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在年轻的时候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辛霍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而后朝秦招挥挥手，“去吧，别耽误了时间。”
耶努雾司的夏夜，星星满天。
雁风浔躺在阳台的椅子上，一边优哉游哉吹着夜风，一边研究手里的《异能收录档案》。
档案袋升到II级，守则里少了一条“发挥该异能30%力量”。但它的功能并没有显著提升。
雁风浔对档案本就不浓的兴趣更加削弱。
他对自己的情况心里有数。很多异能都必须要消耗势元才能使用，可雁风浔却根本没有势元。他收录再多异能都显得没什么意义。
说好听点，就好比他收集了很多支笔，却没有墨。说难听点，马屎皮面光，里面一包糠。
这次升级，让雁风浔遭了大罪，他在心里有了放弃档案的念头。
以前雁江总批评雁风浔是个享乐主义，感兴趣的事情谁也拦不住他，让他不舒服的东西不管再宝贝他都能说扔就扔。
不肯吃苦，不愿吃亏，这辈子很难有什么出息。
雁风浔对此的回答是：“如果人非要吃苦才能有出息，那我愿意当个吃糖的废物。”
现在也是如此。
如果升级档案的痛苦无法匹配它带来的价值，那雁风浔随时可以把它压箱底，再也不用。
他抱着测试的心态，翻出今天收录的三个异能，并随便抽出一个，想看看能发挥多少力量。
首先是登亚的异能：搜查，获取任意目标的定位，并锁定标记24小时。
秦招当时帮他写完这几个异能后，还告诉雁风浔，这个搜查能力其实是他们调查局一直很希望招揽的类型。
因为这种异能通常都只进化到B级以下，能达到A级的搜查能力，那意味着绝对追踪——无论目标在天涯海角，哪怕别的星球，它的标记都能为你指引方向。
这也是当时雁风浔明明隐身，却还是在转角被那三个A级给撞上的原因。
雁风浔的第一反应是，用这个异能定位他亲妈。
万一运气好，标记成功了，至少能够让他知道，她是活着的。
几分钟后，雁风浔对档案袋感到失望。
果然，没有势元的他，对异能的掌握也就非常浅显——他打出去的标记，竟然像个回旋镖一样，定在了他自己的脑袋上。
但雁风浔也并不奇怪。
听说这种搜查能力的准确率本身就有限，给出的目标信息越少，它就越容易定位错误。
而雁风浔既不知道他妈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就光是抛出“我妈”这个信息，确实不足以锁定目标。
标记会打在他自己身上，多半是因为他流着和她相同的血。
雁风浔很快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又换了一个异能，继续尝试，并在心里威胁《异能收录档案》：要是再发挥不好，就把你压箱底。
这次，他选择测试路道厉的异能——念力操控，任意改变视野范围内一切物体状态。
从物理层面操控有形物质，包括人体。
雁风浔第一步做的，是念力操控行为中，最简单的隔空取物。
他的目标是放置在三米外客厅茶几上的一杯薄荷茱莉普。
这回，几乎不怎么费力就成功了。
雁风浔拿着杯子抿了一口，心情不错。但小范围的隔空取物太简单，他打算加重力度。
这一次，他走到自己的卧室，准备实验隔空开灯关灯。
但目标不是他自己的房间。
而是他卧室对面几百米外，隔壁小区某层楼的住户。
虽然不是同一个小区，但由于窗户是正对着的，间隔也不远，所以偶尔雁风浔会注意到对面。
现在是凌晨一点，对面住户的窗帘只隙开一道缝隙通风，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应该是已经处于关灯睡觉的状态。
拿别人的家做实验是件很不道德的事。
但雁风浔毫无负担地这么做了。
他一抬手，模拟着关灯的手势，借由念力操控，仿佛真的摸到了开关。
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他按了下去。
啪的一下。
对面那个黑漆漆的房间立刻亮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某个躲在窗帘背后，用望远镜偷偷摸摸朝这边窥伺过来的人，也就无处遁形，惊恐地翻倒在地。
雁风浔冷笑地看着那偷窥欲旺盛的变态，手忙脚乱拉起窗帘收起望远镜，重新关上灯，潜入黑暗。
测试成功，雁风浔对于升级后的档案稍微有了一点信心。
念力操控方便，灵活，且实用。只是不知道作用范围，和强度究竟是多少。
雁风浔重新走到阳台边。
不远处就是那个被秦招能量场笼罩着的公园。
它看起来还是很安静，不知道是依然处于能量场里被众人无视着，还是单纯因为夜太深，无人造访。
是个很好的实验对象。
雁风浔决定用这个公园来测试一下念力操控的极限。
他抬手，毫无经验对着目标一阵比划——
目的是让静止物体动起来，让运动物体停下来。
作用范围是整个公园。
几乎是意料之中，等雁风浔比划完，夜风仍然轻柔，星星依旧闪烁。公园里树是树，土是土，一切都没有变化。
雁风浔知道，念力操控这种异能的强弱，完全依赖于势元高低。尤其是A级，对势元的要求更高。
隔空取物，隔空关灯，都是比较简单的操作，但像这样对特地区域环境内的一切物质，进行“倒置”的操作，需要他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发挥出来。
而他自己本身没有办法提供势元能量，所以没动静才是正常的。
“看吧，一个0势元还能翻出什么花？”
雁风浔嘴上这么说，其实并不失望。
相反，他对《异能收录档案》很满意。
他十八岁以前连异能都没有，现在却能拥有A级异能，已经是奇迹了。
雁风浔从来不给自己定高标准严要求，主打的就是一个知足常乐。他关了阳台灯，转身走进客厅，准备洗漱休息。
而在他走后不久，平静的公园忽然热闹了起来。
秦招带着雁江和那三十个A级异能军回到了那个公园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在大门口就遇到了两张熟面孔。
路道厉和勒阿莱特。
发现他们时，他们正生无可恋地坐在地上发呆。
雁江盘问他们的时候，他们惊恐着说自己的同伴不见了。别的什么也问不出来。
秦招带着雁江继续往里，走向树林。
“往里五百米左右，就是门桥，中心有强引力，小心。”秦招提醒道。
然而说好了五百米，可走了没一百米，雁江就停下了。
“小秦队长，你害我？”
雁江眯着眼看秦招，“你说那个漩涡最多不过一扇门的大小，它周围的空间扭曲范围在3-5米。现在你告诉我，这什么情况？”
秦招并没有比雁江冷静多少。
他看向不远处的门桥漩涡，它起码比自己离开时扩大了十倍，而周围的空间扭曲也显然严重得多。
光被吸入黑暗，根本无法观察。
“我走的时候，它确实只有一扇门的大小。”秦招蹙眉。
“所以你们观察它这么久了，今天第一次发现它还会‘长大’？”
雁江半信半疑，往前多走了点儿。
他掌心调动一簇强闪光的能量掷入黑暗，高级势元的能量竟然瞬间就被吞没。
秦招本来也想做同样的事，可还没来得及，忽然脸色一沉：“门桥好像对能量有反应，引力在增强。”
他明明下午还可以站在门桥入口，感受内部的能量涌动。现在，光是靠近一点，就觉得有股力量在将他往里拽。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后，秦招对雁江喊道：“撤回来！”
雁江对门桥的了解毕竟没有秦招那么多，他已经用最快的反应速度往后撤退了半步，但还是跟不上空间扭曲的速度。
几乎是瞬间，雁江的脚就随着地面一起被卷进畸变。
他的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骂练寿夫——
要是军部先发现门桥，早就调查清楚它的各种状态，也已经安排检测设备进去探查了。哪里还会出现这种摸着石头过河的情况？！
就在雁江快要被吸入门桥的时候，秦招冲过去将雁江的一只腿拽住，同时拔出他腰间的其中一把刀，用力嵌入土壤，通过刀刃将自己的势元大量注入地下，牢牢稳住身体后借由惯性把雁江整个人甩出去三米远。
雁江堂堂军部上将，半辈子都在救别人，第一次被别人救。
他非但没有感动地夸秦招，反而撑在地上大骂：“你这臭小子怎么跟我儿子一样，行动前招呼都不打一声！反了天了！”
他说的儿子自然是雁风浔。
秦招正处于引力最强的区域，他根本没有听清楚雁江的声音。他的身体几乎被两个空间的交叠处给撕碎。
他覆盖在公园外部的能量场，也随之消散。
而不断扩散的门桥造成了极大的空间震动，很快，失去能量场庇护的公园就会引起周围的居民的注意，所有人都会发现异常。
要是他们靠近，一切不堪设想！
雁江自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他看着秦招，迅速在脑子里抉择：要不要放弃秦招。
秦招的整个身体大半都已经陷入黑暗中，他插在地下的刀也有松动的迹象。
以雁江过去的雷厉风行，放弃秦招是最简单的选择。
但偏偏，这小子一分钟前救了他。
他要是死了，那就是替雁江死的。
雁江迟疑了。
还不等他真的做出行动，原本死寂的周围忽然风云变化。
呼啦啦。
霎时间狂风暴起，树木晃动，地面震颤。
门桥的引力已经让人无从抵抗，再加上这阵毫无方向的诡异的风，正好将人往那漩涡里吹，任谁来都会乱了阵脚。
这对已经处于引力风暴中心的秦招来说，无疑是加剧了逃脱的难度。
救无可救。
雁江黑沉着脸，后槽牙咬得发紧，他做出决定，站在十几米开外痛惜着一个年轻人的牺牲：
“如果你有家人，我会帮你照顾他们。”
秦招依旧什么都没听到。
但他和雁江一样，已经失去了逃脱的信心。
握刀的手逐渐卸力，直到完全松开。
秦招想，他如果死了，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作战协同，结果还是死得这样随便。
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秦招并没有完全被卷入门桥。
就在风起之际，那漩涡的引力竟然发生了变化。
不是减弱，不是消散，而是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反作用——
它竟然将秦招往外用力一推！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秦招借由这与引力完全相反的力量，整个人跃起几丈高，顺利脱身。
他落地后急喘着气，与同样惊讶的雁江对视一眼。
谁也没说话。
他们都是实战经验丰富的人，这种时候，任何多余的废话都是浪费时间。两个人同时毫不犹豫转身便撤。
雁江迅速安排人手，戒严整个公园。以最快的速度对他带来的三十个异能军言简意赅地讲了一遍门桥的注意事项，再一个电话打去联盟政府。
秦招也联系了调查局的人。
“立刻将门桥事件升级为星际安全危机，上报联盟政府。现在，为所有门桥驻守处增添至少十名以上A级异能者……谁这么忙腾不出来手，就告诉他，不配合这次任务的所有调查局员工，来特战大队秦招处，亲自跟我请假。”
做完所有一切，秦招和雁江都已经大汗淋漓。
但秦招没有忘记道谢。他走向雁江，颇为郑重地鞠了一躬：“谢谢。您的异能很厉害。”
异能者通常都有一个共识：精神系强于物理系，而空间能力又强于精神系。
门桥的存在虽然不是任何异能，但它属于典型的空间能力。它能在一定范围内让人无法反抗。
秦招刚才完全无法从门桥脱身，而雁江竟然能让门桥自动把它推出去，这不得不说，已经强悍到另一个维度了。
异能者向来对力量非常崇拜，秦招虽然不慕强，但心里还是对雁江多了几分尊敬。
谁知道雁江表情古怪地看着他：“我还以为是你自己的本事呢。”
“啊？”秦招愣了，“引力太强，我根本无法使用任何力量。”
一呼一吸后，两个人都怔住了。
不是雁江的异能，也不是秦招的异能。
那见了鬼了。
到底是谁救了他们？

雁风浔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太阳隔着窗帘把人晒得滚烫。雁风浔连眼睛都不睁，手指朝着空气一划拉，空调立即运作，室内温度很快降下来。
他再次对这个异能感到满意。
门铃响起的时候，雁风浔还裹着被子打算睡回笼觉，被吵得脑子嗡嗡的，只能起来开门。
林乐山？外公？
雁风浔觉得，大清早不提前告知就直接上门找他的，也就只有这两个人。
但拉开门他呆住了。
不是林乐山也不是辛霍，而是秦招。
今天的秦招又换上了调查局制服，防爆材质紧身且密不透风，比昨天雁风浔看见他穿的战术背心还要多了一件夹克外套，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右臂别着调查局高级作战指挥的银白肩章，上面有枚“四叶草”。它每一片叶子都是不同颜色，代表了调查局四个大部门。
除此外，秦招从头到脚黑得找不出第二种颜色。
雁风浔心里惋惜了一下，他觉得秦招更适合昨天那件浅色帽衫。
那是雁风浔大一那年买的，当时他还对成套的西装不感兴趣，更喜欢运动休闲的风格。结果昨天借给秦招穿，他意外发现秦招比他更适合。
“早啊。”雁风浔冲他打了个招呼。
“不早了，我十点到的。”秦招说话一如既往的直接，“现在已经十二点四十三。”
雁风浔眼睛微微一睁：“两个多小时，你就站这儿等？”
“嗯。”秦招道，“我知道你在睡觉，刚才听见里面有动静，我才按的门铃。”
言下之意：我没有打扰到你。
“真行。”雁风浔服了，让开位置请秦招进门。
他绕去冰箱给秦招拿了杯冰可乐，递过去道，“这么早找我干什么？”
秦招看了一眼可乐，显然不是很感兴趣。但为了不拒绝雁风浔难得表现出来的好客，他还是接过来拿在了手上。
没有要喝的意思。
“我在耶努雾司的事情已经办完，最晚明天就会回总局。”
秦招来耶努雾司的目的就是找雁江，和军部谈协作。现在已经完成任务，是时候进行下一个阶段的工作了。
其实他昨天在公园里发现门桥，纯属偶发性事件。在此之前，门桥只出现在其他的星球。
这无疑为整个事件带来了新的麻烦。因为这有可能意味着，世界各地的门桥比调查局想的还多。
秦招需要立刻回去开会，安排后续的门桥调查工作。
“调查总局……”雁风浔目光不经意扫了一眼秦招手里的可乐罐子，随口问道，“在哪里？”
“0004幽夜星域，银门港。”
“哇，好远。”雁风浔感叹了一下，“距离这里有32个星区。”
一个星域，通常是由相关环境内，好几颗住人行星聚集而成。
星域有大有小，最小的一个是3233闪闪星域，只有两颗住人行星。明明在宇宙间看来暗淡无比，却给自己起名“闪闪星域”，非常倔强。
0004幽夜星域，算是整个星系里，比较壮阔的星域，调查总局就在它的主行星上，建筑主楼坐落于星球里一个叫做银门港的沿海城市。
“我会给你买星际航线头等舱，32个星区只需要做5次跃迁，行程最多不超过5个小时。”秦招说。
他看似冷静的表情下，其实暗藏紧张。
秦招生怕雁风浔不愿意跟他回总局。毕竟，调查总局远在另一个星球，那是雁风浔从未踏足过的世界。
秦招猜测，像雁风浔这种象牙塔里的大学生，前二十年都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有很大的概率对离开自己的家乡产生强烈的不安和抵触。反悔的可能性极高。
“哦，还行。”雁风浔随手拿走了秦招手里的可乐，给他倒了杯热水，靠在桌边又问，“实习生包吃包住吗？”
秦招下意识端起水喝了一口，道：“包。”
雁风浔点头：“那定下出发时间你跟我说一声，我得收拾行李。”
“好。”秦招松了口气。
他抬手拍拍雁风浔的肩。
这是他用以表示肯定和赞赏的最高礼仪。
雁风浔不太喜欢别人随便碰自己，但秦招的动作非常利落，拍完就收手，带着他本身独有的一本正经意味，不会让人不适。
只不过表情从一而终的冷酷，要不是雁风浔观察入微，差点就看不出来秦招眼神里小小的雀跃。
秦招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让雁风浔把联系方式给他。保存以后，他说：“我还有一点收尾工作，结束后来接你。最晚八点。你可以慢慢收拾，有任何需要给我打电话。”
他现在要去公园一趟。
雁江还带着人守在门桥，大约几个小时后，研究所就会送来探测设备。秦招要去跟进。
他放下水杯准备离开，眼前忽然伸来一根手指。
秦招毫无防备地，就被雁风浔戳住了眉心。
他猛的往后退了一步，有些震惊：“你干什么？”
雁风浔的手顿在半空，他冲秦招乖巧一笑，用一种很亲切的口吻这样称呼他：“队长。”
秦招：“？”
雁风浔眨眨眼说：“我胆子很小而且性格脆弱敏感，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吓到我。你老是皱着眉，看人的时候凶巴巴的，这让我很紧张，我老怕你一个不高兴就拿刀砍我。”
这是雁风浔最擅长的玩笑，一种不怀好意的逗趣，意在让对方不知不觉间进入他的对话节奏。
一旦秦招信了他的鬼话，就会中圈套。雁风浔有一套又一套的把戏，可以让自己显得可怜。
秦招缺乏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他认真想了想，认可了雁风浔的说法。
他确实经常被人说看起来很可怕。
秦招认为自己现在需要对雁风浔好一点。于是他努力配合，扯了扯嘴角，总是淡漠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算不上笑的笑。
“我有在笑。”秦招嘴角稍稍抽搐。
他管这叫笑。
而且信念感很强。
雁风浔憋了会儿，忍笑说道：“嗯嗯，笑得非常自然。”
他觉得秦招这人特逗。
乍一看去沉稳老练，喜怒不形于色，两把刀一架杀气腾腾，连雁江这种级别的人物都会担心秦招发疯。
可这样一个全方位散发着“不好惹”气场的人，偶尔又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可爱行为，与他的外形和年龄都不相符。
雁风浔能明显感觉到，秦招嘴角已经在抽筋。
他决定放过秦招。
“好了，那……”
雁风浔的话刚说到一半，就失声了。
因为秦招忽然朝他走近，伸手在他头发上轻轻摸了一下。
这个动作未免显得有些亲昵。
雁风浔的笑滞在嘴边，迷茫地看着秦招。
秦招依然保持着那个僵硬的笑容，对他说：“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以后我有任何让你不安的地方，你都可以像现在这样，直接告诉我。”
雁风浔第一次被人摸摸头。
且不说他如今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儿，不太方便摸。就算是孩童时候，最适合被长辈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年纪，也从没有人对他做出这些亲昵的动作。
他的人生中，没有与这一幕相似的画面。雁风浔从来不知道，原来一只手放在自己脑袋上是这种感觉。
虽然不太舒服，但也不可怕。
很新奇，也有点局促。
这让雁风浔不知道怎么反应。
秦招看雁风浔没说话，便又道：“也许你觉得很可笑，但和人相处这件事对我来说有一定的难度。你能给我一点时间吗？我可以照顾好你。”
秦招认为自己年长雁风浔几岁，又是主动抛出橄榄枝的人，他理应迁就更多。
无论雁风浔做什么，说什么，秦招都不生气。他展示自己的宽厚，直到雁风浔愿意卸下防备。
秦招甚至设想过，万一战斗时，毫无作战经验的雁风浔被吓得哇哇大哭，他应该怎么办。
秦招认为自己不会责备雁风浔拖后腿，但他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于是今早他就请教彭呸呸——如何安抚受到惊吓的小孩？
彭呸呸哪里知道他说的是雁风浔，耿直回答：给颗糖，摸摸头。
秦招信了。
他现在没有糖，但可以摸摸头。
或许是雁风浔的发质柔软，手感舒适，秦招没忍住，轻轻揉了两下。
他的手并不大，但手指修长，覆盖了大片发梢。
每揉一下，就像有片羽毛在雁风浔的神经末梢上拂过，痒痒的。
本就有点心不在焉的雁风浔，下意识就蹭了蹭秦招的掌心。
等反应过来到自己做了什么以后，他尴尬地抿了抿唇，看也不看秦招，目光落到别处。
雁风浔一直以来都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他总在笑着，使坏着，洒脱到仿佛什么事都无法伤害他。
雁风浔比同年龄段的绝大多数人都有更深的城府，更擅长伪装自己，并热衷于玩扮猪吃老虎的游戏，爱看所有人被他骗得团团转，最后却不得要领的狼狈样子。
可现在，秦招反将了他一军。
秦招脸上可笑的表情，手掌生硬的动作，言语间经验不足的温柔，以及他骨子里对待一切事物的担当和坦诚，共同糅杂成了一种雁风浔不曾见识过的东西。
向下俯就，无限包容。
秦招一直没等到雁风浔接话，以为他还在不安，就再次郑重许诺：
“雁风浔，我敢带你走就会对你负责，你相信我。”
在这种氛围之下，雁风浔喉咙莫名发紧，脱口而出道：“你想负责就负责吧。”
“嗯，我会的。”
秦招终于松了口气。
他正要收回手，目光却落在雁风浔前额。
那里有一撮被枕头压变形的碎发，调皮捣蛋地翘着。秦招本来没有强迫症，这会儿却老想给雁风浔按下去。
雁风浔的眼皮终于撩起，抬手慢腾腾捉住了秦招的手腕。
他懒懒道说：“队长，男生的头不能随便乱摸。”
尽管秦招已经摸了很久了。
“为什么？”秦招好奇。
“嗯，会长不高。”雁风浔将秦招的手放下，表情也恢复到了之前的闲散慵懒。
秦招上下打量雁风浔：“没关系，你够高了。”
“啊，好饿。”雁风浔伸了一个懒腰，带走了话题。
他转头走向冰箱，从里面拿出自己的早午餐，随口提醒秦招：“快一点了啊。”
“哦。”秦招立刻往门口走，一刻不耽误，“那我先下去了，你收拾行李吧。”
雁风浔看也没看他，“嗯”了一声。
门轻轻关上，咔哒。
房间归于冷清。
雁风浔的目光这才缓缓追随着已经离开的秦招，看向门口。
忽然胃口缺缺，雁风浔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三明治，失去了吃饭的兴致。片刻后，他烦躁地把东西丢在一旁。
视线触及餐桌，雁风浔却注意到了那杯秦招抿了一小口的热水。他莫名感到口渴，便走了过去，伸手去拿。
在指尖距离水杯还有0.5毫米的时候，雁风浔好似不爽地啧了一声。
他最终绕过了杯子，拿起旁边那瓶可乐，吨吨吨几口喝了个干净。
捏扁冰冷的金属罐子往垃圾桶里一扔。
正中靶心。
雁风浔头也不回往浴室走去，嘴里自言自语般念着：“热死人。”

几个小时后，雁风浔翻箱倒柜终于收拾完所有行李——
三个大行李箱，外加一个两米长宽的巨大包装袋，里面装着他花了上百万索特量身定制的床上四件套，以及一个符合人体工学的柔软大抱枕。
雁风浔看着很随性，其实生活上有自己的讲究。
他的个人用品全都是私人订制，大到全屋的智能家居得自己调参数，小到接水用的杯子都得精准匹配他手掌握到最舒适的大小。更别说睡觉用的贴身床品，离了它们也不是不能睡，但肯定没那么舒服。
这么多东西，雁风浔自己是带不走的。还好现在星际物流通达，他打算发个快递走。于是给秦招打电话，问了一下调查总局提供的宿舍的具体地址。
结果秦招跟他说，没有宿舍。
“不是说调查局包吃包住？”
“调查局不包。”秦招诚实地回答，“我包。”
这意思，秦招完全是以个人名义给雁风浔提供吃住。
雁风浔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去调查局的唯一目的，就是到总局一处打听他妈的消息，他根本没把当秦招作战协同当成个事儿。非要说的话，这顶多也就是一个必须要干满三个月的跳板。
可是看得出来，秦招对此很认真。
雁风浔有一点点惭愧。
但不多。
他这人本就没心没肺，所以很快就接受了秦招的好意：“那你得给我找个好点儿的房子，不然我住不惯。”
“你可以自己找，我报销。”秦招相当大方。
雁风浔很满意，他打算挂了电话就开始看房子，定下来就把东西寄过去。
结果这电话没挂成。
他亲爹的声音，莫名其妙地就从秦招的电话里传了出来。
“我儿子的电话啊？来来来小秦，让我跟他说……喂？臭小子，晚上有事儿没有？我给我小兄弟送个行，你也来。”雁江中气十足，从语气听得出来，他心情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