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惜娆终于发现了这个人似乎什么也不想要,没有?欲求,没有?渴望。
“你竟真的?是个无心冷情之人。”
世间万物竟真的?没有?什么能在他心中留下痕迹。
孟惜娆冷笑了一声。
“我这千层幻境就算是佛祖来也得留下点什么。”
“让我看看,你到底想要什么。”
话毕,师钰只觉得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场景又变换了。
“喂,荀玄钰,你在看什么呢?”
一个手持长剑的?少年?拿着剑在他眼前晃了晃。
“不会是听到要同我比试,你害怕了吧!”荀玄徽得意?洋洋地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有?些桀骜的?坏笑。
这恍若隔世的?称呼让师钰很是怔愣了一下。
他再抬眼,只见?四周是熟悉的?学堂,少年?模样的?荀玄徽喜欢将头发用丝带高高束起,他做什么都?喜欢走在前面,行事张扬又霸道,那时候他的?梦想仅仅是做个闯荡四方、行侠仗义的?游侠儿。
每每他走在众人前面,师钰便在后面看着他的?发尾落在颈边,一点一点的?,活泼极了。蓝色的?发带随风轻轻飘扬。
就像他这个人洒脱又无畏。
此刻,那个张扬活泼的?少年?又站在了师钰的?面前。
时光仿佛倒流了一百年?。
荀玄徽见?师钰一直未曾说话,他当即狠狠拍了下师钰的?肩膀,露出一个有?些挑衅的?笑,十分欠揍地说:“你可要当心点,别到时候哭出来,我害怕长老?们说我以大欺小。”
那边荀玄徽还在说着些什么,但是师钰只是觉得有?些恍惚。
若是当时的?自己,年?轻气盛,大概真的?会被荀玄徽气到。
但是过了这么久以后,原来这样的?场景,竟是自己所怀念的?么?
原来这么多?年?以后,自己竟是怀念当初那个荀玄徽的?。
在看到长大的?不苟言笑的?苍龙门鸿阳圣君,他内心怀念的?,却是当初那个幼稚冲动爱挑衅的?小屁孩。
师钰唇角微动。
只是仅凭这个,可是困不住他的?。
他对过往虽然偶有?追忆,却从不是会沉溺在过往的?人。
随着他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一瞬间,幻境又变了。
师钰若有?所思,看来这幻境当真是根据人心而变的?,若是如此,倒是颇有?些棘手。
幻境已然从他第一次得到长老?的?夸赞,变成了他第一次突破渡劫期,距离飞升仅剩一步之遥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被整个修真界都?称赞。
只是,难道幻境不知,渡劫期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就是在这个时刻,他遭遇了背叛和暗算。
幻境又是一变。
下一刻,师钰发现自己出现在了火边,这是自己曾经渡劫飞升的?洞邸。
他身边有?一只五彩斑斓的?美丽凤凰。
凤凰长长的?尾羽落在他的?手边,不时轻轻抖动一下,上?面的?花纹散发着五彩的?光芒,这是一种颇为矜持的?暗示。
他家的?小青鸾其实很喜欢同他亲近。
虽然它时常都?是一副颇为高傲的?样子。
师钰当初听闻他成了凤凰本来还担心青夕便不再愿意?亲近自己,谁知变成了凤凰之后,青夕比还是青鸾的?时候更?为缠着他了。
刚刚□□成凤的?青夕似乎多?了些当初的?他看不懂的?心思,不过现在他已经知晓,那时的?青夕刚刚得知自己身上?背负着的?血海深仇。
师钰记得今天,这是青夕刚刚变成凤凰后的?第十天,它的?羽毛终于是最漂亮的?状态,它不必在洞内在闭关修养,这次出关后的?青夕比往日更?加缠着他。
甚至还送给了他一根羽毛。
青夕迟迟等不到期待中的?抚摸,它想了想啄下了自己身上?最漂亮的?一根尾羽,轻轻放到了师钰的?手中。
当初收到这根羽毛的?师钰很开心。
时隔多?年?,哪怕师钰早已知晓他和青夕的?结局,但当他看着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手心的?青夕,师钰看着手中流光溢彩的?尾羽,他发现他其实并?不怎么怪罪青夕。
或许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已经释然。
他并?不想改变什么,也不愿追究青夕在送出这根尾羽的?时候,到底是出于愧疚,还是对他的?敬爱。
随着他的?念头,幻境一变再变。
从他小时候,一直到重生?后的?现在。
他甚至看到了谢良,幻境似乎发觉谢良在他心中有?一定的?分量,只是在谢良身上?师钰似乎并?无什么遗憾可言。
谢良向来听从师钰的?话。
无需通过什么幻境,若是师钰真的?有?什么想要的?,谢良必定都?会满足他。
幻境只好退而求其次,将视线转换到谢良备受欺辱的?小时候。
师钰头一次如此清晰地了解到谢良小时候的?事情,只是他却从来只是旁观,并?未上?手干预什么。
幻境气急,只好用不同的?幻境将他先困在这里。
而师钰虽然清醒,却一时之间也无法?从这样多?的?幻境中脱身。
不知过了多?久,师钰这天忽而感到眼前的?幻境发出了一阵巨大的?轰响。
周围的?场景化作碎片消散而去。
师钰回到了最初那个纯白的?空间里。
他能感到孟惜娆那边出了些问题。
于此同时,孟惜娆通过荀氏老?祖的?双眼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场内的?世家贵客,她慌乱了一瞬。
“荀玄徽!他来这里干什么?”
只见?荀玄徽腰系七尺长剑,头戴羽冠,长袍宽袖,绕过一众宾客,阔步走到了场上?。
他身后带着一干手持兵刃的?荀氏子弟。
整个人看上?去庄严又肃穆,且气势非凡。
孟惜娆心下闪过千百个念头,最后只是操控着荀氏老?祖下座,前去迎接。
在荀玄徽这位未来的?荀氏家主面前,阴山的?这位荀氏老?祖自然不敢在他面前托大。
不说修为不及他,便是辈分也不及荀玄徽高。
“圣君您远到而来,不知所为何事呢?”
阴山荀氏做的这些事情, 这?是有主家那边默认的。
否则,这?背后所需的资金、技术支持,一个小小的阴山荀氏是远远不够的。
身为荀氏的未来?的家主, 这?些事荀玄徽若说完全不知,孟惜娆是绝对不?相信的。
她?心中更愿意将这些当作荀氏主家对她的试探。
一次出其不?意的检查。
只是她?还未准备好说辞, 荀玄徽便一挥手,身后的荀氏弟子便将她?围了?起来?。
“阴山荀氏的老祖”看着面前的围攻他的弟子, 不?由得轻轻眯起了?眼。
“圣君, 这?是何意?”
“他”自认这?些年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从未出现纰漏。
“私开结界, 招引魔兽,死罪难逃!”荀玄徽说。
“阴山荀氏的老祖”大笑了?起来?:“圣君,莫非有什么?不?长眼的魔兽闯到了?您的地盘上。”
“若是如此,小老儿向您赔罪了?。”“阴山荀氏的老祖”似乎有持无恐,原本还以为是什么?问题。
这?私开结界的事情?,确实是第一次做, 只有这?般才?能代替原来?的魔兽产出方式, 获得更多利润,此前,孟惜娆早已和荀氏主家那边通过了?气。
如此想来?, 孟惜娆实在不?知自己到底何处得罪了?这?位圣君。
倒不?是孟惜娆害怕与?荀玄徽敌对,只是她?确实对他背后那个名为荀氏的庞然大物?感?到忌惮。
孟惜娆在荀氏还有用, 她?目前还不?想离开阴山荀氏,也离不?开荀氏主家的帮助。
所以, 讨好这?位荀氏的年轻圣君, 孟惜娆做得很小心。
便是荀玄徽带着弟子闯进了?她?的宴会,命弟子围攻她?, 也打了?她?的脸面,她?却依旧还是操控着荀氏老祖对他好言好语。
孟惜娆以为,她?对这?些世家子是了?解的。
这?些世家子从来?娇惯,又十分?高傲,稍有不?顺便会找人麻烦。
孟惜娆实在不?知自己究竟何处惹怒了?这?位主家的荀氏少爷,想来?想去,他之所以对自己开放结界放出魔兽如此愤怒,大概只能说有些魔兽不?小心招惹到他了?,这?才?让他不?快。
不?过世家子嘛,骄纵一些倒也没什么?。反正有的是资本叫人为他们的行为买单。
孟惜娆回忆着资料上对主家荀氏这?位少爷的描写,想着待会儿要如何哄这?位少爷开心。
但是谁知,荀玄徽对她?的话仿若充耳不?闻一般。
他沉着脸,挥下了?手。
那些围着阴山老祖的荀氏子弟当即祭出法阵,那些弟子一半手持拂尘,一半举起宝剑,齐齐对准了?阵中的老祖。竟是荀氏赫赫有名的擒杀阵。
擒杀阵既出,那么?便再无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一时之间天地变色。
场内狂风骤起,飞沙走石挂的人面颊生?疼。
孟惜娆顿时意识到,荀玄徽是真的想要处决她?。
“荀玄徽,你要违背我们的盟约吗?!”场内“阴山荀氏的老祖”露出了?些慌乱。
“这?是荀氏要灭我吗?还是你一人私心要杀我!”“他”嘶吼道。
孟惜娆如今已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才?荀玄徽口中的罪无可赦是什么?意思。
他竟是反对孟惜娆私开结界的做法的!
她?忽而想起,早有传闻荀玄徽与?荀氏主家不?合,只不?过当时孟惜娆未曾放在心上,没想到如今却在这?里跌了?跟头。
只见隔着一色荀氏子弟,荀玄徽在人群对面遥遥看着“他”,长袍宽袖随风轻扬,观其俨然身姿还能叫人想起曾经?荀氏的香兰君子之风。
庄严清傲,世人都渴慕的荀氏,那就是曾经?傲然于世、清傲高洁的荀氏。
只是世人如今都快遗忘,荀氏曾几何时是多么?地德高望重、高风亮节。
荀玄徽说:“悬门?沦陷,百姓死伤无数,你所犯之罪,令我蒙羞。”
荀玄徽未曾使用自己的剑,但是他带来?的这?些荀氏的高手都是他手中的剑。
“你既识我姓名,你便当知晓,我若要杀你,百个荀氏也拦不?住我!”
“我便以我荀玄徽的名义讨伐你,我看天下谁敢拦我?”
疯了?……
这?是孟惜娆心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何……至于此?
场内那位“阴山老祖”僵在了?原地。
下一刻“他”似乎失去了?所有支撑跌倒在地。
“我不?懂……”场内的老祖脸上露出一抹真切的疑惑,“那些魔兽根本无法令你这?样的人有分?毫损失。”
“它?们既不?能伤你一根毫毛,也不?能损失你半分?私产,你为何如此愤怒?”
老祖笑了?:“难道,你竟真的在乎那些百姓的性命么??”
“荀氏乃天下世家之首,”荀玄徽说,“安国镇民,本是我等世家子该做的。”
家国天下。
对世家而言,这?天下朝政本就由世家统领,王室不?过是荣誉的象征,身为主家荀氏嫡子,他确实有说出这?样话的底气。
只是这?些年所有人都知道荀氏的腐败,这?人却依旧能面不?改色说出这?样的话。整个荀氏都陷在淤泥里,他分?明也知道污秽,那些事他必然也经?手了?一些,但他却还能如此堂堂正正说出这?样一番话。
竟叫人一时不?知该说他虚伪还是太擅长伪装。
只是他的长剑未出鞘却也叫人感?到一股浩然正气,孟惜然隔着傀儡都感?到那剑气让她?遍体生?寒、头皮发麻。
孟惜娆一时之间竟发现自己看不?懂这?个人了?。
“荀玄徽,你今日杀我,荀氏主家不?会放过你的。”
“阴山荀氏的老祖”阴森森的声音响起。
荀玄徽没说话。
“你这?样的人,不?该生?在……”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法阵凝聚出的一道蓝光狠狠刺中了?心口。
这?具被孟惜娆控制着的傀儡,这?些年来?全靠孟惜娆的傀儡丝支撑着行动,其实内里血肉全空,只剩下一具空壳。
于是众人只见这?位老祖被刺中的一瞬便如一个被刺破的皮囊一般快速扁了?下去。
不?过一瞬间,一个活生?生?的人便成了?地上的一张干扁的人皮,还有一些干涸的血迹。
“不?好!这?是傀儡人!”那些子弟正想对荀玄徽说些什么?。
荀玄徽却只是吩咐道:“守好这?些人,先一个都不?要放走。”
话毕他便也化作一道白?光朝着一个方向追去。
谢良也不?知自己究竟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四周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找不?到走失的同伴,耳畔一直回荡着一道咚咚的心跳声。
似是某种野兽心跳的声响,沉稳、有力。
谢良拿着自己匕首,但是四周实在太黑了?,他走了?许久之后,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他下意识用手撑了?一下,但他的手心被地上的凸起划破了?。
霎那间,他感?到手心一阵灼烧般的疼痛。
整个空间在这?一刻如星辰划过夜空被瞬间点亮,一瞬间亮如白?昼。
谢良看到绊倒自己的凸起原是一块刻印繁复的契印。
上面的花纹让谢良看一眼便感?到双目剧痛。
这?疼痛比方才?在外面的更加剧烈了?,谢良忙不?敢再看。
“果?然是你。”声音低沉,在空间内带着回音。
一只有几层楼高的金色狮子从黑暗中探出了?一个头颅。
那只狮子柔然的鬃毛依旧美丽,只是上面却有着不?少地方结了?血痂。
这?些伤疤并不?能损坏这?只狮子的美丽,反而愈发为其平添了?几分?不?羁的野性。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刚刚就一直蛰伏在阴影中,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此刻它?看着谢良,慢慢从阴影内走出,爪子落在地上的声音也很轻,可以想像,它?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靠近一个人,绝对是无法被人发现的。
这?不?由得叫人背后一寒。
若非它?出声说了?一句话,谢良绝对无法发现他。
它?实在太大了?,谢良不?得不?仰头看它?。
这?一看,谢良才?发现它?和寻常狮子不?同的地方。
它?额间有两个角,只不?过左侧的角似乎被生?生?折断了?,露出了?森白?的截面,它?的尾巴很短,像是兔子的尾巴,但是同样毛茸茸的。
它?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是蓬松且毛茸茸的。
只是它?那硕大的体型,叫任何人在它?跟前都说不?出一声可爱。谢良站起来?还没有它?一只爪子大。
它?朝着谢良走来?,一只脚上拴着锁链,一面懒懒打了?个哈欠。
谢良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它?嘴里布满密密麻麻锋利的尖齿,足以轻易地咬断任何一个人类的头颅。
但它?有一双湛蓝的狡黠的双眼。
任谁看到它?的眼睛都不?会觉得这?是一头没有理智的普通野兽。
它?显然颇通人性。
谢良握着匕首的手已经?攥的发痛。
他整个脊背都绷的很紧,他就像是一张绷紧待发的弓,他想了?数种应对的办法,强忍着眼睛的疼痛打起精神。
很快,那只巨兽只堪堪走到他对面便再无法前进一步。
谢良近的甚至可以看清它?身上的每一根金色的毛发。
它?的脚踝被锁链捆住了?,锁链的长度只能到这?里。
谢良强忍着没有往后退几步,他心中知晓,在和野兽对峙的过程中,最重要的一个点就是千万不?能露怯。
看到巨兽无法再前进一步的时候,谢良心中不?可遏制地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谢良眼睁睁看着那只的巨兽两只比月亮还要大的圆眼睛盯住了?他。
就仿佛被猛兽盯住的猎物?,谢良拼命控制才?没让自己发颤。
他心里疯狂盘算着这?只巨兽的修为。
不?论怎么?盘算,谢良却都很难从眼前的境况中找到一丝生?机。
毫无疑问,这?只巨兽拍死他,大概就如拍死一只苍蝇那么?简单。
但下一刻,这?只巨兽却在他面前收拢了?前爪,而后俯下了?身子。
它?硕大的头颅轻轻低下,这?显然是一个臣服的姿势。
不?过它?显然体型太大,在有限的空间里,这?个动作显得十分?局促,愈是它?便索性趴在了?地上,对着谢良垂下了?头颅。
“王。”
谢良愣了?。
接着就听?那只巨兽继续说:“我们已经?在深渊等您很久了?。这?次出来?寻到了?您,也没枉费我被那些两脚兽困在这?里这?么?久。”
“王,请跟我回深渊吧!”
深渊,众所周知传闻中结界后魔界的最深处。
传闻那里充斥着邪恶、贪婪,一切黑暗的东西都自深渊而孕育。
很显然,在谢良面前的并不?是什么?妖兽。
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关于魔兽等级的判断。
魔兽,体型越大越强。
寻常低阶魔兽如马、鹿大小,中阶魔兽足有两人高,高阶魔兽则已经?称的上巨大无比,但是记忆中如眼前这?只魔兽这?样大的,只有高阶之上的……兽王。
这?是一只名副其实的兽王。
而现在这?只兽王在谢良面前臣服似地低下了?头,一双狡黠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在踏入这个迷雾里的那一瞬荀玄徽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幻境。
匆匆闯过几个幻境之后, 荀玄徽意识到要堪破幻境方法其实很简单。幻境之能迷惑人心,主要有两个方式。一是出其不?备,也就是进入幻境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进入了幻境, 如?此要堪破幻境就变得很?困难,除非进入幻境的人后知后觉发现了幻境中与现实无法对应的地方, 或是幻境不?够真实的地方,幻境终究不?是现实, 终究还是落在一个幻字上;二便?是直击人内心深处的欲望, 这样的情况下, 很?可能就算进入幻境的人意识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假的, 但是受到内心欲念的趋势,最终还是心甘情愿沉溺在幻境之中。
荀玄徽早已发觉自己进入了幻境中,他自然能很?轻易堪破幻境中的不?真实之处,而他修行?多年,这世?间大概也没有什么欲念能让他甘心情愿沉溺在幻境之中。
这幻境用来迷惑人的两种方式对他都无用处,自然也就困不?住他。
他一连破了几次幻境, 但是这迷雾中的幻境却?好似无穷无尽一般, 他仍未找到出去?的方法。
许是见他神智清醒,无论怎么迷惑,他总能发觉幻境中的虚假之处, 直接堪破幻境,于是这幻境索性开始直攻另外的一种方法。
只?是荀玄徽从不?信这世?间真有什么欲念能让他甘心沉溺。明知是假, 还甘心沉溺,这是多愚蠢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这次, 荀玄徽眼?前场景一转, 他周身是漫天的大雪。
面前的房屋内,荀氏长?老坐在高椅上, 他听见荀氏长?老叹了口气,说?:“玄徽,他必须死。”
时?隔多年,面对这样熟悉的场景,荀玄徽很?快就明白了这是哪里。
这是一百年前,当时?荀玄钰还在,荀玄徽总爱和他斗嘴打闹,二人看似不?合,却?又惺惺相惜。
彼时?荀玄钰堪破渡劫期,距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整个人修真界都为他庆贺,说?他一定是修真界最年轻的飞升成仙的修士。
荀氏年轻的弟子也纷纷为他欢呼自豪。
但是整个荀氏高层却?无一人面露欢颜。
正是因为他们知道荀玄钰确实是万年难遇的良才,渡劫之后,距离他飞升其实要不?了多久。
他们都毫不?怀疑,他终究会真正踏破渡劫,飞升上界。
当荀玄徽又是愤愤不?平又是兴致勃勃地告诉长?老们这些?的时?候,荀玄徽还说?自己一定会很?快追上荀玄钰。
就在那次,荀玄徽第一次被长?老们告知了那个整个荀氏守护了几千年的秘密。
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关了几个月,在荀玄钰即将离开荀氏去?洞府闭关飞升的前夕,荀玄徽满眼?通红地又闯进了大长?老的房间,他质问他——当真没有别的办法吗?
他有太多的愤恨、太多不?甘、太多疑问。
最后只?化作了一句:“他……非死不?可么?”
荀玄徽听到了大长?老的叹息,他一贯慈悲温和的声音中带了一抹悲凉,还有不?可拒绝的威严。
他对荀玄徽说?:“玄徽,他必须死。”
时?隔百年,再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荀玄徽心中依旧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悲恸。
空中的雪花纷纷吹落到他的身上,这么多年了,那场雪还是叫人觉得冷的直浸骨髓。
荀玄徽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如?同当年那般,直勾勾冲进去?,他没有握着拳头一次次质问长?老,将整个拳头砸的鲜血淋漓,谩骂整个荀氏。
这么多年以后,他终于明白了,事有可为,有不?可为,有不?得不?为。
他从前以为世?间只?有黑白二色,直到那场大雪纷纷扬扬遮掩了世?间一切的暗色,他在那一刻彻底长?大了。
屋内的长?老没有等到意料中的怒吼和质问,他不?由得抬眼?看向屋外屹立于雪中荀玄徽。
荀玄徽微微扬起?脸,冰凉的雪花飘落到了他的脸上,他微微阖上了眼?睛。
那双眼?睛中的光芒本如?开鞘的刀剑,此刻他身上那股慑人的气魄随着这轻轻闭眼?被稍稍敛去?。
大雪纷纷而下,院内寂静无声,他站在雪中的身影看上去?那样安静,远远看去?少年身上不?知何时?平添了几分不?为人知的孤独。
但只?是稍稍停歇,荀玄徽很?快便?睁开了眼?。
他看向那位大长?老,哪怕知道这是幻境,他还是对着他微微行?礼,而后转身离去?。
大长?老本来见他气势汹汹闯进来,还做好了接受一场狂风暴雨的准备,没想到他只?是得知了结果不?可更改,而后便?这样安静地离去?了。
走在荀氏的院落间。
青石板上覆上了一层白雪,踩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样。
荀玄徽加快了脚步。
很?快,他便?来到了一间小院外。
荀氏素来讲究的是大道化简,弟子们的院落并不?奢华,反而都十分简朴。
哪怕是新晋的渡劫期修士也一样。
荀玄徽站在门?外,他稍稍迟疑了一瞬,而后便?推开了略显陈旧的院门?。
荀玄徽自出生起?便?是主家荀氏的嫡子,真正的万千光环集于一身。他整个年少时?期活得肆意又无畏。
荀玄钰是荀氏旁支一脉的子嗣,因父母双亡,又天资卓越,这才被送到主家和其他荀氏子弟一起?修习。
荀玄徽从小到大谁人见他不?恭恭敬敬,谁见他不?奉承几句,但他实际上厌恶了旁人这样对他的态度。
他厌恶旁人见他永远想到的荀氏嫡子,而非他这个人。
他身上的荣耀是他耀眼?的光环,却?也是他这一辈子的枷锁。
由是,荀氏愈是循规蹈矩、温文知礼,他便?愈是放诞狂妄,游侠作派。
只?是他到底是经由荀氏主家从小细心教导的,他并未成为什么祸害百姓的纨绔,他到底心怀正道,只?是一心想要脱离荀氏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大侠。
从小的生活环境,养成了他少年时?放荡不?羁的个性,但根本是源自他骨子里的清高和骄傲。
他好似总是孤傲、不?被人理解的。他似乎可以找到很?多玩伴,但在却?没有人会是他的同类。
后来荀玄钰出现了。
就算荀玄钰从来对他都是冰冰冷冷的一张脸。
但荀玄钰确实是个天才。
荀玄徽自认已?经是举世?罕见的天才,荀玄钰却?比他更为聪颖,天生的修仙胚子,那些?老师们这样说?他。
他确实是这些?年里,荀玄徽见过的人中最惊才绝艳的少年。
荀玄徽虽然年轻气傲不?满荀玄钰处处压自己一头,但内心深处却?又觉得只?有荀玄钰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做他的对手。
他处处挑衅他,非得见他那张清冷的小脸上露出些?恼怒才满意。
荀玄钰是和旁人都不?同的。
所以,荀玄钰这里,他也得和旁人不?同才是。
而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荀玄钰对他是不?同的。
荀玄徽站在熟悉的院门?内,想起?往事,不?由得为自己从前的幼稚感到好笑。
他往前走了几步。
经常跟着荀玄钰来这里的荀玄徽对这间屋子的结构实在再熟悉不?过。
他知道荀玄钰会在哪儿。
他想见,竟又有些?不?敢见。
就在荀玄徽这罕见的踟蹰的片刻,一道声音从屋内传来。
“荀玄徽,是你么?”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屋内探了出来。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人,记忆中的荀玄钰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许是独自在家的原因,他穿着更为闲适,只?一件粗布宽袍,不?过穿在他身上都平添几分清雅。
有那么一刻,荀玄徽确实忘记了这是幻境。
他看着死而复生的荀玄钰头一次这么希望这一切真的能够重新来过。
荀玄徽别了别微红的眼?,不?愿叫面前的人看见。
只?是他心中其实明白,就算重新来过,大概也只?能是同样的结局。
这一刻他思绪万千。
看着面前的荀玄钰,过了好半晌,他才压着心头的哽咽应了这一声:“……是我。”
师钰在一片白色的迷雾中行?走了不?知道多久,一路上他又闯进了几个幻境。
这幻境只?在最初有所松动,很?快就又稳固了起?来。
大概孟惜娆那边已?经脱离了险境。
师钰只?得再一次重新陷入了无穷尽的幻境之中。
在这样的幻境待久了之后,其实很?容易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但是师钰心性坚韧,非常人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