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不愧是个老外吗,对这些诡异的东西免疫力可真高啊。
但他隐约觉得凯里刚刚那一脚踩下去的声音不太对,竹条和纸糊做的纸扎被踩瘪时,会是那种声音吗?
他不由转移手电筒再次照了照那个被踩瘪的纸扎牛,突然发现了什么。
“等等,凯里你别……”
凯里一脚把那纸扎牛踹飞了,闻言回头问道:“又怎么了?”
邱发的脸僵住了,他的手电筒忠实地反应出他的视线方向,直直地照着凯里刚刚踩纸扎牛的脚。
凯里低头一看,发现他的鞋、裤脚,还有刚刚抬脚露出的一截脚腕,都溅上了猩红色的不明液体。
那直往鼻子里钻的淡淡血腥气,明确又直白地告诉他们这些液体到底是什么。
而那个被踩瘪的纸扎牛,凹下去的肚子里糊上了大片的鲜红。
“……”
在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凯里把那只沾血的脚在草丛里用力蹭了蹭,说:“没事,装神弄鬼的东西,一点伤害性都没有。”
邱发:“……”
这是什么该死的恐怖故事作死主角的既视感。
而且凯里这话说的,要是那嗓音里少点颤抖,说不定能更有说服力。
凯里把那上面的血蹭了好一会,故作轻快地说:“走吧,反正这牛已经被我解决了。”
邱发反倒是麻木了,语气淡淡地说:“你自己看看前面。”
凯里的手电筒往前一扫,陡然在前方的黑暗里照亮了许多颗脑袋。
这些许多彩色动物纸扎的脑袋纷纷从草丛里探了出来,面朝着他们,那双浓黑无光的眼珠直直地望着他们的方向。
凯里寒毛直竖,手一抖,手电筒的光芒晃悠着,照亮了更多的动物脑袋。
天空的彩色丝带还在往前飘,要不是确认这两条丝带的目标不是他们,他们都要以为这是丝带针对他们的陷阱了。
两人没有再多犹豫,一路穿过凌乱的灌木枝叶和树木,那些幽幽“看”着他们的纸扎物也没有任何动作。
天上的丝带也没有飞远,他们很快就追了上去。
远处的草木掩映间,他们看到丝带的下方,有几团模糊的影子站立在那。
手电筒一扫过去,瞬间就把他们的脚钉在原地。
那是一个个纸扎,站在正中的是一个身穿彩衣的纸扎男性。
那纸扎正正地面向他们,那面容该死的熟悉,特别是那眼尾的一颗红痣,几乎是明示了。
它似是等待已久,高高吊起的红艳嘴角说不出的诡异瘆人。
邱发喉头滚动着,目光不住地往纸扎人头上来回扫视。
只见它头顶着形似官帽的华丽帽子,身披各色长长的彩色细长丝带,帽子正中那颗珍珠在手电筒的光芒中熠熠生辉。
在这个纸扎人周围,好几个精巧奇异的不知名纸扎动物立在簇拥着中间的纸扎人,有志一同地“看”向他们。
奚郁和还在低低喘着气的泰纪隐在不远处的黑暗之中,遥遥看向纸扎人那个方向。
这纸扎人是刚刚泰纪用最快的速度从青石阶边薅回来的,带回来后被他包装包装,再用点纸改变一下面部特征,就变成了那个面容形似他的纸扎人。
只是……
奚郁抬头看了眼那两条丝带,确认了这两条玩意完全就是冲着他来的。
他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穿过重重黑暗,看向黑袍人的方向。
饵料光明正大地摆在面前了,你们咬是不咬呢?
天空上的丝带不断压低, 合着下方纸扎人阴惨惨的笑容,仿若风雨欲来。
凯里和邱发定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片刻后, 凯里极力压低声音,面容扭曲地问道:“他是那个彩神?”
邱发攥紧拳头,低声道:“不过是个伪神罢了……”
邱发话音一落, 两人又沉默下来, 心跳如雷。
这“彩神”把他们两人引来, 还能干什么?
半晌,凯里突然开口问道:“你怕了吗?”
邱发沉默不言。
凯里定定地看着前方无数纸扎脑袋,没头没脑地继续说:“我不后悔加入曙光教会,如果不是教会和尊者,我也不过是个永夜之城里的烂泥一坨, 在个永无天日的地方慢慢腐烂而已。”
“而且教会会将我, 和所有沉沦等死的人都带离那个永远没有希望的地方,重新回到那个没有杀戮, 只有灿烂阳光的世界, 这只有曙光教会能做到。”
邱发的脸色也变了, 眼神虚虚地看向半空中, 脸上克制不住地露出满满的崇敬和向往。
他嘴里也呢喃着说道:“……惟愿吾等众生, 有朝一日脱离苦海, 放下我执,超脱离去。”
凯里同样神色迷幻,他目光闪过一丝狂热,说:“不过是一介伪神而已, 居然敢伤了尊者……就让我这肉躯为教会和尊者扫清一切障碍,摘取一切成功的果实。”
说完, 凯里不再理会邱发,闷头往前冲去。
邱发回过神来,却再也阻止不及,只能跟着追了上去。
离得近了,越发照得那纸扎人的面容惨白可怖。
它就这么定定地站在原地,咧着笑容看着凯里如同一个坦克冲了过来。
凯里却满脸兴奋和狂热,直直冲了出去,将早已攥在手里的锁链网抛飞而出。
漫天锁链网铺天盖地而来,利落地将所有纸扎一网而尽。
凯里低吼着,抓住网中的纸扎人,朝着两边用力一撕。
“咔嚓”一声,纸扎人应声而裂,连带着那些纸扎动物一起,被收缩的锁链绞成一团废品。
凯里愣了一瞬,这个所谓的“彩神”这么不堪一击的吗?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张涂画了血色鬼画符的粉色纸片小人从那顶华丽的神帽里掉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下一瞬,从天而降的绿色和蓝色丝带呼啦一下盖住了凯里。
慢了一步的邱发眼睁睁地看着两条丝带层层叠叠地裹住凯里,猛地收缩。
被裹在丝带里的凯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只见他在丝带里抽搐着,滚落在地。
邱发下意识地想冲上去解救凯里,却发现自己体内突然生出一股力量,将他禁锢在原地,根本无法动弹。
在他的瞳孔里,一朵纯白莲花浮现而出,在眼底深处不断转动,一层层白光晕开,从他眼底扩散至他的全身。
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地上的人形丝茧隐隐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闷响,每响起一声,那人形丝茧就可怖地凹下去一块。
鲜血顺着丝带的缝隙汩汩涌出,不过片刻,人形就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团绿蓝交缠的球。
邱发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电筒,眼里泛起猩红的血丝。
他全身的肌肉狰狞地鼓起,却依旧被某种神秘力量定在原地,就连视线也无法转动,只能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那颗球。
很快,蓝绿丝带涌动起来,像是吮吸吞咽一般,那个球越来越小,直至只剩下了一堆干瘪的骨状凸起物。
就在邱发以为快要结束的时候,突然,蓝绿丝带球抽动了一下,剧烈抖动起来。
邱发终于能动了,他踉跄着又后退两步,眼球却依旧死死盯着那个丝带球。
丝带球里伸出长长的两端,如同触手般狂乱地四处拍打。
邱发屏息凝神,再后退一段距离,确保那伸出来的丝带碰不到他。
拍打了好一阵后,丝带才似是不甘不愿地重新收拢,兜着那剩下的碎骨抖了抖,晃晃悠悠地飘起来。
直到那个“球”彻底消失在天际,邱发才猛地喘了一口气,一边扶着身侧的树干连咳带呕了起来。
片刻后,他才缓了过来,红着眼将那个遗落在现场的锁链网收了起来,踉跄着转身离开。
山林里重回寂静。
又过了许久,奚郁才带着泰纪慢慢从山林的阴影里走出来。
他看了眼那个黑袍人消失的方向,又若有所思地看向地上被打得稀巴烂的纸扎。
他拨了拨竹条和纸糊绞缠在一起的混乱物,敏锐地发现了不对。
那顶他临时做出来的神帽,比纸扎们稀碎得更彻底,几乎彻底成了看不清原状的七零八落的碎纸。
那颗黏在神帽正中的假珍珠更是直接碎成两瓣,滚落在泥地里。
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奚郁捡起那两半碎裂的假珍珠,轻笑一声。
刚刚他们躲在一旁,看得更为清晰。
那伸出来狂乱舞动的丝带,与其说是想要抓另外那个黑袍人,不如说是在将这些纸扎彻底毁坏。
不过是随手做的玩意,那万彩什么神的反应也太大了吧?
葬礼上闹了这么一场,最终只能潦草收尾。
那个纸扎人被红色丝帛蒙头捆住后,再也没有任何怪事发生,被白五爷指挥着出殡队伍里的壮汉们小心翼翼地抬走。
而软倒在地上同样没了气息的镇民们,被哭泣着的死者家属上前收敛尸骨。
现场气氛极为压抑。
玩家们看着倒在地上的三个同伴,难免心生悲意。
进来十五个人,现在只剩下十一个了。
就在他们打算跟着导游下山的时候,身侧漆黑一片的树丛突然一阵剧烈抖动。
在玩家们就要应激攻击的时候,一身乱七八糟枝叶的邱发就从树丛里钻了出来,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温怀早就注意到戴维身边两个黑袍人不知所踪,他被邱发的狼狈姿态吓了一跳,连忙问道:“这位教士没事吧?我这里有疗伤的药剂……”
邱发攥紧拳头抬起头,露出一双发红的、颤抖的眼:“尊者,我,他……”
戴维抬手止住了邱发未出口的话,抬手一点邱发的额头。
邱发双目瞬间失神,愣愣地落在虚空一点,瞳孔里出现两朵旋转着的纯白莲花。
一点白光自戴维点在邱发的额头处亮起,迷蒙虚幻,顺着戴维的手指往他体内流动。
半晌,戴维眼帘微抬,点在邱发额头的手往下一拨,合上邱发的双眼。
邱发愣愣地闭上了眼,身体一软,直直往下栽倒。
戴维拽住了他的衣领,一转手腕再次出现那朵纯白莲花,虚虚悬于邱发仰起的脸上方,嘴里不断低声喃喃念着什么。
纯白莲花轻柔播撒着白光,笼罩着邱发的脸。
肉眼可见的,他皱起的眉头解开,脸上的情绪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平静的空白。
戴维收回莲花,手臂用力将邱发提起,低斥一声:“醒来罢。”
邱发睁开眼,眼底缓缓合上花瓣的两朵莲花一闪而过,整个人的情绪气质和刚才相比完全变了。
他的气息沉寂下来,眼里的悲伤惊惧连同眼眶里的红意,全都消失不见。
恍若化为一块不曾有过情绪波动的顽石,邱发眼里古井无波,起身后也只是朝着戴维恭敬一礼,轻声说:“尊者大人,我明白了。”
说完,他安静地走到戴维身后站着,不再开口。
旁边的其他玩家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他们尴尬笑了笑,下意识地避开了戴维视线。
虽然全程没有什么邪恶感,但他们还是莫名感到一阵不寒而栗,寒毛直竖。
这也是为什么曙光教会的人都让他们想远离的原因。
戴维也不在意,他的任务并不是传教,执迷不悟之人的想法总是相似的,但他并没有点化他们的义务。
比起这个……
戴维在下山途中微微垂目,脑海里过了一遍刚刚从邱发那读取的记忆和视线。
难道那个npc真的变成了彩神了?
戴维不期然地又想起了那个场面。
阴暗山林之中,头戴帽冠的纸扎人被许多奇异纸扎包围,那张熟悉的脸在手电筒扫过来的白光里咧着红唇,直直对着望过来的目光笑。
戴维闭了闭眼挥去脑海中这个堪称惊悚的画面,眉心微皱。
但是,怎么隐约有种违和感?
突然,密密麻麻的下山队伍前方传来一阵惊哗骚动。
戴维被打断思路,抬头一看,就隐约听到镇民们叽叽喳喳地声音。
“怎么回事?连路上的彩衣仙都少了。”
“唉,太惨了……”
玩家们踏上青石阶下山,果然见到夹道而立的彩衣纸扎人也被吹得东歪西倒,不少镇民正忙活着将它们扶正。
而凌乱的纸扎人之中,有个缺口特别明显。
扶正纸扎人的那个中年妇女面容惊惶又黯淡,嘴里不断地念叨那句他们听不懂的话。
戴维收回视线,顺着青石阶往下走。
另一头,被惦记着的奚郁带着泰纪混入下山的镇民队伍里,一脸义愤填膺。
“真是太夸张了,连彩衣仙都搞丢了一个。”
白大婶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奚郁的嘴,让他别再说下去。
她双手交叉结成手势,连声念叨了那句话好几次,才低声对奚郁说:“行了,回去赶紧睡觉,今晚记得锁好门窗。”
奚郁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一脸讳莫如深的白大婶。
那个红衣纸扎人不是被那个什么彩神兜头困住了吗?今晚还会出事?
最后奚郁和白大婶分别,和泰纪一起回了家。
那个蒙了头的红衣纸扎人据说被白七婆婆带走了,估计没空管他们,他们也不给白七婆婆添乱,干脆回家里休息。
掏出钥匙一开门,奚郁迎面就对上了一张吊着红唇的白惨的脸。
今早被奚郁摆在客厅墙角的女性纸扎人,居然又一次悄无声息地移动,出现在了门后。
它还是早上那个衣服撕裂,头上两个发包散了一个的模样,贴着门板直直立着。
要不是奚郁收势及时,他都要整个人撞在这纸扎人身上。
奚郁有些纳罕地看了看堵在门口正中央的纸扎人,问了它一句:“你到底想干吗?”
纸扎人当然不会回答他,呆板地立在原地。
奚郁他们也就不再理会它,再一次将它搬到一边,就回屋里收拾洗漱一番,躺床上睡觉去了。
纸镇上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浓黑的夜侵入镇内,将所有屋舍吞入其中。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微不可闻的窸窸窣窣声音自黑暗中传来。
奚郁眼球在黑暗中动了动,却没能醒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难以醒来的梦境里。
梦里,一道缥缈的女声唱着熟悉的歌谣,自远处缓缓靠近。
“彩衣仙、彩衣仙,着彩衣、穿花鞋。”
“血肉奉去骨成仙,怨去渡福佑家园……”
最后,歌声唱到了奚郁耳边,突然停了下来。
片刻后,一道幽怨的女声贴着奚郁的耳朵响起:“你怎么就不唱呢?”
奚郁眼球又动了动, 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鬼压床了,意识非常清醒,但身体却松软地躺在床上, 动弹不得。
这次那道女音开始贴着奚郁的耳边开始唱。
“彩衣仙、彩衣仙,着彩衣、穿花鞋。”
“血肉奉去骨成仙,怨去渡福佑家园……”
奚郁胸膛不受控制地微微挺起, 呼吸急促起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迫蜷缩身体, 困在了一个狭小又光滑的容器里, 空气逐渐稀薄,窒息的感觉随着每次呼吸越来越重。
随着窒息感越来越强烈,那道歌声也越来越尖利,几乎快要带上泣血般的哭嚎和尖笑声。
“我说,”
一道男音声音突兀地在漆黑的房间响起。
女音歌声不由滞了一滞。
床上仿佛被梦魇死死困住的青年的眼睛还是紧闭着的, 嘴巴却不急不缓地张合着, 开口说:“我也没招你惹你,为什么非要逮着我使劲折腾呢?”
下一瞬, 躺在一侧地铺上的壮硕身体猛地暴起, 扬起手里的丝帛, 兜头朝着立在奚郁床头的人影罩去。
如浓墨般的黑暗似乎骤然消退了些许, 奚郁终于能睁开眼睛, 同时能隐约看到房内物体的轮廓了。
但目光移向床头被盖住脑袋的人形物体时, 奚郁略有诧异地挑了挑眉。
被泰纪用来盖头的是之前不知名存在遗落在他房门口的那条金色红纹丝帛,如今泰纪盖住它还不算完,强健的手臂紧紧地环过人影的脖子,将它死死禁锢在怀里。
金色丝帛下隐约传来“咔嚓”一声的闷响, 奚郁毫不怀疑泰纪将那个人影脆弱的“脖子”折断了。
只是金色丝帛下的身躯却不如奚郁所想的穿着一身红衣,而是穿着一身眼熟的亮橙色主调的破烂衣服。
他啧了一声, 起身下床打开窗户,探手把自己屋檐角上挂着的长串生生扯断一根下来,再“嘭”地重新关窗落锁。
将那根串着一连串干草、蜡块和死老鼠的绳索一圈圈捆在纸扎人身上,奚郁示意泰纪把纸扎人拖到房间的空旷处,松开臂膀。
一掀金色丝帛盖头,果然露出一张熟悉的吊嘴笑的面容和散乱的发包。
奚郁眼眸黑沉,也勾着嘴角对着它笑,笑得更为戏谑且恶劣。
他拿起睡前摆在床头的火柴盒,“歘”地一声点燃,往那纸扎人身上一丢。
就像是遇到了极为易燃的干柴,火柴上的一小撮火苗瞬间在纸扎人身上腾地烧了起来,呼呼地直往上窜。
奚郁还勾着唇笑,嗓音低柔地说:“抱歉了,我是个无信仰者,实在没有办法为你颂念什么咒语,只能祝你一路走好。”
火苗转瞬间就将整个纸扎人吞噬,那张从未改变的白惨面容也在火焰的灼烧下焦黑卷曲,烧得露出纸后的塑性的竹条。
那张涂得红艳艳的嘴唇在纸张的皱缩下越发往上吊,眼睛歪斜,几乎扭曲成一个怨恨的神情。
奚郁不为所动,直至最后一丝火苗将表面的纸糊和彩绘吞噬殆尽,他才伸出手指轻轻一推。
这个只剩下焦脆竹条骨架的“人影”应声而倒,散乱在烧得焦黑破烂的衣服里。
奚郁盯着这堆焦炭看了片刻,突然拿起一旁的扫帚,用扫帚柄在焦炭里戳来戳去。
戳了一会,他从破烂的衣物里戳出了许多烧得发黑的骨头。
他盯着这些骨头看了片刻,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
烧完了纸扎人,晚上再没出什么幺蛾子,他们两人一觉睡到天亮。
奚郁打着呵欠在鸡鸣声中打开窗,清晨的凉风带着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吹得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洗漱过后,两人一大早踏着炊烟,就往白七婆婆的纸扎店里赶。
开玩笑,昨天那一盒仅仅六颗的珍贵草莓和麻辣臭豆腐早就吃光了,想要继续享用美味,就得努力赚钱。
至于早饭嘛,就去白七婆婆家蹭一顿好了。
但当两人到了纸扎店门口时,却发现店铺大门紧闭,也没有任何炊烟飘出。
敲了敲门,没人来开门,里面也没有任何声响。
再敲了敲门,里面还是毫无反应。
“你俩干啥呢?”
奚郁两人闻声回头,就见一个老伯背着手看着他们。
那老伯看到奚郁两人身后大门紧闭的纸扎店,惊诧出声:“这个点了,白七咋还没开……”
话音未落,老伯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丕变,低下头匆匆地走了。
奚郁和泰纪看着老伯的身影消失在青石路的尽头,不由面面相觑。
难道白七婆婆出事了?
过了一阵,纸扎店的大门打开一条缝,白七婆婆端着一盆脏水走出来,迎面就撞见蹲在自家围墙上的泰纪。
泰纪:“……”
白七婆婆:“……”
“咔嚓”一声脆响,泰纪挪了挪身体,在白七婆婆目光下踩碎了一块瓦片。
白七婆婆盯着泰纪,头也不回地扬手一泼,将盆里的脏水泼在路边的沟渠里,随即一声暴喝响彻整条青石阶。
“白纪,你给我滚下来!”
最终爬墙的泰纪和早已翻进院子里的奚郁都被白七婆婆提溜了出来。
经过一晚,白七婆婆脸色奇差,眼皮半耷拉着,干瘪的脸上挂着两个硕大的眼袋,越发显得她脸色灰暗。
奚郁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笑着打招呼:“婆婆早啊,吃早饭了吗?”
白七婆婆突然皱了皱眉,抓起奚郁的右手嗅了嗅,嗓音略带嘶哑地问道:“你身上怎么有纸灰的味道?”
奚郁的目光越过白七婆婆瘦弱的肩膀,先是扫过厅堂里高大的纸扎神像,然后落在了无声立在角落的纸扎人。
每家每户,甚至青石阶上的每个纸扎人都有着不同性别、身高、体型和容貌,相同的则是都有着一双诡异的黑色墨水眼珠,和笑得极为喜庆的大红唇。
白七婆婆家的这个是个矮小的男性纸扎人,此时它正面向着奚郁他们的方向,嘴角吊得高高的。
“啊,”奚郁盯着那个纸扎人,也缓缓笑了起来,他说:“我昨晚把我家里的彩衣仙给烧了。”
“什……”白七婆婆脸皮剧烈一抽,双眼睁得极大地盯着奚郁,表情活像是见了鬼。
奚郁无辜地歪了歪头,敛下眼里的暗沉,笑眯眯地说:“昨晚我差点就被那位彩衣仙给闷死了,要不是白纪救了我,婆婆你今天就看不到我了。”
白七婆婆脸色看起来有些发白,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迅速闭上嘴,沉着脸用力拽住奚郁往里间走,还不忘喊道:“白纪你也给我过来。”
三人越过墙角的纸扎人,直往后方白七婆婆起居的屋子里走。
进了门,白七婆婆“咔”地一下将门落锁,翻出几张黄纸现场画了几张鬼画符符箓贴在门缝上。
贴完符箓,她转过头严肃地说:“你俩把昨晚发生的事情都给我讲一遍。”
听着奚郁的描述,白七婆婆的脸色连连变化,最后凝成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神情。
她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极为忧虑地叹了口气:“完了,完了,真的要来了吗……”
白七婆婆的反应让奚郁有些意外。
他们也不说话,只沉默地看着白七婆婆踱步沉思。
踱步完,她才长叹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垮下来,一脸疲惫地说:“你们两个小年轻真是太莽撞了,就连彩衣仙都敢烧。本来白郁你灵性就高,容易被彩神盯上,如今你家这凭证还被你们烧了,你俩真是……一点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啊。”
“没办法,”奚郁笑道:“总得先活过昨晚再谈以后吧。”
白七婆婆急得直拍桌:“那你们可以等天亮后,找婆婆我来解决啊。”
空气安静了一瞬。
“谁能想到呢,昨晚的山上可是死了三个人。”奚郁脸上的笑容扩大:“而且家里摆了尊保家的彩衣仙,可晚上我还是遭到了袭击,甚至动手的就是彩衣仙自己……”
“够了!”
白七婆婆瘦弱干瘪的胸膛不断起伏着,她瞪着眼喝道:“当初我就跟你说过,你偏不信邪,非要自己盖土,白巧不找你找谁?”
奚郁一听,顿时懂了。
原来这个“白郁”还真是个送线索的炮灰。
奚郁嘴角一扯:“昨晚那个不是很威风吗?那白巧怎么早不来,这个时候才来?”
说完,他一挑眉:“还是说,来的不是白巧?”
白七婆婆张口欲言,奚郁不给白七婆婆开口的机会:“而且让我等白天来找你……难道等着那位彩衣仙把我干掉了,你再来收尸,好多做一尊彩衣仙?”
“闭嘴!说的什么浑话!”白七婆婆“嘭”地一拍身旁的柜子,巨大的力气震得那深红色的实木柜都抖三抖。
她气得发抖,眼眶也泛起了些许湿润:“你可是白二家最后一个独苗苗,我难道还能不保你吗?那我还教你什么衣匠手艺,直接让你自生自灭得了!”
奚郁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他笑了笑,轻巧地转了话题:“说说那位彩神吧,小的时候没仔细听,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它本尊在哪里?”
白七婆婆扶着柜子沉默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个小娃子还管彩神在哪?这是大人的事,你们……”
突然,白七婆婆声音一顿,瞳孔骤缩,张着嘴盯着奚郁的身后说不出话来。
奚郁意识到什么,豁然回头。
只见门上的符箓有半边虚虚悬在半空中,锁着的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破开了一条细小的门缝。
门缝外,一张白惨的脸贴在门缝上,浓黑的墨水眼珠子和吊起的红唇直直往房里探去。
第86章 纸镇惊魂(十一)
“哗啦”一声, 房门猛地被拉开,倚靠在门上的纸扎人瞬间失衡,迎面砸入了房里, 脸着地重重地摔在地上。
奚郁长腿一迈,跨过倒地的纸扎人走出房间。
他站在门外回过头,若无其事地微笑道:“婆婆, 我们今天要做哪些纸扎?抓紧时间吧。”
白七婆婆张了张嘴, 脸色怪异地应了一声, 低头扶起地下倒着的纸扎人,然后急匆匆地往外迈步。
“该继续安抚仪式了,你们俩先跟我来。”
白七婆婆带着他们进了隔壁的厢房,这间厢房里没有摆任何家具,只在屋子里的四个角落里摆放了四尊威严肃穆的纸扎神像。
进了这间房, 再次关上了门落锁, 白七婆婆才微微松了口气,背着手往房里走。
红衣纸扎人还保持着昨晚被蒙头捆住的模样, 正正地立在房间正中央。
在它周围, 一个血红色的巨大圆阵描画在地上, 在圆阵的各个节点上, 都摆放了各种奇特之物。
有各种奚郁曾见过的串成长串挂在屋子檐角的干草、蜡块、死老鼠, 还有小刀、烛台、铜铃等等东西摆了一地。
“罢了罢了, 你俩先在这待一会,别乱动。”
白七婆婆让奚郁两人贴着门站好,自己在地上盘腿坐下,双手交叉摆起手势, 喃喃地念着什么。
那些念叨的话带着浓重的乡音,但能隐约听到是那首“彩衣仙”的歌谣, 但是是更加复杂的版本。
白七婆婆足足念叨了一刻钟,才起身迈着奇异的步伐走入圆阵中,一路没有碰到任何圆阵内摆放的物品,最后枯槁的双手伸出,解开红衣纸扎人脑袋上捆着的红绳,揭下纸扎人脑袋上绣满符文的红色丝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