耷拉上以后就什么都不再知道。
陈岸芷帮忙处理了后事。
深夜的时候一家人才坐上车回家,韩烬哭得眼睛又红又肿,浑浑噩噩陷入昏睡,被大人用外套裹着放在车上也毫不知情。
窗外的车流一闪而过,各式各样的霓虹灯光透过车玻璃,印照在后座的两个孩子身上。
空气凝重又安谧。
两个大人在前面开着车,半晌才回头看了眼昏睡的小不点,眼神中全是同情:“要不,把这孩子收养了吧?”
【作者有话说】:抚平蒋冶的意难平,之后的蒋冶活在回忆里
之后发刀子?
第二十二章 留在我身边
夜色深沉又压抑,窗外的黑暗像是张口血盆大口的野兽,能够将人吞噬,将人吃的渣都不剩。
轿车在陈家的大门口停下,韩烬被陈郁青抱进了房间,两个人睡在一起。
小孩温热的后背贴着他的身体,时不时有啜泣和沉闷的鼻音发出来,睡梦里也不踏实,分明是难过至极。
陈郁青抱紧韩烬,听到声音就摸摸小孩的后背,一遍遍安抚他:“没事的烬烬,等你睡醒就会好的,不要害怕。”
他还不算懂事,也不太能够理解一个人离开的意义。
但是他知道,烬烬以后没有大人照顾了,只有他们一家人能照顾他。
如果爸爸妈妈把烬烬收养了,那么烬烬就是自己最好的弟弟,也是自己最好的好朋友。
他会永远爱他,玩具给他玩,好吃的也全部给他,永远都会心疼烬烬,不管做什么都会让着他。
陈郁青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开始担负责任,开始意识到自己要保护弱小的人,意识到烬烬就是他除了爸爸妈妈以外最喜欢的人。
今天回来的路上,爸爸妈妈的谈话他听到了。
陈郁青希望可以收养韩烬,这样以后他们就都能够在一起。
床头的枕头已经被浸透了一大半,小孩无声的流泪,即便是在睡梦当中,眼泪也没有断过,嗓子的哽咽都没有停息过。
他才十岁而已,就已经经历了好几次被人抛弃。
爸爸说过不会离开他,说都会好起来,可是最后还是把他一个人留在了世界上。
妈妈连爱他都没有说过,走的猝不及防,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离开了。
没有人管教他,好不容易有叔叔爱他,要怎么接受再一次被人抛弃?
韩烬不理解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把他留下。
他也有乖乖听话,也有不吵不闹。
他总是很认真听大人讲话,从来不会让大人费心思管教,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要他?
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
所以每个人都讨厌他,都嫌弃他笨,嫌弃他贪吃?
韩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还太过年幼,不知道有些东西向来无法与生死抗衡。
世界上有太多不如意和意难平,是没有办法去弥补和挽留的。
陈岸芷开始商议收养韩烬的种种事项,找了律师和委托人,在带着小孩处理完蒋冶的后事,参加过蒋冶的葬礼后,就准备收养他。
可就在一切都准备就绪,就差最后签字登记的时候,有一对中年夫妇闯了上门。
“你好,请问韩烬这孩子在这里吧?”
女的叫蒋仪,男的叫周仁城。
他们见到陈岸芷便表明了来意。“我们是来收养韩烬的,他叔叔出了事,我们现在才得到消息,所以好心来收养这孩子。”
陈岸芷放下了手里的资料,戴上了金丝边眼镜,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前的夫妻。“你们是?”
“哦,蒋冶是我堂哥,我们有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您也知道,我堂哥躲在这地方安度晚年,不愿意任何人来打扰。家里的人没有几个和他有联系,所以直到现在,他去世了,我们才——”
女人叹了口气,像是不忍心说出蒋冶去世的事实。
她说着说着还啼哭了几声,挤出几滴眼泪,又用衣袖的一角擦了擦。
一旁的周仁城赶忙扶着她的肩膀,像是生怕蒋仪伤心到支撑不住。
“我们夫妻俩想着,这孩子没人养怪可怜的,所以特意从外地过来收养他。既然是我堂哥之前带着养的,现在就让我们带走吧。”
言语之间态度果断,丝毫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但是陈岸芷还是留了个心眼,思索了一下告诉他们:“实不相瞒,我本来打算收养这孩子,而且手续都快办好了。”
“那怎么行?这多麻烦您,不能影响您的生活。”
“并不会影响,这孩子很乖。”
面前的夫妻两人陷入沉默。
半晌没有动静,蒋仪和周仁城对视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自己的手背,又哭着抹起了眼泪:“陈先生,我相信我堂哥肯定想我收养这孩子!”
“堂哥真的很不容易,这些年他太苦了。感情一点都不顺,最后连结婚都没有,膝下无儿无女,这孩子他肯定是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
“他拿韩烬当自己的血脉,那这小孩就是我们蒋家的人!不管他姓什么,叫什么,都是我们蒋家的人!”
话说成这个样子,陈岸芷没有回绝的余地。
场面过于难堪,蒋仪和周仁城太过强硬,非得带韩烬走不可。
陈郁青刚巧路过书房,听到里面说起韩烬,就顺势趴在外面偷听,谁知道听到了他们要带韩烬走的消息。
陈郁青当即慌慌张张闯进来,推开门就开始哭闹:“不要,不要你们带走烬烬!爸爸,我们收养烬烬吧,烬烬也想和我们在一起!”
昨天还在说要收养烬烬,烬烬也说了不想离开他,要和他一直在一起。
怎么今天就冒出来两个人说要拆散他们?
“郁青,不许胡闹!”
陈岸芷顾不上商议韩烬的事情,上前两步,伸手把陈郁青拉到了跟前。
他一脸严肃抓住了陈郁青,止住了他哭闹的动作:“这是蒋叔叔的亲戚,韩烬的叔叔去世,肯定是要亲戚先收养的。”
“我不,烬烬不想走!为什么就得亲戚先收养,我们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们是外人。”
“我们不是!烬烬不是外人,烬烬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家人!我要烬烬,我不要他被人带走,不要和他分开!”
陈郁青不停扭动,他的两只胳膊被陈岸芷抓着,任何的挣扎在别人看来都是螳臂当车,哪怕他再不想韩烬离开也没有办法。
一旁坐着的蒋仪有些尴尬,扯了扯嘴角,艰难的露出笑容:“是令郎吧,这个年纪......其实也能理解,挺有活力。”
“不过小朋友,你放心吧,我们会好好对烬烬,会好好照顾他的。”
“而且我们也有一个孩子,已经二十岁了,算是个大哥哥。烬烬在肯定不会被欺负,大哥哥懂事,会让着他,也不会......乱哭乱闹.......”
讽刺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不动声色说陈郁青不懂事。
甚至连当初不懂事欺负韩烬的陈郁青也骂了一通。
陈郁青还是在哭,他知道自己曾经做了错事,自己曾经一直欺负烬烬。
可是他现在懂事了,不会再欺负烬烬了。
他会对小孩好的,只要小孩留在他身边。?
第二十三章 笑话
“郁青,不许没有礼貌!这都是叔叔阿姨。你怎么叫蒋叔叔的,就得怎么叫蒋阿姨!”陈岸芷厉声呵斥了陈郁青。
平时他很少这样严肃,很少在说话的时候端着长辈架子,总是愿意耐心引导陈郁青。
陈郁青犯了错也会好好教育他,现在的情形却逼得人不得不严肃起来,只能用三言两语阻止陈郁青胡闹。
“没事的陈先生,小孩子不懂事,都是这个样子。我们只要带走韩烬就好了。”蒋仪看到这样的场景,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看似很谦和的摆了摆手。
陈郁青立马红着眼嚎叫:“不许你们带走他!他是我的!”
“陈郁青,你现在就从书房出去!我跟你说几遍了?!不许胡闹,不许没有礼貌!听到没有?!”怀里的小孩还在挣扎,口口声声不要这对夫妇带走韩烬。
陈郁青只能把陈郁青抱出书房,将他锁在卧室里,才能够继续和这对夫妇商议。
“蒋女士,周先生,你们也看到了,我儿子和小烬这孩子是好朋友,两个人形影不离,很喜欢在一起玩。抚养一个小孩并不容易,如果你们觉得不嫌弃,我愿意不麻烦各位,亲手抚养他长大。”
陈岸芷虽然勒令陈郁青离开,可是到最后还是在帮他争取。
然而面前的夫妇根本就不好说话。
蒋仪哭哭啼啼,态度却至始自终坚决。
“陈先生,可以看得出来您的用心,也能看得出来令郎真的很喜欢韩烬这个孩子。但是您也理解,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每一天都是不同的样子,也不一定哪天就又开始讨厌韩烬。而且小孩子说的话,哪里有分量呢?”
这也的确是事实,小孩子说的话很难有分量。
总是做下一个决定,很快就给忘记了。
陈岸芷只能缄默,叹了口气,将手上的资料递给了面前的夫妇。
“烬烬这孩子身体不好。他叔叔对他很用心,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项。我们也算是看着长大,从四岁到现在十岁,也有六七年了。如果你们坚持要抚养他,我希望你们能够用尽心力。”
“这是自然,我们肯定不会亏待他的。”蒋仪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不少。
她拿过陈岸芷递过来的资料看了看,最后问陈岸芷:“请问陈先生,我们什么时候能带着孩子离开?”
“不妨在这里多住几天吧,你们从那么远的地方赶过来,肯定也累坏了。我会让人安排你们的住处,等先和小烬这孩子相处几天,之后办完手续再离开吧。”
蒋仪和周仁城对视两眼,脸上闪过晦涩。
但是只是一瞬,转眼就已消失不见。“好的,陈先生,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您了。”
他们在这里留了下来。
韩烬得知自己要被人带走的消息,害怕的躲在房间里。
即便是从房间里出来,也会藏在陈郁青身后。
陈岸芷邀请蒋仪和周仁城来家里吃饭。
所有人坐在一起,大人们去喊韩烬出来。
蒋仪和周仁城坐在凳子上等韩烬。
可是当卧室的房门打开的时候,入目所见的只有陈郁青的身影。
陈郁青往前走了几步,身侧时不时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众人这才意识到小孩躲在陈郁青的身后,陈郁青正用单薄的身躯护着韩烬。
“烬烬,我们是你叔叔的亲人,是来带你走的。”蒋仪率先开口。
躲在陈郁青身后的小孩缩了缩脑袋,似乎是有点怕生,半晌才探出乌溜溜的眼睛,用打量的目光观察了一下面前的陌生夫妇。
他习惯了乖乖听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给大人们添麻烦。
所以当蒋仪叫他过去时,韩烬虽然有些害怕,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迈着小碎步走了过去。
“怎么还眼生呢烬烬?以后就要跟我们一起生活了,你得早点习惯才行。”
面前的小孩眨了眨眼睛,茫然的摇摇头。
其实他不想离开,也不想跟面前的夫妻一起生活。
尽管他们语气都很和善,可是自己总是很害怕,不敢和他们的眼睛对视。
曾经叔叔也是这样来带自己走的。
那个时候自己一点都不害怕叔叔,只觉得叔叔好高大,肩膀很厚实,叔叔的怀抱也很温暖。
韩烬很喜欢和叔叔对视,也很喜欢叔叔抱他。
包括第一次遇到郁青哥哥,第一次见到陈叔叔和李叔叔,韩烬都只是害羞,没有过害怕和慌张,反而很喜欢和他们相处。
现在第一次从内心升起恐惧,韩烬只坚持了一小会儿,陈郁青就把他拉进了房间里。
“烬烬,我知道你不想和他们离开,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陈郁青察觉到小孩的恐惧,侧身将韩烬抱进了怀里。
怀里的小孩儿吸了吸鼻子,带着点要哭的湿意,鼻音沉闷又细软:“我,我不想离开郁青哥哥,我想和郁青哥哥在一起.......叔叔,我想叔叔了,我好害怕新出现的叔叔阿姨......”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保护你的!我把我们两个人的手绑在一起,让他们没办法把你带走!”
陈郁青告诉韩烬,他一直在学习雕刻樟木,也有学习缝纫技术,就是为了复刻出一个和苏初羽送的一模一样的布袋木偶。
甚至他还想要雕刻一个像萨摩耶的小狗木偶,就像糖果一样。
无论什么时候,韩烬只要看到小狗木雕,就都会想起糖果,想起他们和糖果一起经历的快乐时光。
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完成,都还差个收尾。
本来不打算告诉韩烬,打算等完全完成,在韩烬生日之时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给他一个惊喜。
可是现在小孩太难过了,陈郁青看着韩烬总觉得心疼,于是一口气全抖了出来。
“烬烬,你不要不开心!我会送你一模一样的布袋木偶,也会送你世界上最好的小狗木雕,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陈郁青打开了抽屉,从中翻出自己过生日时,生日蛋糕礼盒上的丝带,将两个人的手腕捆在了一起。
小孩趴在他怀里,看到两个人绑在一起的手,哭着哭着就笑起来,眼泪都流进了嘴巴里。
“其实我也有给郁青哥哥准备礼物的。”
“叔叔说让我送有意义的东西。之前我送给小雨一百只彩色的小船,别人都说有了这一百只小船,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所以我也给郁青哥哥叠了一百只小船,还有一百颗星星。不过星星还没叠好。等这一百个完成以后,我也一定会和郁青哥哥在一起。”
“郁青哥哥可不可以答应我的求婚?这样就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了。”
陈郁青自以为天衣无缝,自以为有了那个丝带,就不会有人带走烬烬。
可是他一个小孩子,怎么能理解成人世界的残忍?
手上的丝带被大人用剪刀剪断,睡在身旁的小孩被蒋仪在深夜抱走。
陈郁青半夜惊醒,看着楼下汽车越来越远。
他光着脚丫冲下楼,边哭边追车,妄图追上汽车,将全世界最喜欢的烬烬留下。
可是血肉之躯向来无法与机械的驱力抗衡。他和韩烬的情意,在蒋仪和周仁城看来不过一场笑话。?
韩烬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在汽车上,面前是这几天刚刚见过的叔叔阿姨。
他们开着汽车,不作一声地驶往黑暗中。
韩烬听到熟悉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那是他的郁青哥哥,平日里嗓音清澈又动听,现在却哭着喊着,用沙哑的嗓音喊他。
韩烬挣脱毛毯爬起来,就着后车玻璃往身后看去。
他的郁青哥哥跟在车后面跑,光着脚丫子,不知道是情急之下没有穿鞋,还是跑的太狠跑丢了鞋子。
“郁青哥哥,我要郁青哥哥!”
韩烬哭着拍打车玻璃,试图回应陈郁青。
他抬起手,看到手腕上的丝带被从中间剪断,一半还在手腕上系着。
整齐利落的断痕在提醒他,自己和郁青哥哥的绳子是被人活活剪开的。
“我不走,我要郁青哥哥。我要和哥哥在一起,叔叔阿姨,我不想跟你们走。我想要留下,你们把我送回去好不好?”
韩烬一个人坐在后座上。
前驾驶座和副驾驶坐的两个大人根本就不理他,韩烬只能拍打车窗,试图拉开车门下去。
但是轿车早就被上了儿童安全锁,他打不开,根本没有下来的可能。
韩烬伸出手掌去拉蒋仪的手指,试图哀求面前的阿姨停下汽车,让他回去看看郁青哥哥。
跑了这么长的一段路程,哥哥的脚肯定都磨破了。
然而蒋仪不耐烦的甩开了他的手指。回头看他时的目光凌厉又凶狠,哪里还有和蔼温顺的模样。
“吵什么吵,坐回去!大半夜的吵吵闹闹,也不嫌吵的人耳膜疼。今天就跟我我们走。”
韩烬被重重甩开,后脑勺磕到了座椅上。
他圆圆的眼睛立马就浸满了泪水,眼眶红的像兔子一样,身体也不受控制的发抖。“阿姨,我,我不吵了。我乖乖的,可不可以叫叔叔停车?”
他在哀求面前的女人,用一个小孩子稚嫩的语气,小心翼翼请求对方停下汽车。
之前这种行为都是有用的。
无论是对自己的叔叔,还是对陈叔叔、李叔叔,他们都会认真聆听。
即便自己只是一个小孩子,叔叔都会认真对待他和郁青哥哥。
但是之前看起来还慈悲为怀的女人,直接拒绝了他的请求。“不行,要跟我们走。今天这车如果停下了,你肯定就不和我们走了。”
窗外的景物一闪而过。
韩烬不知道走了多远,只过了一小会,窗外的道路就都不再熟悉。
他们已经驶上了高速,汽车在夜间飞奔起来。
韩烬一直在哭。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去哪里,也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蒋仪没有理会他。
正在开车的周仁城似乎被吵的有些焦躁,对蒋仪说了一声:“这孩子怎么一直在哭?你去管一下。”
蒋仪的脸上立马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有什么可管的?他哭就哭呗。哪个离开家的小孩子不哭?”
“但是我在开车,他吵的我脑壳疼。”
蒋仪这才瞥了眼韩烬,语气中满是恐吓。“别哭了,再哭就半路把你丢下去。外面那么黑,高速公路挨着山道,外面可是有狼,再哭就把你扔出去喂狼。”
这样的威胁确实有用,后座的小孩立马减小了声音。
只是刚刚哭狠了,现在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气,整个车厢里弥漫着小孩儿微弱的哭声,以及重重的喘息声。
韩烬不明白,之前见到的阿姨看起来还算和蔼。
她还要求自己跟她回家呢。
还说家里有一个大哥哥,他们都很有耐心,会对他好的,现在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叔叔,我要叔叔——”
韩烬一直在抹眼泪,他的小脑袋瓜想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只知道如果叔叔在,一定会保护他,一定不会对他说这种话,不会让他受伤。
蒋仪和周仁城在陈家看上去还是非常和睦的夫妻。
然而到了这一刻,他们才撕破了脸皮,卸下了一层层伪装,当着韩烬的面儿,连演都不再演。
“还叔叔呢,你叔叔都死了,你不知道吗?”
蒋仪有些刻薄。
蒋冶的确是他的堂兄。
这一刻说起蒋冶的死亡,她没有再拿袖子抹泪,而是面无表情,像是在说一件很无所谓的事情。
“谁知道蒋冶好端端的,为了感情发什么疯?要不是当初为了你母亲,你叔叔能和你父亲闹僵吗?”
“他们两个小时候可是好朋友,结果后来你爸爸爱上你妈妈,你叔叔也爱他。还搞个什么终身未娶,像是很纯情一样。最后不还是个笑话吗?”
“他自己作践自己,自己不拿自己当回事儿,还替别人养着孩子。”
“我看呀!指不定你就是哪个小野种。不一定是你爸的崽,也不一定是你叔叔的崽。鬼知道是哪个人的?”
爸爸和叔叔的形象在自己心里一直都很高大。
爸爸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叔叔也是全世界最好的叔叔。
韩烬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跟他说,所以难以置信,固执的想要维护爸爸和叔叔的尊严。
“不许你这样说!我肯定是我爸爸的孩子,我爸爸对我最好了,叔叔也是我最好的叔叔。”
蒋仪嗤笑一声。“不信啊,你就去问问你叔叔。啊,也不对,你叔叔人已经没了。不然你觉得他凭什么养你?凭什么对你好呢?为了一个别人的孩子,尽心尽意这么些年,甚至连遗产都全部留给你,我很难相信你不是他的崽。”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你不许胡说!”小孩儿的世界观崩盘了。
他的所有观念,所有思想,在听到女人这样说时开始分崩离析。
韩烬只有十岁。
其实他听不太懂,不明白女人说的那些恩恩怨怨,不明白女人说的那些与妈妈有什么关系?
他只知道女人说他是野种,说自己的爸爸可能不是爸爸,说自己有可能是叔叔的孩子。
叔叔对自己好都是有原因的,叔叔并不是一个好人,他和妈妈勾搭在了一起。
“行了行了,别说了。不管是不是,人都死了,也没个对证了。”一旁的周仁城打断了蒋仪的话语。
蒋仪并不管韩烬的崩溃。
她扭过头和周仁城说话,语气有些凶狠。“我蒋家以前家大业大。我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这个东西?结果生个儿子,还嗜赌如命,一下子输了那么多钱,还借了高利贷。”
“我那堂哥也是够可以。明明自己有那么多钱,一分都不愿意留给蒋家,全部都给这小孩儿留着。要不是走投无路,要不是提前打听到消息,咱们会有这个机会吗?”
“蒋冶的遗嘱里居然有那么私密的条款。收养韩烬的人可以得到一大笔遗产,剩下的就是按年限,十八岁之前韩烬的每一次生日,抚养他的人都会得到二十万。”
“等到他十八岁生日,抚养人就会获得剩下的全部财产,难怪那个姓陈的要和我抢。”?
第二十五章 忘了而已
“差一点咱们可就什么也得不到了。要是再晚来一步,姓陈的直接把收养手续办好,那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你儿子就等着被高利贷打断腿,等着赌博,把你我的性命都输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