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轻叹了口气,“你上次说连卖身钱都没要,我让韶真拿了钱给你,你不会出去买点东西给自己吃么,就非要饿着,嗯?”
“我......”穆离渊一时间感觉自己在做梦。
他竟然理解错了江月白的意思吗?
江月白捏着他的下巴观察着他布满血迹的脸,最后用指弯蹭了一下,是个示意他起身的动作:“走吧,我给你做点东西吃。”
听到江月白没有生他的气,穆离渊不仅不敢起身,反而更想跪着了——他该认错,该好好地反省自己没能领悟主人的意思。
江月白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比久旱逢甘霖的恩泽还要重,穆离渊开心得泪都要涌出来了。
他几乎想要叩首谢恩。
他甚至感觉这一刻比之前找到江月白的那一刻还要开心。
“瞧瞧,你原谅了,可人家还嫌你给的责罚不够呢。”坐在旁边轮椅里的柳韶真开了口,笑着调侃完江月白,又看向穆离渊,“你那么乐意跪着,干脆让你主人给你做条链子,平日里他在前面牵着,你跪着在后面跟,怎么样?”
下毒这件事害得柳韶真双腿残废,此刻他说出这句玩笑,不知是不是想要故意贬损穆离渊的人格。
但柳韶真面色神情是轻松的笑,没有敌意。
穆离渊抬头看向江月白。
江月白微垂着眼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半笑不笑的,似乎是对柳韶真这句调侃感到有意思。
“我看也行。”江月白轻声说。
这几个字很随意,带着点无所谓和不易察觉的戏谑。
但配上江月白清冷淡漠的声线时,这句话便不随意了,变为了极具某种不可言说意味的引子——勾得着火的引线越发滚烫,濒临爆炸的边缘。
穆离渊心里忽然闪过奇怪的念头——
他觉得江月白也许并非没在意到他的情绪,而是故意在用另一种方式惩罚他。
不是惩罚罪人的惩罚。
而是惩罚玩具的惩罚。
“喏,”柳韶真从自己轮椅前解下了固定身子防止前倾摔倒的链子,递给了江月白,“现成的。”
江月白微微挑眉,接了过来。
在手指上绕了两圈。
虽然他们都知道是调侃的玩笑,但江月白仍然很尊重地询问了脚边人的意见——
“想要么。”
穆离渊喉嗓里全是血味,没有回答。
柳韶真看向他的眼神,仿佛真的在看一只没有尊严的动物。
他不喜欢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但江月白用这样的眼神看他时,他却不受控制地心跳过速,手指指尖都是微微酸麻的。
甚至滚动了一下喉结。
江月白拿着锁链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他想的是另一种不堪入目的淫靡画面。
穆离渊垂下了眼,不敢再看江月白了。
江月白却倾身弯腰,追着心虚的逃犯般——用指腹按住了他不断滚动着的喉结。
手指轻微的移动仿若似有似无的摩擦。
这样近乎抚摸的动作让穆离渊的喘息越来越急促。
他艰难地呼吸着:“我没......”
“知道你很想玩了。”江月白这句话近乎气声。
江月白轻飘飘的口吻,像是宠溺地在陪某个幼稚小孩玩某种幼稚的游戏。但缠着铁链的手指极度冰凉,贴着他的脖颈,带着极度危险和威胁的意味。
穆离渊以为江月白要把锁链缠在自己脖颈,不由深吸了口气。
他记起景驰的脖颈也缠着江月白的东西,那是一条为景驰疗伤用的白色衣带。
沾染江月白气息的衣带。
这一刻他忽然奇怪地想:江月白喜欢景驰,那他现在有了和景驰相似的待遇,是不是也算拥有了江月白的一点喜欢呢。
但下一刻,他的奇怪想法就被打断了。
“链子没法打结。”冰凉的铁链碰到了他的唇间,江月白微笑着说,“自己叼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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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时,发觉江月白面上已经没有笑了。
“真以为我要陪你玩游戏么, ”江月白语调恢复了冷淡, 低声说,“起来。”
穆离渊用手背蹭了一把脸边的血, 从地上站起身。
“趁着天气好,我陪韶真出去散散心, ”江月白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 “你在后面跟着,照看好, 小心着别让人摔了。”
穆离渊连忙点头:“好......”
柳韶真脸上的笑倒还在, 意犹未尽似的, 瞧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穆离渊。
江月白缓步走到柳韶真身前。
弯腰倾身, 重新将链子绑回轮椅前, 仔仔细细将人固定在椅子里。
两人在这一刻是交颈的亲密姿势。
柳韶真带笑的眼神还看着穆离渊, 口里的话说给紧贴身旁的江月白:
“瞧这傻孩子。前几日你不搭理他,小草蔫得魂都丢了, 现在你一句玩笑, 小草立刻就起死回生了。”
江月白垂着眼, 挂好了链子,又顺手整了柳韶真的腰间衣带。
才微微向后撤身, 停在他耳边。
“少看点别人的笑话。”江月白嗓音淡淡的, “别人眼里, 你也好不到哪去。”
听到这句话, 柳韶真眼底的笑意终于彻底消失了。
“是啊,我后半生都得做个废人了。”他转头看着江月白的侧脸,脸色暗沉了些,“我可还指望着你能查清真凶,给我好好出口气。”
江月白动作微顿。
方才刚和缓了一点的气氛霎时又绷紧了。
穆离渊站在两人面前,不知该如何做。
种种证据都证明了害得众人中毒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此刻若是他无事发生过一样去碰受害者的轮椅,好像显得太过厚颜无耻了些。
无言片刻后,柳韶真转头看向穆离渊。
“你不用愧疚了,也不用猜测我为什么还会对你有好脸色,”他的嘴唇还残留着中毒的深紫色,“那是因为你主人在我面前向我保证说,真正下毒的人不是你。我不信任何人,但我信你主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穆离渊微怔一下,转过头。
江月白却没有看他,只低着头将自己沾了血的袖口挽起来。
而后抬了下手,轻声说:“走吧。”
......
雨过天晴后的风是微凉的。
踏着湿水的石板路前行,这种凉意就更明显了。
走在这样的微风里,心也是清凉的。
江月白推着柳韶真走在前面,一路上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松闲聊各种趣事。
连最近几天哪家店上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都要提一嘴。
每次跟在柳韶真和江月白后面,穆离渊都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感觉——
他总觉得柳韶真这个人与江月白交情虽淡却特别。
仿佛书里描述的那种,就算分开许久再见也会很自然互相依靠的老友。
进了街边饭馆,江月白给自己和柳韶真要了酒。
给穆离渊要了茶。
穆离渊看着对面闲聊中时不时很随意碰下杯的两人。
断裂的牙根都快磨碎了。
这幅场景好似他们两个是一对。
而自己只是跟着这对眷侣出行的小喽啰。
茶水很烫,烫得牙根疼,连带着半张脸都是疼的。
虽说饿了好多天,但穆离渊根本没胃口吃饭。
江月白全程都没怎么注意他,喝酒、尝菜、轻声闲聊......
偶尔还会给他夹点离他远的东西,像是聊天中途的顺手一为。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穆离渊情绪起起落落的。
第一次看到江月白给自己夹菜时,他开心得不行,激动得差点直接站起来。
抬起头却发现江月白只有手往他盘子里丢了几根东西,眼睛根本没看他。
穆离渊又闷闷不乐地垂下了眼。
对面两人的闲聊他插不上话,那些趣事都是他不知晓的,江月白和旁人的旧事。
他越听越不是滋味。
送菜的伙计端上最后一盘菜时,往桌上放了封信。
“这是堂东那桌的贵客让我给您的。”
江月白低头瞥了一眼那信,顺着伙计所指看向大堂东侧——
可那桌已经空了。
“嘶,”伙计显然也十分疑惑,四下环视了一圈,“刚刚人还在,怎么转个身的功夫就不见了?我去找找......”
江月白拆了信封。
单手抖开信纸,半垂着眼扫了一遍。
柳韶真问:“写的什么?”
江月白扯了下嘴角。
“笑而不语,一定有鬼。”柳韶真喝了口酒,调侃道,“该不会是哪个见色起意的看上了你,给你写的情诗吧?”
穆离渊从纸背看过去,字迹排列的确很像诗句。
他其实很想一把夺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淫辞秽语!
但想到刚刚还和江月白保证过以后要做再不僭越的小跟班,只能强忍着,手都在桌子底下攥紧了拳。
吃个饭的功夫也能收到色鬼的情诗?!
由此可以推断出,江月白这几千年来过的日子也太......
太危险了!
江月白把信纸叠起放回了桌上。
柳韶真毫不见外地拿起来,重新抖开了。
“啧,”柳韶真边看边咂嘴,“这诗不错啊。”
江月白端起酒杯,很敷衍地点了个头:“嗯,是还行。”
穆离渊咬住了牙。
“这么看来......”柳韶真分析着,“对方不是才女就是才子啊......”
江月白抿了口酒,继续点头。
穆离渊咬住的牙狠狠磨了磨。
江月白这个点头根本不是简单的点头,这根本就是在夸那个色鬼!
“所以你对这个人有兴趣吗?”
柳韶真问出了穆离渊也想问的问题。
“还行吧。”江月白的回答依然很漫不经心,“有点兴趣。”
柳韶真挑眉。
把信在江月白脸侧晃了晃:“那要我帮你去找找这个人吗?”
江月白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深吸口气,靠在了椅背。
“你这副样子,”江月白微侧过身,把信纸抽了回来,上下瞧了瞧他,“还想去找人?”
“我不行,”柳韶真冲对面的穆离渊抬了抬下巴,“这不还有个忠心耿耿的小跟班吗?”
江月白终于抬眼看向了对面。
穆离渊咬着牙坐直了。
“嗯......”他哑声说,“我可以......去找......”
找个鬼啊。
找到就打死!
江月白从椅背上直起身:“行,那咱们启程吧。”
他左手朝远处招了下手,右手推着柳韶真转身,熟练地从柳韶真怀里拿了钱袋,给跑来的伙计付了饭钱。
穆离渊连忙帮着扶住了柳韶真的轮椅。
碰到江月白的手时他不受控制地一颤,把手指缩了回来了一点。
怕被察觉出异样,他开口道:“主人把信给我吧......我照着线索去找。”
“不急。”江月白推着柳韶真出了门,“先把这位身体虚弱的送回去,咱们两个再慢慢找。”
听到这句,穆离渊的心情又由阴转晴了。
因为江月白说的是“咱们两个”。
虽然平日里江月白总是待他不咸不淡的,没什么感情。
但他很擅长从各种奇奇怪怪的细节里自己找到一丝安慰。
“哎,怎么说话呢,”柳韶真很不满地拽回自己的银钱袋子,“我身体虚弱是拜谁所赐?要不是你招惹上了什么心思歹毒的人,我也不会被连累至此,你还......”
“放心,”江月白说,“真凶我已经找到了,马上就还你个公道。”
......
回到医馆后,江月白把柳韶真送回了房间,吩咐穆离渊去给惜容喂药,自己则进了安置景驰的屋子。
穆离渊按照江月白的交代给惜容煎药。
惜容仍然昏迷着,身上只穿着件粗布薄衫,没盖被子,额头脸上却都是汗。
等药的时候,穆离渊站在床边,仔细地盯着惜容看。
看了片刻,他伸手摸了惜容的脉搏,又探查了他的经络。
——的确是剧毒深入五脏六腑的状态。
若不是江月白在此,这人早就命丧黄泉了。
穆离渊不禁皱眉。
医馆里的伙计和几个少女没理由害人,
景驰那日根本没接触到那桌饭菜,
惜容中毒到这种程度,苦肉计不可能下这么狠的手......
江月白却说知道真凶是谁了。
那除了自己还能是谁?
穆离渊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梦游的时候把毒放进饭菜里了。
煎药的时候够了,穆离渊把煎好的药汤盛出来,捏开惜容的嘴,一勺勺灌进去。
因为昏迷难喂的缘故,药汤洒了不少,烫得惜容嘴唇舌尖通红。
穆离渊眉头越皱越深,一想到惜容的舌头舔过江月白的身体,他几乎想把这舌头割下来剁成碎片!
他扔了勺子,撑大惜容的嘴,直接把滚烫的药汤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然后把碗重重一放,起身便走。
推开江月白房门的时候,江月白正坐在榻边,右手揽着景驰的后背,左手给景驰喂药,一举一动极有耐心。
听到门口的响动,江月白转过头,轻声问:“这么快就喂完药了。”
穆离渊看着面前这幅堪称温馨的画面,嗓子里一阵咸涩。
“嗯......”他沙哑地挤出了一个字。
“不错,手脚很利落。”江月白淡淡评价。
穆离渊觉得江月白好像在讽刺什么。
当然,也许只是他做贼心虚,听什么都像讽刺。
江月白喂完了药,扶着景驰躺回了榻上,又俯身替他盖好了薄衾。
而后转过身,指了指桌上的信:“走吧,找人去。”
......
夜色降临。
除了温柔晚风,四处寂寥无声。
穆离渊终于如愿以偿地实现了和江月白独处一次。
虽然跟在江月白身边时,他也是小心翼翼,什么话都不敢问不敢说。
但仅仅是这样并肩走着的氛围,就已经足够他着迷了。
走得久了,他甚至完全忘记了令他嫉妒吃醋的出行原因,只顾着数江月白的衣袖碰到自己手背几次了。
小道越来越窄,曲径通幽,最后被数丈高的荒草枯木完全埋没。
寒溪暗暗流过,冷风穿过树林时,偶尔有树叶沙沙的低吟。
这样的地方太隐秘幽静了。
似乎适合做些同样隐秘不能见人的事情。
“主人......”穆离渊问,“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找?”
这地方明显没有人。
感觉应该会有鬼。
江月白语气很随意,甚至有点敷衍:“散步啊,随心而至。”
“不去找写那首诗的人了吗?”穆离渊问。
江月白步子微微停了,转头看向他。
穆离渊也看着静谧月光下的江月白。
“那首诗就是我写的。”江月白说。
穆离渊怔住了:“......什么?”
所以......
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穆离渊在这一刻有些恍惚。
尤其是在这样幽静的夜色里,到处都散发着月下花前的风月味道,让人失神。
他的心情随着江月白的话,浪里浮萍似的,忽高忽低,摔落又被抛起。
“我很多年前写来送给别人的,”江月白背着手继续前行,嗓音很轻,自语一般缓缓说着,“现在那个人拿这首诗送回给我,不知何意啊。”
寒溪水雾被冷风吹起,像是下了一阵倾盆冰雨。
“寒江流甚细,有意待人归啊。”
一道略冷的嗓音从远处传来。
像是回答。
但是一句阴阳怪气的回答。
紧接着随冷风而来的还有覆鼎般强烈的威压!
对这种攻击性极强威胁的本能反应让穆离渊瞬间紧张,想都没想就挡在了江月白面前。
冲面的威压震击撞得他胸口剧痛——但身体上的损伤不算什么,只要江月白不总做伤他心的事,就算撞得胸口经脉尽断,他也不会轻易吐血。
“傻小子,你挡什么呢。”江月白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
“听着,”江月白根本没有向着声音来处看,只弯腰摆了几颗石子,而后对穆离渊温和道,“你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知道了么。”
穆离渊认出了这是隔绝屏障的阵法。
江月白让他站的位置正是阵法的阵眼。
此处是人界,若是动用高阶法术会引发百姓恐慌,只有用这种需要人力看护的低阶阵法,最为稳妥。
意识到江月白带自己出来只是充当人|肉阵石时,穆离渊气得嗓子里又开始往上翻咸味了。
“哦......”他闷闷应道。
交代完后,江月白独自一人朝着密林深处走。
树影重叠交错。
早有一个漆黑的人影立在树影重叠之中。
“别来无恙啊。”江月白打了个很不走心的招呼,“今日怎么没戴面纱。”
那人沉声道:“你早就认出是我了。”
“不管什么曲子,你总是弹错同一个音,”江月白缓缓说,“我对教不好的学生,向来印象深刻。”
这句略显淡漠疏离的解释说完,就听到了对面逐渐沉重的呼吸声。
似乎是惹怒了对方。
穆离渊远远看着快要被夜色淹没的人影,仔细听着那些模糊的声音,极力分析着每句话的深层含义......
试图分析出这个人到底和江月白是什么关系。
诗句......
弹琴......
学生......
他承认这三个词连在一起想,是有些威胁感。
还没想清楚,就看到那人忽地大步走近江月白——
倾身给了江月白一个吻。
持续时间不短。
所以能很清楚地看出这个吻里极度想念和意乱神迷的意味。
“......”
穆离渊心跳骤停!
方才强忍着憋在胸口的积血终于忍不住了。
猛地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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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吻技都没有长进。”
虽然他很清楚江月白身边有太多这样暧昧不清纠缠的混账东西们, 但以前他都只是在心里酸酸地想一下江月白也许......只是“也许”!和那些混蛋们做过什么。
毕竟每次他都离得很远,隔着墙、隔着门、隔着窗、隔着各种能麻痹自己感官的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直接看着江月白和别人接吻!
这跟直接拿刀刺进他的眼睛没什么区别了。
两个眼睛都又酸又疼,疼得眨一下都像刀片在刮。
穆离渊微微别过头, 用手紧捂着自己的口鼻,极力想压抑住自己咳血的声音。
但越忍越是喉嗓酸涩, 甚至呛得喷出了更多的血, 鲜红的液体从每个指缝往外涌。
他好恨自己现在这样经不住折腾的烂魂魄。
烂到一点小事就动不动吐血。
弄得一身狼狈。
不知道待会儿让江月白看见自己这副没骨气的样子,会不会又用轻蔑厌弃的眼神看他。
穆离渊按着剧痛的心口艰难弯腰, 把嘴里的血吐了,深深吸了口气。
太煎熬了。
江月白在密林和别人偷情幽会, 他还得站在这里替他们站岗把风。
而且还要站在几块阵石间的阵眼位置, 连离开不看都不行。
甚至转个身都不行!
这小跟班太难当了。
穆离渊缓缓屈膝,半蹲半跪, 用单边膝盖抵着胸口, 把左手食指指弯咬在牙间。
手指的疼痛分散了心头的剧痛。
他侧过头垂下眼睫, 强迫自己盯着地上的杂草看。
可沾染了血色的草每根都张牙舞爪的, 全变成了搅乱心神的怪影。
更何况声音是躲不掉的。
那些暧昧的喘息在夜色晚风里变得更为暧昧。
穆离渊深深呼吸, 干脆不躲了, 抬起眼直视着树林深处——
他倒要好好看看这两个人还要亲多久!
先前发誓“再不对江月白的身边人有敌意”的保证此时全然不作数了。
他心里恶狠狠地想:每多亲一刻他将来杀人的时候就要在那个人身上多捅一刀!
那人对江月白的吻不是轻柔小心翼翼的,而是从一开始就很强势。
最先只抓着江月白一侧肩膀, 江月白后退, 他就跟着前进, 几乎要踩着脚,树林里一片草木弯折枯枝倾塌的杂乱声响, 最后另一手直接搂住了江月白的腰!
——完全是把人紧紧固定在怀里的姿势。
很好, 先割舌头再剁手。
穆离渊已经想好了尸体切割顺序。
江月白没有像对方一样作出拥抱的动作, 但也没有任何拒绝的动作。
接连的后退似乎也不是在躲, 而是被对方倾身压过来的体重推得不受控制后退。
被抵在枯木上时,江月白松松绑着的长发全散了。
衣带与发带都代表着某种约束。
散开的瞬间意味着某种欲望与冲动的彻底放纵——
淡淡的散漫感顺着铺满肩颈的长发流淌遍了全身,枯木崩裂,江月白终于用右手揽住了对方的后颈。
但整个人还是向后仰倒在了满地花草碎叶里。
也许是摔倒的动静太大,对方终于不再继续强吻了,停了下来。
激吻过后的喘气声极度强烈,此起彼伏。
穆离渊满嘴都是咸腥味。
手指皮肉都被自己咬穿了,牙尖几乎咬到骨头了。
他明明气炸了,可心里却还奇怪地想着:只要江月白也一视同仁给这个强吻的混账玩意一个耳光,
不用多狠的,
他就原谅了。
江月白躺着没起身。
“这么多年琴技没长进,”说话的语调还是轻得敷衍,“吻技也没有。”
听到这句,穆离渊咬紧手指的牙齿猛地错位了!
清晰地感到啃咬到了指骨,刮骨般可怕的疼痛骤然袭满全身,冲到心口却是麻木的。
“没人练啊。”那人冷笑了一声,“不是学生不思进取。老师如果能多指点指点,学生也不至于原地踏步。”
江月白摸到身侧掉落的粗布发绳。
单手攥起折了一下。
而后缓缓抬手,发绳弯折的地方抵住了对方的唇。
拍了拍。
粗糙的绳带摩擦红肿的双唇,有轻微的刺痛。
仿佛被用鞭子抽了一下嘴巴。
对方屏住了呼吸,眼神里的狂热在这个动作里渐渐收敛。
“云山有思,”江月白垂下眼睫,把粗布发带绕在了手腕,“和你给自己取的各种假名字一样,矫揉造作,华而不实。”
“老师批评得是,”藏松的口吻恭恭敬敬,“不过诉请之曲,当然矫揉造作。不像老师,心中无情,写出的东西全是刀光剑影,学生自愧弗如。”
穆离渊有点受不了了。
故人相逢有说不完的话勉强能够理解,但能不能站起来说,别抱在一起躺着说。
他心烦意乱的。
又难受又憋屈又痛苦。
还有点害怕。
怕接下来再看到什么他接受不了的场面。
闭上眼还有声音,
捂住耳朵还有气味。
身为魔妖,他本来就对体味与气味很极度敏感,更何况那种味道他太熟悉了。
混杂在汗水里的,若有若无的,不可言说的,雄性征服占有的气味......
他已经重新想好杀人的时候先剁哪了。
什么混账东西,长得道貌岸然的,结果接个吻就那样了。
他在心里反复咒骂。
虽然他并不比那个混蛋好到哪去,甚至更甚,有时候只是看着江月白都会有反应。
但一想到别人对着江月白有那种心思,他还是无比恶心。
江月白从杂草丛中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着衣服:“明日就是不青山琴诗大会,主持盛典的人今晚还在人界的偏僻小镇里浪费时间,仙尊等会儿是打算分神离体还是疾驰夜奔?”
“同意主持琴诗大会,只是奢望能见到老师,”藏松跟着站起身,枯木杂草顿时被遮挡出了一片阴影,“三界茫茫,红尘滚滚,我寻之人不见踪迹。现在终于寻到了,我还去什么琴诗大会?”
江月白未置可否,脸上一副“那你随意吧”的寡淡表情,转身向林外走。
藏松看出了这个表情里的疏离与拒绝,但还是执着地跟在江月白身后:“老师这些年云游四海,浪迹天涯,做惯了风流客,我这几天跟着老师,看老师不是去戏楼就是去酒楼,身边许多莺莺燕燕不说,而且还结识了不少奇怪的......”
藏松话音略微停顿,仿佛是在思考怎么形容如今江月白的身边人。
“乡野俗人。”最后用了这四个字。
江月白停在林外溪边的碎石滩。
四个字说完的时候,藏松的目光落在穆离渊身上——
粗布麻衣、挽起袖子的胳膊上各种伤疤、手指都是干粗活的茧子......
全然一个,除了“身强体健适合干活”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普通人。
“这是老师的奴仆?”藏松问。
穆离渊原本蹲在地上,抱着双腿脸埋在膝盖,听到说话声抬起了头。
藏松微微眯眼。