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烬,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要给你擦一擦,只是担心你淋了冷水伤身体。我拿着毛巾呢,隔着毛巾,不会碰到你!真的不是要故意碰你,真的不是......”
医生从外面跑进来,一帮人强行按着韩烬,强行为他检查状况。
直到很久以后,陈郁青哄好了他和韩烬的孩子,等检查结果已经等的惶恐不安。
医生才从韩烬身旁离开,一脸严肃告诉他:“陈先生,现在有个问题要告诉您。韩先生他,他听不到了。”
“什,什么?”
仿佛晴天霹雳,陈郁青双腿发软,慢慢站起身,整个人摇摇欲坠。
医生立马伸出手,生怕面前的alpha支撑不住倒下。“您先别紧张,是发烧引起的中耳炎。韩先生的伤口撕裂感染了,身体有炎症,耳朵也发炎了,所以暂时听不到。”
陈郁青想到了刚才的状况。
无论怎么解释,无论怎么安慰,韩烬都不会顺从他,都不会安静下来。
原来是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原来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道歉和安慰。
陈郁青狠狠揉了揉眉心。
他想要向韩烬道歉,告诉他自己真的很爱他。
这一步颠簸流离,beta的勇敢和认真终于被自己看到,少时的诚挚和深爱自己也慢慢理解。
陈郁青真的没有不尊重韩烬,没有不拿他当人来看。
那些过分的占有和强制,其实早就是欲望驱使下的冲动,早就是嫉妒不满下的索求。
却又因为不想受制于人,因为内心的煎熬和痛苦,选择了嘴硬不认,对韩烬恶语相向。
陈郁青亲眼见证了韩烬生产过程。
他怕到了极致。
即便是自己中枪,也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想要亲吻韩烬的额头,告诉韩烬辛苦了,为陈家新添了一个小生命,自己也很爱他们的宝宝。
他已经组织好了语言,已经想好了怎么描述一家三口的将来。
好不容易都结束了,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不会再有外人的干扰,也不会再有任何阻碍出现在眼前。
自己只要软磨硬泡,只要对韩烬足够温柔,韩烬早晚一定会被他打动,一定会为了孩子,慢慢接受身边自己的存在。
可是,眼下的问题已经不是自己说些什么,也不是韩烬听到了愿不愿意相信。
而是韩烬能不能够听到。
“医生,还,还什么办法吗?烬烬以后还能不能听到?!”陈郁青头疼欲裂,里面一根筋抽拉似的疼。
医生点点头:“大概率是可以的,但是听力会不会受损,这倒是不能保证,后期要看恢复的状况。”
“......”
“对了,还有一件事陈先生。”
医生看了眼尚在襁褓的小婴儿,叹了口气再次开口:“陈先生,韩先生毕竟受了刺激,有点抑郁的倾向,产后更加容易抑郁。”
“所以我建议,把孩子和韩先生暂时分开。毕竟他的情绪不稳定,可能会攻击身边的人或事物。”
“这次烧掉了木偶和木雕,下次就不一定会烧什么了。保险起见,还是把韩先生和孩子分开吧。”
医生从陈郁青身边离开。
陈郁青失神落魄站在原地。
他把孩子抱出来,呆呆地坐在韩烬的病房门口,浓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自己真的赢了吗?
杜劭说过,他们当中,一定有一个人穷途末路,这个人,绝对不会是杜劭,杜劭绝对不会是输家。
可是最后赢的人是陈郁青,陈郁青却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如果没有杜劭让他,如果那把枪不是空枪,自己根本就救不了韩烬,反杀不了杜劭。
杜劭从头到尾只伤害了蒋仪夫妇。
唐姨没有被撞死。
唐姨被撞后不久就醒来了,只是小腿骨折,身上还有一些轻微的皮外伤。
杜劭也不是真心想杀钟既遇的。
他只是想要韩烬看到自己的选择,想要韩烬跟他走。另外,防止韩烬出现意外。
钟既遇是搞产科的,他还是韩烬的主治医生,他可以照顾韩烬。
在发现自己送来了只是一个像钟既遇的手下时,杜劭也没有杀掉对方,只是把人绑起来塞到船舱,接着放出假枪,让他们误以为他动手了。
杜劭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一切。
甚至在给韩烬注射的药剂里,在发给自己的视频里。
杜劭让所有人,包括自己和韩烬在内,都误解了杜劭的意图,都觉得杜劭恶毒狠辣。
但是上船的时候,陈郁青捡到了杜劭给韩烬打针的药剂瓶。
他拿给乔世哲看。
乔世哲告诉他,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会让人上瘾的药。就是普通的保胎针,加了一点镇静效果而已。
杜劭迎着所有人的误解,用自己的性命和牺牲,换来一场清除和洗白。
从此以后尘埃落定,韩烬永远都会思考,杜劭为什么要为他作出这一切。也不知道,杜劭究竟是否真心爱他。
如果爱,是从初次见面,还是在后来的相处中?如果不爱,又为何要作出这一切,换来一场刻骨铭心的伤痛?
杜劭真的用自己的方法,做到了让韩烬无法忘怀,他已经赢了。
陈郁青抱着孩子恸哭。
眼泪一滴滴顺着脸颊滑下,又滴到裹着宝宝的棉质被单里,彻底的消失不见。
陈家的人大老远从国内赶过来,把陈郁青和韩烬接回了陈家,也把刚刚出生的小宝宝带了回去。
家里的老人对新出生的小宝宝格外喜欢。
陈岸芷和李汀兰都想把孩子抱起来看看。
但是孩子太小了,才刚刚出生没几天。
小孩子骨头软,他们也不舍的抱多了,怕不小心伤到宝宝。
韩烬在医院住了几天,后来就转到了家里照顾。
他一直断断续续低烧,精神气不见得好,蔫蔫巴巴垂着脑袋,脸上很少有多余的表情。
陈郁青不得不把唐姨请过来,请求唐姨下次照顾韩烬,帮忙疏解一些韩烬的心理状况。
韩烬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生产条件的恶劣,以及刚生产后就淋了冷水,伤到了他的元气,让他觉得浑身上下发冷。
无论盖多少被子,身上始终是凉的,始终感受不到温暖。
从这里的房间可以听到盛夏的蝉鸣。
外面刚刚种下的桃树光秃秃的,根部的泥土还是刚翻新的红色泥土。
他不知道为什么陈郁青不给他看孩子。
自己能够走动,唐姨也能够过来。所有的房间自己都可以进,可是就是进不去小宝宝的房间。
韩烬慢慢才从佣人那里获得零碎的讯息。
知道陈郁青特意种了桃树,知道陈郁青找到了那九十九颗星星,他还要雕刻木偶和木雕。
在自己昏迷的时候,陈郁青就是把木偶和木雕放在了宝宝能看到的柜子上,小家伙很喜欢,所以才不哭了。
韩烬有些晃神。
原来是自己毁掉了小家伙喜欢的东西,自己做错了事情,所以才不给他看孩子。
心口憋闷不安,韩烬烧了一壶开水,将开水倒在了两棵桃树根部的泥土上。
他的耳朵听不见,只有戴着助听器才能稍微好一点。
韩烬又一次在深夜醒来,隐约感知到了细碎的嘈杂声。
他戴上助听器,慢慢挪动步伐,顺着声音到了小宝宝所在的房间,小心翼翼拧动门把手,结果真的打开了房门。
小家伙被一个人扔在婴儿床上,不知道怎么了嗷嗷大哭。
韩烬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小声问他:“你哭什么啊?我都不喜欢布袋木偶和小狗木雕了,你怎么还这么喜欢?”
小家伙一扭头含住了他的手指,没有牙齿的嘴巴吧唧吧唧吸吮着,泪眼昏花的小脸一下子舒展开来。
模样顺眼不少,韩烬把孩子抱了起来。
陈郁青刚刚听到哭声,知道孩子饿了,着急忙慌跑去冲奶。
过来的时候看到孩子的房门大开,心底有一瞬间的恐慌。
可是再往前走上两步,就看到瘦弱单薄的beta站在婴儿床旁。
台灯的昏暗光芒照在身上,beta耳朵上还挂着助听器,此刻掀开了衣服,露出羸瘦的胸膛抱着宝宝喂奶。
眼前的场景让陈郁青彻底愣住。
突然就转身跑出房间去,颤抖着手捂着仰起的脸,在深沉的悲恸中,欲哭无泪咒骂自己:“陈郁青,你有什么资格去质疑韩烬?!你有什么资格去觉得,他会伤害宝宝?!”?
杜劭死之前给韩烬戴了一枚戒指。
陈郁青在带着乔世哲去救韩烬,握着韩烬的手指安慰时,就已经看到了。
那枚戒指是白银材质,有精细镌刻的花纹,表面光泽润亮,在阳光的照耀下会闪闪发光。
即便现在婴儿房里很昏暗,只开着昏暗的台灯,戒指的表面还是可以折射出的微弱的光芒。
它的存在不容人忽视。
陈郁青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孩子的奶瓶,压抑的咬紧牙关,静静听着韩烬哄孩子的声音。
小家伙已经不哭了,被韩烬抱在怀里,大力的吸吮喝奶,时而哼哼唧唧呜咽。
韩烬抱着孩子,用手掌轻拍孩子的后背。
大概是第一次喂奶有些疼,韩烬痛得闷哼,鼻音的呼吸有些沉重,后背和胸膛都绷紧弓起,瘦骨嶙峋的身体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后来慢慢的习惯了,没有那么痛以后,婴儿房里就只剩下抱着孩子轻轻拍打的声音。
陈郁青像是贪婪又龌龊的小偷,在黑暗中偷看韩烬喂奶,偷看韩烬中指上的戒指。
他想韩烬应该是做了很多准备。
在孩子出生前,就已经学习了很多,所以现在才会熟悉哄孩子的流程。
beta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连自己都自顾不暇。
可是,他对孩子却是用足了真心,一心一意期待孩子的出生,不会对孩子不好。
自己居然会质疑他的动机,自己有什么资格?
陈郁青深捱一口气,静默的站在门口,用手掌捂着扬起的脸颊,将泪水和哭声全部泯灭在嗓间。
他摸到了口袋里的丝绒盒子。
颤抖的手从口袋里伸出,在昏暗灯光下,打开那枚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枚精致漂亮的戒指。
所有人都不知道,陈郁青其实也为韩烬准备好了戒指。
乔世哲说过他:“你往韩烬肚子里灌东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怀孕的时候有多辛苦,生产的时候有多不容易?为什么不能对他再宽容些,对他再好一些?”
唐姨也说过他:“小烬四岁就跟着先生了,到现在二十七岁。先生三十岁,一直都比小烬大三岁。先生是小烬的郁青哥哥,怎么就不能让一让小烬?”
陈郁青开始思考韩烬的诉求,慢慢的开始揣摩韩烬的心理,开始试着换位思考。
盒子里的戒指是在锁着韩烬,逼的韩烬自杀之前就买好的。
他总想着,等熬过了最艰难那段时光,等赢过了杜劭,周围不会再有任何阻碍后,就郑重的为韩烬补上一场婚礼,为他送上一枚戒指。
他要昭告天下,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吻韩烬。
告诉曾经都看不起韩烬的alpha朋友,这是他的爱人,beta从头到位都是他最喜欢的人。
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尊重韩烬。
希望所有人明白,韩烬其实是一个性格很好很温顺的人,他一点都不嚣张跋扈,过去的那些只是谣言而已。
但是后来韩烬不愿意再见他,抗拒一切出自他手的东西。
那枚戒指没能送出去。
于是就永远晚在了杜劭后面。
陈郁青想要取掉韩烬手上属于杜劭的戒指,但是beta昏迷刚醒时,就疯狂的寻找那枚戒指。
陈郁青不忍看韩烬痛苦,担心韩烬受伤,默默的又把戒指放了回去。
窗外的夜幕深沉,浅薄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板上铺上一层白纱。
韩烬抱着孩子喂奶,在小家伙睡着以后,才慢慢拖动脚步,从婴儿房里走了出来。
生产时撕裂的伤口还会隐隐作痛,但是只要动作的幅度没有那么大,就不会出现问题。
韩烬回到房间里,闭眼就是杜劭被子弹穿过胸膛的画面。
梦里光怪陆离,脑子里充斥的是陈郁青和乔世哲大喊大叫的声音。
两个alpha一句接一句的喊叫,叫他的名字,还说一些咕咕哝哝,让人听不太懂的话语。
韩烬想到杜劭,心脏难过到无法呼吸。
杜劭喊疼的时候,有自己那么疼吗?子弹穿过胸口,是不是很痛很煎熬?
他那句不舍后面又是什么?
是不舍的死,但是因为太疼了,所以不得不盼望死,想要早一点结束痛苦吗?
汹涌的海浪扑打在甲板上,头顶是飞溅的浪花和展翅盘旋的海鸟。眼前是浑身鲜血淋漓,哭着流泪喊疼的杜劭。
韩烬猛得从睡梦中惊醒,溺水般大口大口喘息。心脏快要冲出胸膛,衣服也被冷汗浸湿。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黑暗中站在阴影里的男人。
陈郁青躲避不及,听到了韩烬睡梦中的哽咽和喉咙摩挲声。
韩烬的手指都握成了拳头,指甲紧紧扣着身下的床单。
beta在梦里也不安生,做了噩梦,难受的辗转反侧。
陈郁青怕韩烬出现意外,看到韩烬呼吸沉闷,时常喘不过气,于是一直默默守在这里,轻声叫了几声“烬烬”。
韩烬一直没有醒,浑浑噩噩的昏睡。
现在终于清醒,一眼看到的就是躲在暗处的陈郁青。
陈郁青想要跑开,脚步不知怎的根本不听使唤。
他呆愣在原地,半晌才终于开口,打破了周围环境的死寂:“我听到,你在哭......”
听到哭声,所以才进来的,不是故意要来打扰。
陈郁青无限卑微,尽力为自己辩解,想要beta原谅他,想要beta不要和他计较。
他告诉韩烬:“烬烬,我很担心你。我不是故意在这里的,我只是很喜欢你,我怕你出事。”
“我想给你看我们的宝宝,不,你已经看过他了是不是?他很乖很喜人,身上白白软软的,脸上有一层细细的绒毛,像是一颗圆滚滚的桃子。”
“宝宝很像你,也幸好像你!我太黑了,宝宝像我一定不好看,一定还得像你才——”
陈郁青急切的告诉韩烬宝宝的状况。
床上的beta忽然做了个侧身的动作。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陈郁青看到beta伸着手臂在床头摸索。
陈郁青有些恍惚,猝然之间就意识到,韩烬是在找助听器。
刚刚他的耳朵上什么都没有戴,所以什么都听不到。
“烬烬......”陈郁青双腿发软,差一点对着韩烬跪下。
但是坐在床上的beta已经在他前一步开口,带来的冲击让陈郁青连跪都不敢跪。
“陈郁青——”
他听到beta叫他。
陈郁青嗫了嗫唇瓣,想要回答,又看到beta慢慢开口。
因为耳朵听不到,所以韩烬的发音有些奇怪,说话时瘦弱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我们,我们真的不能离婚吗?”
“烬烬......”
陈郁青不敢争论。
韩烬似乎是觉得不该争论,也不想争论,所以他也没有继续追问陈郁青。
而是慢慢躺下,为了能够偷偷去看小宝宝,为了不吵到小宝宝,而忍着没有嘶叫。
加上这一次,韩烬已经向陈郁青提了十二次离婚了。
陈郁青不会同意,韩烬也没有办法单方面解除婚姻关系。
法`律不允许怀孕的beta离婚,也不允许孩子还在哺乳期就提离婚。
他们的孩子才刚刚出生,牙齿都还没长,爬都不会爬,只会一个人乖乖躺着。饿了痒了痛了都只会哭,也不会表达。
当父母的,要怎么把他丢下?
陈郁青从房间里离开。
韩烬躺在床上,半晌摘下了中指的戒指,将它郑重戴到了无名指上。
盛夏的夜晚很安静。
韩烬用唇瓣靠近戒指,压抑着嗓音自言自语:“我戴到无名指上,你是不是要兑现承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他闭上了眼睛,梦里干净清落,再也没有出现过杜劭的身影。
陈郁青不再限制韩烬看孩子。
韩烬可以随时抱小家伙,有时候是喂奶,有时候只是抱着他看看。
之前经历了太多折腾,小时候又生过大病,现在生完孩子后,身上的各种基础毛病都泛了上来。
韩烬不得不遭受大大小小各种手术,身体总不见得好。
唐姨一直用心给他做好吃的,各种食物投喂进去,才总算给beta身上喂出点薄肉。
但是每次一手术,身上的那点肉都要消耗殆尽。
韩烬的二十八岁生日刚刚过去,最后一次手术也即将来临。
乔世哲表示,只要这次手术以后,韩烬就不需要再动手术了,他就可以彻底解放。
但是与之相对的,这场手术风险也大。
别人做或许只有四五成把握,钟既遇来做,可以提到九成。
陈郁青还没来得及问钟既遇,钟既遇在乔世哲那里得知消息,自己就率先赶了过来。
他沉着声音问韩烬:“这场手术,你愿不愿意我来做?我可以提高存活率,至少九成。我绝对没有私心,绝对会尽心竭力,你愿不愿意让我来?”
omega饱含愧疚。
他之前拒绝了陈郁青的请求,所以一直心里过意不去。
他愧对韩烬,可是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他还有丈夫和家庭,那个时候,是真的没有办法送死。
钟既遇只想弥补,绝对会发挥医生的水准,绝对没有任何私心。
但是beta一反常态。
没有瑟缩害怕,没有惶恐点头。
而是温顺的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认可他的请求。
钟既遇格外受挫,“韩烬,你还是不原谅我是不是?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但是我没有办法,我也有丈夫,我也有孩子。”
他想求得韩烬原谅,拉着韩烬的手指。
韩烬慢慢把手抽了出来:“既遇哥,我是真的没有怪过你,从来没有。”
钟既遇不明白,如果没有怪罪,韩烬为什么不同意,为什么不想要自己来。
他还是和陈郁青私下做了协议,等到时候动手术自己来操刀。韩烬躺在手术台上,到时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唐姨骨折的小腿已经康复,但是走路还不太利索,不能过度行走,不能提过重的东西。
唐姨到底多活了几十年,在生活处事和照顾孩子方面都很有经验。
韩烬看着唐姨收拾小宝宝,站在一旁问她:“唐姨,宝宝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会强壮,没有那么脆弱?”
唐姨心有所感,停下了给宝宝穿衣服的动作,抬头看了眼韩烬:“小烬,你,你别告诉我你要走,别告诉我你不想活了——”
别告诉她他不想活了。
就算宝宝长大,他也需要韩烬的陪伴啊。
韩烬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唐姨眼眶倏地就红了。
她抱起了宝宝,拉起孩子的小手掌牵着韩烬。“宝宝需要你,唐姨也好不容易看着你长大了不是?唐姨也要看着宝宝长大。但是唐姨最爱的还是你,不能接受看不到你的生活。”
韩烬眼睛也微微发红。
他接过孩子抱着,像是忽然长大了,忽然就懂事了,终于理清楚了一切。
抱着宝宝向唐姨轻轻鞠躬:“唐姨,这么多年,谢谢你的照顾,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长辈。”
“但是我决定去找我爸爸了,等回来,我就动最后一次手术。”
“你帮我照顾宝宝好不好?”?
第八十二章
“小烬,你是不是还是不肯原谅先生?你是不是还是觉得,手术会失败,自己会活不了?”
唐姨眼睛通红,看着韩烬怀里的孩子,不舍的伸出了手,摸了摸孩子的脸颊。
小家伙的小脸肉嘟嘟的,脸颊两边都是奶膘。
平时从来不怕人,谁抱都不哭,乌溜溜的眼睛总会好奇的打量周围。
但是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氛围的不对劲,意识到爸爸不要他了,于是开始嚎啕大哭。
韩烬怎么哄怎么拍打都不行。
唐姨伸出手,想要把小家伙接过来安慰。
偏偏孩子抱着韩烬的脖子不放,两只小手扣在一起,不肯让唐姨抱他。
“小烬,宝宝这突然——”
“算了唐姨,还是我来吧。”
韩烬叹了口气,抱紧了怀里的小家伙,一边轻哄一边拍打孩子的后背。
他红着眼眶看着怀里的小家伙,轻声附到孩子的耳边:“别哭了宝宝,爸爸不走,宝宝是最乖的,爸爸舍不得你。爸爸只是有很多......理解不了的事情,想不明白,所以无法释然,放不下......”
孩子毛茸茸的脑袋抵着他,大概是哭的狠了,打了几个哭嗝后就往外吐奶。
韩烬给孩子顺了顺气。
唐姨接过孩子帮忙,给怀里的小家伙重新收拾衣服,重新收拾裹在身上的被单。
“小烬,你看看宝宝,他舍不得你,你不能不要他啊!就算恨先生,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怎么就不能接受钟既遇来动手术?至少,等你完全康复再和先生算账,你才二十八岁,后面的路还长。”
韩烬看着哭哭唧唧的小宝宝,各种情绪在心头萦绕,喉咙里有些发苦,“唐姨,我不恨了,其实我,我真的早就不恨他了。”
“那为什么不接受钟既遇动手术?既然不恨了,那你是单纯的不想活了吗?”
“我没有唐姨,我只是过意不去,只是有很多事情,想也想不明白。”
“什么事情想不明白?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告诉唐姨,让唐姨帮你想!”
面前的妇人已经有些着急。
韩烬摇摇头,卑微的低下了头。
他少有自己做出选择的机会。
如今拒绝了沟通和理解,独自一人走向毁灭。“不行的唐姨,没有人能帮我......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没有人能帮我,把事情想清楚......”
韩烬独自一人出国,将孩子留给了唐姨照顾。
陈郁青想要送送他,他不肯让送。
陈郁青说派人去送,韩烬还是拒绝。
无奈之下陈郁青选择了一路相伴。
就默默的跟在韩烬身后,一路悄无声息,不曾上前打扰,不曾让韩烬知道他的存在。
直到韩烬安全抵达了目的地,陈郁青才悄然隐退。
时隔二十五年,三岁时最后一次见父亲。如今二十八岁,韩烬终于再次见到了父亲。
清瘦干净的老人躺在摇椅上。脚旁的地板上,趴着一只胖墩墩,吃得油光发亮的大橘猫。
一老一猫就懒洋洋的窝在那里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为他们铺上一层金黄色的绒被。
老人脸上有皱巴巴的细纹。
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却也难以掩盖年轻时模样的清隽。
岁月从不败美人。
韩烬和他的模样有几分相似,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漂亮。
韩烬向前两步。
他捂住了胸口,可是依然难掩心跳的冲击感。像是一汪死水里被丢进一枚石子,于是水边掀起阵阵波澜,无风起浪。
只差一点点,只差几步就可以见到爸爸。
可以出现在老人面前,问问他,这些年到底有没有想过自己,有没有想过回来看看。
当时,又是为什么不要他?为什么要把他抛弃?
韩烬已经抬起了脚步,嚅了嚅唇瓣。
极力的思考纠结,不知道究竟该叫对方爸爸,还是该叫对方妈妈。
毕竟这是他的父亲,却也是亲自孕育了他的母亲。
韩烬的心脏狂跳不止,剧烈的跳动像是要冲出胸膛,跳出嗓子眼,跳出身体的桎梏。
他终于想通了,终于不再纠结。
只要到了就好,只要迈出第一步,告诉老人:“我是你的孩子,我用了二十五年,终于找到你了。”
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定夺,都可以慢慢商量。
可就在这时,老人身后的房门被从里面打开。
另一位老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那位老人身材更加高大,看着年龄也要更大一些。鼻梁上戴了一只金丝边眼镜,瞧上去斯文又儒雅,很有学者风范。
新出现的老人附在父亲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接着父亲就笑盈盈起身,被那位老人拉着进了房间。
眼前的房门被彻底关上。
韩烬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两人十指相扣,忽然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
他红着眼睛跪坐在地,全身的力气慢慢失脱。
夜幕逐渐来临,周围的温度下降到了冰点。凌冽的冷意顺着地面钻到骨头缝里,从脚底到头顶都是刺骨的寒意。
韩烬头晕脑胀。
天空飘起了雪花,他的肩膀和头顶被雪花浸湿,积攒了厚厚一层白雪。
韩烬最后还是迈着慢吞吞的步伐,一瘸一拐走上前,伸出被冻僵的手指,敲响了面前紧闭的房门。
“您好,您找谁?有什么事吗?”
“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内部打开。
开门的人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那位陌生老人。
韩烬知道,爸爸当年就是和他在一起,才抛弃了自己的另一个爸爸,才不要他了。
他小心翼翼开口,像个躲躲藏藏的?鼠,不敢打扰对方的幸福。“你好,卓,卓阳在这里吗?”
那是他爸爸的名字。
对方神色一愣,身后随即传来趿趿拉拉的脚步声。
房门被打开,卓阳彻底出现在视线当中。
“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看着韩烬。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只是最平白无奇的三个字而已。韩烬忽然的,止不住泪如雨下。
他再也支撑不住。
双腿被风雪浸湿,从里到外都在刺痛,脚趾冻僵站都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