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郁一手菜刀,一手提着一只咯咯直叫的鸡,笑眯眯地走进屋里。
白七婆婆没动,她背着手看了眼门边垃圾桶里的凌乱纸屑,又遥遥看了看屋内立在墙角的纸扎人,耷拉着眼皮问道:“昨晚那小妮子来找你了?”
奚郁动作一顿,闻言挑了挑眉:“你知道?”
“白五跟我说了,”白七婆婆瞪了泰纪一眼:“给我滚回店里去。”
泰纪站着没动,奚郁扬了扬手里提着的鸡,无所谓地说:“我们打算宰只鸡,婆婆真的不留下吃个便饭再走吗?”
白七婆婆掀起眼皮,略显浑浊的眼珠子看向奚郁:“你说什么?把你手里的鸡放下,你也得跟我走。”
结果就是奚郁带着泰纪,连同他手里提着的鸡和那盒还未来得及拆封的草莓一起被打包带去了纸扎店里。
纸扎店从门外往里望去已经很是宽敞,但真的踏入纸扎店的大门时,还是会发现内里别有洞天。
店里的铺面面积比外面看到的还要大上许多,后院里还有一个大棚,里面堆满了无数完成未完成的各色彩色纸扎。
先前奚郁远远看到的那条纸扎长龙,已经上了大半的彩绘,只剩下眼睛和一些细节还未完善。
他抬手拨了拨挂在房梁下的金鱼串,这一只只大小不一的金鱼肚子鼓鼓,纤细的竹条撑起它宽大华丽的尾鳍,随着他的拨弄在半空中滴溜溜地转。
白七婆婆根本不理会杵在奚郁身旁的泰纪,弯腰在店里翻找片刻,找出几张金纸递给奚郁,说:“白五说你的手艺不错,你折给我看看。”
奚郁举了举还提在手里的鸡,无辜地说:“婆婆,我们还没吃午饭呢。”
白七婆婆:“……”
吃了白七婆婆亲自下厨做的葱油鸡,奚郁满足地擦了嘴,从一盒六个的草莓里挑出三个洗洗吃了,才接过白七婆婆手里的金纸。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翻了几番,一个圆滚滚的金元宝就折好了。
白七婆婆目光一厉,突然将金元宝夺过来彻底捏扁,再唰唰几下将它撕碎。
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只让奚郁和泰纪觉得莫名其妙,他们表情微妙地看着白七婆婆起身,来回踱步。
半晌,她才沉声开口:“今后你就留在店里做学徒,除了在店里,你在外面绝对不可以动手做纸扎,明白了吗?”
奚郁笑了笑:“婆婆,那工钱方面……”
白七婆婆挥了挥手:“按件给你工钱,一个铜板都不会少了你的。”
奚郁笑弯了眼:“好的,接下来就麻烦婆婆了。”
白七婆婆也不客气,指挥着奚郁协助她完善那条纸扎长龙身上的彩绘。
奚郁不过听了一遍要点就完全领会了,捏着毛笔的手稳得不行,几笔就描画出龙身上的鳞片。
白七婆婆看着奚郁下笔,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她慢吞吞地强调:“记得,绝对不能在外面碰纸扎相关的东西,不然你会被彩神看上,带走做个座下侍奉。”
奚郁笔尖一顿,扭头看向白七婆婆,而白七婆婆已经端起颜料,细细描画龙头了。
被彩神看上带走?
奚郁嘴角微勾,眼里却是不含笑意的冰凉嘲讽。
高天之上的祂都带不走他,这个不知道什么玩意还想带走他?
时间就在边教边做之中流逝,再蹭了一顿白七婆婆家的晚饭,夜幕如期降临。
今夜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一片无尽深邃的浓黑。
夜晚的山道漆黑一片,只有手电筒和灯笼的光照到的地方可以视物,其余地方像是被浓黑的幕布遮了起来,什么都看不见。
就连鸟叫虫鸣声也消失得干净,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青石阶上被照亮的这一方天地。
夹道的纸扎人依旧立在青石阶周围,灯光一旦扫过,突然被映亮的白惨面容和挂得高高的大红唇依旧能吓得人一个激灵。
玩家们几乎是提心吊胆地走到山上的坟茔前,发现坟茔附近挂上了红色的灯笼,灯笼上都贴着“喜”字,昏暗的红光照得周围朦朦胧胧,越发显得红衣纸扎人那白惨的脸无比瘆人。
出殡的乐队已经就位,继续敲敲打打奏起乐。
略显凄厉撕裂的唢呐在昏暗的坟地里回荡,让这里越发阴森可怖。
玩家们依旧站在最前头,和身后乌央央一大群镇民看着白五爷带着出殡队伍里的人在坟茔前跳大神挥着挂满彩色丝带的长剑,唱念着他们听不懂的话,将画着鬼画符的黄纸符箓一层一层贴在大缸的封口上。
最后四个壮汉抬起那个大缸放入坟茔内挖出的深坑里,再将分别同样贴着符篆的四个精美纸扎——一把剑、一个足有脸盆那么大的金元宝、一只纸烧猪和一个造型奇异的兽形纸扎分别放入坑内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放好这些东西后,导游便挥舞着小黄旗,招呼玩家道:“各位旅客朋友们,请每人手捧一捧土盖入坟内,送上我们的祝福,愿逝者前尘尽解、入土为安。”
玩家们一片安静,就连戴维也是异样地沉默。
还是叶容,率先站出来,主动上前去捧土。
乐声越发激烈高亢,白五爷等人站在一旁,嘴里一直念着听不懂的话,往他们身上撒彩色小纸人。
林容捧起一捧土,在导游的指示下捧着土躬身朝着山上拜了拜,又站在坟茔前,被白五爷往眉心上点了一点朱砂,然后俯身将手里的土从坟茔上方深深的洞口撒进去,“噼里啪啦”地洒在了深棕色大缸和那四个纸扎上。
连续洒了三捧的土,叶容才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面色平静地回到队伍里。
整个撒土过程,什么都没发生。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其他玩家在导游和白五爷的催促下终究是不情不愿地上去了。
泥土是专门准备的,堆在蛇皮袋里,卢悦人伸手去捧的时候,不由皱了皱鼻子。
这泥土看起来很黑,一上手就能感觉到湿漉漉的,带着一股古怪的腥气。
她忍着恶心,跟着朝山上拜了拜,哗啦一下把土撒进深坑里。
连撒了三把土后,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一声沉闷又微弱的“嘭”一声。
卢悦人在激烈喜庆的乐声中下意识地回头一看。
她的身后只有深坑里被泥土埋了一截的深棕色大缸。
“这位贵客朋友让让位置,该让下一位贵客盖土了。”
白五爷催促道。
卢悦人愣愣地应了一声,后退几步,让下一个玩家上前捧土。
她一时思绪有点混乱,不由盯着一个个玩家上前捧土,在他们撒土的时候观察他们的表情。
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很正常,不像是发现什么不对的样子。
卢悦人下意识松了口气,安慰自己那估计就是幻听吧……
“悦人,你怎么了?”
林容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边响起。
卢悦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说:“没,没什么。”
她觉得这个同伴变得非常怪,根本不敢跟她多说。
林容的双眼在坟茔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在发光,亮闪闪的。
她嘴角勾着,目光落回那个坟茔上,笑道:“这可是大喜事,白五爷家今后有福了。”
卢悦人寒毛倒竖。
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被林容脸上的表情吓得闭上了嘴。
她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横移一步,离林容远一点。
直到再没有其他人上前捧土,导游还在挥舞旗子:“还有谁没有上来捧土?快来。”
大家面面相觑,都表示自己去过了。
导游探头看了一圈,发现确实都是去捧过土的。
白五爷突然叫了起来:“不对,人数不对啊。”
他肉眼可见地焦躁起来:“人数都是事先通过彩衣仙向彩神奉上的,怎么就能少人了呢?”
玩家们互相看看,很快意识到少了谁。
他们这次进了十五个人,除去已死亡的胡奇龙,还少了四个人。
其中,那三个极为显眼的曙光教会的人根本不在现场。
第82章 纸镇惊魂(七)
导游也皱紧眉头, 朝着四周大喊道:“四位旅客朋友你们去哪了?若是不捧这土,可不算完成这个旅游项目啊。”
躲在人群后方的奚郁远远旁观,闻声朝着某个黑暗的方向看去。
果然, 不过片刻,那边的草丛悉悉索索一阵响,温怀从其中跑看出来。
“这不就来了, 别急别急。”温怀拍了拍身上的草叶, 对盯过来的数双眼睛警惕地笑了笑。
白五爷盯着温怀和随着温怀走出来的戴维三个黑袍人, 脸皮抽动了一下,满脸的褶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无比阴森。
“该盖土了,四位贵客。”
他们四个人没动,戴维平静地开口:“你们真的以为,如此做了就能佑得家宅平安?”
白五爷重复:“该来盖土了。”
戴维垂下眼, 低叹一声:“执迷不悟。”
导游笑了笑, 阴阳怪气地说:“彩神真灵就在这座山上,彩神面前过了定数的东西, 又怎么会让你们在没完成仪式前离开这座山?”
温怀忍不住了, 站出来大声说:“你们这究竟是葬礼, 还是邪神祭祀?你们自己清楚!”
他话音一落, 镇民们不由骚动起来。
白五爷面色不动, 透出一种冰冷的麻木。
他直直地盯着戴维四人, 只问道:“你们到底盖不盖土?”
温怀还想再说,戴维抬手阻了阻他的话,干脆利落地上前,探手进蛇皮袋里捧土。
他们刚刚试图溜出去探查一下山里情况, 那所谓的彩神真身大概率就在这座山上。
温怀发现了他们的行动,偷偷跟来, 结果他们一同迷失在漆黑的山林里,怎么走怎么施展手段,都会兜回坟茔这边。
如今是他们落在下风,只能先按照对方的意图做事。
撒土之前,戴维看着被淹没过半的大缸,低声念了一句往生的咒语,才把泥土撒下。
等最后一人都撒完土后,白五爷才在激昂的唢呐声中搬起蛇皮袋,将袋子里剩下的泥土通通倒入深坑之中。
剩下的泥土簌簌而落,彻底将深棕色大缸淹没。
“封坟——!”
白五爷高喊一声,一旁早已准备好的人拿出一张张黄纸符箓盖在泥土上,然后就往上面铺砖,再用灰浆砌好,彻底封住墓口。
在墓口被彻底封堵好后,突如其来的一阵大风刮来。
挂起来的灯笼剧烈摇晃,摆在坟茔周围的纸扎也被吹得东歪西倒,镇民也惊叫着抬手抵挡铺面的狂风。
“天呐,你们快看,彩衣仙显灵了!”
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叫一声。
奚郁抬手挡住眼睛周围的狂风,往坟茔前看去。
大红色衣裙的女性纸扎人在这股狂风中岿然不动,稳稳地立在原地,两行血泪从她两个眼睛滑落,顺着白惨的纸面流过它被描画得高高吊起的艳红嘴角。
同样是仪式中的一员的白七婆婆低喝一声:“不好,仪式拖了太久,它怨气太重压不住了,白五快将它的眼睛蒙起来!”
说完,她招呼一声其他人,一同在胸前交叉结印,低声唱念。
“彩衣仙、彩衣仙,着彩衣、穿花鞋……”
白五爷哆嗦着手,迅速拿出更多的黄纸符箓往纸扎人眼睛上贴。
但是纸扎人眼里涌出的血液太多,那泛滥的血色眨眼之间就浸润了符箓。
白五爷无法,只能把更多的符箓往上贴。
于此同时,镇民们在初时的慌乱过后,纷纷双手结印,齐声唱念起来。
“彩衣仙、彩衣仙,着彩衣、穿花鞋,血肉奉去骨成仙,怨去渡福佑家园……”
纸扎人脸上的血泪还在继续流,那些黄纸符箓根本挡不住。
白五爷想要去拿更多符箓,却发现自己的手被黏在了纸扎人的脸上,使劲摇晃都拔不下来。
他惊恐地嚎叫几声,扯着手臂,看起来很想将手臂砍断。
“小奇,白奇!你他娘的还不赶快救你老子!”
一旁的中年人好容易回过神来,哆嗦着腿搬起旁边装着大叠黄纸符箓的塑料袋,遥遥一扔,丢在白五爷脚下。
白五爷快要被他气死,只能死命弯下腰,从塑料袋里抓出更多的符箓往纸扎人脸上糊。
狂风疯狂呼啸着,一个挂在树上的红灯笼剧烈地摇晃着,突然从树上被吹落,“嘭”地一声砸在了靠边的一个男玩家脸上。
那个男玩家猝不及防,猛地被冲劲十足的红灯笼给砸倒在地,脑袋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的尖锐石头上。
不过一瞬间,他就软倒在地,瞪着眼睛不动了。
他的同伴试图去拉起他,却发现他浑身无力,已经没了气息。
下一瞬,又是好几个红灯笼和地上的纸扎飞了过来,尖锐的竹条铁丝被吹得扎破纸面,直直对着男玩家的同伴而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剩下的玩家连声惊叫。
还是温怀掏出一把符箓抛出,被符箓粘住的灯笼纸扎都定在了半空中,才让那个同伴狼狈地躲了过来。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坟茔里呼啸来回,不少靠近玩家的出殡队伍或者镇民们都被波及,几下就倒了不少人。
卢悦人尖叫道:“为什么就往我们这边攻击!”
温怀咬牙道:“还有为什么?盖土是我们盖的,那个怨灵觉得是我们杀死她的,当然找我们复仇索命啊!”
他们挤在一起,背靠着背,共同防备着随时可能从各处飞来的任何东西,好歹是没有再减员。
混乱紧绷之中,嗡嗡的歌声四处环绕,就连狂风也无法将其吹散。
那嗡鸣的声音如同念经一般嗡嗡响着,就连叶容也做出同样的手势,唱念起来。
这歌声听久了,让人精神恍惚,动作反应都慢了下来,忍不住也想跟随着唱念……
就这么一会功夫,又有两个人在恍惚中没反应过来,一个被纸扎里的铁签从眼睛直插入大脑,一个被横移而来的长桌狠狠一撞,飞砸在一旁的树上,都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戴维低喝一声,将手中的莲花抛出,在莲花的白光中就地盘腿一坐,同样低声念起咒文起来。
凯里和邱发两个黑袍人护在戴维两侧,将所有飞来的东西击落,同时也笼罩在莲花的白光之中,抵挡外界嗡鸣的歌声。
不知不觉中,其他玩家难以忍受那如洗脑催眠的歌声,下意识地往戴维那边靠。
凯里两个黑袍人也没阻止,平静地接纳了他们进入白光之中,共同抵挡飞来的袭击物。
进入白光笼罩范围后,玩家们神智一清,反应都快了不少。
奚郁和泰纪混在镇民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目光落在那朵高高漂浮的白色莲花和挤在莲花下的玩家,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那朵莲花的力量,真的这么好借用吗?
混乱持续了好一阵,白五爷几乎将所有厚厚一沓的符箓都糊在纸扎人脸上,都无法拔出自己的黏住的手或是止住这阵狂风。
这时,山里突然飘来几条长长的彩色丝带。
这几条丝带仿佛根本不受这狂风影响,飘飘摇摇地从天边而来,轻柔飘舞而来。
白五爷眼里闪过一丝狂喜,嘶声高喊道:“万彩普渡慈心真神大人,求您保佑,求您保佑!”
那丝带在风中飘摇,其中红色的一条丝带在风中张开,迎头朝着白五爷和纸扎人飞去。
离得近了,能看到丝带上似乎带着密密麻麻的不知名字符。
白五爷奋力一挣,忍痛往外撕扯,终于将手从纸扎人脸上拔了下来。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那红色丝带“呼”地垂落,轻柔地盖在了红衣纸扎人身上。
只一瞬,狂风骤止。
被吹到各处的灯笼和纸扎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众人惊魂未定地看向坟茔处,之间一片凌乱之中,红衣纸扎人直直而立,那从天而降的丝带稳稳盖住纸扎人的上半身,只露出它的下半身。
白七婆婆反应极快,扯过一旁凌乱的红绳扑了上去,绕着纸扎人的脑袋捆了一圈打了个死结,将它的脑袋彻底绑在红色丝帛之下。
白五爷也从一旁堆放的红色塑料袋里掏出了什么干草一样的东西,用力按在之前被黏住的左手上。
只听他惨叫一声,他血呼啦的手里接连渗出黑红色的脓血,滴滴答答地溅在土地上。
如此,这波骚乱才算是彻底止歇。
镇民们大松一口气,这才停止唱念,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刚刚的惊险场景。
奚郁还抬着头,看着还在天上飘摇的丝带。
刚刚飘下了一条,还有三条凌空在天上飞着呢。
看着看着,他隐约觉得这丝带有些眼熟。
突然,他想起了今早在房门前看到的那条金色绣红色字符的丝帛。
难道是同一个玩意?那条丝带也是那个万彩什么什么神的东西?
奚郁正思索着,突然发现其中一条紫色丝带往那朵纯白莲花的方向飘,另外两条丝带则在他视线里不断放大。
他瞬间意识到什么,一扯隔壁的泰纪:“快跑。”
泰纪被他拽得一歪,待看到天空飘来的丝带时,他反应过来,当即主动拨开密集的镇民,为他们两个开路。
“哎呦,你两个干什么啊?”
“别挤别挤……”
奚郁两人顾不上再隐藏自己,在镇民们的惊呼和叫唤中越众而出,冲入一旁漆黑的密林里。
这本是戴维发现他们的绝佳时机,但他本人却一时自顾不暇,在飘飞而来的紫色丝带中急急召回自己的纯白莲花。
但那丝带看起来轻飘,但速度极快,一下就盖在了那朵莲花之上。
戴维冷着脸咬破指尖点在额心,双手结成一个莲花手印,高喝一声:“回!”
原本被丝带盖住的纯白莲花当即化作一道白光,疾速飞入他的体内。
只一瞬,戴维气血上涌,一口热血吐了出来。
凯里和邱发急急上前,连声问道:“尊者,您怎么样了?”
紫色丝带没了凭依,柔柔落下,普普通通地掉在地上。
戴维捂着胸口闭目缓了片刻,才摇了摇头,抬起头往天际看去。
刚刚他注意到还有一绿一蓝两条丝带往镇民的方向飘去了。
单单一条就有这么强的力量,那两条究竟是……
他眼里闪过一丝深思,低声吩咐:“你们二人看到另外两条丝带的去处了吗?追去找一找,看看那伪神究竟想干什么。”
第83章 纸镇惊魂(八)
奚郁和泰纪两人冲入漆黑的密林里, 取回身体后变得更为优秀的夜视能力让他们能在几乎糊成一团的黑暗中分辨出模糊的轮廓,再凭借视觉以外的感知来躲避障碍物前进。
绿色和蓝色的丝带在山林上空飘摇着,奚郁回头看了一眼始终坠在他们后头的丝带, 确认了这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而且……
奚郁脚步急停,扭身闪过面前几乎是突兀出现的粗壮树干,如影般掠过树干继续向前跑。
这座山显然都是那个不知名的东西的力量笼罩范围内, 整座山几乎要活化成一座庞大的迷宫, 要将奚郁和泰纪困死其中。
眼见着面前的障碍物和树木越来越密集, 奚郁脚步不得不放缓。
两条丝带还在天上飘摇,慢慢悠悠的,像是个胸有成竹的猎人,对逃跑的猎物丝毫不急躁。
这样下去不行。
奚郁很明白,在这座山上, 这两条丝带抓到他们只是迟早的事。
泰纪也发现了他们的处境, 他的声音在剧烈的风中有些含糊不清:“大人……我们撕碎……它吧……”
奚郁没说话,今天下午白七婆婆说过的话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记得, 绝对不能在外面碰纸扎相关的东西, 不然你会被彩神看上, 带走做个座下侍奉。
他想到了什么, 在身上摸了摸, 摸出了飘进衣领和口袋里的彩纸小人, 还有塞进裤袋里后忘了拿出来的劣质假珍珠。
他回忆着白七婆婆教给他的方法,边跑边咬破指尖,用涌出的鲜血在巴掌大的彩纸小人上三笔描画出一张张简约的脸,再画出一个难懂的鬼画符。
画完自己的之后, 他跑到泰纪身边,从他身上薅来同样黏在他身上的彩纸小人。
泰纪也被弄破手指, 被他抓住手指往从他身上薅来的彩纸小人上画。
本来这种制作替身手法应该用竹条裱糊再上彩绘来做个小人,但现在他们没有条件。
不过这些纸片都已经被剪成小人的形状倒是省了他的事。
画完后,奚郁扬手将手里的所有彩纸小人往天上抛飞。
涂满鲜血符号的彩纸小人“呼啦”一下朝着夜空飞舞而去。
天上两条不快不慢的丝带骤然抖动了一下,在半空中打了个旋,犹疑地悬停在半空中。
随着奚郁和泰纪一路奔逃,那些丝带依旧朝着那些彩纸小人的方向飘忽地降落,朝着那些落在树上地上的彩纸盖去。
就连那些无形地阻拦着奚郁两人的树木草丛也逐渐散开。
但奚郁丝毫没有放松,带着泰纪依旧往山下的方向逃离。
他那几张替身纸片的手法粗糙得很,白七婆婆提过就连正式的替身手法都不一定能凑效,他也没指望那几张纸片能瞒那个什么彩神多久。
果然,不过片刻,一绿一蓝两条丝带突然从漆黑的山林里弹跳而起,柔软的丝带在半空中剧烈颤抖着,“噗噗”地吐出几张皱得不成样的彩色纸片。
似是发现自己被欺骗愚弄了,彩色丝带在风中剧烈翻涌着,猎猎作响。
下一瞬,两条丝带仿佛凌空弹跳了一下,张牙舞爪地呼啸朝着奚郁两人的方向扑来。
于此同时,他们前方也隐隐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凯里你看到吗?那是不是就是丝带?”
“对,就在前面,我们快走!”
奚郁听出了来人的声音,目光一冷,脚步急刹,停在了浓黑的山林里。
他们被无形引导下跑回了青石阶附近,周围被狂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凌乱碎纸和破烂纸扎也印证了这一点。
后方的丝带越飞越近,前方的手电筒光闪烁着,眼看着就要穿过密林发现他们。
前有狼后有虎,奚郁和泰纪被夹在中间,堵得死死的。
泰纪捏紧了拳头,低声道:“大人,我去撕碎他们。”
奚郁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
就算干掉了那两个曙光教会的,后面那两条丝带也没法处理。
他在身上又翻了翻,在腰后找到了最后一张藏在T恤下摆的粉色漏网之鱼小纸片,以及那颗假珍珠。
他借着手电筒闪动的光看了看手里的假珍珠,若有所思。
这颗珍珠算是他们纸镇衣匠用的特殊材料,仅仅用在纸扎神灵华丽头冠的正中镶嵌用的。
他把玩了一下这颗珍珠,黑沉的目光看着那摇晃着靠近的手电筒光芒,突然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容。
“不是想找丝带的目标吗?让他们来找吧。”
山林里极其的黑,除了手电筒映亮的一方天地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凯里和邱发只能依靠之前丝带消失的方向估摸着前进。
他们也看到了天上扭动飘舞的丝带。
突然邱发发现了什么,凝眉道:“等等,那两条丝带是不是朝我们这边来了?”
凯里闻言,说:“这只能说明它在追的东西也往这边来了吧,说不定我们就要找到那个npc的踪迹了。”
邱发却使劲拉了欲要往前冲的凯里一把,说:“尊者说了,只需要探明丝带的目标和目的就行了。”
凯里却笑了笑,漠然道:“这可是神明钦点,尊者和上头各位大尊者目前最为重视的事情,你难道还敢轻忽怠慢?回头接入莲海之中,所有大人审视你的一切所思所想,到那时,你的小心思可一点都藏不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邱发,直往丝带的方向找去。
邱发拉不住他,只能皱了皱眉,紧跟其后。
果然,没走几步,前方的山林里隐约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道黑影从手电筒照亮的一方世界里一闪而过。
凯里毫不迟疑,紧跟着追去。
他刚刚看到了,那是一片灰色的衣角,那被照到的分明是个人!
但那身影速度极快,漆黑的环境似乎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只追了片刻,他们就丢了那个身影的踪迹。
他们再次抬头向天空飘舞的丝带,却发现它看似不经意地随风飘荡,然而飘飞方向却和他们追击的方向大相径庭。
凯里一下反应过来,低喝道:“不好,我们被误导了,在那边!”
毕竟这片山林里实在太黑了,除了手电筒照亮的一小片地方以外,伸手不见五指。若是那个身影在手电筒照亮的地方晃一晃,再从其他地方绕路跑向相反的方向,确实能误导他们。
他们匆匆折返,跟着丝带的方向追去。
但追了几步后,凯里他们迅速察觉到了不对。
他们手电筒朝着上方扫射,照亮了周围树上高高低低地挂着大红灯笼,那巨大的“喜”字随着风滴溜溜地转着,却始终展露在他们实现里。
邱发突然低喝一声:“等等,先别往前走!”
凯里脚步猛地顿住,才发现自己前方的灌木丛里,不知道何时露出了一个纸扎牛头。
牛头的脸正对着他,面部描画着鲜艳的彩绘,黝黑的瞳孔在模糊晃动的手电筒光芒下仿佛有了一丝灵动。
凯里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猛地上前几步,在邱发倒抽的一口凉气中抓住纸扎牛头,一把将其从草丛里拔了出来。
“哗啦”一声,牛头毫无反抗地被拔出来,彻底暴露在手电筒下。
果然就只是个纸扎牛,凯里又是一脚踩了上去,“噗嗤”一下就把纸扎牛鼓鼓的肚子踩瘪。
凯里笑了一声:“哈,果然只是纸做的玩意而已,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邱发阻止不及,面色古怪地看了凯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