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兔子,江辞不在的时候,他和兔子说话,兔子从来不理他。
宋宇讨厌兔子,因为这种看起来永远惊惶不安的生物很像他。
远处传来脚步声,江辞撑着伞出来追他,他拉住宋宇的手腕,有点着急地说:“小宇!先回去!”
宋宇不动,他红着眼睛说:“兔子是宋怀睿打死的,我知道的。”
兔子一直养在地下室,笼子坏了,兔子死在远处,白色的一滩,很扎眼。
宋宇气急,去质问宋怀睿,宋怀睿不屑一顾地说,是被狗咬死的。
宋宇忘记自己是怎么跑出家门的,他可能游荡了很久,才被江辞找到。
“好,你先跟我走。”江辞和他十指相扣,用伞罩住他,柔声哄他,“乖。”
宋宇却像被踩到尾巴那样猛得后退一步,这个字像刀剑,让他觉得疼痛。
宋宇在雨里拼命摇头:“你不懂,你们都不明白,所有人都觉得宋怀睿是个好人,一个早年丧妻的老实人。”
“但那都是假的。”宋宇有点脱力,他缓慢地蹲了下去,他抱着那只死去的兔子像是抱住洪水中的浮木,他轻轻地重复着,“但那都是假的……”
江辞觉得他实在不对劲,他也蹲下去,伸出手去摸宋宇的脸,很耐心地说:“那你告诉我。”
宋宇抬起头,满脸都是水,他茫然地睁大眼睛:“他要我乖,给我穿裙子,说要给我洗澡,然后摸我……我哭了,他就说我不乖,不听话……”
江辞瞳孔骤缩,怒气一瞬间就涌了上来。
“我以为长大就会好,可是他打死了兔子。”宋宇一边说一边流泪,“他是要告诉我,我一辈子也不能摆脱他。”
雨下得很大,砸在伞面上的声音沉闷异常,这种鼓点一样的声音却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寂静。
好像全世界都在离他们远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兔子似乎都开始发硬。江辞撑着伞,脸冷得像块冰。
他的语气十分漠然。
“没关系,那我帮你杀了他。”
大雨倾盆而下。
这场戏拍了好几天,拍完回去明秋就发烧了。
他身体其实还可以,但过来拍个电影,却总在生病,也总在哭。
睁开眼睛看到尹凡棠的时候,明秋又想哭。
那一刻他想他认了,尹凡棠要包养,要玩,要睡觉他都认了。
没有一个人对他这么好过。
明秋小时候没有得到母爱,母亲恨他,认为他是自己被生活所累的原因。
父亲忽视他,接他到身边是迫不得已。
明秋在香港的时候,因为害怕被抛弃,所以拼命读书,但第一名也不会赢得父亲的夸赞。
曾经有人对他示好,但没过几天就失去兴趣,说着喜欢他的人反过来指责说他无趣。
明秋好像走到哪里都是多余。
那天他睡醒睁开眼,天色已晚,最后一点残阳从窗户玻璃中射进来,铺满了床边的这一块地面。
尹凡棠趴在床上睡着了,淡淡的橘色日光从地上一直蔓延到他的脸上,看起来很温暖。
明秋呆呆地看着尹凡棠的睡脸,他和宋宇产生了一样的想法,他好像会被眼前的这个人拯救。
其实林启卓找他谈过几次,他说演员因戏生情很正常,多的是因为一部戏上头在一起的对手戏演员,但多数都会很快分手。
一旦出了戏,离开了那个场景,就等于没了滤镜。
明秋那个时候想,不如把《白兔》当一场夏令营,爱或欲望,都可以在这里解决,等到电影杀青,彼此就可以回到现实之中。
所以他逃跑了,他跑到北城去,以为躲得远远的就可以忘掉一切。
明秋闭了闭眼睛,这场似曾相识的雨让他想起了很多不愿意回忆的东西。
“原来那时候我只是不敢把心给出去。”明秋表情像是如梦初醒,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许培樟皱眉:“你说什么?”
明秋苦笑:“我说我真的很自私,小时候因为害怕被辜负所以逃跑,因为担心尹凡棠出了戏就不会喜欢我所以逃避,我总是用入戏太深来做借口,其实我只是不敢面对自己。”
“到今天我还是很自私,尹凡棠今天那么生气,我居然会觉得开心。”明秋深吸一口气,“可我凭什么要求他的爱呢?”
“宋宇甚至可以为了江辞而死,我给了他什么?”明秋仰起脸,喃喃地说,“其实我就不该回来,这辈子再不出现在他眼前,他是不是能高兴一点?”
许培樟越听越无语:“你有病吧。”
“别太自恋了,人家凭什么十年了还要喜欢你爱你?”许培樟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既然觉得过去的自己做错了,那麻烦你现在弥补一下。”
“你又不是林黛玉,在这里伤春悲秋给谁看?”许培樟一脸无语,“最烦你这种文艺男了,渣还要显得自己情深义重是吧。”
“虚伪!”
另一边,梁易舟洗完澡出来,随意地擦着头发,问了句:“喝点酒吗?”
尹凡棠躺在床上,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无悲无喜地看着天花板:“这里可没有酒吧。”
梁易舟弯下腰,在行李箱里掏出了一瓶白兰地,他说:“我带了。”
尹凡棠慢吞吞爬起来,说:“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
“烟也有,入口很糙的那种。”梁易舟笑了笑,扔了半包烟给他。
“你偷偷抽烟,许培樟知道吗?”尹凡棠服了他了。
“拍戏压力大,他理解的。”梁易舟说。
尹凡棠下床走过来,房间里有张小桌子放在窗边,他坐下来,叹了口气。
梁易舟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尹凡棠,淡淡地说:“说说吧,你的烦心事。”
尹凡棠拿着杯子,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我都三十六了,还要为情所困,是不是有点矫情?”
梁易舟站着,大腿虚虚靠着桌子,姿态很优雅。
“这有什么的。”梁易舟笑了笑。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在重庆。”尹凡棠微笑起来,“那个时候,你表现得像个不需要任何人的机器人。”
“如果是那时候的你,一定会跟我说爱情都是虚妄。”
梁易舟呷了口酒:“可能许培樟真的改变了我吧。”
“因为许培樟,我真的快乐了很多,我很感谢他爱我,也让我更有勇气去面对人生的遗憾和挑战。”梁易舟认真地说。
尹凡棠没说话,白兰地对他来说太烈了,味道直冲脑门。入口有一种虚假的甜味,一回味就变成了苦。
“这么多年我也没问过你,你们两个为什么分开?”梁易舟问。
“他提出要走。”尹凡棠又喝一口酒,这个味道让人上瘾。
“那天我才知道我对明秋的猜测全都是错的。”尹凡棠苦笑了一下,“被一个小孩子骗了这么久,真是够失败的。”
“他可能不是故意要隐瞒。”梁易舟理性地说。
“有可能吧。”尹凡棠摇了摇头,“算算已经十一年了,那么久了,再深刻的东西都会淡的。”
“如果明秋不回国,我应该可以真的忘记他。”尹凡棠叹了一口气,“想来想去,不过是年轻时候因戏结缘的一段感情,我一直惦记着,可能也是因为当初没有得到,才这么不甘心。”
梁易舟安静地听着,不做评价。
“其实明秋根本没做错,他回美国才是最好的选择,你看他,离开我之后,前程似锦。”
“那你打算放弃他吗?”梁易舟问,他的眼睛和明秋的很像,有一种看透人心的力量。
“其实我也不知道。”尹凡棠的表情有些迷茫,“被甩之后真的很生气,赌气的时候就想着再也不要看见他。慢慢也就淡忘了,你知道我后来事业也不顺。”
“可笑的是,我最低谷的时候是他最风光的时候,看到他的新闻就又有些恨。恨他抛弃我,又恨他选对了路。”
尹凡棠看着杯子里的酒,脑袋有点发晕:“你想,如果他一直落魄,我还能嘲笑他,当初留下来跟着我多好,活该了吧。”
“但他功成名就了,还那么年轻。而我呢?”尹凡棠扯了扯嘴角,“我自己都快分不清对他的感情了,到底是不甘心,还是讨厌,总不能是喜欢吧,十一年了,他都出戏了,我怎么还能停留在原地?”
梁易舟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
“实际他到底喜不喜欢男人我都不清楚,拍《白兔》的时候他太入戏,我告诫过他,但没办法。你知道他那双眼睛的,看人跟下蛊一样。”尹凡棠按了按额头,有点不爽地说,“你这酒度数太高了,我有点晕。”
“那是因为你一杯倒。”梁易舟嘲笑他。
“现在想想,他找我拍电影最大原因是他问心有愧。他这人我很清楚的,什么事都分得很清,那时候谁对他好,他都记着,想方设法地要去还。”
“还我人情要给感情,他不愿意,赊账这么多年,回来给我一个角色。”尹凡棠脑袋越来越晕,他托着脸,有点难受地说,“想和我两清吗?”
梁易舟沉吟一阵,说:“你也别在这里自顾自瞎猜了,他回来这么久,你们两个有好好聊过吗?”
“没有。”尹凡棠皱起眉,“一开始我躲着他,不想见他,不想让他看到我过得不好,但真的很讨厌,他总在我狼狈的时候出现。”
“他还说要包养我,给我角色,多搞笑我还答应了。”尹凡棠感觉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不想说的话也讲了,“我和我经纪人说我答应这件事是觉得好玩,其实大部分都是我的私心。”
“我试图想去找回以前,以前我们起码快乐一点。”尹凡棠皱着眉,很不快乐地讲,“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也不是那个会需要我的男孩了。”
梁易舟垂下眼睛,拿出手机打了几个字。
尹凡棠闭着眼睛养神,窗外已经听不到雨声了。
过了一会儿,尹凡棠听见有人敲门,梁易舟说他去看看,接着是脚步声,走得很慢,好像在迟疑。
最后脚步声停在了他的背后。
尹凡棠猜到来的人是谁,但他却不敢回头看,可能是他刚刚剖白了自己,现在才会这么害怕面对明秋。
“尹凡棠。”明秋喊他。
尹凡棠颤声道:“你过来干什么?”
“梁老师说你喝多了,让我来看一下。”明秋说。
尹凡棠闭了闭眼睛:“可我不想看到你。”
明秋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我会走的。”
“易舟去哪儿了?”尹凡棠问。
“他去我那里了。”明秋回答他。
这画面很漂亮,尹凡棠坐在满是水珠的玻璃窗前,脊背挺得直直的,看起来那么倔强。
明秋深吸一口气:“我过来也是想和你解释,我让你演男主角不是因为愧疚,我看过你很多电影,可能比你想象得更多。我也了解你,我知道这个角色属于你。”
明秋看尹凡棠没有说话,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他有些局促地进行补充说明:“而且我肯定要对自己的电影负责的,怎么可能随便选人……”
尹凡棠捂住眼睛,有点赌气地说:“那你对自己负责了吗?”
明秋一愣。
“我吃饱了撑的配合你玩这种无聊的包养游戏。”尹凡棠有些烦躁,心里堵得慌,“实际你不用勉强自己的。”
明秋的影子落在桌面上,颜色很浅,尹凡棠伸手,指尖按在影子上面,他轻轻地说:“你骗我的事一笔勾销了,作为交换,你别做我的金主了,我真的不需要。”
尹凡棠的声音太过疲惫,明秋下意识往前一步,他按住了尹凡棠手腕,他的皮肤很凉,好像月光,下一秒就要流逝。
原来他最受不了的是尹凡棠要与他无关。
一种强烈的恐惧涌了上来,明秋觉得自己像一只慌不择路的蜂。
“不行,谁要跟你一笔勾销?”
两个人对视着,较劲似的,最后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他们稀里糊涂地吻在了一起,吻得咬牙切齿。
事情完全脱离了掌控,他们滚到了地上,明秋在尹凡棠的口腔里尝到了残存的酒味,有点苦。
但很快,他发现这个苦味不是因为酒,明秋捧住尹凡棠的脸,手指摸到他湿润的睫毛。
这一刻,明秋似乎是被雷劈了那样变得僵硬,他撑起身子,看到尹凡棠在哭。
这不是任何一个电影画面,尹凡棠的眼泪没有声息,只是不断地淌下来。
这是明秋从来没见过的尹凡棠,他的心尖在颤抖。
那是他少年时代的保护伞,虽然喜欢逗人玩但一直是强大的,淡然的,充满安全感的,永远会对他微笑着的。
明秋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他好像到今天才知道,尹凡棠也是会脆弱会哭泣的。
而他是眼泪的罪魁祸首。
明秋手足无措地给尹凡棠擦眼泪,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最后他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说。
“哥,你别哭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的原因是今天家里的打印机坏了,修了半天但没修好(哈哈!)
尹凡棠抬手,遮住了眼睛,同时用另一只手推明秋。
他的指尖都在抖,旧事重提令人痛苦,就好像一把扯开了包扎的布,才发现伤口还在发炎。
他自诩不是很偏执的人,但总在明秋面前失了态。
明秋很少喊他哥,除了《白兔》演戏的时候的台词,剩下几次就是他生气了明秋才会这么喊。
尹凡棠对明秋总是心软,可能真相就是在这样一次一次的翻篇中和他擦肩而过。
尹凡棠到现在还没办法理解他,但又舍不得真的恨他。
明秋知道尹凡棠在逃避,他有点没办法地起身,半跪在地板上去扳尹凡棠的肩膀,柔声道:“我抱你起来,然后我走,行吗?”
他也不管尹凡棠同不同意,直接环住他的膝弯,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尹凡棠真的被他吓到了,但明秋的手很稳,力气也大,很稳当地把人送到了床上。
明秋站在床边沉默一阵,被大雨冲刷过的世界很安静,外面隐隐传来虫鸣声。
尹凡棠靠在床头,闭着眼睛,没有再哭了,但看起来很疲惫。
他缓慢地开口:“实际我们两个算旧人,旧人呆在回忆里就好了。”
刚刚感受的那阵心痛还在持续,明秋半垂下眼睛:“之前的事是我不好,但我没有故意隐瞒的意思,那时候我只是觉得没有未来,没有未来的东西没有必要坚持。”
尹凡棠扯了扯嘴角:“我和你不一样,我知道的,我只想要当下。”
“如果你觉得困扰,包养的事我不会再提,之后就是正常的工作关系。”明秋声音很冷静,他握紧了身侧的拳头,很诚恳地说,“对不起。”
尹凡棠侧过脸,很轻地“嗯”了一声。
从前尹凡棠不愿意相信明秋不爱他,事到如今他才尝到一点心灰意冷的感觉。二十多岁时尹凡棠天不怕地不怕,想要什么一定要得到,但捧出一颗真心都追不到明秋。
如今斗转星移,再难磨的棱角也磨平了,尹凡棠清楚自己改变太多,心都老去,他没那个自信觉得全世界都该喜欢上自己。
可能他真的累了。
尹凡棠翻了个身,面朝墙面,弯着腿,以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睡着了。
尹凡棠做了一个很杂乱的梦,梦里他还很年轻,他站在一个教室门口,敲了敲门,轻快地讲:“我找明秋。”
教室里是个学生剧组在拍戏,有个人转头,皱着眉说:“不好意思,我们在拍摄,这里不能进来的。”
尹凡棠大大方方地把头上的鸭舌帽一摘,抱起胳膊,又喊一句:“明秋,出来。”
这下大家都看他了,大部分的人的表情都变了,一半在迟疑,一半在惊讶。
“你是尹凡棠吗?”有个女孩捂着嘴问。
尹凡棠温柔一笑,对她说:“你好,我就是来找人的。”
好奇的目光太多,但尹凡棠很无所谓,他就站在门口,等着明秋不得不走出来。
那一刻他是势在必得。
梦里的尹凡棠是第三人称视角,他看着明秋皱起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
后来的梦就变得模糊不清,像是在倍速播放电影,尹凡棠在那个讨厌的结局之前睁开眼睛。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昨天的一切倒像是梦境。
尹凡棠一边揉太阳穴一边责怪梁易舟带来的烈酒,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就起床洗漱了。
今天所有主要演员都到齐,吃完午饭就要进行剧本围读。
尹凡棠吃午饭的时候去找了梁易舟,许培樟一会儿就要走,这会儿缠着梁易舟要他喂。
尹凡棠把餐盘放下,许培樟立马坐直了。
“昨天的事很抱歉。”尹凡棠说。
“没事的。”梁易舟笑了下。
“你们俩后来怎么样?”许培樟有点好奇地问。
“算是不欢而散吧。”尹凡棠苦笑,“我也在考虑,要不要放下这份执念。”
“明秋昨天没睡你那里?”许培樟有点奇怪地说,“那他也没回我们这里啊。”
尹凡棠皱起眉,他想起早上另一张床的床单是很平整的,看起来不像睡了人。
但他自己操这份闲心干什么?昨天都划清界限了,明秋怎么样他管不着。
正巧这会儿工作人员领着女主角进来吃饭,许培樟伸长脖子瞅了一眼,说:“这个女主角是明秋海选来的,看着很有灵气,有明星相。”
明秋选角眼光一直很好,他有些偏爱新人,几乎每部电影都会选新人做主角,也捧红了好几个。
《南方高塔》是一个发生在海边小镇的故事,电影的一开始,是一个瘦高的男人走下大巴车。
灰色的海,灰色的天,偏远的南方渔港,来了一个沉默的异乡人。
李逸凡是坐火车再转大巴车来到这里的,没有人知道他来到这个偏远的小镇是为了干什么。
他长得文质彬彬,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穿洗得有些发硬的白衬衫,戴黑边的细框眼镜,一口咬字很软的普通话。
他在小镇的小旅馆要了一间房间,住了进去,被人看到的时候,总拿着一本厚本子。
李逸凡是在一个夜晚碰到阿月的,他像往常那样在房间里看书,这边旅馆的隔音不好,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混乱,伴随着人声,很明显可以听出来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
女孩很醉了,她在说:“我不能在外面过夜。”
男人笑着哄:“没让你过夜,你喝多了,让你进去休息一下。”
李逸凡听着皱眉,他是一个木讷老实的男人,虽然意识到门外的这位男士不是什么好人,但他还是犹豫了。
紧接着,他的门“嘭”地响了一声,男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好阿月,让我摸摸。”
女孩闷哼一声,听起来不太情愿。
李逸凡这才站起来,他很用力地推开了门。
外面的男女被他一打断,表情都有些发愣。
男的胳膊上全是纹身,带了条土气的大金链子,脸却很年轻,看起来是个小混混。
小姑娘看起来年纪更小,穿了件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紧紧包裹着还没发育完全的身体。
李逸凡瞬间表情变得很难看,他发了怒,冲那个男的喊了一句:“我是她爸,你给我滚!”
男的不信这话,但看这人表情太可怕,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李逸凡抓住了阿月的手,把她拉了进来,然后很用力地关上了门。
隔了一会儿,李逸凡又甩开了阿月的手,他深呼吸一下,说:“我给你家里打电话。”
阿月本来被吓到了,平复完心情之后却一屁股在床上坐下了,表情很是挑衅:“没人管我,家里只有一个做婊|子的妈。”
李逸凡深吸一口气,直视她:“那你刚刚打算做什么?”
阿月嘴里嚼着一个泡泡糖,她用舌尖把泡泡糖撑起来,没有吹,就这么抵着说话。
“婊|子养的当然做婊|子。”
拍这段时NG很多次,演阿月的小姑娘叫沈瑶,才十六岁,性格比长相要乖很多。
明秋在片场挺耐心的,实在没办法,他就坐下来亲自演示。
尹凡棠仍坐在椅子上,和明秋对上眼睛的时候有恍然隔世的感觉。
明秋没有真的嚼口香糖,他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戏谑地讲:“婊|子养的当然做婊|子。”
“子”这个字他刻意拖长了,露出一点嫣红的舌尖。
配上他那张冷淡禁欲的脸,居然有一种淡淡的色|情感。
尹凡棠有点不自在地转开脸,心里想着,这人哪里学来的勾引人的本事?
一旦开拍,每天都变得忙碌起来,尹凡棠戏份重,基本都是早出晚归。
明秋说到做到,在片场和他就是普通的演员和导演关系。
明秋在片场很细致,关于电影的一切他都熟知,所以一旦有状况,他是最快可以解决问题的人。
本来杨尚词担心明秋拍惯了西片,回国拍华语片会不适应,华语片拍摄导演压力重,几乎是要管着所有的事,但明秋适应得很好,并且也对剧组工作做了一些改革。
从演员角度来说,明秋是一个很好的导演,他专业,眼光好,没有架子,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明秋在片场有点不修边幅,经常戴个黑色的鸭舌帽或者黑色老头帽,他有一点近视,最常戴的是一副黑框眼睛,压在鼻梁上。
头发太长有些不方便,就随意地在脑后扎起一个小啾,偶尔找不到发圈,也会从道具组借女主角的来用。他倒是不在意那些发圈太过女孩子气,珍珠的或者蕾丝的,戴他头上都挺好看。
尹凡棠注意到,明秋就那么几件衬衫换来换去穿,偶尔把袖子挽起来,会露出一点纹身。
关于那个纹身尹凡棠有点在意,但也找不到机会问。
隔了不到一个月,许培樟又出现了,尹凡棠十分敬佩这位投资商,飞机下来再坐三小时的车,到了片场也没有一点疲态。
许培樟在人前扮演投资商,休息时间就和梁易舟黏在一起。
因为投资商过来了,杨尚词自然要招待,小渔村实在没有什么像样的店可以吃饭,他们就定在了旁边的镇上。
镇上这家是当地最好的饭店,虽然说是最好的,其实也就是有专门的服务员的饭店而已。
服务员穿着不太合身的旗袍,款式有些老气。
小城偏远,发展落后于城市很多年,这些在大城市待惯的人,会觉得割裂。
不过这里靠海,海鲜品种丰富,是内地吃不到的新鲜。
吃晚饭的时候许培樟一脸八卦地问尹凡棠:“你和明秋还没和好啊?”
尹凡棠表情淡淡的:“工作关系,有什么好不好的。”
许培樟和梁易舟对看了一眼,两人默契地没有多问。
尹凡棠想起这事还有点生自己的气,他想以前和现在都是一样的,明秋对他又没什么感觉,还不是自己要巴巴地凑上去。
明秋和杨尚词坐在一块儿,两个人低声在聊电影。
尹凡棠喝了点酒,心里发闷,就离了席说去一下厕所。
包厢在三楼,外面有个露台,尹凡棠走过去点了根烟。
小镇的楼低低的,不同于城市热爱的玻璃外墙,这里到处都是水泥的痕迹。
电线交错着,底下开过一辆电动车,滴滴按着喇叭,电动车溅起水洼里的水,旁边趴着的一条土狗叫了一声,慢吞吞站起来,走到店门口再次趴下了。
下了班的人坐在旁边的烧烤店门口,一边吃串一边聊天,碰杯的声音杂乱,时不时传来一阵笑声和拍桌子的声音。
很普通很普通的一个夜晚,却让人心生感慨。
《南方高塔》这部电影,除了讲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之间的亲情和友情之外,其实还讨论了城市和农村之间那一份斩不断的联系。
李逸凡来自所有人都向往的国际大都市上海,阿月从小生活在这个小镇,最远只去过隔壁小镇,她对大城市有说不出的向往,所以她会爱上那个从大城市回来的青年,林风。
林风是小镇的传奇,他依靠读书走了出去,读了一个鼎鼎有名的好大学,留在上海工作了好几年,村子里的人都说他有出息,在外面赚了大钱。
但突然有一天,林风回来了,他的到来和李逸凡一样突兀但安静。没有什么衣锦还乡的戏码,他只是回到了这个小镇,放弃了在上海光鲜亮丽的工作,留下来开了一家修手表的店。
尹凡棠慢腾腾地抽烟,他挺喜欢这个电影的,灰扑扑的海边小镇,怀着秘密的三个人撞在一块,最后一起去寻找那个传说中的“南方高塔”。
“看什么呢?”明秋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尹凡棠被他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揿灭了烟,说:“没看什么,就抽根烟。”
明秋走到他身边,尹凡棠闻到他身上有一点酒味。
“明导你是出来躲酒的?”尹凡棠笑着问,“谁还能灌你酒了?”
明秋皱眉,说:“许培樟不要脸。”
尹凡棠觉得他这生闷气的样子很可爱,他又说:“你和许培樟关系原来这么好啊。”
“一般般。”明秋面无表情地讲,看起来还在计较。
尹凡棠知道明秋和许培樟是在北城认识的,许培樟大学是中戏的,明秋那年从重庆跑掉之后跟着一个学生剧组拍戏,导演就是许培樟。
看来这么多年,明秋和许培樟也没断了联系。
在尹凡棠的印象里,明秋很独,外界评价也是如此。
“有个这么多年的朋友,不是蛮好的吗?”尹凡棠笑了笑。
“也就那样吧。”明秋晃了晃头,看起来在醒酒。
“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不坦诚啊。”尹凡棠侧着脸看他。
明秋耸肩,不在乎地说:“那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